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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武林外史同人]桃花 by 映日孤烟[第1页]

作者:亲爱的小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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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狭的,不知道有没有喜欢的亲亲  
 
楔子 
这孩子,倒还真是色若桃花呢。 
王云梦看了远处桃花树下那一身绯衣的小小孩子,忍不住得便笑,“怜花怜花,还真是好名呢。” 
柴玉关一手抱住她娇躯,一手去拢她风中散乱的秀发,“那样貌似你,若是女子,必能如你一般颠倒众生。身为男子,毕竟过于秀丽了呢。” 
她格格笑着埋进他怀里,“样貌似我有什么不好,叫他以后迷尽天下女人。” 
那时她还年轻,嬉笑声清脆甜美得有如风铃摇响,远处的孩子被那笑声引得往这边瞧,却不期然看见父母拥吻缠绵,不由得红了脸,用手遮了眼站着,却又从掌缝里偷偷地看,满脸都是顽皮的笑意。 
王云梦娇笑着从爱郎怀里挣扎出来,向那孩子招手:“怜花,回去了!” 
那孩子轻快地一路跑过来,正想扑进母亲怀里,不想母亲却突然伸手擒他,闪躲已是来不及,牢牢被拽住耳朵,“死小孩,偷看你爸爸妈妈呢,以为我不知道~~~” 
许多年以后,在楼兰古城里,面对着已成生死宿敌的父母,王怜花首先回忆起的,竟是这个遥远的黄昏场景。那时的云梦山庄还是宁静而富有生机的,绿草如茵,繁花似锦,春天的风温柔地像是情人的手指,天边的晚霞艳美地有如少女的脸庞。远处的父母就站在一片碧绿嫣红之间,微笑着向他招手。 
恍如昨日。 
桃花落在他的额际,母亲伸手来帮他取下。那一抹艳色落在雪白温软的手指上,好看得叫人心惊。 
“等等。” 
“啊?”他疑惑地转过头去看他。 
“桃花。”他伸手取下落在他额际的桃花花瓣,夹在手指间看,仿佛看什么希奇事物似的看了半晌,方抬头朝他微笑道:“王怜花……” 
他皱眉看他:“干什么,沈大侠?” 
沈浪笑容明亮:“我说,有时候瞧你,倒也真是色若桃花呢。” 
他冷笑一声,别过头不理他只管自己走。 
沈浪只管自己轻轻笑,他知他是一向恨人拿他比女子,这话说出来,也纯粹讨他的冷眼。他倒也不在意他的冷眼,跟上前去。 
他终究忍不住回过头来看他,轻叹一声。 
猜中了这开头,却猜不中这结尾。 
只能苦笑而已。 
(一) 
关于做大侠这件事情,王怜花曾和熊猫儿深刻探讨过。 
当然,也不排除闲极无聊消遣熊猫儿的本意。 
起因倒是熊猫儿的一句话。 
话说在大漠之中被金无望救下后,听闻远方龙卷风将士大呼:“名震天下的沈浪在哪里,咱们能不能够见见?” 呼声一声接着一声,如浪潮卷来,响彻大漠,端得是意气飞扬,豪情万丈。 
熊猫儿叹道:“如此才是男儿本色,一呼百应,何等气概。”话音未落,便听得旁边王怜花嗤笑一声。熊猫儿心中不免气恼,朝王怜花道:“你笑什么,瞧你自命不凡,却落得如此下场,比不上沈浪之万一。” 
王怜花原本倒也只是一发心中不平之气,听得熊猫儿说“比不上沈浪之万一”,忍不住反唇相讥:“猫儿,瞧你如我一般灰头土脸,也不见有人呼你之名,敬你为英雄,你咋呼个什么劲?” 
熊猫儿被他气得瞪眼,半天才挤出一句:“我熊猫儿行得正,坐得端,行侠仗义,怎么也好过你这小魔头。” 
王怜花眼珠一转,笑道:“行侠仗义,你倒是说说你如何行侠仗义?可是劫富济贫,锄强扶弱?” 
