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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太阳之国 BY mobba的老婆[第1页] |
作者:还差一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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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明天我就会看不见 你是否还会爱我 这个世界遗弃我 我却不能遗弃这个世界 这是我看完这个文后的唯一感想,自始至终都透着压抑和绝望,却又隐隐渗出一股子希望,每当觉得已经要彻底结束的时候却又是另一个开始。还好,是HE,即使不是十全十美,但有未来就好?? |
于是就算认识了。 “这周末有空没有?想玩‘斗牛’人不够。怎么样?”齐越问。“场地租好了,中午大家一起吃饭。” 陆寻很痛快地答应。比赛的时候齐越发现这个人球打得不错,一问才知道中学时陆寻是区业余体校篮球队的大前锋,大学时还拿过联赛冠军。 “行啊你。我说看你打球挺专业的……”齐越说,“后来怎么不打了?” 陆寻笑着点上一根烟,“自然而然就放弃了。毕竟这世上没多少人能吃一辈子篮球饭。” 午后的天气有些雷雨欲来的味道,其他人都已经纷纷告辞离开,他们俩却还坐在饭馆里谈兴正浓。说得话多了,也了解到彼此关于篮球之外的其他一些事。大学毕业后陆寻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还兼负责一些摄影工作。单位没有宿舍,他就自己租了公车站附近的房子,相隔几百米以外是几所高校和机关大院,环境还算不错房租也相当便宜。虽然已经算是河北省的地界,但因为有走高速的公交车直达大望路地铁站,所以不少在北京工作的人都选择在那里买房子。 “齐越你呢?”他问。 齐越也是冲着那些房子去的。半年一交的房租不到市内的二分之一,又是热水暖气又是电话,上网还奇快无比。光是想着就足以让他激动得“热泪盈眶”。所以自从一发现那块宝地,他就牢牢地扎下了根。 “以后有空去我那儿玩吧。”陆寻挺热心地说,“不是我吹,是人都说我做饭好吃极了。” 齐越笑着满口答应,不过因为各忙各的事,很久都没有兑现这个邀请。 又过了将近一个多月,齐越发现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该怎么说呢? 其实他的视力一直不能算特别好,高中体检时测的大概是0.7、0.8的样子。但因为讨厌带眼镜,所以也就云里雾里朦胧美地晃了多年。工作后因为时常昼夜颠倒、熬通宵的关系,感觉上自己能看清的最远距离记录已经直线下降。 那天为了赶一本小说的插图,整整画了两天两夜。临到快结束时,齐越忽然感觉眼前一片模糊。以为是过度劳累的关系,就起身去卫生间用冷水洗了半天,然后站在水池前闭眼歇着。片刻,重新睁开眼睛,似乎没事了。镜子里的脸非常清楚,找不到半点朦胧的痕迹。 但只是稍稍松了一口气。马上的——几乎是眨眼之间,那种蒸腾而起的水汽立刻又涌满视野。 他知道自己一定哪里不对劲了,可心里还是想着工作的事。回到电脑前,相当吃力地将所有插图修正存好格式,上网将文件发送出去,得到确认后倒头便睡。睡一觉就行,齐越想着,只要睡上十二个小时,就绝对又可以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第二天傍晚他才醒过来。还是看不太清楚东西,肚子也很饿。但是他没动,躺在地上发呆,直到天全黑下来,房间里什么也看不见的时候。想起冰箱里还有些吃的,齐越起身摸索着走进厨房。其实开关的位置他都知道,只是不想开。就这样摸着黑打开冰箱门,被刹那的光亮晃得一阵头晕。 闭了一会眼睛,感觉冰箱灯映射在眼皮上那红红的光线已经有些暖意时,齐越终于张开眼。 只是楞了不到数秒钟,他便明白自己必须去趟医院。 必须去…… 结果,凡是去过的医院所开出的诊断全部一样:遗传性视神经萎缩。 医生的话也全部一样:你要有足够的思想准备…… 2 那种具有龙卷风威力的恐惧似乎还未达到最高点,齐越也并没有多特别深刻的感觉,依旧按过去的步调继续生活。不过,迥异的地方多少还是看的出来,比方说吃饭之前开始需要吃药了;进城的目的地也多了一个叫医院的地方。 他相信这是注定要出现的变化,纵然再不愿意也无可奈何。 星期六下午他躺在地上睡了两个小时左右,醒来时大概是五点钟。先是静静地待着,思绪固定在混沌的状态。之后翻个身打算继续睡,这时手机响了起来。如果是客户打来的,手机没接他就会再打房间里的电话;如果是球友打来的,手机没接就会发短信。齐越把脑袋重重地搁到靠垫上,耐心等待那突然变讨厌的铃声消失。 然而推测全盘错误。手机相当有毅力地不停响着。中间即便稍停了一下,但马上又开始无休无止地唱起来。 |
房间里明显的暗下来,周围物品的轮廓溶化成一团团灰扑扑的奇怪形状。齐越掏出烟问陆寻要不要抽,他拿了一支,点燃了;又把没有熄灭的打火机伸过来。那簇小小火苗在浓重的暮色里颤动着,瘦骨嶙峋。齐越入神地凝视它,把它当成末日时神施舍的最后一次救赎。陆寻拿走他手中的烟点着,再送到面前。 更小的一点光亮,更小的一点希望。 “齐越?”他不确定地唤着。 先碰到他的小臂,然后顺流而上摸着他的手指找到香烟。手指很凉,比刚才喝的饮料还要凉,好像,还有点哆嗦。 “我该回去了。”陆寻忽然站起身,“就算不行我们也还是朋友吧?需要帮忙尽管开口。另外——” 他走到门口时又特别大声地朝屋里喊,“天黑了就得开灯!这是常识!” 其后的几个星期陆寻经常会来电话闲聊,在车上遇见时照旧挤过来打招呼。关于那件事他没有主动再问过,像是若有若无地回避着,又像是真的已经放弃了。 进入七月份后因为手头还有些余钱,齐越便想借机会好好休息一阵,没有接活。每天唯一做的就是带着速写本在外面闲逛,走累了找个地方坐下来画眼前的景色。其实在纸上究竟如何涂抹对他来说已经无关紧要,仅仅是想做点什么。或者该说是让自己看点什么。 那天去了复兴门。花掉两个小时盯着百盛购物中心的屋顶发呆,又花了一个小时画桥下川流不息的车辆。经过的行人清一色地露出好奇眼光,还有几个人干脆走到身边看画。 “怎么不画对面那些楼?”一个老头问。 齐越笑着说:“感觉不温暖。” 他更诧异了,嗫嚅着离开。 “看大哥哥画得多漂亮啊,佳佳长大也学画,当个大画家好不好?” 一个猩红嘴唇的女人搂着自己的儿子蹲在齐越面前,粉色裙子下露出刺眼的雪白小腿和可怕的黑短丝袜。她的儿子似懂非懂地附和着:“佳佳要当大画家!” “对,对,当大画家,赚好多好多钱给妈妈花,好不好?” “给妈妈花!” “哈!佳佳真乖!” 齐越忍无可忍,露出最凶狠的表情对那个小笨蛋说:“疯子才当画家!大画家就是大疯子!” 孩子吓得顿时两眼溜圆,用极为嘹亮的嗓音嚎哭起来。起先还是满脸慈爱表情的女人此刻变成如狮子般勇猛,嘴上不但要忙着极尽所能地咒骂他,还得反复温言安抚哭成小鬼模样的心肝宝贝。齐越的情绪却莫名其妙地好起来,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并在心里将这个人同快要记不清的母亲的脸做着比对。 也因为如此回家的时间耽误了,没能赶上出城的末班车。打车的钱倒是足够,可齐越不准备这么做。 就在这座城市里待到明天吧——他想——反正也不会有谁能担心自己这个孤零零的人。 在路边的小饭馆里随便吃了点东西,然后按照记忆中三里屯酒吧街的位置沿着大街向前走。由于天气渐渐热起来的关系,即便进入夜晚街道上人依旧非常多。齐越尽量靠边慢慢地走,但还是不断地撞上别人或被别人撞。 这一夜的酒吧给他的感觉和过去相同。慵懒沉醉、目眩神迷的气息包裹着每件东西,浸染出耀眼又古怪的色彩。他不想醉,可是喝起来却不见停。大概样子有些令人觉得不安吧,最后酒保实在忍不住了,好心劝他回家。 凌晨一点的大街晦暗一片,齐越盲目地胡乱走着,渐渐连自己也无法辨清确切的方向。借着路灯光他迷迷糊糊地揣测着两旁的房子到底都是些做什么的。这时,不远处走过来几个年轻人,边说笑着边走上一栋建筑物的台阶。是一家网吧,而且显然是已经结束营业的样子。玻璃门内挂着褪色的床单,门口的招牌灯也关了。但那几个人轻车熟路地拉开旁边一扇看起来像是上了锁的门,前后脚地走了进去…… 花了将近五分钟时间齐越才找到从收款台到自己座位上的路。为防止外面人发现还在违章营业,这家网吧除了电脑屏幕的亮光外连半盏灯也没开。几十台机器前坐满了人,打游戏的,聊天的,还有趴在桌上睡觉的……齐越稍微想了一会,开始慢慢在网上搜索同性恋站点,找到一个北京当地的聊天室,随便起了名字进去。同时在线的居然有一百多人,说的话也颇让他觉得着实是琳琅满目。注意看上一阵便发现其中有不少是找人上床的。 |
“做恶梦了吗?”他问,“你可真行,一边睡觉还能一边哭!” 赶紧往脸上抹了两把,果然。齐越有些尴尬地沉默着,干脆抬起手臂挡住眼睛。 “老先生您还想在这里躺到什么时候?就算是要睡也该脱掉鞋盖床被子吧?门还不关,等小偷莅临指导工作吗?” 说着就用手不断推他,俨然是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劲头。无可奈何地坐起来,脑袋有些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陆寻看来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转身拿过来一只大塑料袋放到齐越怀里。热乎乎的,泛着相当诱人的香味。 “晚上你就吃这个吧。猪肝汤,那两个饭盒里是萝卜和南瓜,全是补眼睛的。” 齐越再也讲不出话了。 “走了。记得吃饭!”他拍拍他的肩准备开门。 “陆寻。”齐越叫住他。 “昨天跟朋友刷夜的时候才发现手机没电了,你有给我打过电话吗?”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最后用平淡的声音回答说:“没有。” 一连几个晚上睡得都不好,总是做那种被石头砸的噩梦。齐越实在是受不了了,干脆拿出过去熬夜的本事,坐在电脑前混时间,到扛不住的时候一通昏睡,什么时候醒了就继续混。 可是还会做梦。 次次都在为保护自己的那层壳而苦苦战斗。 去医院复诊的时候他问医生能不能开点安眠药,要特别厉害、一觉死睡到天亮的那种。医生略微诧异了一下,随即露出完全理解的神情对他说不能因为疾病的关系就产生悲观情绪,想事也要朝积极的方面去想…… “我只是想问问您能不能给我开点安眠药?”齐越打断他微笑地说。 到停车场时还不到六点。齐越记得按照一般的情况陆寻会坐七点左右的车回来。