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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Dune》 BY K-mart(推荐!)[第1页]

作者:貔貅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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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别人的推荐…??
 
似乎,结局…??
 
他匆匆的背影好象要逃一样,我冷笑出声,看着三儿却对Kei说:“你就这么光荣么?” 
Kei安静地端起杯子喝饮料,忽略我的问题。 
“为什么非得跟我朋友那么说?”我抢过他的杯子,逼着他看我。 
“你要我怎样。”他不耐烦地想把杯子抢回去,奈何我死死握住,他夺不了,“跟我出来丢人了是吗,和一个男妓在一起……呵,让你方大少爷没面子,是我的错。” 
我的心一抽,松了手,他还在用力,于是杯子里的液体随着惯性都泼到他的白毛衣上,一片暗红,瞬间让我产生了血迹斑斑的错觉。为什么,你是故意把这刀戳在我胸口上么?血都流了满地。我默默得看着Kei,他也不急,将桌子上的纸巾抽了几张徒劳地擦着。等他抒出口气,把纸揉成团扔在杯子里,我还是维持着动也不动的姿势。Kei抿了抿嘴,用手揪起纸巾的一角在杯子中上下晃着,半晌开了口。 
“我做了这行三年,以前还想隐瞒这身份,希望可以被别人尊重。可是……”他的嘴角向右挑起来,“与其让别人知道真相后抛弃你,不如一开始就让他们离得远些。我的尊严,早被践踏光了……” 
我握住他的手:“Kei……” 
“每个人都是这样的,和我上床又怎样,还不是把我当成工具。可是离了我们这些人,他们得难受得要死。都是道貌岸然的样子……”他将手抽出来,抱在胸前,遮住一半的污渍,“我对我的职业,早就有了觉悟。” 
“我一开始并不知道你是money boy,”我抢白道,生怕晚了这几秒他就无法明白我的心情,“我知道了,也没怎样。我不会把你扔在一旁不管,我对你的看法也不会改变。” 
“那是因为你还没来得及产生什么想法你就知道了事实……” 
“不是的!你看着我!”我用力摇晃他的肩膀,让他不能不正视我的眼睛,“第一眼见到你时,我就知道,那个人是你……我喜欢你,很喜欢你……真的……” 
他的眼神在我的口气里软化了,我看着他,那样美丽的眼睛,可以看到人灵魂深处的眼睛,怎么会感受不到我的心?Kei顿了一会儿,默默的将我的手推开,自言自语一样地低声呢喃道:“过了新鲜劲儿,你也会走的。” 
我无力地垂下双手。我知道他不会相信我,就如同我对未来完全的迷茫一样。话总是可以轻易的出口,有一个合适的环境,大脑一热就口不择言了。可是Kei,他到底知道不知道我真地梦想着可以和他在一起,只要和他,旁的什么也可以不在乎。 
因为发烧,我在家乖乖地躺了两天。喝着姐端来的热粥,我忽然觉得这样平静安逸的有人伺候的生活过一辈子就好了。可惜白日梦就是白日梦,姐来收碗时说:“等身子不难受了把楼下小房里的那两箱可乐搬上来,有亲戚来窜门得准备着。” 
我把被子往头上一蒙,没有头绪的思维忽然清楚了。Kei……我想到他并不知道我家电话。心绪难安地爬起来开了电脑,没有他的信。我曾经问他为什么会知道我的E-mail地址,他神秘地一笑:“我做梦梦见的。” 
我当然不会相信他有那神奇的本事,可是他不愿意说,我就没多问。 
已经两天……两天半没有见过他了,他在做什么?和谁在一起?有没有想过我?如果他一个人的话,会更潇洒吧。没有我在旁边碍手碍脚,我绝对相信上来搭讪的人超过两位数,加上他心情好或者缺钱,是什么样的结果,可以预见。 
见鬼!我为什么要这样魂不附体地想他。自己的生活全乱了。一个月以后,我就又可以享受bondi海滩的阳光,而Kei,则继续他的卖肉生涯。我们谁也挨不着谁,我的前途是康庄大道,而他则堕死黑暗里。想到这我忍不住得意地笑了,笑完又觉得胸口闷得要发霉。 
“方添,三儿来看你了。”卧室门忽地被推开,姐探进一个脑袋,随后三儿大摇大摆地走到我床边。 
“我听说你病了。”三儿对姐点点头,转过来看着我,“没事吧,怎么回来就病啊,喝惯了洋水了吧。” 
“没事,可能天太冷。”我揉揉脑袋,半撑着坐起来,“你来干吗?” 
“来看你啊,没良心的……”在我的注视下,他又讪讪地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就是上次和你一起去看我们演出的那哥们,出了点事。” 
 
第四章 他的过去 
刘宁是从三儿那知道我回来的。他给我打了电话,约我和三儿去爬长城。我说你有病吧大冬天爬长城,他说就是这会儿人少,空气清凉。 
刘宁也是我初中同学,我们几个当初关系铁得很。他属于风度翩翩的那种,三儿是狂放不羁,我则一天到晚板着张脸。我们三个从校园里一走,路过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不回头的。他上高一的时候公费去新加坡留学,我们也五年没见了。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子,我曾经暗恋他三年。和他定了时间,我想起Kei也就没去过长城了吧,因为要坐车出城很远,我嫌麻烦他也没有特意要求。 
我去找Kei,跟他说带他去爬长城,他问我和谁去。 
“和我初中同学,都是关系最好的那种。”我说,兴致勃勃。 
“哦,”他并没有我想象的高兴,淡淡地说,“带我去干吗?和同学聚会还带着‘小秘’?” 
“你说什么啊?” 
“哦,是男宠。” 
我无奈的一甩头。Kei不再说话,背对着我看着窗外。他手边是一只白陶瓷的杯子,里面的咖啡冒着袅袅的烟。我顺着他的眼光看出去,因为冷热差的关系,窗玻璃上全是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楚。他穿着一件黑色套头毛衣,和着旁边米色的窗帘,橘色的窗台,像一幅画一样静止着。我的眼睛很自然地抛去了杂色,在我眼里,Kei是黑与白的结合,非常鲜明,非常孤立,与旁边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Kei……”我禁不住从后面抱住他,把头架在他肩膀上。他的皮肤是温暖的,这让我有一点安心。起码可以证明在我怀里的是一个真实的生命,而不是一场醒来就不复的梦。 
“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可不可以不要想那些烦心事。”我低声在他耳边说,“我想你开心。” 
他叹口气,没回答我,问:“什么时候去爬长城?” 
我高兴地把他往怀里紧紧一带,他没站稳,就全靠在我身上。那种独特的香水味道将我们裹在一起,我说Kei你真香。他有点羞涩地一笑:“说什么啊,死小孩。” 
“我真想一辈子都靠在你身边,一辈子,活在这个味道里。” 
他的背僵了一下,又不动声色地说:“你去买瓶dune不就得了。每天晚上睡觉还可以抱着。” 
我扫兴的放开他,他旋即转过来搂住我的脖子,微笑起来。 
那天是个好天气,天非常蓝。庆中的天给我的印象一直是灰的,可能这两年市政府把重点放在环保上了吧。刘宁开了他爸的车,先接了三儿,再过来接我和Kei。看见Kei时三儿的脸色有点不知所措,Kei却很大方地跟他打招呼。 
在这点上刘宁比三儿聪明,大概因为在国外呆的多,对很多事情一看就清楚。他对我们招招手,我和Kei坐到后排。我问:“怎么想起来爬长城啊?” 
“不知道,回国以后就想着去长城啊,圆坤殿啊这些地方看看。”刘宁边开车边说,“怎么你不想?没一点爱国心。” 
“我带Kei去过圆坤殿了,”我说,“没驾照不敢开车,去不了长城。这不,你就来了。” 
“恩也对,没车是不方便。亏得我上次回来考了驾照……对了,你这个朋友怎么称呼?”刘宁对他斜后面的Kei点点头,问我。 
“Kei。”Kei礼貌地对刘宁一笑。 
三儿用手撑着窗户,一句话也不说。刘宁顶他一下:“跟人家打个招呼啊。” 
“我们见过了。”三儿嗡声嗡气地回答。 
刘宁从置后镜里看见我抬着下巴,知道里面有戏,自顾自地嗤笑一声,不再说话。 
我们从人比较少的裕田岭上去,白云幽宇之间,古代抵挡敌军的城墙如龙一样蜿蜒盘旋。因为季节的关系,本应青翠的山峦有点灰兀,将天地间的气势营造得更加磅礴。Kei好象有点看呆了,我跟着去得意地说:“怎么样,很壮观吧。” 
“恩,”他点点头,“比那什么这个宫那个宫的都好。” 
怀着再怎样郁闷的心事,如果站在这烽火台边眺望,都不能不涌起些豪情壮志。刘宁先对着远山喊:“刘宁回来啦!” 
三儿跟着喊:“两个无赖回国啦!” 
我喊:“三儿是个不成器的家伙!”转头看见Kei干站在一边,我拉他过来,“喊两句,心情就好了。”Kei有点犹豫,我和刘宁都催他,他迟疑地站到台子上,终于用手圈住唇边:“我喜欢长城--” 
 
在Kei的坚持下,我只好壮起胆子命令他做这个做那个,他一边颤颤地握刀,我的心就一边吊了水桶一样忽上忽下。要他帮忙简直比我自己做还难过,我看着切的乱七八糟的肉片,哭笑不得。Kei对自己的成绩也不满意,皱着眉左看右看,然后抿着嘴不出声。我到真喜欢看他副不甘心又不知如何下手的模样,刮他的鼻子安慰说:“以后有我的训练,你保证是个大厨子。” 
菜做出来虽然不好看,味道却是有保证的。我和Kei面对面坐着,好象有一个家一样。我想真正的两口子也不过如此吧,一桌热菜,一个心爱的人。“你手艺不错。”Kei说。我煞有介事地问真的吗?他不好意思地踢我一脚,夸人还这么不诚恳。 
“Kei,”我说,“我想亲你。” 
“正吃饭呢,闹什么。”他继续夹菜,看也不看我。我一手握住他的胳膊,站起来对着他的脸就啄了一下,他一顿,装作生气地瞪我道:“真是油嘴滑舌了!”我才不管三七二十一,把他的筷子和碗都往边上推开,揽过他的腰就往浴室走。Kei很识趣地没有喊叫,他用手环住我的脖子,任我抱他到浴缸里坐下,七手八脚地脱衣服。 
“Kei……”我吻他的脖子和胸口,一手把水龙头打开。温暖的液体逐渐覆盖了我们的身体。他的皮肤很光滑,让我的手几乎无法离开。平时看起来很瘦,其实身体非常匀称,我恨不得就陷在他的身体里了。简单的洗过,我抓过浴巾把他裹住,一边吻他一边跌跌撞撞地倒到卧室的床上。从来没有一个人可以让我这么兴奋,全身的血液都像要喷出来一样。 
我握住他的下体,上下滑动着,感觉着他的激动。在我下面Kei脸上带着奇异的红潮,我松开手,他立刻把腿环在我腰上。“保险套。”我说,想起来的时候装在裤兜里,就要去拿。Kei死死拉住我,声音沙哑地说:“……别走。”我只犹豫了一秒,立刻就回身紧紧抱住他。我咬着他的嘴唇,感觉自己已经不能再忍受了。 
“我……要进去了……”我喘着气说。Kei仰起头更用力地吻我。将他翻转过来,要进入的时候,Kei呻吟了一声,带着情欲的热度低沉地呢喃着我的名字。毫无征兆地,一盆冷水从我头顶灌下来,让我从头凉到脚,脑海里一下子蹦出赵敏遥的脸孔。 
“他身上的香水味,只要上过他的男人都知道!” 
“他每天白天陪你,晚上陪别人睡。你明明都知道的!你知道他叫床的时候是什么样吗?他在我下面呻吟的样子……??
 