熊猫儿自是不知王怜花是要消遣他,倒真是在心中嘀咕起来:若说劫富,他自是不会无故打劫富豪之家,济贫么,他自己也是穷得叮当响;也不是三天两头就能遇到有人欺压民众,横行乡里,锄强扶弱之事,也不过做了小小几桩,比之他自命的“大侠身份”,着实摆不上台面来。 
心下却仍是忿忿:“维护武林和平,不让你这般魔头兴风作浪,还不够么?” 
王怜花步步紧逼:“你既如此说,我且问你:若你遇不上我这般魔头,你还做不做大侠?” 
“这……” 
“若没有我这般魔头,何来的大侠?”王怜花仰天长笑。 
“你……” 
“是不是名门正派出生,或和正派结党,不做事便也可以做大侠?身为邪派之后,行事诡异些,是否就是魔头?” 
“不……” 
“大侠遇不到魔头的时候平常做什么?” 
 
(六) 
次日清晨,董少英果然前来。 
只是他出现的时候沈浪也吓了一跳。只见他满面青紫,走路仿佛也一瘸一拐,与他们打招呼时虽然是在笑着,却比哭还难看。 
王怜花连忙赶上去搀着他,问道:“董兄何以如此?” 
董少英叹道:“昨日回家途中,又被那乞丐撞见,可恨我武艺竟敌不过他,于是乎便成了这样。若不是被巡夜的差人遇见,恐怕在下今日便不能来见两位了。” 
王怜花自责道:“董兄若不是为搭救在下,怎会落得这般田地。既然如此,董兄便和我们一起上路,也好暂且避过那些恶丐。” 
董少英抱拳道:“以后便要二位关照了。” 
王怜花连忙还礼:“董兄客气了。” 
沈浪心想王怜花十有八九又派人去试探了他一次,但好似并无所得。这两人各怀鬼胎,着实叫人头痛。 
但是他承认他喜欢这种感觉。 
刀光剑影,明争暗斗,再回首人生如梦——那才是江湖。 
却不知七七和沈星在家做什么? 
想到这便感觉心里一阵温暖。 
所谓的自由,也不过是有一个可以回去的地方。 
策马扬鞭,意气风发,仿佛身后有七七多情的眼。 
出了长安城,沈浪便感觉到被人盯上了。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就像在背后被人拿刀指着,而你却不能回头看他是谁。 
春日的阳光从密密的树梢缝隙里透进来,温暖而迷离。斑斑驳驳的暗影里,仿佛有一双眼睛在看着,投过来冰冷而遥远的视线,竟似将这暖融融的春意也冻住了。 
好强的杀气! 
董少英由于昨晚的事故有些精神不振。 
王怜花依旧唇角含笑,仿佛若有所思。 
那杀意却似越来越盛了,简直逼地人透不过气来。 
“沈浪。”王怜花突然叫了一声。 
那杀气也在沈浪转头的那一刹那达到了极点。 
青色的刀锋距离沈浪的脖子不过半寸之遥。 
若是出手再快那么一丝半毫,沈浪恐怕已经倒下。 
可惜他慢了。 
沈浪的剑已经到了他的心口。 
董少英的身体也在同时滑下了马背。 
王怜花鼓掌大笑道:“精彩精彩!好快的刀!不愧是‘快刀’徐青云。” 
那来人苦笑道:“只可惜,快不过沈浪的剑,也快不过王怜花的手指。” 
徐青云约莫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面貌十分刚毅。此时虽被沈浪的剑指住要害,却也神情淡然,不亢不卑。沈浪十分疑惑,问道:“在下自问从未得罪过徐前辈,为何徐前辈竟对在下下杀手?” 
徐青云长笑道:“我本以为你是侠义之士,不想你竟做出这等事来,使得江湖又生风波。既败在你手里,在下也没什么话说,随便你处置。” 
沈浪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便道:“这……想是其中有什么误会。” 
徐青云道:“天下人都知道王怜花是柴玉关和王云梦的儿子,你既和他结党,还有什么好申辩的?” 
沈浪哭笑不得:“在下,在下……实在不知道前辈说什么。” 
王怜花在他身后扑哧一笑道:“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可不就是想要那藏宝图么?” 