于是他回到家里找出陆寻上次送饭过来时用的砂锅和饭盒,吃着雪糕重新走回到公交车总站的树荫下。所幸这只是一路车的总站,不会被车的牌号搞得眼花缭乱。快到七点时齐越走到车场出口迎着人的潮水静静站着。与其一辆辆费劲地找,还不如干脆当个活靶子。 从没想过站在人群中的感觉会是这样。那些年轻的、年老的、匆忙的、悠闲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冲撞着他,像停不下来的河流。眼前阵阵发黑,心剧烈地跳起来,传达着恐惧的信号直达手指尖。最初还能看到月亮般的白色东西摇摇晃晃挂在面前,感觉比纸还薄。后来,月亮一点点沉下山去,夜色来了,搅动着无数个小旋涡,慢腾腾铺满天空。 他想撕开那些旋涡——就算是纸做的月亮,也请还给我吧!不要把它夺走! 一只冰凉的手“啪”地拍在齐越的额头上,紧接着听见手的主人小声说:“眼睛再难受也不能这么揉。这是常识。” 总是如同隔有一层雾的轮廓。没有细致的五官,没有鲜明的表情。齐越可以看到的陆寻就到这个程度。但哪怕只有这种程度也比什么都看不见强。他把塑料袋递过去,很高兴可以不靠耳朵而是用视力来判断对方的位置。 “上次谢谢了。砂锅里有我买的雪糕,你吃吧。” 他接过去,齐越转身要走。 “齐越!” 回过头:“干啥?” 声音里带着傻子也能听出来的担心:“你没事吧?” 齐越笑笑:“还行。” “去我家吃饭怎样?” 迟疑了一下齐越还是答应了。于是跟着他去附近的超市买菜,他熟练地挑选着想要的东西,齐越提着筐跟在后面。 “愿意吃鸡肉吗?”得到肯定后他说:“我给你做三杯鸡。” 接着他又问:“冬瓜吃不吃?” “你这人够挑食的啊??? |
“惨了惨了!齐越你掉虎口里了!你被这丫头看上啦!不想死得太难看就赶紧收拾铺盖逃出京城吧!” 加蓝的脸腾地红成苹果。她狠狠攥住史小威的衬衫袖子喊了声:“史小威——!” “行了行了,嘴下积点德。”陆寻赶紧打圆场,“这和天才有什么关系?” 史小威笑得见牙不见眼,捏捏加蓝的脸说:“我家跟她家是邻居。十几年了什么事儿不知道?凡是被这小丫头片子喜欢上的人她都会封其为天才,然后就死追活赖地崇拜个不行。小的时候她有恋父情结,成天吵吵说要和自己老爸结婚。到高中时不知怎的又瞄上我了,更是闹得全校地震一样!现在是齐越!照之前两次的加蓝爱情破坏程度指数看——哈哈,你惨了惨了!” “没想到你这棵史小威挺吃香,追的人不少嘛。我还以为就大学里……”齐越回敬他道,却把最后的几个字咽回去。 “齐越你别误会啊!我真的没那种意思!” 加蓝像生怕出什么事似的满脸紧张地解释。齐越对她微笑表示自己没被吓到,女孩这才松了口气继续狠狠瞪着史小威。齐越和陆寻怪有趣地看着他们两个斗嘴,一场小战下来,加蓝把自己盘里太多的咖喱全用勺子划进对方的盘子里,史小威也没意见,照单全收;还从碗里舀了些玉米粒示意加蓝张开嘴,她刚一张开,他就喂进去。 说实在话,这个女孩是否真如史小威所讲喜欢上自己了,齐越现在完全看不出来。可是史小威同她之间的亲密,倒是“铁证如山”。 “对啦,放假的时候我们去游乐园玩好不好?”加蓝已经把刚才的戏剧场面抛在脑后,像个小孩子一样兴高采烈地盘算着。“好久没去过了。一起去吧一起去吧?” 史小威成心和她唱对台,“上进点吧!你都多大了还玩那个?” “我倒没意见。”陆寻笑着说。 女孩欢呼起来,边啪啦啪啦拍手边向史小威做鬼脸。后者作势要掐她脸,惹得加蓝又开始精神十足地打起反击战。他们不需要什么救兵或助阵者,于是桌对面的两个人便像看戏一样继续袖手旁观。一会儿,陆寻的手轻轻伸过来,放在膝盖上。齐越刚将自己的手指碰触到他的指尖时,浪花翻卷而起,细沙褪去。 陆寻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夕阳橘红色的光芒温柔地渗进玻璃窗,覆盖在每个人的身上。望着那些欢乐的,意气扬扬的脸,齐越也不由自主地微笑了,感觉着蜷缩成一团的心在悄悄舒展开来,露出里面长年累月积攒的皱纹。 八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按照约定四个人去了游乐园。加蓝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子,一见那些游乐设施她立刻大呼小叫地奔过去,站在排队的人群里又着急又开心地跳着脚催促其他人快点跟上。看见她那么有兴致,齐越提出比赛坐过山车。陆寻一听就高举白旗,连连说坐那个他会晕,不由分说逃到一边。史小威起先跃跃欲试,当坐到第四回时,他实在吃不消了,连滚带爬地抱住出口栅栏死也不肯松手。 “要去你们俩去!我还没活够呐!”他气急败坏地喊。 第七次时加蓝也败下阵来,捂着脑袋躺在长椅上连笑带骂:“齐越你不是人!大妖怪!天才大妖怪!” 齐越成心逗她。“看见金星了?再玩一回你连银河系都能看得见呢。” 所有人都开始骂他,但很快又重新展开热火朝天的游乐园之旅。应该没有人注意到,齐越的眼睛异常难受。现在世界对于他而言已经时不时地变成高度近视者眼中的一片朦胧;视野越来越狭窄,以前可以看到的景物如果不转头根本看不到。这究竟代表着什么,他心里非常清楚。但还是慢慢跟在加蓝等人身后,有说有笑。 坐摩天轮时史小威为了停止与加蓝从刚才开始的斗嘴,硬拉着陆寻跳上去先跑了。齐越只好跟加蓝钻进第二个,随着怪里怪气的音乐慢慢升空。加蓝跪在座位上看风景,不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欣喜喊着。望着那个孩子般快乐的人,齐越心里竟有些模糊的羡慕。 “你是不是觉得很别扭啊?”她突然侧过身忽闪着大眼睛问。 齐越有点措手不及:“什么?” “放心,姐姐不会对你下毒手的。”加蓝转着眼珠,露出一副古灵精怪的表情说,“你呀,长得挺好看,又是天才大妖怪。放在几年前我一定倒追!不过呢,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
说到最后时她特别加重语气,重重点几下头。 “所以你放心吧!” 齐越被她的样子逗笑了,也故意说:“为什么不早说?刚才我一直算计着该怎么逃跑!不过你喜欢的人是谁呢?” 加蓝像地下工作者一样小心地看看他,然后捂住嘴巴摇头。 “信不过我吗?” “现在不能说。”她干脆地表示,“因为时候不到!” 齐越不再追问,空气中刚刚活跃些的气氛这时又变的凝重起来。彼此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加蓝开口问:“齐越你呢?有喜欢的人吗?” “一大堆。男男女女花花草草。”齐越笑着说。 她根本不信。 “少骗人!即便真的有,你也不会觉得有多高兴!” “何以见得?” “如果心里有喜欢的人,决不会是你这个样子。”加蓝指着他的鼻子极为笃定地说。 “你常常笑,可是你的眼睛却很伤心。” ——你好象特别喜欢笑……越是难受你就越会笑—— 齐越动动嘴角,加蓝立刻抓住犯罪证据一样喊着“又笑了!又笑了!”,并且把白色的帆布帽子扣到他头上。在他还因为那些话而手足无措的时候,她又再次抛开话题兴高采烈地朝上面的两个同伴挥舞双手喊起来。 很快便得到了回应,那两个人也开始像森林里的猴子一样做出各种搞笑的姿势。加蓝乐得直不起腰,根本不在乎对方听不见自己的声音,继续叽里呱啦地嚷个不停。齐越在座位的角落里缩起身子,没有摘下帽子,因为他需要用它来掩藏自己的眼睛。 初中时老师曾经布置过一篇《二十岁以后的理想》的作文。按照她的解释,大部分人只有到这个年纪时才会真正负责任地为自己规划出未来的框架。“而你们之前的所谓理想,很多都只是妄想而已。”她的话让齐越很是不平,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让十三四岁的孩子去大谈自己根本未曾达到的年龄内将经历的事呢?结果全班就他交白卷,老师当时连珠炮似的批评齐越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顶撞了一句:“我还没到二十岁,我不想骗人。”老师气白了脸,一拍桌子喊道:“你这孩子怎么一点想象力也没有呀?!” 其实,何必如此呢?她需要的不过是一点想象力,而齐越似乎最缺乏的就是这个。过去曾经有,后来它变成毫无用处的东西,被他丢弃到找也找不回的地方;而现在,他却又很渴望它能重新出现于面前…… 二十几岁,多好的年纪,多快乐的年纪。 也是自己将被世界埋葬的年纪…… 自从入狱以后父亲明显老多了,刺猬样的短发十之八九全是白色的。坐在不太通风的房子里,尽管有电扇吹着,时间一长,齐越还是隐隐感到衬衫贴在后背黏黏的极不舒服。 见面的情景同过去没有改变。父亲没有对儿子一反平日习惯突然频繁跑来探视表露出丝毫诧异,照旧耷拉着脑袋耷拉着眼皮坐在对面。齐越倒是不介意,等他拿起话筒后尽量用轻松的口气说:“天气热了,你身体还好吧?我这阵子工作不太忙,所以过来看看你。” 父亲垂头坐着,握住话筒的手上满是青筋。 那只手让齐越一阵恍惚。 曾与母亲一起创造过别人眼中幸福家庭的父亲,虽然并不是小时的他无比崇拜的对象,却比任何人都更值得信赖。在美好梦境破碎之前,齐越一直以为自己得到了世界上其他人得不到的欢乐。这个男人的负责任、坚忍、体贴细致,作为父亲,他的确是称职的……在破碎之前,是的,在破碎之前,齐越就是这么认为。 胸口针扎般地疼起来。齐越想了想,慢慢开口: “这些天啊,我总是在想:自从你出事以后,亲戚们躲的躲骂的骂,单位和周围邻居也整日里冷言冷语,妈妈她会跟你离婚实在是情有可缘。她本就是个无论工作还是生活都特别要强的人,怎么能受得了这种对待呢?再说我又是个不省心的小孩,因为她提出离婚就认定妈妈是坏女人,竟然还哭着拿刀要砍她……谁有这样可怕的孩子都会觉得自己是在造孽吧?我以前不懂事,还怨过她也恨过她,现在不怨了,不恨了……毕竟不能因为你我拖累她得不到本该拥有的幸福。离婚是对的,选择放弃我也是对的,也许我们命中注定不能永远是一家人……现在,妈妈一定能按照她自己的想法很愉快地活着吧?” |