刹那间一些相干或不相干的人都层叠地涌出来,绝望森林里龌龊的调笑,三儿的哥们,还有各种我不知道的人。他们都和Kei上过床,见过他这样妩媚淫荡的样子,听着他的呻吟而高潮。Kei,和他们做爱的时候,也和跟我做一样吗?对着我的热情,对着付钱的客人,是不是更加激烈?我当成宝的这个身体,不知被多少人蹂躏过,千疮百孔地溃烂着。天旋地转之中,眼前都是Kei和别人做爱的情景,红着脸高潮的情景,那翘起来的雪白的臀,那放浪的喊叫……然后他完美的躯体突然化成腐烂的肉,面上爬满了乳白色的蛆,每一只都仿佛有鼻子有嘴!那分明是一张张丑陋的人脸,咧着血红的口对我淫秽地笑!! 
“呕……”我胃里一翻,冲到马桶边不住地呕吐起来,只觉得周围都是混沌的黑暗,完全找不到出口的方向。 
“咳……咳咳……” 
“方添……” 
“呵……”口中的腥臭将我拉回到现实,用力甩甩头,我企图摆脱掉那恐怖的印象。 
“你怎么了?”Kei赶过来,迟疑地将手放到我背上抚着,声音里充满了担心,“怎么了?不舒服么?” 
我踉跄地站起来,冲了马桶,说:“没事。” 
身体还热着,心却是冷的。漱了口,我拿毛巾擦把脸,不再看他,径自去穿了衣服。我知道有些事情已经无法再自圆其说,我骗不自己,更骗不了Kei。对于他money boy的身份,我其实一直介意。 
那晚上我把他送回旅馆,说再见的时候,惭愧得不敢看他。他没问什么,淡淡地说了句路上小心,就关了门??
 
只有爱情,还是不够。像我这样爱他,却依然不能接受他的全部。 
我回到家,姐说刘宁来过电话找我。我应了一声,回房间拨过去。刘宁一听是我,就问年也过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澳洲? 
我答:“机票是来的时候就定好了,这个礼拜天。” 
“哦,和你的小帅哥说过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我干脆不理他。 
“喂,方添,我看你是真喜欢他?” 
“不关你的事。”我没好气地说。 
“别狗咬吕洞宾啊,”刘宁不满地哼道,“我是有个主意给你,不听算了。” 
“等等,”我急忙追问,“什么主意?” 
他卖了半天关子,才说,可以给Kei介绍一个想包外室的大款,这样Kei不用出去做。那些有钱人多半也忙,估计也就偶尔来“照顾”他一下,有房子有钱,Kei可以过得很舒服。就在庆中安心住着,等我毕业回来,一切都好说了。 
“以Kei的条件,绝对不成问题。”刘宁信誓旦旦,“我就认识一个,是我爸公司的大客户,上次陪他出去时他暗示过有这方面的癖好。” 
“不行。”我说,“你的意思是把我的人去包给别人?想什么呢?!” 
“他不包给别人还能干等着你不成?他不过日子了?你养他?有钱么你?”一连串的问题把我生生噎住。“再说了,”刘宁继续道,“只包给一个,总好过一天接一个不一样的吧。你考虑考虑。” 
我闷声不语。刘宁说得对,Kei的这条路,是横竖也要走。在我不能给他任何保障的时候,我也不可能对他提任何要求,例如从此不做MB。更何况以他的身体素质,连体力活都干不了,那他还能干什么去?如果说这样的卖肉生涯已经是一种必然的选择,我再不甘心,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让我考虑考虑。”我说。刘宁说成,就挂了电话。 
我第二天就去找Kei,兴冲冲地把这个计划告诉他。Kei只是坐着听,眼睛盯着我情人节送他的花。他买了个花瓶,纯白而优雅,和玫瑰的艳丽相映生辉。我说完了,他还没动静,好象在走神。 
“Kei,”我推推他,“你觉得怎么样?Kei?” 
“……呃?”他蓦地扭头看我,一脸不明所以。 
我一下来气:“我说,我跟你说了半天,你怎么不听啊?” 
“没,我听着呢。”他又扭回头去,平静地说。 
“那你……你的意思呢?” 
“我觉得没这必要吧。”Kei说,站起来走到花瓶边,动手调整玫瑰的位置。 
“为什么?这样不比你每天出去接客好么?”我也走过去,质问道。 
“那是我乐意。” 
“你……”我火起来,“那我不乐意!” 
“你?”他抬头很困惑地看了我一眼,“你为什么不乐意?”你凭什么不乐意?关你哪门子事?我知道这些都是他的潜台词。 
“Kei,你听我说!”我握住他的肩膀,看着他道,“我知道我们现在什么也改变不了,可是以后都会好的,一定会的。如果你可以等我……” 
“我为什么要等你?” 
“因为我喜欢你啊!” 
“喜欢是什么?很值钱么?” 
我怔住,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是Kei第一次把我的感情放在金钱的位置上考量,他竟然这么残忍!我定定地看着他,不敢相信他说出那样的话。 
他微微侧过头,一脸不屑地说:“如果我真喜欢一个人,我就不会出来做了。可是不出来做又没人养,我就得饿死。偏偏我现在又不想死,那怎么办呢?”他嘲弄地扬起嘴角贴近我的耳朵说,“我就只喜欢有钱人。谁给我钱我就喜欢谁。” 
“你……你怎么这么贱?!”我一把推开他,对他吼道。他踉跄了一步,站稳,抬起头挑衅般地说:“我本来就贱,一个男妓,够贱才有职业道德。” 
他的声音始终冷静平缓,好象我的一切在他心里根本激不起一点波澜。我不可置信地退到墙角,胸口不断起伏,一句话也驳不上来。的确,他从没说过他喜欢我,他从没说过他想跟我。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的自作多情,我的自以为是!我以为他愿意和我在一起,单纯的没有任何杂念,就如同我对他一样,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你能对一个money boy期待什么?!你能对一个抛弃自尊的人期待什么?!纸醉金迷,昏天梦地,过一日算一日,那才他的生活,到老到死,到没人要了就躺在马路上盖报纸化成粪坑里的蛆!我干吗要自降身份和他扯在一起?我有病啊我?!我他妈的会喜欢一个男妓就是吃多了撑的!!相信了他的眼泪,他的故事,自以为自己可以拯救一个堕落的灵魂,shit,我他妈的还真病得不轻! 
 
我兴味索然地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用胳膊肘一顶Steven:“哎,人家受欢迎。没人管我死活都。” 
“我去看看我男朋友在干吗。”Steven正眼也不瞧我就走了,好个没良心的啊! 
结果依然是孤家寡人一个,我无奈地踱到眺望台上,山下的风景真好,郁郁葱葱,可惜没胃口欣赏。 
“方添。” 
“恩?”竟然是Yiheng又回来了。 
“这巧克力你吃不吃?我看你饿坏了吧,”他将手伸到我面前,不好意思地一笑,“刚才都听见你肚子叫了。” 
心头一阵温暖,我佯装去接,顺势握住他的手。他垂下眼,脸上淡淡地红了,却什么也没说。他脸红的样子非常好看,仿佛不敢看我一样,任我拉他到怀里。被几棵大树挡着,我有恃无恐地凑到他鼻子前,低声说:“Steven说你是我喜欢的类型。”Yiheng微微颤了一下,我将他抱得更紧一点:“他真的很了解我。” 
Yiheng是每个人都忍不住去宠的那种人,聪明,懂事,温柔伶俐。我们回去的路上,那些有了男朋友的女孩子不断地在关照他,一会儿问玩得高兴不高兴,扔给他这样那样的零食,一会儿又拿他开涮,似乎逗弄Yiheng已经成为她们生活中必须的一部分。我在一旁感叹人的待遇果然不同,不动声色地观察着Yiheng的一举一动。他对谁都是笑脸相迎,偶尔流露一点羞涩,对那种挑逗性的语言也是呵呵两声就过去了。想不到他倒深谙以不变应万变的道理。 
在central火车站大家都下了车,解散各自行动。我掏出我的车钥匙,问Yiheng要不要去我家喝杯茶,Yiheng点点头,我在Steven暗昧的笑容里为Yiheng拉开车门。同居人一个礼拜至多回来三天,两室一厅的房子好象只有我一个人住一样,我也乐得清静。Yiheng坐在沙发上,有些拘谨的打量四周。我从厨房端了茶出来递给他,随口问道:“我听见那女孩说晚上请你吃饭,怎么不去?” 
“恩,不想去了,人一多闹哄哄的。” 
我点点头:“是,有时候静静挺好的。我就喜欢在阳台上喝点啤酒,看看夜色,沉淀一下。” 
“一个人?” 
“以前是。可是最近不想一个人,想要再有一个人陪我。”我拉开落地窗,夏日晚风呼一下的吹进来,我扭头望着Yiheng,“比如今天这样,你陪我,多好。” 
也不知道后来又说了些什么,我就吻了他。他的身体柔软,很适合被拥抱。“晚上别走行么?”我低声问。“不行,”他说,我故意捣乱舔他的脖子,他痒地咯咯笑出来,“不行。我得回去。” 
我扫兴地直起身子,看看表,叹口气道:“好吧,我送你回去。” 
把Yiheng送回家再折回来,已经快午夜了。我睡意全无,在沙发上黑着灯坐了一会儿,眼看着要走神,就急忙站起来踱了两圈。回来以后只给家里挂了一个报平安的电话,我想了想,提起电话拨过去。 
“喂?” 
“姐?” 
“方添啊,怎么打电话来?这么快钱就用光啦?”听见是我,姐嘲弄道。 
我无奈地吁口气:“说什么啊,我关心家里人还有错了?怎么,爸妈都还好吧?” 
“好,”姐说,“你才走了半个多月能有什么不好啊。前天上边还来人请吃饭,叫带家眷……” 
“什么事?” 
“不太清楚,估计咱爸该升副部了吧。” 
我愣住:“副部……?你不是想告诉我咱们就快变成高干子弟了吧?” 
“恭喜恭喜,自己恭喜自己吧。” 
恭喜个头!在庆中爬到今天,我爸没少吃那帮太子党的亏,也深见了有些纨绔子弟的爹妈们如何在同僚面前抬不起头,因此他对我和我姐的教育可以用严苛来形容,生怕我们以后给他的形象抹黑。官越大越变本加厉,升了副部,我们以后还有什么混头啊…… 
“这是逼着我不能回国发展……”我不满地念叨道。 
“你还想回国?”姐惊讶地叹了一声,“我都在考虑联系学校,再出去读书呢。出去以后再不回来了,这个笼子……你干吗想回来?” 
“我……”我干吗想回去?这样一想,我也找不到理由了,奇怪这想法竟然在大脑深处潜藏着。“妈呢?妈什么反应?”找不到说法,我干脆叉开话题。 
“妈决定读博士了。” 
“……”快半百的人了,“她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姐又说看咱爸妈这拼搏精神,我们做儿女的似乎很不孝,竟让父母失望了。末了她问我要不要跟爸妈说话,我急忙说不必了,匆匆挂上,省得再受刺激??
 