徐青云面色一红,道:“家父因‘无敌宝鉴’而死,在下若能得到它,也可告慰家父之灵。” 徐青云之父,正是十六年前丧生在衡山回雁峰上的“万胜刀”徐老镖头。 
说到“无敌宝鉴”,沈浪便醒悟过来,心知此事与王怜花脱不了干系。王怜花大笑道:“罢罢罢,若是问他,恐怕问到太阳下山,也问不出个里所以然,还是由我来说罢。沈浪,我且问你,七年之前,你为何不索性杀了我?” 
沈浪默然,半晌才答道:“你我毕竟曾共患难,我……不忍心。” 
王怜花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神色,很快便被掩盖:“只可惜,很多人以为,我是用‘无敌宝鉴’的藏宝图换的命。” 
沈浪不由得叫道:“七年前不是真相大白了么?这不过是快活王的伎俩。” 
王怜花冷笑着道:“若不是江湖人相信这世上真有‘无敌宝鉴’,又怎会中快活王之计?若真有‘无敌宝鉴’,最大的可能,也就是仍在快活王和我母亲的手里——也确实,就在我母亲的手里,也就是在我的手里。” 
沈浪苦笑道:“你此次叫我同行去寻这秘笈,便是你将这秘密与我分享的铁证了。” 
 
沈浪接了王怜花倒的茶水,举到唇边,却又放下,笑道:“这茶很烫,稍待凉些再喝,姑娘自个忙去罢。” 
王怜花调笑道:“姑娘倒的茶,怎么会烫。”便将那茶喝了一口,却直吐出来,叫道:“好烫好烫!”形容十分狼狈。 
那少女看他们这模样,奇道:“这分明是凉茶,怎么会烫?”却见王怜花仍在捂着嘴吹气叫烫,便自己也倒了一碗,一口气直喝了半碗,摇头道:“可不是凉的么?” 
王怜花却不叫烫了,笑道:“姑娘真的觉得不烫么?” 
“不……”还未说出那个“烫”字,那少女就突然变了脸色,方才一双羞怯的眼睛也抬了起来,死死地瞪了王怜花,目光中尽是怨毒之意。 
王怜花好整以暇地笑道:“聪明的好姑娘,可不要叫。到时候烫坏了五脏六腑,就不大好了。” 
那少女本想叫唤,听他这话,整个人都软了,直恨恨道:“这茶,这茶……” 
王怜花道:“你在碗上下毒?我便不会在茶里下毒么?”边戏谑地去摸那少女的手,“乡里少女怎会有这么白嫩的手?在下可要好好摸一摸。”眼中尽是轻薄之色,那少女是叫也叫不得,哭也哭不出。 
沈浪见了他那模样,只是苦笑。随即问那少女:“你们有几个人,受何人指使?可是为了那藏宝图而来?要命的便说实话。” 
少女只得原原本本答道:“这村镇之中,约有二三十人,都是我们飞鹰盟的人。” 
“飞鹰盟?”沈浪叹道,“黑道的杀手竟也闻风而动,这消息传的,确是好快。” 
王怜花笑道:“二三十人,若都是高手,也是大阵仗了。”两人对视一眼,王怜花倏地出手点了那少女睡穴,便学了那少女声气叫道:“这二人果真是无用,这么快便中了计。”一边无声无息躲在了通往里间的侧门后头,直待那人出来,正欲点那人穴道,竟发现出来的却是董少英,不由愣了一下。 
说时迟那时快,穴道竟已被董少英制住,沈浪阻之已是不及。 
王怜花失声道:“你,你……” 
董少英一改平日那草莽模样,目中精光四射,整个人好似上了弦的箭。只见他微微一笑道:“聪明若王公子,难道不知道有句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么?” 