“爸,如果哪天我再也不过来看你,你也别生我的气。这几年我每次来看你你总是这个样子,大概我来不来对你而言无关紧要吧?既然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地告诉你件事:我呢,去医院检查过眼睛——视神经萎缩,因为是遗传性的,已经基本上没什么办法治了。对着一个瞎儿子,做父亲的心里也添堵;而且来这里看你要走很远的路,需要坐好几趟车,每次一大早爬起来跑出门,回到家时已经半夜了……真的,真的……路太远,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头似的。如果我瞎了的话,一个人根本没办法……所以,要是你发现我过年过节再也不来了……” 父亲终于抬起脸。嘴角剧烈抽搐着,像是在忍受难以言喻的痛苦。眨眼之间,他突然爆发了,抓着头发,像孩子般嘤嘤哭泣着,以齐越从未听到过的绝望的声音嚷起来。 “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俩……去找你妈!现在就去找你妈!我对不起你……一年前她来找过我,说想看看孩子……她哭着求我,可是我却告诉她你恨死她了!你早就不在北京……走了……走远远的了……小越!快去找你妈!快去找她!你不会瞎的!去找你妈妈!你不会瞎的!小越!你不能瞎的!我们这个家还在!还在!” 他越说越激动,扔掉话筒使劲拍着玻璃,自己扇自己耳光。眼泪鼻涕一道一道滑在脸上,比伤疤还要丑陋。齐越瞪着他,眼前阵阵发黑。头疼得快要炸开了,所有神经一起轰隆轰隆巨响着,排山倒海。怎么、怎么会这样?面对那多年来形如僵尸,如今却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人,他死抓住头发,使劲呼吸着,竭力想让疯狂跳动的心脏平缓下来。但是完全没用。没用!似乎又在下雨了,湿咸的气息溢满全身。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可发出的全是奇怪的音节,犹如那控制不住的苦笑。 “爸……”他撕扯着嘴唇,“爸……” 话筒里仍旧传来父亲如野兽般疯狂地叫喊声:“小越!小越!是爸爸对不起你!小越!爸爸对不起你!爸爸有罪!爸爸害了你啊!” 狱警跑上来大声呵斥着什么,硬将他按到椅子上。父亲还在拼命敲打玻璃,泪流满面地向齐越喊着。嘴的开合就像躺在案板上奄奄一息的鱼,毫无作用却又死不甘心地挣扎。他不知道,他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飞溅的玻璃碴,狠狠划过齐越的血管,那些鲜红的血液以脱缰野马的速度吼叫着冲出裂口,流得遍地都是。 遍地都是。 齐越用尽力气站起来,像舍弃性命一般对他笑着说: “我走了。爸,你好好的啊。” 第三章放羊的孩子们 1 夜很深了,天地都在沉睡,只剩几盏路灯在微凉的空气中寂寞地亮着。从出租车上下来后,齐越在路边站了一会儿,尽量让眼睛适应这夜色,然后开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家里走去。 住的年头一长,这里的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养成了充分利用空间的习惯。楼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木板竹竿纸箱甚至外加一堆不知何时便摆在那里的蜂窝煤。有些因为主人担心放在外面会被偷的山地自行车也在楼梯栏杆旁落了户,前一把锁后一把锁保卫措施极严密。昏黄的灯光下,齐越以比白天还要缓慢的速度,小心穿越那些以不可思议姿势摞叠而起的高塔,并注意不要碰倒转弯处的自行车。 总算爬上五楼,站在门前他却楞住了。 陆寻坐在门边靠墙睡着,身旁塑料袋里如往常一样放着砂锅和几个饭盒。个子高的人,蜷起腿睡觉一定很不舒服。他又是以这种姿势睡了多久呢?那种细密的小小感动夹杂在错愕中静悄悄爬过心头。实在是太喜欢这种感觉了,像七八岁时玩得满身泥巴在暮色下跑回家,远远看见窗口招手的家人。可是为什么又会觉得害怕?齐越立在原地,连头发似乎都在颤抖;明明很想伸手过去,却连一点勇气也找不到。这样不知待了多长时间,他始终没有动。但是脑子里已经闪过几十次念头想扑过去抱住他,紧紧地,把两个身体嵌成一个才好。就像波涛中搭载求生者的木筏,在被那沉重黑暗的幕布遮蔽前,溶化进淡青色的海的手臂里。 已经无法说清自己是怎样走下那些楼梯的。直到离开单元门口,齐越才终于能够顺畅地呼吸出第一口气。四周静悄悄的,飘着草木的味道;它们弥漫在蓝紫色的天空里,柔软干净得仿佛孩子不谙世事的眼睛。他胡乱走着,只要前面有路就走上去,也不管将会到哪里。白天父亲的那些话此刻突然重新震耳欲聋地响起来,变成绞在一起的齿轮,不断碾压着每一根快要绷断的神经。 |
齐越觉得心里有点难受,可也弄不清缘自何事,就继续闷头捆手边的瓷器。 眼前的大理石桌面上忽然出现了一片阴影。他以为是门外阳光被云遮挡的原因,抬头看时不禁吓了一跳。 谁也不知道何时来了一个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站在门口望着屋内的人。单看表情或许还不会感到蹊跷,只是八月天里穿着军用橡胶雨衣雨靴,还扛着把雨伞,这副打扮实在是太怪异了。她不说话,只是笑。齐越还未来得及开口问,陆寻母亲已经大惊小怪地喊起来。 “妈!你怎么又跑出来了?哎呀哎呀,小刘护士呢?” 她忙忙地奔过去,把老太太连搀带推地扶出门。陆寻朝她们的背影望了望,将一罐饮料塞进齐越手中,自己去捆还未捆完的瓷器。 齐越忍不住问:“那是你外婆?” 他把石青花囊举到空中端详一会才说:“别看她八十多岁,腿脚好得很,成天都是这种打扮在院子里转来转去,有天晚上还差点把过来送东西的居委会大妈给吓晕过去。” 史小威哈地一声笑道:“你外婆够厉害!” “其实她这样还真算是有福气,能吃能喝自己跟自己玩,别人的事一概不懂。”陆寻说,声音里听不出究竟搀杂了哪种感情。“她算是这一家里最快乐的人。” “心里既然那么难过就更没必要这样说吧?!”齐越的声音虽不大,却让陆寻蓦地扭过头来。或许会吵架,那可就太难得了。两个都那么怕痛的人能吵得了么? 他没反驳。果然,不想吵。 齐越放下易拉罐,拿起花囊慢慢地捆包,陆寻的手指在绳子与他的手指间有意无意地滑过去,冰凉。 要带走的东西的确不多。在清点完所有物品后,陆寻父亲很满意地点着头,一再地向齐越和史小威致谢。还提出要中午留他们吃饭。旁边的陆寻母亲立刻插嘴说:“忽然留人吃饭,张师傅还不知道吧?小王,你去跟张师傅说一声,如果家里没什么好菜我们就上外面吃去……” 两个年轻人赶紧找借口拽着陆寻逃出那座院子,一起闷头走在烈日炎炎的街上。 “先找个地方待会儿吧,下午咱俩还得回去上班。”陆寻说。 史小威看看表,“去浮士德。我发奖金了。” “你吃错药了吗?!霄云路离这儿远着呐!” “费什么话!走走走!” “得!有本事你别请我吃什么商务套餐!”陆寻哼了一声,招呼站在树下躲荫凉的齐越。“走喽齐越!吃老法的菜去!” 餐厅里没有太多人,在暗色墙面衬托下愈发显得空空荡荡。白色座椅舒服异常,以致于齐越不太想吃饭反倒很想睡觉。到最后还是选了商务套餐,而且他和陆寻坚持AA制反对史小威请客,争来争去几乎把服务生都快惹毛了才罢休。其间他们两个人小声谈了些事,齐越望着不远处那些从高高屋顶垂下的幕帘出神,没听清具体内容。直到陆寻探身过来啪地一拍他的脑门,他才回过味来,刚睡醒似的瞪大眼睛。 “又神游到哪里去啦?”史小威说,“问你呐!国庆有计划没有?” “现在怎么可能知道那么远的事。应该没有吧。怎么了?” “昨天加蓝打电话说想一起出去玩,叫我们定地方。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齐越笑起来,伸出手指比划:“四个人?三男一女?你不怕警察叔叔抓我们嫖娼啊?” “贫什么贫?!赶紧说正经的!” “随便,只要能看到海的地方就行。” “海?” 齐越点头。那两个人对望一眼。 薄雾笼罩下的海滩一切全是安安静静地,连海浪声也那么地安静。涌动着白色碎花般的浪跑过来,如略做停歇的旅人,在岸边拍打掉身上的尘土,马上又脚步轻快地重新上路。 愕然扔掉自己的背包,齐越回头瞧站在车旁的三个不是在打哈欠、看地图就是在忙着吃喝的同伴。 “是你说只要能看见海的地方就行。”打哈欠的人说。 “所以先把你这个愿望解决掉免得浪费我大好国庆时光。”看地图的人说。 “天才你饿不饿啊?一会儿没的吃可别哭哦!”吃喝的人说。 即便这样……也太突然了点吧…… 见齐越的意识还在云里雾里徘徊,陆寻无可奈何地一摆手说:“我回车里睡觉,你们玩。半夜爬起来一个人开到这里我快成神仙了。” “这里哪儿有什么可玩的?鬼影子也没瞅到!”史小威挥舞着地图,“连手机都没信号啦!” 加蓝抱着一堆零食跑到齐越身边,很热情地推销着:“天才,你想吃那个?薯片?苹果派?榛子?话梅?” 拿着薯片走到车边。陆寻放倒了座椅在躺着睡觉。齐越将车门全打开,坐进去关上冷气。史小威和加蓝在沙滩上找螃蟹,海风里不时传来女孩开心的笑声。 “给我一片儿。” 陆寻忽然将头搁到他的肩膀上说。齐越依言而行。陆寻却还是保持原来的姿势,默默靠着,片刻,他轻轻亲了亲对方的脖子,然后继续靠着。即便有了那样一个约定,即便上过床,他们之间也不能算特别亲密。现在的这种举动,实在是少有了。 “谢谢。”齐越对他说。 他的头动了一下。 齐越的眼中塞满了那片已经开始从薄雾中渐渐变为湛蓝的天空和海,“租车,又一个人开车走了这么远的路……谢谢。” “就我会开车,没办法。”陆寻顾左右而言他,用手指搔搔他的脸颊。 把薯片咬得山响,“你别是想了吧??? |
“你若是希望如此我没意见。” 齐越望着远远沙滩上的那两个人。 “怎么看都很像一对儿呢。” “你说谁?我和你?” “谢天谢地不是这样……我说的是史小威和加蓝……”齐越搬开他的头,又沉又热,再待一会儿真会出汗的。 陆寻注意地看了一会儿。 “是有那么点意思。” “加蓝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不会就是史小威吧?高中时她不也追过他吗?”齐越说。 “谁跟你说的?加蓝?” “上次在游乐园。不过她不愿告诉我是谁,说还不到时候。”齐越继续吃薯片,“行了,你睡觉去吧,为了我们大家能活着回北京。” “齐越。”他叫着他的名字。 刚一转过脸,陆寻端端正正地吻上他的嘴唇。 “睡前安眠药。”他笑笑说。 齐越觉得心里有点冷,于是淡淡地问:“你没忘记吧?约定好的事儿……” 陆寻的眼里飞快闪动了一下,默默点头。 “为了将来不后悔。”齐越说。 “为了将来。”陆寻目不转睛凝视着他,重复了一遍,有板有眼的声音活像是在写楷书。 剩下的大半个白天他们几乎没有说过多少话,连目光都很少相碰。无论是陆寻睡醒以后,还是吃饭的时候。齐越想自身这边多少有些躲避的成分,至于陆寻心中的想法,则完全不知道。 也许是快要开始涨潮的缘故,海浪的声音越来越响,像个忙着收藏玩具的孩子一样,将原先裸露着的沙滩一点点藏起来,小心地拥抱着。 加蓝盖起一座沙屋,还找来不少空贝壳做房顶的装饰。齐越独自走了一会儿,停在远处凝视着那三个不甚清晰的身影。可以找到哪一个是陆寻的,可以听到他的笑声和带点挖苦却温和的话语。 “齐越!在那里发什么呆?过来啊!”史小威挥着手向这边喊。 齐越看见陆寻也直起腰,好像在望着他。海风明显大了许多,云跑来跑去,淘气的如同孩子。无垠的天穹静止地临于头顶,阳光如同交织的绿荫慢慢笼罩着他的心。 