我点点头。 
“咱们下课去海边吃晚饭好不好?” 
不清楚Yiheng突然提出这要求的目的,我想了想,应道:“好啊。我在楼下等你。” 
从堪培拉回来以后,我总觉得Yiheng有点改变。他笑得少多了,说话总像言不由衷。我不知道是为什么,自认自己并没有做什么和以往不同的事,那么造成他不开心的原因一定也不是我。这样一想就有点心安理得,年轻的男孩总有奇怪的理由去郁闷和发愁。我以为他过几天就好了,看样子起码到目前还是没有好转的迹象。 
上完课我接上他,直接开到Darling Harbour。码头边人来人往,海鸟却旁若无人的在石砖地上走来走去。Yiheng将手插在口袋里,一句话也没说。海风拂过他柔软的头发,他也不缕,微眯着眼看着远处的海面。 
悉尼的海水是宝石一样的兰色,在太阳下反射着耀眼的波光。白色的船只如同在绸缎上漂浮的花瓣,著名的歌剧院则是一只巨大的贝壳。这是澳洲时不时拿出去炫耀的景色,每有风光片也必然会来这里取景。 
Yiheng忽然撑到白色的护栏上坐着,黑亮的眼睛在紫色的刘海下忽隐忽现。我站在他身边,只看见银色的耳环闪着灼灼的光。周围的人流变得模糊,旁边的建筑也都变得模糊,天地间一切都模糊了,眼前只有那一个亮点。我清楚地意识到自己陷入了某种虚幻的精神状态,一股强大的恐惧让我迅速地摇头,再看过去什么都恢复正常了。 
我不能再沉默,走上前说:“Yiheng,你最近怎么了?” 
“你终于注意到了,”他看我一眼,苦笑,“我以为你一辈子也察觉不到呢。” 
“说什么啊,”我说,“怎么好象我一点都不关心你似的。” 
Yiheng没吭气,我自觉理亏,只好又说:“我以为你在外面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过段时间就好了。” 
他依然没吭气,低下头看着自己摇来晃去的脚。我叹口气,背靠在护栏上,也无所事事地看着对面。半晌他说:“你知道我身上的胎记在哪里么?” 
我笑出声:“这什么问题啊?谁会注意那个……” 
“你左跨那里有颗痣。”Yiheng蓦地转头,略皱着眉,“方添,你从不在意我。” 
我哭笑不得:“你这结论从哪里得出来的。”见他不做声我又解释,“在意不在意从来不是你说了就算的。你不是想说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我想什么你都知道吧。” 
他倔强的垂着头,顿了顿道:“你以为一个人会感觉不出来他在自己爱人心里到底是什么分量吗?” 
“你干吗来钻牛角尖呢,”我说,拉住他的胳膊,“我都说了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了。” 
“……知道吗,”他沉默一阵,忽然说,“那次去Blue Mountain的烧烤,其实是我叫Steven叫你的。” 
我愣住。 
“我一直喜欢你,好久了。可惜你从不看我。” 
他从护栏上跳下来,看了一眼不知如何回答的我,又和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若无其事地说走吧,我又想回家吃饭了。我由着他任性,默默地跟着,心里的结露了个头,就又被埋下去了??
 
日子波澜不惊地滑过,中间经过了寒假,Yiheng的生日,忙碌的学期考试,转眼又快到夏天。Yiheng问我暑假有什么打算,我耸耸肩,说没什么打算,打打工吧。 
最后一科考完,我约了几个朋友一起去唱卡啦OK。班里有个日本学生松原和我走得比较近,因为我哈日,时常和他八卦一些日本明星消息。我叫上他一起去。Yiheng和他的同学有聚会,没有跟着我。 
我们四五个人在KTV的包间里抢话筒,松原不会中文歌,别人唱的时候他就在一边跟着哼哼。 
“哎哎,我们发扬一下国际主义精神,”我拍得话筒嗡嗡响,压住一屋子喧哗,“让松原给咱们唱首完整的吧,别老一半一半的卡人家。” 
“好啊。”得到大家的附和,我把话筒给松原,说:“你唱你最拿手的,我们给你面子你别强奸大家的耳朵啊。” 
松原嘿嘿一笑,从点唱机里点了一首歌,摆足架势。音乐很悠扬和磅礴,圣曲一样,大家都安静地听着。 
“生まれてきた记忆は やわらかな鼓动に包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残された魂は 目觉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我的身体不自觉地抖起来。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颜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一切又模糊了,意识也仿佛不再属于我的控制。 
“优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那些片段飞速地在眼前旋转。昏暗的酒吧,人们的笑,看不出心意的眼睛;骄傲的下巴,消瘦的肩膀,黑色的皮外套上的白色零件…… 
…… 
“这是什么歌?”我讷讷地上去拽住正在兴头上的松原,声音冰冷。他被我吓了一跳,答道:“是日本很有名的一个电影的主题曲。” 
“什么电影?” 
周围的人都被我突然的举动惊住了,这才反应过来,凑上来问:“方添,你怎么了?”“哪里不对劲吗?”我不理他们,只直直地盯着松原:“什么电影?讲什么的?” 
“大概是一个爱与救孰的故事吧。”松原顿了一下,立刻说,“说一个男人深爱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以前受过伤害,把自己紧紧地封闭在自我的世界里。那个男人通过诚心终于感动了她,两个人在艰难的路上共同前进……” 
我没有继续听下去,在众人惊诧的眼光里夺门而出。傍晚的阳光斜打在我脸上,还有余温。我拿出手机,不到五点,来得及。 
从国内回来时我整烧了一个礼拜,那时候身体虚弱得以为自己快死了。我想我的爱情也随着那热度和流星一样烧完了吧,我已经是一块冰冷的石头,再也不会将自己全部投入进去。可是一年过去了,无论怎样掩藏也终于还是爆发出来,那感情如土地下的种子,伺机而生,一朝出土就不受控制地长成参天大树。 
这感觉这样清晰地撞击着我的胸膛,我从没有停止过爱那个人。 
到了家Yiheng还没回来,我径自准备着自己的东西。他进门时看见一只黑色的箱子立在客厅里,怔在原地惊讶地看着我。我站起来,说:“我已经定了明天的机票,回国。” 
第八章 我看见对岸美好的风景 
从没想过我会再回到这个城市,冬天依然是阴郁的,和一年前并没有明显的变化。我从机场出来,直接打车到“绝望森林”。最先欢迎我的还是大门的风铃,不夜的酒吧里烟雾缭绕,彩色的灯光下人们的表情都挂上情色的味道。我拖着行李,在人群中穿梭着,搜寻Kei的身影。然后我看见了他,在吧台边坐着,左手握着一只杯子,和一个看上去很有钱的中年男人说话。 
“Kei……”我的声音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转过头,眼睛在惊异中放大,微张着嘴几次想叫出我的名字,却就是说不出话。 
“Kei!”我冲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生怕他又从我身边溜走了。我怎么能,怎么能容忍再失去他!“Kei,我回来了……”我说,“我回来了……” 
“你……”Kei慢慢从惊讶中恢复过来,慢慢地,不确定地拥住我,然后也同样用力地把我圈住,声音哽咽,“没想到还能见到你……没想到……” 
 