沈浪叹道:“着实是沈某看走了眼,竟一直未曾留意董兄。” 
董少英笑道:“看似粗枝大叶,胸无城府之人,总是叫人不防备的。王公子,请你把那藏宝图交出来罢。” 
王怜花道:“在我胸前所挂的那小银筒里。” 董少英伸进他怀里,摸了个半指大小的小银筒出来,打开一看,果然是折成一小卷的一张图形。将那地图放好,便笑道:“在下也不想危害二位,只是想要这东西罢了。”说着便拉了王怜花到门口,着力将他往沈浪身上一推,整个人便如飞鸟般掠身而起,眨眼便看不见了。 
沈浪见他走远,便朝怀里的王怜花苦笑道:“你还要在我身上挂到什么时候?” 
王怜花嘻嘻一笑,没事人似的站直身子,穴道竟然完全没有受制:“我王怜花,果然是瞒得过谁也瞒不过沈浪啊。” 
沈浪道:“你对他早有防备,方才又故意让他得手,总是又有什么算计。” 
王怜花笑道:“现在全武林都对这藏宝图虎视眈眈,你我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监视之内。现在有人要代替我们做武林公敌,这还不好么?” 
沈浪道:“好得很。我们且先脱身。”心道王怜花也不知还在打什么鬼主意,也不理他,直走入里屋去查探,只见那冒充郎中的中年人果然已昏迷在地,便上前剥了那人衣服与自己身上的换了。王怜花跟着抱那少女进来,看沈浪已经换好衣服,皱着眉道:“沈浪,我要穿你那身衣服,你扮女装可好?” 
沈浪哭笑不得:“我怕是穿不下这女装。”突然便想起当年王怜花被朱七七硬是扮成女人,还许配给胜泫一事,不由一笑。 
王怜花知他在想什么,气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却只得换上那女装,虽是有些小,他倒也勉强可穿,沈浪的确是穿不下。再从怀里拿了那易容盒子来,不过半刻钟,便变了一个二八少女的模样出来。 
王怜花也不多言,没什么好气地给沈浪化起妆来。此时他已完全是一美貌少女的面容,秋水为神玉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外加比那少女,还多了些清雅的韵致,看得沈浪有些呆了,不由自主地道:“真是美人。” 
 
(十一) 
自好梦中被人惊醒,是非常叫人不高兴的一件事。 
而且还是这么狼狈地被人踢下床。 
那始作俑者,睡眠充足,心情也似乎很好,而且非常若无其事,居高临下地对他说道:“今日天朗气清,倒真是赶路的好日子。” 
沈浪从地上站起,非常有涵养地说道:“只可惜这一路荒凉,便有个山神土地庙,也难免有什么埋伏。恐怕之后难免要在野外跋涉几日。”话一说完,便见王怜花笑容顿时僵硬,于是心情稍有好转。 
王怜花叹一口气,道:“也罢,以后若是这样管吃管住的埋伏,也是好的。”也起身,走到外厅,看了看那几个被点了穴道,一夜动弹不得的人,大模大样地问道:“有早点吃么?” 
那几个人面面相觑,哭笑不得。沈浪见了,也只得摇摇头,自己进了厨房,找到些干馍,便收到包裹里,再拿水壶装了些水,出来对王怜花道:“我们且走吧。” 
王怜花皱眉道:“这些人,留着也是碍事,不如放一把火连屋子烧了。”他说这话时面不改色,却吓得那几个人面如土色。看了那几个人这般模样,却又笑道:“我说笑而已,沈大侠在,怎容得我随意杀生呢?” 
见他还在作弄那些人玩,沈浪也不去管他,自己出去牵马。王怜花便跟上去,笑道:“沈大侠,此番怎的不劝他们不要参与此事了?” 