这样的景象,会持续到什么时候呢? 返程的路感觉上似乎比来时短了许多。坐在后排的两个人已经睡得东倒西歪,前排的二人,头脑却随着离北京越来越近而愈发清醒。收音机里播放着午夜音乐节目,陆寻一言不发地握住方向盘,不断换档。 齐越很想睡觉,便靠在车窗上假寐。但是几分钟后,又不得不认命似地张开。陆寻发现他在揉眼睛,连忙拔拉开他的手。 “不舒服吗?” “哎,陆寻——”齐越侧过脸去看他,有些遗憾地说,“起先人整天乱哄哄地忙,没怎么注意你的长相;现在有时间了,反倒看不清了。” 陆寻的脖子僵硬地梗了一下,口气淡淡地说:“告诉你记好喽!我是帅哥。” 这句话把齐越逗笑了。陆寻却仍然一本正经地样子,“没骗你。以后别人问你陆寻这小子长得啥样儿啊?你就告诉他我是帅哥!” “有几个人能信啊?” “你信就行。我说的话,只要有你信就行了。”他看了他一眼,说。 车外滑过的光亮接连不断地照在陆寻身上,洒下一片片明亮的白色。电台的DJ在絮絮叨叨念完几封听众来信后,一边不断感慨着,一边开始播放尾崎丰的《十五之夜》。 陆寻懂些日语,听到中途时便用手敲敲音量旋钮说:“是首好歌。” 齐越听不懂,只是在歌声里望着前方的黑夜出神。那种经常会出现的无可奈何之感慢慢探出头,在原本就混乱的脑海里上下翻腾。 ……高二的春天,为了充数齐越被班长硬拉去参加学生会办的诗歌朗诵比赛,结果得了倒数第一名。参赛作品是从图书馆里的一本泰戈尔作品选上随便找的,原本相当优美的诗句被他毫无感情又胆战心惊地念出来,实在是有种糟蹋了的意味。 他还记得那些新月之夜下游荡在湖中并轻轻吟唱的文字,当时在比赛时全无兴趣的东西,如今却像山涧中汩汩冒出的泉水,无比晶莹地闪烁着光芒。 ——世界在踌躇之心的琴弦上跑过去,奏出忧郁的乐声……我的白昼已经完了—— “在想什么呢?”陆寻注意到了。 |
陆寻不动声色,又拿出一张举起来淡然问:“这个也是吗?韩毅,地址是宣武区--这里已经属于河北省了,朝阳和宣武做保洁的人会跑到这么远的地方贴纸条?保洁公司?穷得连张名片有没有?” “跟我没关系。”齐越对他说。 房间里突然变得一片死寂。半晌,陆寻开口了。口气依旧很随意,但每个字却变得咄咄逼人: “只要是自己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你宁肯撒谎骗过去;好,如果这样那我就陪着你撒谎。但这个事我可不想装做不知道。叫韩毅的那个人留了两个地址和电话,一个可能是他家的,一个,是监狱的……” 他见齐越不说话,微微苦笑了一声继续说:“你看不清这张纸上的字吧?这两个人真的跟你没关系?” “别忘了我们在一起只是玩。至于各自的私事另外一个人没权利干涉。陆寻,你越界了。”齐越涩声反驳。 陆寻立刻愤怒地笑了。“我?越界?我?” 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办了。清醒的意识像烟尘一般飘飘渺渺地离开体内;电视里三个扮做一家人的演员正异口同声地喊着广告词,张张笑脸都来了个大特写。 又僵持了一会儿。陆寻突然说:“算了。反正是你自己的事,跟我的确没关系。你说的不错,咱俩只不过是玩玩而已。就算天天上床,你还是你,我还是我……” 他探身过来亲齐越的嘴唇,然后淡淡地告别,拿着包走出门。 已经搞不明白是哪里来的一股子劲儿,齐越猛地追上去把正要下楼的陆寻狠狠拽回屋内。头回发现自己力气吓人得大,三两下就把他摁到地上想也没想便开始动手解衣服。但是那些讨厌的扣子拉链没理由地全都结实无比,任凭齐越那双哆嗦的手怎么扯怎么拉也难以如愿。 “什么你还是你我还是我?!怎么可能还会是原来的样子?怎么可能还是?!”他发狂似地喊起来,在刹那间倾泻着自己的彷徨失措。 他要疯了!他真的要疯了! 脑子里全是火,心脏惊天动地地跳着,眼前莫名巨大的阴影令他恐怖战栗,几乎快将失去人性,几乎就会把自己毁灭掉--怀着这样的畏惧,齐越拼命地撕扯陆寻,压迫他,似乎恨不能让自己的身体和他的全部碾碎,化成满地的粉末。 随后一切突然停住了。 好像猝然死掉般,齐越倒在他身上;没有力气,没有神志,光是听见一种尖锐的喘息,在黑暗中时强时弱。陆寻始终没动,连点声响也没有。许久之后他才摸着齐越的头发,轻轻地说: “头回觉得你是个活生生的人了……你相信吗?这是头一回……” 尽管四周还是一片漆黑,尽管手脚能碰触到的也全是冷冰冰硬梆梆的地板。这句话却让齐越的心里冒出那么一点点暖和的光。陆寻,他好象什么都明白,可是即便这样,又有何用呢?活生生对于自己来说,永远是个不属于现在也不属于未来的虚无梦想;是根本不应该存在的呀。 一个怕受伤,另一个不敢信任别人--可是现在,是不是有哪里变了?变的不再是这样了? 门“嘭嘭”响起来,有人在外面很不客气地用脚踢个没?。屋里的两个人从短暂的蒙昧中醒悟过来,赶紧收拾了一下打开门。加蓝和史小威马上拎着大包小包冲进来,跟随他们的,还有外面热乎乎,充满轻快活力的空气。 “我做了桔子烤鱼和西姆尼勒蛋糕!皇后布丁!呐呐呐!还有一包小甜饼干!全是我自己做的哦!!” 女孩一边邀功似地嚷着一边从牛皮纸袋里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又一个纸盒。旁边的史小威仿佛感觉到了些微古怪气氛的苗头,很仔细地端详他们。 “怎么有股子枪药味啊?”他故意问。 没人理他。尽管刚吃过饭没多久,为避免多说话惹来麻烦,齐越还是很积极地去做那些西餐的品尝者,称赞不绝。加蓝于是非常高兴。 他问加蓝:“大老远来就是为了送东西给我们吃?” “当然不是啦!天才!”加蓝笑眯眯地,“有事相求哦!” 陆寻像只听到动静后的猫立刻全神贯注绷紧身体一般直盯着她问:“求齐越什么事?” 原来,七月份曾经帮加蓝的客户所做的新产品平面广告,颇受那家公司领导赏识。因此他们准备再找齐越为另外一个产品做包装设计。加蓝觉得他应该会答应,就带上一堆吃的由史小威领着跑来,准备大家一起加个通宵班。 |
“之前有过合作经验,那些领导的喜好你多少也清楚了。再帮我一次忙如何?不过他们挺急的,能不能今晚就熬夜做出方案来?”加蓝拱手做了个拜托的姿势。 齐越想着自己的眼睛,没说话。站在阳台门边的陆寻这时却主动回绝了。 “这回不行。加蓝,你还是找别人试试看吧。” “哎?”加蓝诧异地大声说,“为什么啊?有困难吗?” 齐越笑着说:“别听他胡沁,我没困难。明天一早包准交方案。你们也不用整宿陪同,谁困了就随便找个地方睡吧,我这里遍地都是床。” 讲这些话的时候他并没有看陆寻的脸。彼此之间隔着各自制造出来的烟雾,一层又一层,无法剥离消去。加蓝从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交给他,又详细讲了讲对方的具体要求。为了防止他们看到什么破绽,齐越表示虽然自己不怕吵,但还是希望能先独自完成设计,之后再由他们提意见。这样一来,至少避免在他设计的时候,被那两个人发现眼睛的问题。 他们果然满口答应,跑到角落里去玩PS2。陆寻却像是要抗议示威似的径直走到电脑前坐下,拿起文件夹翻看里面的材料。齐越没有像轰那两个人一样轰走他,就如同一早便等着这种场景出现一般,一个安然地看资料,一个安然地画图。 “陆寻,别打扰齐越工作啊……”还没说完,加蓝的嘴就被史小威捂住了。 “那位天才说的是你和我,可没指人家。乖乖看电视!” 齐越知道他为什么陪在旁边,为什么像是自言自语地念资料,也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设计途中不停地问自己这个那个问题。 他知道…… 狭窄破碎的视野这时展现出了它恐怖的后果。尽管已经将图放到最大,他还是无法准确捕捉到最合适的那一点。几次犹豫和失败之后,他打算放弃换一种方法。陆寻此刻突然伸手过来抓住他握着压感笔的手,牢牢地定在某个地方。 “就是这儿。”他简短地说,用快捷键完成剩下的命令。 第一次感觉到某种难以捉摸的奇怪情绪荡涤在胸口。尽管那么不想确定,却仍然要认输般地承认,在这种情绪作祟下,连向来顽固不化的灵魂似乎也只能眼睁睁地做起壁上观。 陆寻先前的那些话,自己如今的这些感受…… 所谓的玩,是不是已经变成真的了? --陆寻,我是《狼来了》那个故事里的放羊孩子。我知道自己就是那个孩子。难道,连你也是吗? 4.1 第四章另一条生命线段 1 几场雨过后,天气渐渐凉快下来。周五下班过来后,陆寻就留宿在齐越这里没回去。翌日早晨吃完饭,他们一个开始给金鱼换水,一个则在厨房里煮咖啡。 在将金鱼捞进水桶,开始清洗池子的时候,齐越有意无意地抬头向窗台上看了看。那里放着两盆陆寻前些天从市场上买来的矮牵牛,无论茎杆还是枝叶都小小弱弱的。紫色花朵水灵灵地绽放着,显得那么可爱娇嫩。 其实只要留心四处,就能发现因陆寻而产生的不少新变化。被收拾的越来越整齐干净的房间,什么都是井井有条。就连金鱼们也有了不少水草做伴,而齐越以前不过是往里面扔几块从路边捡回来的石头。除此之外,新买来的餐具和许多调味品;为留宿所准备的牙具毛巾和洗头水;带到这里来看的书;以往所拍的照片;还有很多看似信手摆放,却很有温情味的小东西。 毫无疑问,由于他的关系,这里越来越像个家了。只是齐越还搞不清自己内心究竟是乐见于这样的改变呢?还是满怀恐惧? 站在厨房里的陆寻将煮好的咖啡放到一旁,在洗杯子的同时望了望窗外郁郁葱葱的树影。他似乎非常喜欢在屋子里光脚待着,这一点齐越很早就发现了。现在也是如此。陆寻靠在水池边,脸微微向窗户的方向侧着,抬起一只脚用脚背无限惬意地蹭蹭另一条腿,十分悠然的样子。然后,他慢慢倒咖啡,随手拿起刚才搁在流理台上的烟盒,点着烟,很香甜地吸了一口。转过身,这才发现齐越正在看他。 稍微的错愕之后,陆寻展开笑容问:“看什么呢?” 被问到的人连忙继续专心干活,有点心虚地把水龙头开到山响。陆寻一点声息也没有地走过来。 |