一大早门铃就急促地响个不停,我迷迷糊糊地撑起来,头还晕着。Kei呢喃了一句:“谁啊……”就翻个身又睡过去了。那边还不见完,我只好爬起来穿上条睡裤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仪态大方的中年女人,看见她我的觉立码醒了。冷风从外面灌进来,吹到我赤裸的胸膛上,让我忍不住打了个颤。 
嗓子里如堵了一块,终于还是叫出来:“……妈。” 
她后面的人这才慢慢地走上来,严厉的目光射得我禁不住倒退了两步。我壮起胆子正视着他,发出微弱的声音: 
“……爸……” 
第九章 总有突如其来的变数 
这打击太迅速和突然,我几乎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我爸已经一巴掌掴到我脸上。我踉跄地退了两不,用手不确定地捂住火辣辣的脸颊,大脑里还是一片空白。 
“昌国,你消消气。”妈扶住爸,伸手在他胸口顺着,嗔怨地看我一眼,“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方添,是谁啊……”Kei从卧室里走出来,揉着眼睛问。我没功夫欣赏他可爱的神态,僵硬地说:“是我爸妈。”瞬间,Kei也僵了,瞠目结舌地看着门口的两个人,发不出声音。我干咳一声,说:“爸,妈,你们先进来吧。” 
我爸哼一声,看也不看Kei,走进去正襟危坐在沙发上,我妈坐他左侧面,脸色也不好看。 
“先去穿两件衣服,像什么话!”他的声音里是刻意压制着的怒气,我急忙拉着Kei进卧室换衣服,片刻出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试图打破尴尬:“爸,我给你们倒点水……” 
“不用了。”他一摆手,“我和你妈专程来‘接’你回家。”他抬头瞥我一眼,“好大的面子。” 
我知道事情不妙,心神不宁地看一眼Kei,他正失措地看着我。我说:“妈,你们能不能先回去。我收拾收拾东西随后就过去。” 
我妈正要张口,被爸厉声打断:“不行。我们票都给你定好了。今天一定得走。” 
“可是这也太仓促……”我还想争辩。 
“方添,”Kei拉住我的胳膊,对我使眼色,“你就跟伯父伯母回去吧,别惹长辈生气……”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我妈倏地站起来,克制不住走到Kei面前,目光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最后停在他拉着我胳膊的手上。Kei急忙放了手,错后两步,不知如何应对。我心里一急,护到他面前:“妈,我跟你们回去。”她眼里的怒火逐渐平息,背过身保持自己住自己的风度,说:“那你赶紧去收拾你的东西。我们等你。” 
我答应一声,示意Kei跟我进去,却被我妈拦住:“让这孩子在这儿陪我们一会儿。有话问他。” 
Kei对我点点头,我虽然不放心,也只好进去了。一边整理东西一边听见他们审犯人似地问道:“你是哪里人,今年多大了?” 
“我十九,就是阳汇人。”Kei的声音不大,但是不亢不卑。 
“哦,”我爸接着问,“十九了,没有读书啊。” 
“没,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那做什么工作为生?” 
“我……” 
我听出那问题的不怀好意,竟然能找到这里,一定是有备而来。他们是故意给Kei难堪!忍不住就想冲出去,听见Kei说:“我原来来酒吧里做money boy。” 
“Money boy是什么?” 
“爸,”我提着箱子走出来,看见Kei苍白的脸,一阵心疼。我强忍着不去拥抱他,转头对我爸妈说,“我收拾好了,咱们走吧。” 
我妈扶我爸站起来,两人没有再看Kei一眼,径自走出门去。我在门口流连了几秒,满腔的话无从说起,终于在Kei复杂的眼神里关上了门。 
从上飞机到下飞机,爸妈始终沉默。这沉默如同暴风雨前的平静,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云变幻。我们进了家门,他们先脱了外套,叫我把行李放回自己房间去。姐站在厨房门口,担忧地望着我。我艰难地对她笑了一笑。 
等我再出来时,他们平静地坐在沙发上,对面的茶几上摆着一根毛衣针。呵,多么熟悉又陌生的道具。小时候我一旦犯错,这根毛衣针必然出来伺候,那种尖锐的疼痛至今仍在我掌心盘旋。还以为自己这辈子和它再也无缘一见了呢,看来我们是缘分未尽啊。 
爸见我出来了,指指面前的地板:“跪下。” 
 
我走过去跪下,他又说:“伸手出来。”他说什么我就照做什么,两只手都摊开,随便他看哪只顺眼就抽哪只。 
“你说!”他扬起毛衣针上来就给我一下,疼得我呲了一声,“你说!我们养你这么大为什么?!要你出去嫖娼,还干这种乱伦的丑事?!” 
我低着头不做声。我爸见我不认错,更加生气,狠狠地抽我:“混蛋小子!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吗?!知道偷偷跑回国来见你的小情人!!可能耐死你了,哈?!真是白喂你二十年,我早知道还不如把拿钱给老家拿去养猪!” 
“爸……”姐怯怯地走过来,“您别太气了,气坏身子就不好了。妈,”她央求地看着妈,说,“您劝劝爸啊。” 
“你别罗嗦,”我说,依然伸着手动也不动,“让他们打好了。不用求。” 
“你……你这孩子!”妈气得站起来,“你怎么就不知道错呢?!” 
我抬起脸倔强地看着她:“我没错。我喜欢Kei,谈恋爱也有错的话你们也不会有姐和我了。” 
“这能一样嘛!你也不看看你跟谁谈恋爱?一个人和一只畜生还能搅和到一起了?”爸用毛衣针指着我,手都在抖,“还……还是只公的!” 
我噌地站起来,瞪着他喊:“你不要侮辱Kei,我警告你!” 
“反了!反了你了!方媛,你给我把皮带拿来!” 
“爸……” 
“叫你拿皮带!” 
我咬着嘴唇,沉默的看着姐递给爸的皮带,心知今天不皮开肉绽是跑不了了。可是让我认错也是决不可能的。我没有错,我有自己选择爱谁的权利!那是人身自由,他不可以强迫!没等爸说“跪下”,我已经自动背对着他跪好。 
“好……好……你就是不挨打不安心是吗,我就成全你!”我可以听见皮带因为用力摩擦空气而产生的尖锐声,及抽打到我背上的“啪啪”声,刚开始还可以忍受那痛楚,可是逐渐的,冷汗顺着我的额头滑落下来。我用胳膊撑着地不让自己倒掉,看见汗珠一滴一滴地敲打在木质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回响。Kei……我想着Kei,他一定担心死了。离开时他那种眼神好象我从此再不会回去了一样。那个傻孩子,我怎么可能扔下他不管呢。想起他美好的笑容,我的心里浮出一种幸福的心情。后背也麻木了,大概因为汗水模糊眼睛的关系,眼前一片分辨不出的昏暗。地板好象乎地飘远,让我以为自己腾空飞起来了,乎地又贴在眼前,我又从空中摔下来。胳膊一阵酸软,我终于撑不住,趴倒在地上。 
“昌国!昌国!别打了……”妈也急了,看见爸还没有收手的准备,上去拦住他的胳膊,“再打要把孩子打坏了!” 
“我就打死他这个不成器的!留在世界上给我丢人!” 
“他到底是咱们的儿子啊……”抽泣声在屋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来,妈和姐都在哭。 
“啪嗒”,皮带落在我眼前,爸长叹一声,步履艰难地走进书房,砰地砸上门。妈顿了一会儿,嘱咐姐扶我回房请个医生来,也跟着去了书房。我一下子松口气,知道这顿揍是结束了,眼一沉,就睡过去??
 
“你又何必呢……” 
见我张开眼睛,坐在一边的姐忍不住幽幽埋怨了一句。我挣扎着想翻身,她急忙按住我:“趴好了别动,给你擦过药了。” 
我于是趴好,低声说:“我本来就这样,性格顽劣。” 
姐叹口气,沉默不语。她早知道我喜欢男人,其实只要认真关心过我,和我生活在一起朝夕相对,怎么能不知道我喜欢男人?我房间里曾经多明目张胆地摆着男人的裸体杂志,从来对女性的身体结构不感兴趣。我离开家这段时间姐帮我把那些书都整理到一个箱子里,她很巧妙地没有涉及过这方面的话题,我一直不知道她对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态度。 
“姐,”我说,“你鄙视我们么?” 
“笨孩子,”她爱怜地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性向是个人问题,别人没有干涉的道理。可惜的是我以前对这方面懂得也不多,不知道怎么和你沟通。你受苦了……” 
泪水毫无征兆地从眼眶里滑出来,我急忙闭上眼。初中三年,心里一直沉沉地背着一个包袱,以为自己是异类,是被人排斥的一群,以为自己注定得不到美好的前程,也得不到完整的生命。整个世界好象都颠倒了一样,我孤独地站在中间,不知何去何从。没人指引我哪里才是正确的方向,没人关心我到底有什么心事。即使已经过去了这么久,那段痛苦阴暗的日子依然清晰而深刻。我是怎样从泥潭里挣扎着爬上来,正视了自己,爸妈都不知道。他们所见的只是他们的儿子做了让他们丢脸的事,为这而愤怒伤心,却不问理由。 
“我知道你委屈,方添,我也不能帮你什么,我觉得很对不起你,”姐别过头不看我,照顾我眼泪被人看见的尴尬,“虽然我能理解你喜欢男人,可不代表我能理解你找一个男妓。你如果是好玩,玩得差不多也该算了。为了那种人伤自己家里的和气,不觉得不值得吗?你就非得跟爸妈拧着干,多伤家里人的心啊。” 
“我没在玩儿!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和Kei就不能认真?!”我扬起头猛瞪着姐,她还有话想说,见我情绪不稳定,抿了抿嘴转移到别的方面:“你就跟爸妈认个错,胳膊怎么也拧不过大腿。” 
我闷声说:“这事儿,我就是认死了。我就算认错又怎样,我还是喜欢男人,一点改变不了。拿去自欺欺人有什么意思?!” 
“你也要照顾爸的面子啊……” 
“他是副部了是么?” 
“恩。” 
“呵,”我冷笑一声,“我说他那么气呢。弄了半天官大了怕我出去给他的形象抹黑,让人看见我在街上和一男人抱在一起还不得说‘哟,那不是那个谁谁谁的公子嘛’。” 
“方添!你也不能这样说爸……” 
我打断姐,说这事我不想说了,你也别劝我了。让我自取灭亡吧。姐无奈地看着我,站起来要走。我叫住她:“爸妈怎么找到我的?” 
“刘宁来的电话。” 
“哦。行,没事了。”姐出去了,我蒙上头在被子里冷笑。刘宁,我就知道是他。 
养伤期间也是冷战,我始终没有正面和爸妈交流。有好几次妈想跟我聊聊,我都给叉过去了。我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想要我听他们的话,过安生日子,别想那七七八八的事。她对我的同志身份依然接受不了,以为我只是贪玩。我也懒得解释。如果说少年时曾幻想过他们的理解,那么到了现在,我已经没有奢望了。 
给Kei打电话的时候被爸看到,我悻悻地挂了,他冷冷地问:“给谁打?” 
“一个朋友。” 
我也冷冷地答,直接回卧室,不再理他。 
等背上好得差不多了,爸和妈把我叫到书房,姐也在,一圈人看着我。我大咧咧地进去,故作惊讶道:“哟,开家庭会议啊?” 
爸哼一声,叫我坐下。然后说:“我给你两个选择,离开那个男孩,以后也不见他,回澳洲读你的书。或者,方家从此不再有你这么个败坏门庭的后人!”最后那句话一出口,妈和姐都呆住了,我到是早预料到,无所谓地嗤道:“就这么简单?” 
“你……” 
对拼命使眼色的妈和姐视若无睹,我应道:“还以为你要把我卸成八块呢。”眼看着爸的脸色越来越青,我又补充:“对了,杀人犯法啊。行了,”站起来抖抖膝盖,我不正眼看他们任何一个,平静地说,“谢谢你们养我这么大,不能尽孝,真抱歉。” 
“方添!你怎么能这样?!”姐上来拉住我,指着浑身颤抖不停的妈,“你这样算给我们一个交代了吗?你对得起咱妈千辛万苦地生你出来?” 
“姐,你到底懂不懂?!爸他现在是要否定我!要我不要爱自己爱的人,从此不承认自己喜欢男人的身份!那就是把我这个人彻底给扭曲抹杀了!”我挣开她,“我是可以阳奉阴违,这样大家都高兴。可惜,你们把我看得太轻了……那种事,我不屑做!要是不能正确地认识到自己的儿子是什么人,那干脆就别要这个儿子了!” 
“方添!方添!” 
冲出书房,我回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爸没有再说一句话,而妈则一直哭。我知道妈在埋怨爸,埋怨我和爸一样爱面子性格又倔,可是这已经是无可挽回了。因为以爸的身份和立场,是绝对不可能主动对我示好的。收拾好东西我就去了火车站,买了一张去阳汇的车票。我只想尽快见到Kei,尽快把事情的发展告诉他。只要他在我身边,我们一定可以有一条出路,一定可以??
 