沈浪道:“黑道已经出手,看来白道的人物不久也要粉墨登场了,还是留着点力气唱下一出戏罢。”听起来仿佛自嘲,王怜花却是懂了这话中之意的,也是淡淡一笑,道:“若不是沈兄一路相助,在下此行必不能如此顺利。沈兄的情谊,在下是铭记于心的。” 
这番话说得诚恳之极,沈浪听了只得苦笑道:“王公子又何必如此客气,星儿的命是你救的,在下便是把自己的命送给你,也是应该的。” 
王怜花听了这话,脸色一黯,便不言语,也自上了马。半晌才笑道:“若是如此,也罢了。”径直扬鞭而去。沈浪听得不解,见他这样,知道有什么缘故,却也不去问他,直跟了上去。 
两人在荒野间行了大半日,俱是默默无语。虽是春光明媚的时候,西北一带,尤其是空旷野地,风沙十分之大,也不是非常惬意。前几日王怜花兴致十分好,插科打诨,虽有些奇怪言论,倒也使得一路颇不寂寞。此时他不说话,沈浪便觉得周围太过安静。 
放眼望四周,一片荒野茫茫,真有些寂天寞地,不知身在何处的感受。 
前面那人,衣襟飘飞,姿态出尘,仿佛便要乘风归去。没来由地,竟从他的身影里看出些孤单的意味来。 
突然地,便想起多年前,在月夜离去的少年。 
那时他望着他离去,望了很久。 
若说不是没有几分怜惜之意,也是骗人的。但那少年的身影却那么决绝骄傲,容不得别人对他抱以同情。 
他需要人同情么?沈浪苦笑着遏止自己的胡思乱想,该同情的,是那些落到他手中的人吧? 
强者永远不屑乞怜的姿态。 
见他回过头来,竟已是一脸的云淡风清,眉梢眼角又是那带了春意般的浅笑:“沈大侠,你早上说,山神土地庙也难免有埋伏,我们可要赌一赌,前面这土地庙,到底有没有埋伏?” 
鞭梢一指,前面果然有座土地庙,虽然破旧,似乎还有些香火。 
沈浪顿时将方才的思绪抛到脑后,回之一笑道:“赌些什么?” 
王怜花笑道:“输的人答应赢的人一个条件,如何?” 
“那么,我便赌有。” 
“岂有此理,你和我押一样的,怎么赌?” 
沈浪哈哈一笑道:“那便赌你我谁先中这埋伏,输了的便得去救这赢的人。” 一甩缰绳,马匹便风驰电掣地直往那土地庙去。王怜花哪里肯示弱,也纵马急追而上。 
明知无法避开一些险恶,挑战自己的命运便也成了极大的乐趣。 
土地庙里并没有人。 
或者应该说,没有活着的人。 
地上躺了三个人,都是道士装束,手中还握着兵刃,死了却仿佛有些时候。王怜花笑道:“活人埋伏不成,便换死人来埋伏,看来这赌,是打不成了。” 
沈浪却面色一凛道:“且慢,那边那个,仿佛有些面熟。”便走到香案附近,将地上那人的面孔抬起来一看,是一个十分俊秀的年轻人。不由叫道:“这,是衡山派的弟子孔琴!” 
 
王怜花蹙眉道:“孔琴,这名字有些熟悉。”低下头仔细一看,也惊了一惊,道:“原来是他!” 
沈浪疑惑道:“你也认识他么?” 
王怜花笑道:“他曾经来替他祖师父来求医,我便叫他拿他自己的命来换,结果他便吓跑了。不想今日再见,竟然已经不是一世人。” 
沈浪再细细查看了四周,突然失声叫道:“你看!” 
王怜花一眼看去,竟也呆住了。 
只见那孔琴的左手边,竟有一个用血迹画出的图形,想来是他临死前留下的。 
赫然是一朵桃花的形状。 
这江湖上,又有谁不知桃花是怜花公子的标记? 
王怜花看了一看,立刻伸手从怀里拿了些药粉来,欲往那血迹上倒。沈浪拉住他道:“你做什么?” 
王怜花叫道:“你也见了,人分明不是我杀的。我可不想平白无故树立衡山派这一大敌。” 
沈浪道:“这或许指的不是你。” 
王怜花冷笑道:“但是他的同门一定情愿凶手是我。” 
沈浪听了,呆了一呆,便放开他手。 
庙门外却突然有一人叫道:“大师兄!五师弟!七师弟!” 
想来是两人方才被那桃花吸引了注意力,竟没有留意到外面的脚步声。那人已破门而入,正巧见王怜花将那粉末洒下,不由大叫:“你,你们做什么?” 