“你还想打谁?你还想怎么样?”史小威喘着气哑了嗓子喊,其中零星夹杂着加蓝的哭声。他们显然没有想到平常除去笑容连厌倦神色都鲜有表示的齐越,今天会这样发狂。 ——我的白昼已经完了—— 不知道在史小威的怀里待了多久,齐越总算找到些力量让自己站起来。他晃悠着走到电脑旁边,在放绘图工具的塑料盒里翻弄一阵,摸出把美工刀。 “齐越你要干什么啊?”加蓝叫着,哽咽又惊恐的嗓音。 刀片“咔咔”地推出来,犹如噬咬心尖的利齿。房间里猛地安静下来,不寒而栗的沉寂。 明明是很用力地在吼,那声音在自己听来反而还不如一只蚊子叫。 “滚,都给我滚……” 史小威可能是抓住某样东西要过来,齐越听见女孩哭着不断重复“别打了,求求你们别打了”之类的话。她的话在中途明显是被打断了一下,但马上又像发现自己辛苦营造的家眼看着要被毁掉的蜜蜂,翻来覆去地喊着同一句话,很勇猛地阻挡着什么。 后来,他听到加蓝小声地问:“还在流血呢,要不要去医院?” 回答的声音更小:“用不着。你们先回去吧……” 尽管根本不愿去猜测,齐越的脑子里还是忍不住去想眼前会出现的情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个劲儿地朝里面钻,绞成扯也扯不断的粗绳子。第一个茶杯扔过去之后门就打开了,接下来的轮番攻击让那三个人差点躲闪不及。陆寻的手被碎片划了道老长的大口子,血流得吓人。 又过了一阵子,加蓝死活拽着史小威走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两个人还激烈争执半天,最后“砰”地一响,立刻全无半点声息。 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陆寻开始哗啦哗啦收拾掉满地狼籍,他的动作很快,还吹着口哨。接着,厨房里飘出油烟味儿,抽油烟机紧随其后嗡嗡响起来。仍旧站在外面的齐越突然觉得原本僵硬无比的身体这时已经慢慢松弛,潮水汹涌而来,沙滩似乎重新恢复生机。就像看电影的孩子,在害怕的恐惧镜头全部演完之后,终于松开了紧紧捂住脸的手。 他迟疑地走到厨房门边,陆寻回头看了一眼,平静地说:“饿了吗?马上就好。” 巨大的衰弱之声在体内轰然响起,齐越靠着门一下子滑到地上。他下意识地想抓住什么,伸出去的手徒劳地在空气中揪扯着。那些求救般的手指在下一秒内全部被包裹住了,陆寻飞快地亲亲他的额头,搂住他的脖子。齐越死命地钻进他怀里,蜷缩着,再也不想离开。有那么片刻的工夫,两个人就像是雨夜里被雷电吓得走不动路的鼹鼠,不顾一切地抱在一起,哆嗦着,挣扎着,针扎般抽噎的喘息不已。 恍惚中,齐越发现陆寻似乎比自己还要手慌脚乱,为什么呢?难道他们害怕得是同一种东西吗?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越来越大,像天空怎么流也流不完的眼泪。 几天后,齐越察觉到自己被监视了。那三个人事先商量好一般轮流跑到这里待着,最初还有借口,时间长了索性连借口也不说——反正就是想来,没别的原因。齐越也不问,随便他们进进出出。陆寻基本上每天晚上都会留宿,同样没有理由,齐越同样不问。如此这般过了两个星期,一天晚上,陆寻告诉他自己要出差。 “哪天走?”齐越不动声色,心里飞速地盘算着另一件事。 “后天。” 他找到陆寻的手,摸摸上面的纱布。刚刚碰到,心就裂开了。这是他的伤……不是他的,而是他的伤…… “跟你说件事儿。”齐越很慢很慢地说。陆寻抽回手去开啤酒,连掰几下也没拽开拉环。他放下啤酒,偏着头想了想,问:“什么事?” “……到时候了,我们分开吧。”齐越诧异于自己竟然可以如此不费气力地脱口而出, 陆寻的脸在日光灯下有些煞白,他又去拿啤酒,又去拽拉环。 “怎么?你觉得自己当真了?”他问。 “没有。” “我也没有。所以还可以继续一起玩啊。之前说好的是如果有谁当真了才——” “我不想玩了。”齐越说。 “啵!”拉环扔到桌上,一大团泡沫沙沙叫喊着挤出小小的开口,淌满了手背。陆寻没有去擦,光是默默看着它们不断破碎不断新生。 |
“知道了。”他说,“就照你说的……” “谢谢。”齐越一把抓住他的胳膊,笑笑。 “有什么打算吗?”陆寻问。 “找个可以不费眼睛的工作……无论怎样总得活下去。” “不准备自杀了?” 齐越的嘴角勉强朝两边一扯,“下不了那个决心啊……我是胆小鬼……” “真心话?” “真心话。” “想听我的真心话吗?”陆寻一口气喝干啤酒,随手把空罐扔到地上。这种异常少见的举动令齐越楞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将身子朝后缩了一下,又慢慢探回来。 “如果哪天你想死了……”陆寻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里说,“就告诉我,我来杀你……谁都不行,连你自己也不可以……只能是我来杀你……是我。所以在那之前你必须好好活着。哪怕像狗像畜生一样的活着!用不着想什么人生意义……只要活着就成了!” 他的样子的确不像是开玩笑。 半晌,齐越仰起眼睛,脸上几乎看不出是何种表情。 “谢谢。”他稍微抬高点声音又说一遍,“谢谢……” 大概是陆寻嘱咐了些什么,史小威和加蓝在他出差后也不再来了。齐越花了整整两天时间将自己所有不再需要的东西全部卖掉处理掉,至于陆寻的东西,也整理出来打包装箱找到他的房东暂时寄存着。一切结束后,齐越退掉房子,回到市区。就像是用橡皮擦去铅笔痕迹,整个生活重新变为白纸一张。 因为眼睛的关系,很多工作齐越都无法胜任。虽然过去存下来的钱就算他现在什么也不干也足够应付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但齐越还是不准备动用,他另有打算。找来找去,好歹有一家搬家公司答应要他了,还给提供食宿。 搬家公司处在海淀区的城乡结合处。那里原先是个无照黑罐头加工厂,被查封后部分用地给了一个四川人改建成石材加工厂,剩下的,则归了搬家公司。齐越所在的宿舍在靠西的院墙角,一屋十个人。因为是非常简陋的活动房,一年四季冬冷夏热。没有休息日,有活就干,没活就待着。这里的搬运工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几天下来齐越很快就跟他们混熟了;再加上处事小心谨慎,干活勤快稳当,无论工人还是老板对他印象倒还相当不错,对于他糟糕的视力,也只给出了一个所谓“大概是高度近视眼儿”的解释。 齐越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里待多久。他觉得生命已经在无声无息流逝之间悄然断成许多截,如今他正在活其中的一截。到了尽头后,下一截生命在哪里,将是如何的,他完全无法想象。而从前的经历,那几乎像做梦一样的记忆,也在越来越快地远离身边,滑向一个再也找不到的地方。 生活已经从最初的忙乱混沌状态中再度归为平静。齐越是个无论到哪里都能够随遇而安的人,不管改变来自于自身还是外界,哪怕再不情愿,需要接受,他就会安然接受。 搬家公司院子外有几棵不知是谁种的核桃树。常常会有小麻雀或喜鹊之类的鸟飞到上面叫个不停。虽然齐越看不清鸟儿的具体位置,但只要手上没事,一听到叫声,他就会立刻跑到墙边站在那里呆呆地听上一阵。大家把这当成怪癖,时常拿出来嘲笑奚落。齐越无所谓别人怎么想,对他来说,那些自由自在飞翔的鸟始终是最值得羡慕的生命。 这天刮起了特别大的西北风。公司没什么活,老板的孩子又病了,夫妻俩一早就忙不迭地开车去医院。工人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打扑克、看电视,要不就是睡觉。躺在上铺的齐越本来是准备睡觉的,但窗外那一声细弱的鸟鸣却让他蓦地睁开眼,飞快地跳下床跑了出去。 “又犯那鬼毛病了!”有人善意地嘲笑道。紧接着便响起了更多的起哄声。 “齐越!干脆你住在树上得了!找些树枝搭个窝费不了多少事!” “你等公的还是母的呢?” “几声鸟叫就忙成这样,你身上那个鸟儿急了的时候会是啥样儿?”玩笑越开越粗野,笑声也越来越大。 正闹着,业务员从办公室里探头朝这边喊:“哥儿几个少贫点嗨!来活了!” 这次的客户是家公司。负责指挥搬运的是个胖子,跑上跑下简直比工人还忙。为了能用一辆车解决问题,打包的箱子各个被塞到鼓鼓囊囊,眼看着晃一晃就会散架。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几个工人谁也搬不动,只好在地上推。所幸有电梯直达门厅,多少还能稍微轻松点。大件物品搬完之后,空荡荡的房间里只剩下几台电脑。齐越问另外一个叫郭志涛的工人电脑要不要搬。郭志涛很肯定地说之前听那胖子说过全都装车。两个人于是各抱起一台有20寸电视那么大的显示器向电梯走去。 |
“因为你是他们的儿子。” 他们一时都不说话,彼此握住手面对面静静坐着。墙壁上那只辨不清年头的挂钟当当响起来,机械的声音带着几分干涩。 “跟我讲讲你家的情况吧……行吗?”齐越终于小声说。 自从齐越退掉房子以后,陆寻的生活似乎又恢复到很早以前的那种所谓平静之中。上班下班,回到家除了看书之外就是整理自己拍的照片。父母被双规的消息是姨妈打电话通知陆寻的,没几天报纸上也见了踪影。外界的猜测和冷眼让陆寻起先真有点懵,可是当事情朝着越来越糟糕的方向发展之后,他却并没有因此而崩溃掉,反倒突然有了明确的计划和目标,并且开始努力向前迈进。 据熟悉情况的人传信说,过不了几天就会正式提出诉讼追究刑事责任。跑了那么多的律师事务所,翻了那么多资料,陆寻心里已经有了底。他不是傻子,将要面对的情况会是如何严重,只要仔细想想就能一清二楚。为了能找到一点点希望,他头一回去跑关系拉门路,想尽办法打听消息。白眼和冷落是少不了的,过去曾经的座上宾如今下场实在凄惨。陆寻觉得这是父母自己作孽,而如今由做儿子的来面对则更是理所当然。 他认了。 齐越似乎走神了,凝固的表情。因为不知该说些什么好,陆寻只能没话找话地转移注意力:“这个史小威……怎么还不回来?!” 他从衣袋里掏出一包巧克力递给齐越让他吃,见对方有些诧异,陆寻笑着说:“忘了吗?有次你熬夜画图的时候没零食吃了,结果咱们跑到楼下硬是砸门叫醒食品店老板买了一大堆这种巧克力。你好像根本就不知道什么叫停,一吃起来就没个完,我都担心你会流鼻血……” 想起来了。那一夜的热闹场景和满地都是的包装纸——齐越低下头在手心里摆弄着那小小的巧克力,“因为要去找我才特意买的?” “不是,平常身上也带着。如果融化掉就换一包……”陆寻慢慢回答,“完全成习惯了。” “那些零食也是么?” “……对。后来发现东西全不见踪影,我立刻急了,心里以为是史小威扔掉的便抓着他大吵一架。结果,他就把你的事说了出来。” 齐越听着,默然无语。他让陆寻在寂静中等待了一阵子,这才慢慢从衣袋里掏出烟盒,那十九根半香烟,整整齐齐地从手指下露出脸。 “已经完全没法抽……”他简短地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异常平静。 “既然如此为何还带着?” “习惯了。” “现在还是只抽七星的?” “太贵,抽不起;又死都不想换其他牌子……所以干脆戒了。” 他们相视而笑。陆寻摸摸对方那依旧蓬乱的头发,手指在发丝间小心移动,生怕拽疼了哪里。齐越拉开他的手,笑着问:“特像民工吧?” 说着又揪起衣领使劲闻,“我身上是不是还有什么怪味儿?出门之前洗过澡来着,衣服也是新买的,不过可能还是——” 猝不及防的拥抱。暗淡夜色笼罩的脸庞,像得了疟疾一样发抖的身子。逃避欺骗了那么多时光,眼下却似乎突然惊醒了过来。 所有的清醒全都烟消云散。 齐越没有挣脱陆寻的双臂。他坐在原地,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朦胧地快乐像是已经把他带进虚无缥缈之中。神灵是不是也在怜悯他了?暂时跳离生活的污秽和艰辛,就这样留在此刻,就这样被另一个男人紧紧拥抱着——一个心爱的人。他不想承认却又无法逃避的事实,刹那间必须屈从的真相。简直是在发疯——太荒唐了——本以为他们绝对不可能的—— 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 我为什么会真的喜欢上你? 无法遏制的痛喊在脑海中响起,潮水般汹涌不息。 “齐越……我为什么会喜欢上你呢?” 当陆寻那句宛若捆绑彼此的相同话语出口之时,齐越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最后那点微弱的光亮似乎也紧紧追随着,熄灭在声音消失的尽头。 几分钟后,史小威抱着几瓶啤酒跑回来,身边还跟着明显是从被窝里爬出来的加蓝,屋里的人这才想起他们两家是邻居的事。女孩随便梳了个辫子,穿着睡衣,外面只披一件粗花格纹大披肩,一进屋就死搂住齐越的脖子,也不吭声。 |