Kei被我的出现惊呆了,冲过来抱住我,半晌又摸摸我的脸,心疼地说你瘦了。我苦笑一下,将行李扔在地上,疲倦地倒在沙发上。Kei敏锐地意识到出了什么事,走过来依着我,问:“怎么了?” 
“我和家里断绝关系了。”我轻描淡写地说。 
“方添!你疯了!”Kei不可置信地跳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家里人得多难过!” 
“别说这些了,我都决定了。” 
“……”他慢慢走过来,蹲下将手撑在我腿上,愧疚地问:“是不是因为我……” 
我看他一眼,立刻用手遮住眼睛,怕再见他那副表情,低声道:“我会把机票提前,这个礼拜就回悉尼收拾东西。你在这儿安心等我……” 
“你一定是疯了……”Kei讷讷地说,“一定是疯了……” 
“我没疯!”我弯下腰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清醒得很!我回来,和你在一起。我就不信没有出路!还能把人活活饿死不成?”他定定地看我半晌,木然地抽出手,背过身静静地说:“你要是想好了,就随便吧。反正我跟着你。” 
我拥住他的背影,在他项边喃喃道:“Kei,我只有你了……”他轻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慰着:“我也只有你啊。” 
返程机票很快办好,我到了悉尼。站在门口,却犹豫着不敢进去。我不知道该怎么样面对Yiheng,我对不起他,并且无法补救。门突然拉开,Yiheng背着包正准备出去,看见我站在外面,惊讶地叫出声来:“方添?你回来了?” 
我向前迈一步,点点头。他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回来也不提前打个电话。累坏了吧,在飞机上总睡不好。”说着就来挽住我,想帮我提行李,才发现不对劲。 
“咦?你的行李呢?” 
“没带回来。”我说,随手带上门。干干净净的房间,一如Yiheng这个清爽的人,每一样摆设都是我亲自选的,亲手放置的,现在全都要说再见了。 
“Yiheng,”我想着措辞,不停地搓着手以缓解紧张,“Yiheng,我要回国了。” 
“啊?”他瞪大眼睛望着我,“怎么刚回来又回去,你累不累啊。” 
“我是说,就不回来了。” 
“……什么?” 
我鼓起勇气看着他,他一脸反应不过来的表情。我舔舔嘴唇,道:“这次,我就是回来收拾东西的。” 
空气像是一下被沉默吞噬了,静得可怕。慢慢地,Yiheng从门口挪到饭桌边坐下,怔怔地看着茶几上的杯子,自言自语般地说:“为什么?” 
我不忍心,背过身告诉他家里断了我的经济来源,今年的学费交不了了。“……为什么?怎么会这样?”他还是反复地念叨着这两句话,猛地他又抬头:“你还有一年就可以毕业了啊!坚持不了吗?” 
“我去哪里赚那两万块学费?”我说。 
“可以和学校签借贷条约啊!可以去政府银行借助学金!我会多打点工,努力挣钱……”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急迫地喊:“实在不行我找我家里借,撑过这一年总可以的!” 
我只是看着他,不说话,他忽然虚弱地退了两步,问我:“是你自己……不想留下来对不对……” 
我默认:“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和家里断交?” 
“是为了Kei吧……” 
“你……?”惊讶地看过去,他疲惫地撑着桌子,嘴角挂着讽刺的笑容。 
“我早知道我留不住你。”他慢慢抬起眼睛盯着我,“你……高潮的时候,叫过他的名字……” 
如遭雷击,我一步没站稳跌倒在沙发上。Yiheng面无表情地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放在我面前:“这个耳环,拿回去吧。” 
“对不起,”我抓住他的手,“对不起!我真地……我对不起你……”口不择言地解释着,可是Yiheng只是呆呆地站着。我想不到,想不到我竟然伤他这么深,想不到他竟然爱我这么深。我那时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心的,我真想跟他平安地过一生,真想拥着他温暖的身体听他撒娇,真想忘了Kei。可是我做不到,我忘不了那个人,我早在作出决定之前就别无选择。我能怎么办…… 
已经,怎么解释都没用了。一切,都步上了另一条轨道。我放开他,看着他机械地开门,走出去,又关上。一下子整个世界都和毁灭一样的寂静??
 
“年轻人说脏话可不好。” 
我一愣,转身看见一个中年男人,严肃地看着我。“对不起,”我说,“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心情很糟糕。” 
“你是来应聘的?”他问。我点点头。“你跟我过来吧,”他边说边把自己的职务牌挂在胸前,原来是这间分店的值班经理。 
虽然一开始给他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当他听说我从国外读书回来时,对我表现了浓厚的兴趣。“为什么到这来打工?”他问。 
“我需要挣钱。” 
“为什么大学没毕业就跑回来?” 
“家里出了事,没经济来源了。” 
他垂着眼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你被录用了。这里经常有外国客人来,你既然英语好,见到了就主动去问一下他们需要什么帮助。”我禁不住欣喜之情,连说谢谢。他微笑起来,说英语是你的优势,业务上,叫徐大姐教教你吧。 
徐大姐就是一早就和我不对眼的那个女人,我换好工作服出来才知道,她是和上面有些什么关系的,所以下岗以后被塞到这间店里来,脾气横得要命。我知道在她眼皮下就没好日子过了,练习收银时按错键,她竟然啪一下打到我手上,片刻就浮出一个清楚的红印。我极力克制着不跟她一般见识。干完第一天的时候,腿已经站得快不会打弯了。 
“Kei,Kei!” 
终于回到我们的小窝,一进门我就大喊大叫。想立刻看见Kei,见到他平静温柔的笑我才可以遗忘一身的困顿,看见一点光明。Kei不在屋里,我失望地把外套扔在床上,接着人一横,也倒在床上,这才来得及喘口气。 
“你回来啦?在厨房都听见你的声音。”不多时,Kei推开门进来,手里端着一盘菜。“吃饭吧。”他招呼我,“我先把锅搬回来,省得妨碍人家烧饭。” 
我坐起来,看着饭桌上的菜,红红绿绿的还挺好看,有些狐疑地看向他:“能不能吃啊?” 
“你少瞧不起我!”Kei一皱眉,说:“今非夕比,我可练出来了。” 
“都没见你做过,怎么练的?” 
“那是给你机会显示特长,你不在的时候我还能顿顿泡面么?”他哼一声,转身去厨房拿剩下的菜和锅。我凑到桌边用手捉起一块嚼一嚼,恩,不错不错。下咽没有问题。 
Kei拿来碗给我舀饭,自己却坐着不吃。我实在饿得够戗,猛拨了一阵才顾得上问他:“你怎么不吃?不是偷偷下了药来药我吧。” 
“说什么啊。”他瞥我一眼,我嘿嘿笑道:“那是怎么了?” 
Kei垂下眼,小声说:“牙疼。” 
“哪块儿啊?” 
“最边上,疼了一下午,疼得我头都晕了。” 
我杵着筷子作沉思状,然后很懂行地一招手:“过来张开嘴我看看,不会蛀牙吧。”Kei不干,说有什么好看的啊。在我不耐烦地再三招呼下终于扭捏地过来,张开嘴迎着我。 
“张大点,啊--”我伸根筷子进去按住他的舌头,往里仔细看着,“哎哟,Kei,你是要长牙了。” 
“去你的。”他一把推开我,“都多大还长牙。”一看就是成长过程中没人及时辅导,初中生理结构课又没好好听。我耐心地告诉他有种叫智齿的牙要成年以后才长,煞有介事地介绍了一下我的恐怖经验。“那牙啊,从别的牙缝里挤出去,所以要劲儿小喽它就得打横长,从你这牙肉里凸出来……”边说我边伴随着手势,戳在Kei脸上,“长得不好还伴生头疼,头晕,发烧,呕吐等症状,搞不好了晚年有脑血栓,肝硬化心肌梗塞的后遗……” 
Kei一开始还用崇拜和敬畏的眼神望着我,到最后完全无辜地听着我越扯越像真的。我索然地结束了演讲,说Kei你怎么不信呢?他冷哼一声,将筷子塞回我手里说你给我好好吃饭。 
“你这样不行啊,”我担忧地看着他,“晚上我用剩饭给你熬点粥吧。” 
他应了一声,问我:“在肯德基还顺利吗?” 
想起姓徐的女人那张可恶的嘴脸,我说:“顺利,你呢?” 
“我报了一个打字速成班,要上一个多礼拜。”他看起来兴致并不高,“谁知道行不行。”我说那挺好的,埋头继续吃饭。 
睡觉的时候天气凉起来,我缩在被子里,一身疲倦大脑却无比清醒。闭上眼,想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想一觉起来后看见一切都是大梦一场,我还躺在悉尼的床上,因为睡过头而拼命往外赶。可是不行。我扭头看着Kei,说:“你睡了么?”Kei说没。我抱住他,问你能不能把睡衣脱掉?Kei探询地望着我,我勉强笑着说:“我只是想抱着你。” 
 