那朵血画的桃花,在那药粉的作用下,渐渐淡化,终于消失不见。 
但这一切过程,却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来人的面前。 
而那来人,亦是清楚无误地叫出了他们的名字:“沈浪!王怜花!” 
王怜花喃喃道:“这回,倒真是中了大埋伏了。” 
(十二) 
来人是个年约二十三四的青年,中等身材,相貌憨厚,一双眼倒是炯炯有神,令人印象深刻,竟是衡山派的二弟子石靖远。石靖远与孔琴,是衡山派掌门明虚道人最钟爱的两个徒儿,若有些武林聚会,必带他们二人出席,因此沈浪也是认得的。只见他目瞪口呆,稍稍反应过来便叫着:“大师兄!”上前抱住孔琴尸首,便泣不成声。 
王怜花冷眼看他那模样,笑道:“这时候,候得真好,一刻不早,一刻不迟。” 
石靖远悲愤已极,只一双眼死死盯了沈浪道:“我以为沈浪是当世大侠,不想竟和王怜花为伍,我衡山同门与你们有什么冤仇,竟然惨遭毒手!” 
沈浪苦笑一声,道:“石兄,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我们也是方才到达,发觉异样才进来查看的。” 
石靖远冷笑道:“你当我是三岁小孩不成?” 
王怜花咯咯笑道:“你若是三岁小孩,便不会候得这么准,还算准了我们不会杀你。” 
石靖远咆哮道:“你不杀我,我可要杀你!”倏地从地上一跃而起,一掌便直朝王怜花胸口袭来,端得是虎虎生风。 
只是又如何能奈何得了王怜花?那流星似的一掌下去扑了个空,面前的王怜花竟然已消失无踪。石靖远大惊失色,欲收住掌势,却听得王怜花笑道:“这样的功夫也敢卖弄么?” 
两只手指,已经抵住他的后颈,正在脉搏之处,只消一用力,便能截断他血流气息。 
而他甚至还没有搞明白,王怜花是怎样到了他身后的。 
温润细致的指间,调弄似的沿着脉搏游移。每移一分,石靖远的身上就起一层鸡皮疙瘩,他却是动也不敢动,冷汗只涔涔而下。 
石靖远只能拿眼瞪了沈浪,本该是悲愤痛恨的神情,却因颈上那手指的力量,那瞬时流露出极度的恐惧,使得那张面孔,诡异地怕人。 
沈浪却笑了。 
还不急不徐地说了四个字。 
“后生可畏。” 
石靖远突然便觉得一阵轻松,那两根要命的手指,竟已离开。 
沈浪只伸手截住了王怜花的手臂,将他一拉,纵身一跃两人便从那土地庙的门口飞了出去,落在门口候着的马背上。 
一拉缰绳,马便风驰电掣而去。 
回头一看,果然有几骑,自远处飞快追来。 
不由地叹道:“若不是此番与你出来,还真是不知这江湖上出了这么多年轻高手。武功心计,都是一流。” 
王怜花嗤笑道:“心计也罢了,武功却差得紧。” 
沈浪叹道:“你在局中,自是看不明白。你出手那一刻,他明明可以反应地更快些,却故意放缓,落到你掌握之中。依我看,便是你真要下杀手,他也未必躲不开。” 
 
王怜花惨笑道:“自然是有的。不过我自己倒也可解就是。只怕这明玄,是活不过今夜了。” 
沈浪心头一紧,突然便想起他方才见得王怜花并不能占得明玄多少便宜,明玄却在片刻之间也倒在地上,恐怕也是中了暗算。 
这暗中的敌人,似乎比想象之中更为强大。 
竟能抓住那情势剧变的一瞬,准确无误的出手。即便不是武功绝顶,那心计与胆气,也是非比寻常。 
正思筹间,突然觉得怀里一震。 
方才仿佛还无甚大碍的王怜花,此时竟剧咳起来。他拿了手去捂住嘴,却有紫黑色的血,从指缝间冒出,直沿着那皓白的手臂蜿蜒而下,触目惊心到了极致。 
(十三) 
喜欢杀人的人,总是比一般人还要怕死。 
爱见别人痛苦的人,自己大多不善忍受痛苦。 
如果换了熊猫儿受这样的伤,铁定是咬紧牙关不叫一声,还有气力的话铁定将这气力用来痛骂那下手的人。 
而王怜花这辈子也没做过英雄好汉,所以也不能指望他表现出关羽刮骨疗毒时尚能谈笑风生的气概来。见他拿他方才那把刀去割开伤处的腐肉,下刀虽是又快又狠,但那神色却苍白如死,冷汗流得满脸,还忍不住发出轻微的呻吟声。当他把那亮闪闪的东西从肉里挖出来时,看他都要昏厥过去了,只把那东西往地上一丢,然后便仰天一躺,大口大口地喘气。 
沈浪见他这样,虽觉得他缺乏些男儿气概,心中却也十分不忍,问道:“你还好么?” 