“想我了吧?这么亲热。”齐越口气里带了些故意的轻松玩笑。 加蓝一个劲儿地摇头,又像想起来什么般猛点头。点着点着,泪珠啪嗒啪嗒掉到齐越手背上。年轻人有些吃惊,连忙如同哄小孩一样哄着她。 “怎么了?我说错话了吗?别哭啊,加蓝……我是开玩笑的,真的只是开玩笑——” “你不要回去了!别再干那么重的活了!”尽管淌了一脸的泪,女孩还是斩钉截铁地说,“明天大家送你上医院,好好治眼睛!” 某种迅猛而绝望的东西闪现在齐越眼里。 一旁的史小威插嘴说:“我们问过医生,也查过很多资料。这种遗传性的病虽然预后极差,但也不能为此就放弃治疗。而且还有人在十多年前被检查出来,结果到如今也没有失明……” “你不用担心费用,钱不是问题。”见齐越半晌不回答,他就又加重语气说。 “钱怎么不是问题?!”齐越霍地起身,退了几步撞到墙边的柜子。“还是说你们想当善人?” “一提到自己的病你就变得像只刺猬!都什么时候了,还不把我们当朋友吗?” 也许完全相反吧。正是因为太在意面前的这几个人了,自己才会—— “加蓝,你知道我和陆寻的事么?”深吸口气,缓缓地提问。 女孩望望坐在床边的陆寻,他还静静待在那里,僵硬的姿势。她转过脸,小声说:“你们两家的事,史小威都跟我说过。” “你知不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我们上过床……”齐越将脸稍微侧向陆寻所在的位置,“我之所以会跑去看他是因为放心不下,我以为自己或许还能够帮上些忙。我和陆寻不仅仅是朋友;是的,我承认,有那么一瞬间我已经当真了。我甚至认为自己对他的感情就像狼来了时那个孩子呼救的声音一样,是真的……但结果并非其他人不相信,而是我自己不相信。 “起先我还抱有幻想,但现实已经非常清楚了——我什么也帮不上,继续留在这里搞不好还会添更多的麻烦。所以……所以你们不用再提任何关于怎样治眼睛的建议,也不要想着怎样改变我目前的生活……我和你们是不同世界的两种人,就像处在白天与黑夜里一样,完全不同。” 这番话说得有些颠三倒四,可是好像人人都听懂了。加蓝求救似地去看史小威,后者一言不发地抓住她的手,拉到身边。 齐越笑一笑,回到床前去拿自己的外套,在陆寻默默的注视下穿好,拉上拉链。“我本以为自己可以为你做点什么。我居然以为——”他淡淡对陆寻说,“原来是我想错了。” 对待这句话的态度依旧是沉默。只是在齐越转身的那一刻,陆寻拽住了他。 不能再犹豫了,否则自己也许真的会彻底惨败。他如此想着,用尽力气推开陆寻的手。对方因他突然的举动搞得脸色一阵阵煞白,好像被枪击中一样。假使齐越可以看得到,可以看得清陆寻的表情,他所选择的说不定会是迥然不同的另一个方向。假使…… 陆寻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显得异常平静:“估计判决中会没收全部个人资产,所以这个家里也就只剩下我那点所谓清白的钱了。除去请律师打官司之外,其余的都留给我外婆。家里其他人想着要送她去养老院,我希望能尽量给她找个好些的地方……你说得有道理,咱俩谁也帮不了谁。我挤不出多少精力挂念你的事,你也没必要为我费心。 “其实,你说你有一瞬间觉得喜欢上我了。我不会有多惊讶,因为我也是一样。这世上人人都会有这种经历——和喜欢上猫啊狗啊,一本书一张CD之类的没有不同。你不必有什么负担,忘掉就行了。” 这些话让旁边的两个人大吃一惊,齐越却微微露出会心笑容。 他完全懂了。他也完全懂了。 ——我们不要互相拖累。不要成为对方的包袱。各自生活的地狱,不应该让另一个人跟随走进去。 哪怕之后的全部时光都会毁于不断地痛苦反思中,我们也必须无所畏惧,甚至情愿用剩下的生命去承受那些负担。因为我们是“放羊的孩子”。从出生,到现在,到最后一息,我们都应该也必须是个“放羊的孩子”。 |
我能给予他些什么? 傍晚,货车载着疲惫不堪的工人回到公司大院里。齐越刚从车厢里跳下来,立刻被等在旁边的老板娘叫住。 “白天来了个女的找你。这是她的电话,赶紧联系一下吧。”她见齐越仍旧一副茫然的表情,就稍微详细些地解释道,“那女人好像特别着急的样子,要不是我告诉她你整个白天都回不来,把人给劝走了;搞不好到现在她还在这里等你呐。” 纸上只有一行手机号码,没留下姓名。齐越道过谢,走出院子到街对面公共电话亭回电话。片刻后对方接通了,竟然是个小女孩。 “喂——你是谁呀?”可爱的童声透着几分奶味。 齐越说出自己的名字,然后柔声问孩子身边有没有其他大人在。他听到孩子放下手机噔噔噔跑开的脚步声,以及她在向谁大声重复自己之前说过的话。接着就好像是什么东西摔碎了的声响。有人抓起手机却没说话,急促地呼吸里夹杂着一阵又一阵哽咽。 一丝阴云爬上齐越的心头。他听见对面的人喊出的声音,每个字都如同锋利刀刃切割进自己的身体。几乎是同时间的,齐越手忙脚乱地将话筒挂上,根本不敢再听后面的话。也许是太惊慌了,话筒在原处停留不到两秒钟,马上像只死蛇从树上坠落一般滑下去,在半空中慢悠悠地摇来荡去。 恐惧犹如滔天的巨浪,迅雷不及掩耳地冲到他面前,瞬间淹没了一切。他快要站不住了,身体抽搐得越来越厉害,简直能感觉到全部支撑用的铁丝在一根根断裂弹开,飞得无影无踪。那道可怕的伤痕已经重新绽出鲜血,一滴一滴,滚烫地落在瞳孔里。迫使他不得不眯起眼睛,在电话亭前拼命扯着自己的头发。 妈妈…… 本以为彻底忘记了——曾经被他倾尽全力封藏足足十几年的称呼和记忆。现在仅仅因为一个电话便炸得支离破碎。齐越能感觉到苦苦积攒的那些阻挡自己回头的力量顷刻化为乌有。最终,还是完全被打败了。如同被抽掉最后一颗螺丝而轰然倒塌的铁架,他忍无可忍,整个人一下子跪到地上大哭起来。没有声音,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完,像是掉进了一条永远没有尽头的河中,根本不知道身往何方。 妈妈! 当天晚上齐越便跟老板辞工。事出突然,所有的人都是满脸不解。齐越无心多做解释,随便编个假借口说在南方的朋友出了些状况自己得赶紧过去帮忙处理。老板挽留再三,见他态度相当坚决就不再勉强,就让当会计的老板娘给齐越结清工资。临出门时老板又塞给他三十块钱,说是快过年了,让他用这个买些水果吃。 “遇事别急,再大的难处咬咬牙总能挺过去的。”平常不苟言笑的老板头一次温和了口气,不断拍着齐越的肩膀。 简单地和郭志涛等平常来往比较亲密的工人道过别,齐越独自背起行李去赶最后一趟公车。就像几个月前他来到这里一般,一个帆布背包,一个人,孤零零得如同困兽。 他是在逃跑。再清楚不过了——他要逃避一切与母亲重逢的可能。或许比这还要严重,不知不觉中,他也在逃避其他的某些羁绊。 尽管齐越自己并不愿意承认。 临近半夜他在西直门附近找到了一家小旅馆暂时住下。沿着消防梯走上二楼,房间在尽头第一间。不大,只有两张单人床和几件简单家具摆设,墙上除去挂衣钩之外就仅剩一面长镜子。窗户外面架设了旁边餐厅的霓虹灯,持续不断地变幻着缤纷色彩。不远处的公路上传来货车奔驰而过的声音,这声音让齐越想起了以前住过的地方。那里到了晚上也经常会有外地进京的货车经过。 他没有去外面的盥洗室洗漱,就直接合衣躺在床上。到如今,齐越才静下心好好琢磨了关于母亲的电话——她是怎么知道自己在那里的? 是有人特意去告诉她的吗?那么,有谁会这样做? 陆寻…… 那天因为两张写有地址的纸而引发的争执由于史小威他们的到来而暂时平息,但齐越恍惚记得,陆寻似乎并没有将纸丢掉。 就是说,他收起来了?然后,是他通知母亲的? 难道他去找过她了? 齐越把脸埋进衣服里,闭上眼睛浸入黑暗中。已经离开了,估计只要不去主动找陆寻,再不会有别的人能知道自己的行踪。剩下的,就是在眼睛没瞎之前,挣活命的钱…… |
后来齐越从同客户闲聊中得知这家人的孩子中有个在律师事务所工作。他心里一动,脸上却仍旧淡淡的。将全部物品都搬上楼后,齐越顾不上休息,赶紧去找到那位老教授,跟他问起关于请辩护律师的费用。 “你问费用?”老教授想了想,用给学生上课似的口气说,“我记得这里面有个收费标准,视具体情况而定。什么律师费、代理费,如果去外地调查还有差旅费等等;另外民事诉讼和刑事诉讼之间也有差别……不过这些事我也就知道个皮毛,详细的还是该去问我儿子。” 齐越又问他是否听说过关于陆寻父母的事。老教授皱皱眉表示自己听说过。 “如此严重的渎职行为和庞大受贿金额几年来都不多见。假使要为他们辩护,想必——嗳?你怎么会问这个?” 老教授有些奇怪,齐越只好敷衍几句打消继续询问的念头。在他转身准备离开时,忽然听到老教授如同自言自语地说:“像这样的腐败官员,我认为他们实在是死不足惜……” 四点左右朝阳附近开始下雪,道路拥堵状况十分严重,结果预计半个多小时的行程足足花了将近两个小时,齐越跟车先回到公司,老板对他挺满意,工作的事也就算是定了下来。这家公司不管伙食,只提供住的地方。其他工人准备出去吃饭时,齐越则在自己的那张床上躺下来,一副要睡觉的架势。 “你不饿啊?”有人问。 齐越摇摇头。他口袋里已经没有吃饭的钱了。 那人又热心地说:“要不我帮你带点儿回来?!” 齐越只好再摇摇头:“谢谢,不用了。” 听着纷乱的脚步声消失在胡同里,齐越闭上了眼睛。这个地方也属于朝阳区,尽管没有高楼大厦没有繁华街道,却是和母亲所住的地方同属于一个区。春秀路——能想起来的地址只剩这么一点零碎。似乎还该感谢陆寻,如果不是他念出来,自己想必连一个字都看不清。 发现自己会这样想还是不禁有些诧异。逃跑一样离开原来的搬家公司,在街上像只野狗一样失魂落魄地游荡了这么久,为什么刚刚安定下来还不到一天,他竟然又会怀念起那些本不打算再碰触的人和事? 几个去胡同口买盒饭的工人回来了,靠在暖气旁一边听收音机一边吃着,不时聊上几句。齐越仍旧躺在床上没动,墙皮散发出一股霉气,熏得他有些想吐。