第十一章 彼岸花,赶到的时候,已过了花期 
有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和Yiheng去野外交游。我们一起看着对面雾蒙蒙的山,中间是一片黑色的泥泞,隐约有些人的脚印。我指着那山说:“我想去看看那里有什么。”Yiheng的声音很空洞,回答道:“隔得太远,而且中间没有路。”我说我就是想去,因为那座山很神秘和美丽。Yiheng转过头对我说:“有人就是这样,不知道珍惜自己的,得不到的才最好。” 
我没听他的,义无返顾地往那个方向走了。然而只迈了几步,泥泞的土地变成无尽的沼泽。我一点一点地看着自己下陷,向Yiheng求救,他却诡异地对我微笑。我在他的目光里窒息,旁边的景物突然飞速地旋转,然后沼泽不再是沼泽,竟然赫然是一个火坑。炽热的火焰包围着我,烧灼着我的皮肤,我甚至能闻到头发和烂肉的焦糊味。拼命地嘶吼着想要摆脱这痛苦,这痛苦却更加深刻。我找不着出路,用力逼着自己张开眼,噌地坐起来,空气是清凉的,夜还沉着。 
胸口不断地起伏着,我用手揩了下额头,都是汗。转头看看旁边,Kei睡得很平稳。我禁不住俯下身去仔细观察他的睡脸,黑暗里他静得没有一点声息,刹那间让我产生了我们都死了的错觉。这时他翻了个身,低低咕哝了一句听不懂的话,我长抒了一口气,疲倦地倒在床上,再也睡不着。 
“今天的报纸买了吗?”我吃着早饭,Kei走进来,我问他。 
“恩,在这儿。”他把报纸放在我面前,也坐下来。我舀了一碗粥给他,摊开报纸的第八版开始找工作。 
我已经寄了无数求职信,打了无数求职电话,也跑了无数地方了。可是没有一次成功。Kei在打字速成班毕业,当然,想也可以知道一个打字速成班培养不出来国家需要的人材。和我比起来,Kei要气定神闲很多,他有时见我没头苍蝇一样的乱转就会问:“不要那么急,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啊。” 
我心情很糟糕,没好气地说:“你懂什么。” 
他立刻闭了嘴,神色黯然。如果是以前我一定会拥住他,轻言细语地安慰和解释。可是如今的我已经被生活搅得头昏脑涨,根本顾不上那些细致的情绪。 
吃完早饭我再也坐不住,披上外套就出门了。沿着门口的街漫无目的地走着,我在每一家商店门口游移。想进去问问你们需要不需要人帮忙,然而前几天的结果磨灭了我几乎所有的希望,我连多余的自尊都没有了。 
“砰--哐--”“哐哐--” 
吵死了,又是那些工地没完没了。我用手堵住耳朵,加快了脚步。路过时瞥了一眼那些乡下来谋生的民工,穿着蓝色和绿色的粗布衣服,头盔和头发都沾满了尘土。他们出来以前一定认为在大城市可以获得更多的机会吧,也许觉得阳汇满街都是黄金随便来捡都可以发财。现在在这里给人家搬转头抗木头,不一定比种地更舒服。我边走边想,不过好歹是比我强,人家有份工作…… 
这个念头跳出来,把我吓了一跳。脚步忽然变得沉重,无法挪动半步。我怔怔地看着那些喘着粗气面红耳赤的工人,问自己:“你不是真想干这个吧?”不行,这怎么可能。去工地上当苦力挣那糊口都困难的几个大洋,我还没到那么惨吧。我转身就走,心却越来越慌。Kei的话环绕在我耳边:“我这里还有不少积蓄啊……”“我这里还有……”“积蓄……”放慢的脚步终于停下,我调转了方向,向工地走去。 
包工头一脸不耐烦地过来,听说了我的目的,不信任地上下打量我:“这么白净书生样,行不行啊?” 
“大哥,我真的可以。有劲儿着呢。”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诚恳,做出可怜样,“一家等着我挣钱养啊,您行个好吧……”话说出来我自己都不敢相信,我可以这样低声下气地求人。 
“这个……听口音你像庆中的吧?”他忽然问。我点点头。 
“哟,巧了,我家也是那儿的,”他笑起来,拍拍我肩膀,“你搁我们这儿干着吧,按工作量分钱,这儿招的全是临时工,大家都一样。” 
我急忙说那成,他带我去领了一个头盔,说主要任务就是把砖头装车上推到五十多米外的另一个工点儿去,然后还有些搬搬抗抗的活让我看着哪儿缺人就去哪儿帮着干。他下面还有三五个监工,专门看我们的工作成绩的。 
 
我戴上头盔,没有心情想别的,投入到搬砖行列中。地上都是瓦砾,特难走,我把砖头抗到推车上,由另一个民工推走。他推了几回以后用极不清楚的四川普通话跟我说:“下趟你送砖。”我哦了一声,握住车两边的扶手摇摇晃晃地往目的地推。别看人家干得都挺简单轻松,我一推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平衡很难把握,路又不平,我走三步得退一步。尽量把重心放低,我半弯着腰坚持了几趟就连腰都直不起来了。 
这简直不是人干的活。衣服上全蹭满了灰土,也不知道是在哪儿不小心给挂了个口子,我看看自己的Converse鞋,这种穿法大概没几天也得报销。好容易撑到中午,那个庆中工头过来宣布午饭时间,一帮民工就到路口排队买盒饭。我累得路也不想走,坐在边上擦汗,他看见了就走过来,说:“我说书生不行吧,吃不消了吧。” 
“谁说的,”我逞强道,“只是有点不适应。” 
他笑一声,坐在我旁边,问我:“你怎么跑阳汇来干这个?我看你应该是大学生吧。” 
“家里出了事,读不了了。”我不看他,刻意随意地回答,“不干这个干什么。能挣点钱我就满意了。” 
“可惜了。”他轻叹了口气,站起来,“我给你把盒饭捎来吧,不吃的话下午准晕。” 
我连声道谢,他只是一摆手。想不到在这儿也能碰见老乡,而且人还不错。我暗自庆幸。 
他说得果然没错,因为从没干过这种活,盒饭又恶心得实在难以下咽,我下午没坚持到一个钟头头就开始昏,老想往一边倒。胳膊和腿都软得没知觉了,推一趟车得歇四五回,让别的民工都抱怨我耽误他们干活。我干脆停下,跟工头说今天我做不下去了,明天再来。他答应了一声,从皮包里掏出十五块钱给我。 
“就……十五块?”买个最烂的盒饭都要五块五,把我搞得这样筋疲力尽的代价竟然只有这个数目,我接过钱,一肚子气堵上来。 
“已经很优待你,看你是学生又是老乡,”他说,“以你干活的效率工地根本就不会招的。”我抬眼看他,他很严肃地看着我。我知道自己没话可说,把钱揣在兜里转身走了。 
无论如何,多少算有了工作,所以走到家门口时我的心情并不很差。“Kei,我回来了。”打开门换了鞋,脱了脏得要命的外套,我想着一会儿得把压箱底的旧衣服拿出来当工作服。“Kei,我找了个工作。”我说,扭头看着趴在床上的少年。他动了动,想撑起来,却突然“呲”了一声又倒下。 
我一看急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把他翻过来。这一翻受得惊吓可非同小可,Kei脸上青了好几块,嘴角还有血。 
“这怎么搞的?!怎么搞成这样?!”竟然有人能对Kei下得了手,那么完美光洁的脸,看着都让人心疼的眼神,竟然有人可以这么粗暴!我按住他的肩膀,大声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Kei疲倦地瞥了我一眼,轻微地嚅道:“没事。” 
“这还叫没事?!”我瞪大眼看着他,伸手想擦去他嘴角的血迹,刚碰上去他就疼得倒抽口冷气,急忙避开。我厉声说:“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又顿了半晌,像是在犹豫措辞,Kei终于别过脸低声告诉我事情的原委。原来是今天他在厨房洗锅的时候有个同弄堂的人也过来拿东西,Kei因为长牙一直捂着脸,那个人就问他怎么了。Kei就说牙疼。没想到那人伸出手就在Kei的脸上摸了一下,Kei愣住的工夫他又贴过来往Kei身上摸。Kei甩开他,刚骂了两句,那人就说:“晚上还不是让男人操,装得什么似的。”这房子的隔音效果不好,我和Kei又表现得太暧昧,弄堂里的人早就在窃窃议论我们的关系。Kei听见这话就火了,然后两个人就打起来,结果搞成这副样子。 
我气得跳起来,问:“是哪个?住几号的?!我非要他好看不可!”Kei拉住我:“别气了,我也没少打他。”我转头定定地望着他伤痕累累的脸,他做出无所谓的样子想对我笑,刚咧开一点嘴就疼得又皱起眉头。我握住他的手蹲在他面前,不住地埋怨自己:“都是我太没用了。都是我……” 
“说什么呢。”Kei伸手在我脑袋上戳了一下,问:“不是说找到工作了,找到什么工作?” 
 
第十二章 恨是腐蚀灵魂的蛆 
Kei和衣睡着,一张孩子气的脸分外安详。如果这样静静注视着他,我会忘记所发生的一切不愉快。一切都可以当作没发生过,画面在此时静止,我们可以自欺欺人地说故事还算幸福。可是事实总不如人愿。Kei低吟了一声,惺忪地睁开眼睛,看见我立刻坐直起来。 
“方添!方添!”他握住我的手,一脸后悔和委屈,“我……我昨天越想越害怕,我怕你不会回来了……” 
“Kei。”我垂下眼,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说:“对不起……” 
“你回来就好……其实有什么事我们都可以一起商量啊。两个人一定有办法的。”他抱住我,像抱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你说是……”忽地他僵了,慢慢地直起身子,拉开我的衣领,“这是什么?” 
那是赵敏遥的吻痕。我半张着嘴,想要解释,却觉得整个人都疲惫不堪。 
“你……你和别人……”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痕迹,声音越来越冷,“我一夜担心你睡不塌实,你却在外面逍遥快活!方添,”抬起头他质问道,“是不是离开我你特别自在?!” 
“我喝了酒……”我低声道,“我……”又是这种致命的无力感,出口的只能是一句话,“对不起。” 
“对不起?哈哈哈……”Kei仰起头大笑起来,嘲讽地看着我,“你背叛了我,一句对不起……对不起谁?我么?还是对不起你自己?对不起你自己在我身上浪费了这么的时间和精力。”他从床上站起来,做出一种暧昧的姿态压在我身上,贴着我的耳朵说,“看啊,这手伤的,不值得。瘦了多少啊,这么英俊的脸,真是对不起生养你这么大的父母啊……” 
“Kei!”我承受不住般地推开他,后退了两步,“Kei,我不是故意的……昨天我说了很过分的话,我们都太激动了……” 
“昨天?你说了什么么?”他别过脸沉思,又故意恍然大悟:“哎,对了。你说了真心话了,你后悔了,后悔跟家里闹翻,后悔抛弃你的少爷头衔,后悔为了一个男妓付出这么多……”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 
“你就是那个意思!”他挣开我想拉住他的手,指着我的脖子:“看看你身上的痕迹!你和别人上床,然后回来说你想跟我在一起么?方添,你说得出口?!” 
我…… 
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一切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从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只想和喜欢的人平安的生活在一起。为什么这也不可以?我错了么?我曾经做错了么?Kei,我们中间一定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一定有人一个人错了……不然为什么本来顺畅的剧本却不能够演完?为什么? 
我的沉默让Kei彻底地绝望了,他的身体因为某种想法而颤抖了,脸色煞白。 
“……你……你会和我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我,只是因为你不想对你爸爸投降,”他背对着我,一字一顿,“就是这么简单,我们却一直看不透。” 
我愣住,回过神冲上去抱住他,拼命说:“不是的!你要相信我!我是全心全意想和你在一起的!”用力地摇晃他,仿佛只要力气够大,声音够大,所说的就会变成真理。 
Kei惨然地对我笑了一下,不再出声。我知道他不信,因为连我自己都不信。 
我们走到了岔路上,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回不去了。 
“……我……出去走走。”他说。我动也不能动,喉咙干涩,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终于用尽了全身力气一样,颓然地倒下。 
这绝不应该是我们的生活,Kei,这决不应该。我应该非常确定,自己有多么爱你;我应该非常确定,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付出;我们应该握紧了双手迎接一切困难,而一切困难在我们的齐心协力下应该显得无比的单薄和脆弱。为什么单薄和脆弱的却变成我们的感情?我好象站在一片无尽的沙漠里,脚下不断沉陷的细沙快要将我吞没。不断的下沉,下沉,我眼睁睁地看着生命在绝望里走到尽头,直至终于再也无法睁开眼睛。我不信这是我们的结局。这不该是我们的结局。那曾经看过的光明而美好的将来不应该只是虚梦一场,那样执着和不顾一切的心意不应该变成玩笑。到底是谁改变了我们的命运,Kei,你告诉我,到底是什么改变了我们的命运?! 
 