王怜花恨恨地回问道:“你看我的样子好不好?”略微抬头一看,伤处流出的血液已由紫黑变为鲜红,连忙便从怀中摸出一瓶药粉,往伤处洒了洒,随即便朝沈浪道:“你帮我包扎。”受伤之后,哪还管得什么风度气概,语气正如闹别扭的小孩一般,沈浪不由苦笑道:“王大公子,请人办事可要客气些。” 
话虽如此说,沈浪倒是立马撕了一片袖口的干净内衬出来,动手给他包扎,包扎时牵动伤处,便又听得他一下呻吟,又是龇牙咧嘴地叫道:“沈大侠,轻一点啊。” 
沈浪觉得他又可气又可怜,便叹道:“王公子,你每次受伤都是这样么?” 
王怜花道:“我很久没有受伤过,已经忘了上一次受伤后怎样的了。” 
沈浪也不说话,只是手上动作又轻柔了些。温热厚实的手掌,碰触过腿上柔软易感的肌肤,带来出人意料的安心感觉。 
有他在,便是受伤了哭喊出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他是向来知道自己不是好汉,顶多也就是苦笑着看看他。他看人的眼神总是温柔而坚定。 
是这样的一个男子,难怪朱七七要他不要他。 
女人最想要的,总是这样坚强可靠,叫人彻底安心地倚赖的男子。 
心底却仍是有些不服输的,嘟哝地说:“沈浪,你一定是个好父亲。” 
沈浪却突然想起当年王云梦逼婚的往事来,不由笑道:“可惜当年没当成你的父亲,否则必定好好管教你。” 
王怜花听了这话,心头一冷,便不言语。沈浪自觉失言,勾起他的伤心往事,心里有些歉疚。见王怜花面色苍白,神情萧索,手臂与衣衫上都染满血渍,偏偏那模样此时看上去竟是如此孤寂清瘦,叫人从心底生出些怜惜之意来。不由得长叹一声道:“有很多事,该放下的,便放下罢。” 
这话仿佛说给王怜花听,也仿佛说给自己听。 
王怜花惨然一笑,将方才丢在地上那东西拿起来看了一看,叹道:“现在说什么放下,早就来不及了,沈大侠。” 
那伤了王怜花的暗器,只不过是几枚非常细小的银针。那针头分明是淬过毒的,幽幽的带些蓝影。也唯有这样细小的暗器,方能令在场的人全然感觉不到它的发出,直中目标。 
但是这暗器也有一个显而易见的短处。 
沈浪沉吟道:“若要发出这样细小的暗器而不失准头,非要离得很近不可。” 
王怜花冷笑道:“如此,那凶手必定就是旁边那群道士里的一个。” 
沈浪道:“若只是为了陷害我们,连明玄和孔琴也一起害了,未免也太浪费人力物力。必定还有其他的目的。难道衡山派本门之内也有些未清的恩怨么……”话声突然一滞,整个人直跳起来:“我终于想到是哪里不对劲了!” 
 
王怜花闻言,也无甚反映,只管自己去查看另一具棺材。小伍却忍不住了,叫道:“你不问我为什么?” 