但又不敢翻身,否则就会看那些吃饭的人。 “嗳——新来的,搬一次家就累成这样啦?”离门比较近的一个工人忽然问,“不要紧吧?” “没事儿。”齐越回答。 “听你的口音好像就是北京人嘛!像你这样年纪的本地人会跑到搬家公司干活,我还是头一回遇见!” “……” “嗳,你是北京人吧?” “……是。” 几句下来,他们觉得齐越是个话很少的人,就不再问什么而是继续吃饭闲聊。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其他工人也陆陆续续返回宿舍。齐越仍旧躺着没动。有人问起来,旁边的人就索性替他解释说肯定是头回干这种活所以累傻了。 直到屋里的人都睡下的时候,齐越才慢慢坐起来,在床上呆坐了一会儿。他还记得那几个在暖气旁吃饭的人里,有一个似乎没有将盒饭全部吃完就扔进了门外窗户下装垃圾的空油漆桶里。当时他们的对话和那一声响动,几乎让齐越的心脏瞬间狂跳成一团。白天进屋前他看到过那只油漆桶,大概位置应该还能判断清楚。于是,齐越光脚悄悄爬下床,连外套也没披就向门边摸去。 他不敢开灯,黑暗中碰到了房间中央的折叠桌。旁边的一个工人还未完全睡着,用混沌的话音问道:“你干嘛?” “上厕所。”齐越胡乱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走出屋子关紧门,他俯身去摸索油漆桶。幸运的是装饭盒的塑料袋就在最上面,没费多少时间就找到了那只还剩一小半米饭的餐盒。齐越已经顾不得许多,蹲在墙角直接用手抓着狼吞虎咽吃起来。实在是太急了,结果好几次都被噎到差点透不过气,他又不敢咳嗽也不敢吭声,只能咬住嘴唇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口。 将米饭全吃光后,他继续从其他餐盒里寻找残羹剩菜的影子。依然零星散落的雪花轻飘飘地浮在早就冷掉的菜叶上,吃到嘴里竟然有两种截然不同的凉意。等到再也找不出什么可吃的东西,齐越这才把装着饭盒的塑料袋放进桶里,重新蹑手蹑脚地走回房间。 |
他顾不得那么多了,摆摆手,跑出楼梯间。 回公司跟老板请假时费了些工夫。齐越得到了从当天下午到明晚的假期,老板则是以扣钱做结论。顾不得那么多了。他把自己关在宿舍里打着哆嗦用冷水擦身子、洗头,换上还没有被熏进墙壁霉味的衣服,最后把所有现钱都揣进兜里高一脚低一脚地跑出胡同。 打车到写字楼时下班时间早就过了。空荡荡的大厅里只剩乖乖坐在假山景前的加蓝,倾斜孤单的身姿,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看到齐越出现在外面时立刻直跳起来,根本不去理会原先放在膝头的东西,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声音过后,女孩紧紧抱住齐越。 齐越等了一会才拉开她的手,让加蓝弯腰去拣钥匙、皮包、外套、还有手机。 “大妖怪,有件事要告诉你……我现在,和陆寻住在一起。” 加蓝慢慢地说。 胸口似乎被什么东西撞碎了一样,齐越满耳朵听到的都是哗啦哗啦的声音。 “原来你爱上的人就是他啊……”他说,露出无限疼痛的笑容。 “不是!我一点儿也不·爱·他。”加蓝立刻坚决地否认掉,“我喜欢他,就像喜欢你一样。可是我一点儿也不·爱·你们!” “为什么?” “你还用问我原因吗?我有问过——你为什么会那么爱陆寻吗?” “我爱他?是你一厢情愿这样认为吧?” “我又不是傻瓜!想想以前你跟他那么的——” “如果不告诉你我们交往过,你何曾这样想过?还是只把我们当做一般关系不是么?” “可你们干吗不敢承认?说爱就那么难吗?证明自己可以去爱人然后被别人爱就那么难吗?” “加蓝。” “明知道的结果谁都不敢去看,只是骗自己、互相骗!明明该做的事不去做,一个比一个逃得远!不就是想爱吗?不就是想好好爱上一次吗?!要生活在一起!要有人亲吻和抚摸!有那么难吗?难道天就会塌下来吗?” “加蓝……” “一群混蛋!王八蛋——!” 她用皮包狠狠打在他身上,用像是被划得鲜血淋漓的嗓音哭泣着。齐越默默站着,听着加蓝反复说大家全是胆小鬼,全是骗子。直到他感觉女孩那濒临崩溃的态度十分古怪,便赶紧架着她走出大楼。 刚到门口他就不得不停下来。天已经彻底黑了,路灯发出橙黄的光芒。齐越窒息般僵立了半天,最后叹口气找到还在抽噎的加蓝的脸捧着,以少有的严厉口吻对她说: “听着加蓝!听着!别再哭了!我们现在打车回家!你听懂了吗?你得带着我走!没灯的地方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你听懂没有?!” 女孩一下子安静了。半晌,她吸吸鼻子,攥住齐越的手。 那是一栋破旧的四层砖楼,估计是解放前盖的,之后又翻修过几次,已经看不出什么建筑风格,爬山虎的残枝绵延在墙壁上,处处透着寥落的气味。 楼道里没有灯,很黑,加蓝拉着齐越慢慢爬上一级级台阶。她说他们刚搬来时就是这个样,因为是各色人等杂住的老房子,也没有什么专门负责的物业单位肯负责维修。陆寻曾经当过雷锋安上了所有灯泡,但没过一星期那些灯泡不是没了就是被砸得粉碎。她又说这里虽然比较旧,可设施还算齐全,周围环境也不错。 “他上班了??? |
陆寻亲亲他的耳垂,仍旧处变不惊地说:“我不骗你,那广告牌确实没亮。可能是出毛病了吧。” 对方转过脸沉默地望着他。即便明知道在这样的光线里齐越根本什么也看不见,被他如此盯住的陆寻还是感到后背阵阵发冷,生怕露出端倪被一下识破。暖气不是太热,他们各自放在地板上的脚都有些凉。齐越勾住陆寻的脚,彼此叠错着取暖。其实热度似乎并未上升多少,但谁也舍不得分开。陆寻在茶几上找香烟,没过一会儿齐越便听到打火机清脆的“叮”声,可他未找到以往熟悉的那簇火苗。 “你父母的事怎样了?” “一个死缓,一个二十年。他们决定上诉,不过律师跟我说估计希望不大,人能活着就该知足。” 稍微停了一两秒,陆寻黯淡地哑声又说:“奇怪……听到判决时我好像一点儿都不难过。不应该啊,就算流不出眼泪,也得露出伤心的表情吧?结果记者采访我的时候,我居然对他们笑呢……” 万宝路青白的烟雾袅袅散绕着,齐越摸到陆寻的手,不太用力地握了一下。 “你还可以做什么?” “没什么可做的了。前些天刚把外婆送到西山那边的敬老院,说是敬老院,其实也算是临终关怀医院。她的老年痴呆已经很严重了,不知道还能够活多久。” “全是你一个人办的?家里其他人呢?” 陆寻点头,倾斜手指看着慢慢变长的烟灰。“借口还不好找么?我懒得再跟他们吵,早没那个力气了。反正现在的薪水还负担得起住院费,我也希望外婆可以安安稳稳地走……” 他轻轻一吹,那些白色灰屑纷纷扬扬扑出去,毫无牵挂地模样。 “是你通知我妈的?”齐越把头仰起来靠在沙发背上,闭着眼睛问,“你去找她了?” “没有。我只是把写有地址的信塞到她家的信箱里——你们见面了?” “她没能等到我便留下了电话,听到声音后我就挂了。我没想到会是她。” “齐越,你就那么不愿见她吗?你恨她?” “小时侯恨过。我还拿刀追着要砍她呢,就在我们家住的那条街上,追得她又是尖叫又是哭地拼命逃。简直是爆炸新闻,当时看到的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孩子,居然还打电话报警……现在……”齐越笑了笑,“什么都没有了……” “你们——” “她有新家庭了。陆寻。我听到有个小女孩叫她妈妈。我呢,什么都没有了……”他喃喃地解释,笑容变得越来越僵硬。 陆寻一声不吭地搂住他的肩膀。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齐越低声说了句“想要了”,紧接着就把T恤掀起来钻到对方怀里。陆寻被他忽然的动作搞得身子一歪,结果两个人全都滚到了地板上。 “喂!回床上去做。”陆寻阻挡着他冰凉的双手,“这儿可没拉窗帘。” “又没人看得见!” “怎么看不见?全是落地窗外面又那么亮!” …… 齐越蓦地坐起身,只剩受伤困兽的呼吸声。陆寻回到沙发上默默点燃又一根烟,抽到半途才轻轻说:“对不起。” “没关系。”齐越从地板上站起来,摸到光溜溜的玻璃窗,向外望了望。“麻烦你开灯。” 所有的日光灯、台灯、落地灯全都被点亮,连带荧光的音响也已打开,闪烁幽幽蓝光播放着电台音乐节目。整个房间充满展览厅的味道,各种摆设转瞬成了透明心肝。 齐越抬头看着白色灯管微微一笑,觉得直到现在自己才彻底回到现实之中,尽管不无辛酸,但还是安全的。至少,并不是完全置身黑暗。他俯身拣起落在脚边的毛毯,却猝不及防从身后一下子抱住自己的陆寻。 两个人无言地僵持片刻,齐越觉得被陆寻用那么大力气抱着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外面会看见的。”他说。 “可我更不想让你回壳里去。” 陆寻飞快回答。抢夺一般的吻,在身体上游荡不休。 就这样成为风里的两片叶子,互相撕扯到粉碎的程度。血液在广播中一个男人时而沉郁时而狂放的嘶吼歌声陪伴下荡涤不息,直到彻底燃烧起来,散落的灰烬又化成水,将彼此都淹没。他们是这般湿淋淋地出生到世上,又要如此湿淋淋地渴求重生。 |
陆寻说着摸了一下齐越的脸,发现他的皮肤和自己的手指一样,散发出冻结一切的温度。 齐越皱皱眉,好歹硬是笑出来。“真够热心的。” “要证明吗?”陆寻淡淡问。 证明?一时间还未完全明白话里的意思,齐越不太了然地侧起脸,结果对方的嘴唇端端正正地落到他的嘴唇上。一刹那齐越浑身僵硬,每一丝意识似乎都被那张嘴牵住,揪扯到无力找回的陌生境地。 而四周的路人,照旧按自己的速度、方向往来其间。没有人向这边侧目,没有人面露惊诧。 齐越的脸有些发白,但还是一句话未说地飞快露出笑容,散淡的眼神。 “你跟加蓝倒是越来越像了……”他慢慢地说。 另一个人面色不动,“为什么这样讲?” “感觉。你以前——多少还会在意周围的动静或眼光,就跟保护自己领土的狼一样;现在,似乎变多了,开始不太在乎了……” “仅仅是对你而言吧。”陆寻站在有点刺眼的阳光下,模糊的表情和声音。“要说改变,其实加蓝改变的才更厉害。” 齐越询问似地抬着头,听陆寻说出后面的话。 “你觉得她哪里变了?” “不是……太清楚。昨天见面时就有种怪怪的感觉……但又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地方……” “她好像在谈恋爱,因为对方是个教法文的,所以,她就去学法文。纯粹只为看那个人上课,现在你如果问她是否能说几句法文,估计那丫头连字母都背不全。每次上课前后人就会变得兴高采烈,然而在两次课间隔的那几天又会整天耷拉着脑袋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尽管我没有问过加蓝具体详情,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假如单单发生过这一件事,我并不会在意的。