“啊……”我们两个人的声音叠加在一起,涨裂般狂猛地急坠失重,身体如同装满水被撑暴的气球终于释放,碎成千万片。精液沾了一手,我砰地倒下,彻底地压在Kei身上。极度兴奋后的疲倦从头倒脚横扫着,仿佛天地都倒转了方向,我觉得自己的胃往上翻起来。这感觉越来越强烈,终于哽在喉间一触即发。我跌跌撞撞地冲到厕所,对着马桶“哇”的呕吐起来……眼前又是那恐怖的黑暗,第一次试图亲近Kei时曾浮现过的幻象又狰狞地出现,恍惚中竟然堵进我的嘴里,顺着食道长驱直入!我尽量弯低身子,拼命地在喉咙里抠着,想摆脱那些污秽的东西,可是什么也没有,两天没吃东西根本什么也吐不出来。我只管用力呕着,直到看见自己黄绿的胆汁擦过马桶白色的瓷壁。腥苦和恶臭在味蕾上盘旋不去,我无力地坐倒在地上,恍然一瞥,看见Kei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他趴在床上,侧着脸对着我的方向,一双眼睛似乎洞悉一切。我慌乱地按了冲厕键,听见水流哗啦啦的将呕吐物卷走,终于有一点安心。 
从厕所爬起来,我一步一摇地出来穿上衣服,无声地收拾自己的东西。Kei始终维持着那个姿势,没有再看我一眼,直到我拉着自己的行李离开??
 
庆中还顽固地在我心里深处扎着根。以为忘记了的,其实只是欠缺一个呼应。一草一木,都是极熟悉的气息。包括素不相识的行人,也有家乡的亲切。我从西站出来,打车直接去三监。司机一听这,过分热心地问:“去看人啊?” 
我不太客气地点点头。不去看人难道我自己进去么?他也发觉失言,不再说话。一路上我想象着刘宁的样子,想象着见到他的情景。被狱警带进去,我只等了一会儿,就看见他出来。 
他瘦多了,颧骨都突出来,头发凌乱,穿着深蓝色的狱服。我忍不住趴在隔音玻璃上,紧紧地盯着他。他顿住,不确定地看了我好一会儿,才坐下拿起话筒。 
“刘宁,你……”满腔的话到嘴边,却什么也问不出来,我干涩地问:“你,还好么?” 
“你看我好么。”他嘲讽地问。 
我答不上话,只有深深地叹一口气。我说:“我真想不到,真想不到,你怎么会……” 
“算了吧,每个人都这样说。”他侧过脸苦笑,“什么想不到……告诉你,这都是命!他妈的命运待我不公平!” 
“你也不能这样说,”我说,“藏毒,这种事,还不是你自己做出来的?!” 
“你知道什么?!”他忽然转过头用力瞪着我,布满血丝的眼球如鬼魅一样可怖,“我被人下了套!我被逼到这条路上!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只有我这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竟然骗我到这个地步……”咽了口口水,他又恶狠狠地说,“你怎么就那么走运?从小到大你都最走运,什么事到你头上都没了!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这种事都可以发生?!为什么我就会这么惨!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为什么?!” 
如果不是有隔音玻璃挡着,我真的怀疑他会扑过来把我撕成碎片。而我仅有的反应是回望着他,阵阵凉意沿着脚底一路升到胸口。在我面前咆哮着的,真是我暗恋了三年,一起打过架罚过站喝到大醉说生生都是兄弟的人吗?我不能相信,我们已经被改变了这么多! 
“他的情绪太激动。你先回去吧。”狱警把刘宁拉走。我看着他愤怒地对我喊着什么,我知道他心里有怨气。他积压了太久。没有意识地任脚步漂浮着,我木然地坐上回程的车。刘宁的话一直围着我的耳朵轰鸣。 
“你怎么就能那么走运?……喜欢一个男妓,竟然肯为了你从良……” 
“为什么只有我那么倒霉……我真心爱她,她竟然骗我……”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不是我在心里问过无数遍的问题吗?为什么?如果我可以回答,我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茫然地苟且在城市里,过着昏天黑地的日子,却不知道自己竟然被这样羡慕嫉妒着。是了,我曾经有着那些让人羡慕和嫉妒的资本。Kei在我身边,我们那么相爱。我记得我们的美好计划,我记得他在胸口如猫一样低声撒娇。“如果你敢抛弃我,我就杀了你。”我记得他那半嗔半认真的语气。 
最初的那天,我以为自己误闯了空间。Kei蓦然回头时一双黑眼睛如剑一样穿透我的灵魂。我知道我跑不了了,命运早在那一刻已经注定。寒冷的冬天,他比阳光耀眼,柔软的刘海飘拂在风里,搅动我心头的涟漪。那副画面是那样清晰,黑色的套头毛衣,白色的陶瓷杯子,橘色的窗台和米色的窗帘,那是静止的梦幻世界,Kei在雾蒙蒙的窗户前忧郁地望着看不清楚的远方。我记得拥他在怀里的温度,还有那特别的香水味。 
Kei,他是否还记得我曾经说的话?想要一辈子和你在一起就好了。一辈子的话,就好了……可是谁会知道,我们的日子离一辈子还那样遥远,而曾经的一切却都不复存在了? 
是我们太年轻,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么?太轻易地相信了童话一样美好和顺利的结局。以为纵使白雪公主失去了母亲被毒苹果害死,王子都可以将她带回美丽的世界过幸福的生活。原来那却是一切不满的延续。我们是那继母,制造着害死自己的毒药。 
若是曾因为对生活的不理解而导致了这样的现实,是否,我们还可以有机会从新来过?从新感受你真切的心意,从新构造属于我们的明亮城堡,从新把彼此当成最珍贵的宝石,从新站在起跑线上牵着手奔跑。Kei,我们应该给彼此一个机会。我们应该再尝试一次。毕竟我们曾那么要好,我们曾那么贴近…… 
 
我胡乱地回想着那些快被遗落的点滴,我坚定着决心。无论如何,这次一定要告诉他,我是真地想再来一次,我真地想继续爱下去。 
下了火车我匆匆地回去,生怕自己的勇气会溜走。Kei正端坐在沙发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Kei……”我叫他,难以想象的温柔。 
他缓缓地抬起头。 
“我去庆中看了刘宁,他……” 
“你最好去一趟医院。”他并没有听我在说什么,声音冷漠地打断我。 
我讶异地看他:“怎么了?” 
他将手遮在额头上,咬着嘴唇,终于用尽全身力量般地发出了声音: 
“我今天去抽血……” 
“……你……”仿佛预料到了他的下文,我摇着头,用手捂住嘴不让自己喊出声。Kei如同宣判自己死刑的法官,默然地点了点头:“阳性。” 
第十四章 结局:想说的话 
版本一: 
“Kei!Kei!”我从梦里挣扎着醒来,在分不清是非的黑暗里混乱地搜寻他。床是空的,被子虚软地瘫成一堆,我的心提到嗓子眼,看见Kei清绝的侧影被窗外的灯光模糊的勾勒出来。 
长抒了一口气,我讷讷道:“吓死我了,我刚才梦见你走了。我一觉醒来,你就不见了……我真怕……” 
他偏过头听我讲话,然后又专注地望着窗外迷离的夜色,静静地说:“怕什么呢。我就是不走,也是等死。迟早的事吧。” 
我一下子不能安坐,掀开被子走到他身边,想拥抱他。手未触及他的肩膀时,他又说:“你还是早点走吧。留在这里干什么,也想死么。” 
“不,我不走。”我从后面将他拥住,深深地,小心翼翼地吻他颈边的皮肤。“HIV才没那么容易传染。除非你想我死。”他不易察觉地抖了一下,我便笑起来,“或者,我们一起死了算了。” 
“方添,你告诉我,你可曾后悔过自己所做的一切么?” 
我想了想,答道:“后悔过。但是,现在不后悔。” 
在昏暗的光里他平静地微笑着,用手覆住我抱着他的手背。他的手心依然是温暖并且安定的,一如多年前那个冬天的早晨。我说Kei,我想和你跳支舞。 
他转过来,将手环在我的脖子上,我们在不大的空间里轻轻摇晃。 
我问:“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时我穿了什么衣服么?” 
“……不记得了。好久了。” 
“我还记得你,”我微微仰起头,陷入回忆中,“你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外套,上面挂了好多白色的零碎东西。我还想,这个人怎么夸张啊,然后你回头看了我一眼……” 
“然后呢?” 
“然后……我觉得你是从天上来的。你一定是在人间迷路了。”我盯着他,认真地说。他回我一个笑:“是啊,现在终于又要回天上去了。” 
我收紧双臂,将头架在他的肩膀上,喃喃道:“还记得,那天你唱的歌。是这样的旋律……生まれてきた记忆は やわらかな鼓动に包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残された魂は 目觉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颜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优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他跟着我轻声哼起来,有点沙哑,却单纯地深入我的心里。将你的悲伤,全部包起,如果可以再来一次的话。如果可以再爱一次的话。如果来生也可以遇见你的话。 
Kei,我付出得还太少啊。 
“有一句话,早就想告诉你了呢。” 
“是什么?”他问。 
“我啊……”我淡淡地说,闭上眼睛搂着他晃动着脚步,“我啊,一直一直,从没有停止过的,我爱你。” 
温润的液体顺着我的脖子滑下,Kei没有说话。我们依着对方的身体在这个尚且寒冷的春夜里慢慢旋转,遮了云的天空是密不透风的灰暗。 
如果脚下是沙丘,请让我下陷。我知道一切早有了结局。 
Kei,我爱你。 
版本二: 
都说父子没有隔夜仇。我在家门口跪了一夜,爸终于让我进去。我们对以前的事没有再提,保存着彼此作为男人的自尊。 
姐已经办好了出国手续,抱着再也不回来的念头飞走了。 
靠关系给我在华大插了一个位置,我从新拾起课本,作回学生。每天在家和学校之间过两点一线的规律生活。 
 
有时候下课早,我会在家附近的小公园坐一会儿,喂喂鸽子。阳光透过稀薄的雾斜打在我身上,脚边紧紧跟着的,是被扭曲拉长了的,灰色的影。 
晚上看电视时听见爸妈在聊天。爸说:“上个礼拜在裕田岭发现的那个男孩子,居然是谢久天的孙子。” 
“哪个男孩子?” 
“就是我前天跟你提的,公安局拿着那个报告找到外交部的嘛……发现的时候都死了半个多月了,整个人都烂了。” 
“哎哟,好好的小孩子,真是可怜哟。” 
“可怜什么啊,听说十五岁就离家出走。这要不死还找不回来呢。现在的孩子,哼……”说这话的时候爸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正专心看刘德华脸上日深的皱纹,没有注意。 
睡前照例是要吃安眠药的。药性没发作前,我拿出随身听开始听音乐。无意地瞥了眼写字台,那里放着一本我昨天刚读完的小说:《平衡》。白色的书皮上红色的楷体书名分外夺目,仿佛是血溅在上面染成的。书的扉页上写着“久天兄雅正”,找不到主人,所以我捡回来。 
圣曲般的歌声在我的耳边悠扬的回荡。禁不住轻轻跟着哼。 
“生まれてきた记忆は やわらかな鼓动に包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残された魂は 目觉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颜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つらくあたることしか できずに 泣かせてぼかり もぅ これて终わりになるのかな やりなおせるならは 优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逐渐的,眼前模糊了。我知道要睡了。摘了耳机关了灯,钻进被窝里,我进入每天一成不变的梦魇。没有任何改变的房间,身边却少了一个人。我在仄仄的走廊里奔跑疾呼。 
我说,不要抛下我啊。求求你,你出来吧!你在哪里啊?! 
我说,我想和你过一辈子啊,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我说,你还记得我们过往的欢乐吗?你还记得你曾经许下的诺言么? 
我说,你要走也要让我看着你走啊,怎么能不打招呼就这样消失掉? 
我说,你让我情何以堪? 
空旷的走廊里是我孤独的呐喊,没有人出现,没有人回应。我绝望了,双腿疲惫了,再也支撑不了倒在地上。冰凉的水泥地传给我硬邦邦的触感。我闭上眼,说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甚至没有来得及告诉你。 
我一直爱你。 
(全文完??
 
后记: 
电影和电视的结尾,总有长长的感谢名单。虽然这出剧本并无特别,导演也不够专业,不过我依然想在此表达感谢。 
“Kei”:没有Kei,就没有激动了我的心如此之久的故事,也就没有这篇小说。 
他带我走进了一个以前从未想象过的世界,让我看见了另一种真实。和Kei交往的日子里,各种反面的呼声也听了不少,我们因为对生活的理解不同而断绝了几个月的联系。当时这篇文已经在打腹稿,快要成型,没想到我又见到Kei。Kei离开MB圈的决定让我意识到可能自己错了,软弱的那个人也许并不是他。故事重新来过,我又产生了新的想法。 
感谢Kei,带给我崭新的心情。 
Bonyfish:H指导,笑。因为我以前从没有写过H戏。为了增加真实度,这次想要突破一下。很高兴有Bony帮我。那段幸福H基本是她写的,后面的强暴是我在她的H戏方针要点下写出来的。感谢Bony。 
《Jesus Christ Love For You》:演唱者速水奖。就是那段长长的日文的歌。只看歌词来说,可能感觉很少。喜欢《绝爱》的大人可能早发现了,这首是《绝爱》的主题曲。旋律干净,气势磅礴,圣曲一样的歌。没有这首歌我不会认识Kei。所以感谢。 
以下附歌词中文翻译。 
生まれてきた记忆は やわらかな鼓动に包まれ 母に抱かれて眠ってた 残された魂は 目觉めのない音をさまよぅ つらいことぼかりだったね おさない思い出は 笑颜も血の海に 二度とかぇらぬ 父のぬくもり この祈り 届くなら…… あぁ 守り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生下来时的回忆 被包围在温柔的心的跳动中 在母亲的怀中陈沉地睡去 剩下的灵魂 在永远不会醒来的黑暗中徘徊 都是痛苦的记忆 少时的记忆里 连微笑都是出现在血影里 不会再有一次了 父亲的温暖的怀抱 如果我的祈祷 能够传到…… 啊 多么想守在那里 现在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つらくあたることしか できずに 泣かせてぼかり もぅ これて终わりになるのかな やりなおせるならは 优しく抱きしめて 君の悲しみ 痛み全てを 包みたぃ それだけを…… あぁ 傍にいたかった いまも 一人ているのか 
(永远都只是应付 那些让人烦恼的事 让我不停哭泣 到这里 是不是已经完了 如果能够重活一次的话 我会温柔地抱着你 把你的悲哀 你的伤痛 全部包起 我多么想…… 啊 多么想在你的身边 现在还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吗) 
心情札记: 
《Dune》一文总的来算创作了大概半年。中间底稿打了很多遍,篇幅也有更改。加上半年间所见所感的变化,写出了今天这篇小说,已经是第三版。这是以前答应过Kei的,为他而写。终于完成了,一下子轻松不少。估计以后都不会再写原创了。 
在真正动笔的这段时间,赶上悉尼最寒冷的七月。有时上课我冷地直往墙角缩,突然会反应不过来自己是谁,身在何处。神情恍惚。可以说,真的用了很大的心力。我只希望这种肺腑的感受也可以传达给读这篇文的读者,尤其可以传达给Kei。尽管文字并不尽人意,心情却是一点也不输的。 
Kei,这就是我答应过你的事,现在做到了。你满意吗? 
番外篇:相遇 
Kei认识方添时是十八岁。在这之前他做了很多事。 
关于家的回忆,Kei大部分都想不起来了。他只记得父母亲一直不大说话,家里的人来了一拨又走了一拨。他们说那是因为爷爷的关系,才会门庭若市。可是在虚假的繁荣后面是人心的冷漠,包括家人。 
有一天父亲回来说要离婚,母亲眉头都没皱就同意了。Kei不知道她为什么可以那样干脆。其实那时候他一直以为婚姻是为了繁衍后代,两个人之间其实没有爱。但是别的孩子的父母之间温暖的玩笑让他知道,自己的家在某些地方和别人不一样。那是淡漠的,水一样的感觉,如果任何一个成员有一天消失了也不会有人察觉。就是这样吧,如果离开,也许反而可以找到活着的意义。 
于是Kei十五岁时离开了家。 
那是一个过程,一个追寻自己生存价值的过程。Kei一直孜孜不倦,然而他一直一无所获。有时候看着那些轻浅和情欲的笑,他会忽然想起曾经的家,有父亲和母亲的家。不同的表现方式,本质却是一样的。心的概念,好象越来越模糊了。 
直到遇见方添。 
其实方添和很多人并没有不同,Kei见过很多。那些有钱,有闲,没吃过苦的少爷,却愿意真心待他。Kei知道吸引他们的是彼岸的迷雾。长久不了的。他知道方添对他,也长久不了的。可是还是有一些差别。 
比如他看见方添难过他就会难过,他看见方添笑了他也会高兴。见不到方添他会辗转反侧,见了以后又不知如何相处。Kei觉得自己的感情自出生后一直被掩埋了,方添却将它挖掘出来。那是属于普通人的,心酸,幸福,偶尔心痛。 
书上说那叫爱。 
很多事情,即使是一开始就知道结果,却依然让人义无返顾地扑上去。这是悲哀。Kei缩在被窝里汲取自己身上的温度,窗外是生机勃勃的初夏,可是Kei抖个不停。 
他十九岁了。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心交出去,然后伤痕累累地收回来。方添说他后悔。那么,他们的感情也全部变成过期的罐头。就是这样简单。好象那天父亲回来说,离婚吧。母亲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原来这样简单。 
我们总在不断地抱怨,又不断的原谅。盲目地奔跑,患得患失。如果纠缠在一起,无论怎样也剪不断。好象两个人的命运已经拧成麻花一样的东西。身体的伤痛,总在时间中痊愈,心,也会逐渐冷下去吧。无论恨,或者是爱,有一天终于变成白开水。淡漠地感觉不到彼此的存在。 
Kei走在去酒吧的路上,他知道方添在咆哮。他知道方添愤怒,不甘心,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他真希望被撕成碎片,如果可以,死在方添的手里。可是他们总留着一口气,不断揣摩更深的彼此折磨的方式。他不会认输,不会让方添知道其实他已经有多脆弱。 
有一件永远也不会让对方知道的事,保留着,做为自己最后的武器。 
那是2000年12月7号下午四点,Kei在酒吧里喝酒,门被推开。他看见穿着褐色外套和深蓝色牛仔裤的方添从一团光之中走进来,全身都带着新鲜空气的味道。那时他知道什么都完了,他的十八年的狼狈仓皇的生命,原来都只是为了等待这一天。 
他对他一见钟情。 
END
 
亲爱的华亲,这文中间贴的太乱了…能整理一下贴吗,在xilu后园要么.
很好的文,mb给我的震动,不知道为什么看的我真的很郁闷.
「机机??
 
好的亲亲~~~~~~~~
因为中间有被百度删掉的帖子,所以重新接在后面也很乱,如果我搬到小后院,你能有机会看到么?
手机,汗??
 
忘忧谷链接:
http://bbs17.xilu.com/cgi-bin/bbs/view?forum=13178&message=1542
 
哎呀,作者我名字和我住的城市<墨尔本>里的有名的超市一模一??
 
如果知道结局是这样就不看了.很郁??
 
DING,YONG SHOUJIK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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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7-12 15:2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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