女孩子遇到喜欢的人,大概多多少少都有可能像她那样;但仔细想想,似乎真实情况要比我所预料的复杂许多……” 陆寻找到香烟,摩挲一阵才拿出一根放到嘴里。 “我还住在你以前的房子里时,加蓝和史小威有事没事常会过去住上一两晚。一审判决下来之后,我就送外婆去了养老院——那天他们也在场。当时史小威曾悄悄问我愿不愿意搬去和加蓝一起住,理由是女孩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太不安全。那座楼里住的人家很少,到了晚上就空荡荡地像恐怖片里的布景。我想加蓝个性再大大咧咧在这里多少也会有点害怕;再说自己又打算重新找工作,就答应了。 “最初的几个星期里史小威还经常上门做客,渐渐地我总觉得即使三个人凑到一块儿,我还是特别像个碍事的电灯泡,他俩不知从何时起似乎走得相当近了。自从加蓝开始学法文后他便再也没来过。我原以为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打电话去问史小威,他只说自己工作忙;问加蓝呢,要么一声不吭要么打岔,顶多说句:‘我喜欢的人不是他,你别瞎操心。’至于别的情况,她压根不想讲。 “有天晚上我在沙发上睡着了,半夜醒来发现加蓝不知从何时起蹲在旁边端详我的脸。那种眼神是我从未见过的,简直可以直瞪瞪地刺穿身体。接着她笑嘻嘻地问我是不是男人睡觉时都会像小孩子一样?我回答也许只有在看自己喜欢的人时才会有这种感觉。加蓝便继续笑嘻嘻地说:‘那史小威就是乖孩子,你和齐越就是傻孩子!’我想知道她的真心话,就追问教法文的男人呢?她摇摇头,笑着对我说:‘我不知道啊……’说完竟然就开始落泪了,可她似乎根本没察觉,还是使劲地笑啊笑啊。明知道她在骗我,但那个时候,我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掐灭香烟,陆寻直一直腰站起来。阳光被身体遮挡住了部分,在齐越的双手间洒下一片阴影。这番话突然让两个人的心情都郁闷起来,几乎令齐越无法忍受。尽管说的是加蓝,他却毫无理由地如芒在背。直觉告诉自己,加蓝肯定是在很辛苦地爱着某个人,即便是找不到开始和结局的爱情,但至少她还有希望。 ——对我而言,希望已经化成灰了吧? 他如此想着,却忍不住紧紧抓住陆寻的手。 “……好不好?” 话的前半段齐越没有听清,他扭头询问地望着陆寻。对方好像飞快地吸了口气,缓缓地重复道:“一起住吧,好不好?” |
“加蓝呢?加蓝怎么办?” “她完全同意。” 一丝微笑爬上嘴角,像个诡异的记号。“就是说,你们俩商量好了?就是说——你们买东西的意见达成一致,准备掏钱了?” “什么买东西?什么掏钱?你在想什么呐?!” “陆寻,我值多少钱呢?” 那只被齐越牢牢握住的手开始僵硬。陆寻有点混乱地呼吸了一会儿,才说:“又准备跑了?” 摇摇头。能做的好像只有这个。光线几乎让齐越睁不开眼睛,晃得到处都是一片白茫茫。虽然还可以找到陆寻的脸,然而在他看来,竟也是那么不真实;如同自己日渐枯萎的心绪,颓败中透着辛辣。 “你觉得我该住多久?到彻底瞎掉的时候?被你像收留流浪猫流浪狗一样待到那时候?” 齐越安静地说,安静到不胜疼痛。 “你一个月的薪水,我半年才能挣得到……可你活得并不比我轻松多少。要赡养外婆,要考虑父母将来的生活,而且所做的工作又像慢性自杀,是么?那就不要这样啊……你这样做是浪费钱啊……” 陆寻默默而立,焰火般寥落破碎的表情。 周围的人多多少少开始注意他们了,两手相握许久未曾放开的年轻男子。车辆来来往往,喧闹声嘈杂得简直能把鼓膜震破。陆寻终于抽出手,不知在做什么半天没说话。齐越起先还呆坐着,最后有点沉不住气了,眯着眼睛在白花花的视野里寻找,小心地叫一声: “陆寻?” 天突然黑下来了。 长长得看不见的东西在捆绑他的眼睛,一匝一匝似乎没有尽头。阴暗的潮水涌到面前,越来越高,淹没一切,淹没气息。 “干、干什么?” 他慌了,去摸自己的脸。满手柔软,像是陆寻的围巾。对方不答话,把那枷锁般的东西系成死结,随后抓起齐越的手就向前走。显然是根本不能适应,齐越脚步踉跄地跟随着,留下两行扭曲疼痛的线痕。 “陆寻——陆寻!” 他喊着他,用另一只手去扯脸上的围巾。 “别扯下来!我要让你知道知道瞎掉是什么样的!” 一阵窒息。 “陆寻……” “感觉到了吗?感觉到了没有!?在最重要的事上没有不同!” 那个人似乎在咬紧牙关地说着话,可是声音却在发抖,“你和我。还是你和我!” 他们要走向哪里?齐越不知道。他跟随着陆寻的脚步,悲伤、愤怒、还有铺天盖地的慌乱,朝着黑暗的目的地前行。 “就算这样,你能带我走多久?” 齐越忍耐地问。 没人回答,牵着自己的手一片冰凉。 “你能带我走上一辈子么?” [爱曾青春,我们眺望无垠天际,比最高的星星更高,比最远的星球还远. 我们曾以为自己能改变世界,改变世上的一切,但时间流逝无尽,我们亦开始怀疑. 也许我们只是在玩一场无尽的游戏,永无人获胜.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 你已不在我身边. 爱与仇恨,将我们视为寻常的人生,交付于命运. 我们身不由己,与自己所爱的分离,无处告别,无泪可流.什么也无法相信. 但你已远去,我们再也无法了解成长的爱. 时间,将它给予我俩的一切,全部收回.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 你已不在我身边 那时我们的心还年轻,那时夜晚还很长,那时我们让清晨的朝阳吻开我们的双眼. 那时我们拥有珍贵的梦想啊, 现在已死、已逝 那时我们许下的诺言啊, 皆已成灰. 但愿我能逃走,但愿我能躲避,忘记曾经的感受,可关于你的记忆总无法挥去.告诉我一切都是真的. 你已不在我身边, 你已不在我身边.] 他终于挣开了。扯掉围巾,狠狠甩在地上,像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自己脱离出巨石压顶险境般拼命喘着气。 而他,脸都白了。 “饶了我好不好?陆寻,你饶了我吧。” 眼睛火辣辣地疼起来;齐越不得不眯缝眼睛梗着脖子硬生生地往外挤出字。 |
“我算什么呢?你又能做什么呢?就比方两个人做伴,早晚也有散的一天。何苦老这么缠着耗下去,大家都难受。我是忘不了你,没错——不然知道你住在那里的时候我就该立码掉头走人的。可即便如此——该了结的时候还是得痛快点儿——” “你到底想说什么?”陆寻打断他。 齐越沉默片刻,忽然笑着飞快地说:“我们还要活啊……” “陆寻……我想让你活得好好的……你也得让我活啊……” 对方似乎找不出可反驳的话,怔怔地注视他,表情模糊。 “其实我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彻底瞎掉时的那一天。唯一清楚的就是——我,不希望,最后慢慢看不见的,是你的脸……尽管我对它从来就没有过多么清晰的概念……” 我这是怎么了?竟会突然对他说这样的话? 难道我真的在害怕什么吗? 齐越又辛酸又诧异地想,口中的话却仍旧未见丝毫中断地继续。 “其他都无所谓;我本来便是一个人,所以没关系。” “我的愿望就是——让你剩下的日子里,全是我的影子……”陆寻说。 齐越僵硬地笑了下,“然后呢?” “在一起就可以了。你不用想那么多然后。即便天塌下来,我希望被砸死的时候也是跟你在一起的。” “……” “你明不明白?” “通常人都会讲‘天塌下来由我替你顶着’之类的话吧?”齐越慢慢地说。 “如果我那么说——”陆寻一字一顿地反驳,“你会逃得更快更远。你要逃避的东西太多了,像山一样。起先我以为可以根本不在乎的,结果全不是这么回事儿。” 他似乎笑了笑。 “要对付你这种人——我只能把自己先毁了再说……所以,即便说到一辈子也不是我的,是你的。” 已经彻底被那句话打倒了,绝望的喜悦在血管里噼噼啪啪燃烧起来,齐越在模糊刺眼的光线里找到他微微晃动的面孔。那面孔在笑,满怀认真的无奈。 “其实现在啊,我会真的很想让你死在我前面。”他望过来,“哪怕仅仅早一秒钟。我要看着你断气。如果自然规律实现不了,就由我亲自动手好了。” 毫无意义地咧开嘴,眼睛酸得要命:“真的这么想当杀人犯啊?” “留你一个人的话,你会害怕。” 陆寻淡淡回答。红绿灯亮了起来,下班的人潮夹杂着喧闹的热流包围了他们,转瞬又蓦地离去继续向前。 伸出手去看起来并不是那么费力,手指边缘在夕阳余晖里发散着柔和的光泽。也并未等待多久,陆寻再次紧紧握住了他的手。 “很爱我吗?” “嗯。” 齐越露出笑容,“那就保证让我死在你前面。” 陆寻“啧”了一声,“自私的家伙!” “好吧。我保证。”他又用少有的低沉声音说道,“让你死在我前面。” 拉开窗帘时看到的只有一片朦胧,连辨认的轮廓连影子都找不见。齐越闭上眼睛耐心地等待了半晌,睁开后情况未见半分改变。他僵直地站在窗前,吃力地呼吸着。 “大妖怪!准备吃饭喽!” 加蓝在外面的过道里啪嗒啪嗒地跑来跑去,碗筷叮当作响。 “这是跟着电视学做的南瓜饼。尝尝。”她拦住刚走出来的齐越将一块南瓜饼塞进他嘴里。 “加蓝你是最棒的。你真伟大——”齐越吃着饼挑起两个大拇指含糊不清地说。 “真的?真的?” “中国第一!世界制霸!” “什么嘛……夸人也要有限度哦。在这个家里做饭可是陆寻制霸呢!” 走到厨房里,或许是因为灯光的明亮,齐越可以找到陆寻的身影。他靠在门边静静看着,直到对方发现。陆寻走过去亲亲他的嘴唇,笑笑说:“南瓜味道。” “我能做什么?”齐越边挽袖子边问。 “啊,帮我拿个碟子,大点儿的。” 大概记得摆放餐具的柜子。齐越在那些搁板间摸来摸去,感觉碰触到的全是碗和大盘子。他努力向另外一层的深处寻找,手刚伸出去却立刻撞上了另外一只手。 “对,这么大的碟子就行。谢喽。”那个声音淡淡地在耳边说。 没有反应的时间,加蓝已经冲到身边:“你俩做什么呐!吃饭啦吃饭啦!” |
忘忧谷链接: http://bbs17.xilu.com/cgi-bin/bbs/view?forum=13178&message=1808 真的好看!推荐大家看了~~~ |
虽然说总觉得像没完一样. 但是也许这样的结局才是最适合的也不一定. 很久以前看完了. 很喜欢.也许是最喜欢的文之一. 真的很喜欢. |
好感人,幸好最后很幸福?? |
dddd |
喜欢,很感人呢 ~~ |
哭得一塌糊涂 怎么可以这么残酷 好心疼!!希望两人的生活能越来越好!?? |
好悲伤的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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