王怜花淡淡地道:“你不是已经打算告诉我了么?”一边说话,手也不停地在尸身上查看。 
小伍气鼓鼓地道:“谁说我要告诉你?”完全是小孩被大人说中心事的别扭神气。 
王怜花仍旧不理他,过了半晌才道:“他们若是搏斗中被杀,身体肌肉应该处于更紧绷的状态。但却并未中致死之毒,应该是被些下九流的迷药、软骨散之类所制,失去反抗之力而被杀的。只是一般的医者,是绝看不出这两种死法的细微之差的。” 
下手杀孔琴等人的人与发暗器的人,应该是同一个。 
不直接用毒药而用了迷药是为了不让人看出他是死于暗害,而用毒针杀明玄是因为可以将此时一并栽赃给王怜花。两个阴谋的发生相隔不过片刻,却用了两种手段,未留下叫局外人起疑的蛛丝马迹,用来将王怜花指认为凶手,绝对绰绰有余。 
王怜花问道:“小兄弟,你可想到是谁下的手么。” 
小伍道:“我猜是二师兄。我与他在为师兄们收敛遗体时,觉得他有些古怪。但发暗器的,却一定不是他,因为他那时并不在场。” 
沈浪也早在心中怀疑石靖远,却也始终未能想透其中机要,此时也只能沉吟罢了。 
王怜花却突然笑了一声,道:“小兄弟如何称呼?” 
小伍道:“我叫小伍。” 
王怜花道:“小兄弟为何也如此关注此事?身为衡山派门人,本该明哲保身才是。”显是对小伍的举动有些怀疑,生怕又是个陷阱。 
小伍却嘻嘻笑道:“你方才不肯问我,现在我偏不说。” 
王怜花却也不急不徐地笑问道:“死也不说?” 
小伍道:“你若是杀了我,我师父和师兄们一定会觉得很奇怪,一定会把师兄和师叔的遗体再查一遍,那你方才大半天岂不是白忙?” 
王怜花点点头,深表赞同:“对呀,我的确不能杀你。”然后微微一笑道:“幸好我也带了点杀不死人的毒药。” 话语温文,笑容如常,却叫人不寒而栗。 
沈浪绝对相信他有十种以上的法子叫人生不如死。 
小伍看起来也相信了。虽然很努力地想作出凛然不惧的样子,微微发抖的手指却泄露了他真正的情绪。仿佛为驱散心中恐惧一般,大声说道:“说就说,还怕你不成!他们都当我我是杂种、小混混,只有大师兄对我好,我当然想查出他真正的死因为他报仇!” 
王怜花当然不是会被这种理由感动而轻易相信的人。 
他只是冷冷的接着问道:“那你为什么要从孔琴身上拿那张银票?” 
方才还有些惧怕的小伍此时已完全镇定下来,双眼里甚至有了一丝愤怒之意。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王怜花开始在心中暗笑,想这灵巧的少年会编派什么样的理由,以及如何不动声色地揭穿这个少年的谎言。 
小伍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那张银票递了过来。 
也不过是那样的一张银票。 
红墨泛出桃花。 
不一般的却在背面。 
画了一幅图。 
准确的说那不能算是一幅图,因为上面总共只画了一双眼。 
王怜花琴棋书画无一不精,自是看得出笔法普通,画者亦非名家圣手。 
但那双眼,却画得有生命一般,饱含神韵。 
一双桃花似的美目,眼角略略上挑,似有光华流转,顾盼神飞。 
除了王怜花,还有谁有这样的一双眼? 
王怜花突然觉得嘴唇干涩,说不出话。 
他心里有一个极荒唐的念头。 
实在是荒唐地叫他不愿去想。 
小伍却微笑着,带着一种几近残酷的表情说:“因为他爱你,因为这张银票是他和你唯一的联系,因为我想知道他爱得发疯的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 
他爱你。 
爱。 
王怜花突然笑起来。 
笑得翻天覆地。 
从来没有人对他说过:“我爱你。” 
没有人爱他。 
母亲爱父亲。 
父亲爱权利。 
朱七七爱沈浪。 
那些与他欢爱的女子,爱名满天下的洛阳王公子。她们也会娇笑着说:“王公子,奴家爱死你了。” 
现在却居然有人告诉他:唯一真真切切爱那个叫王怜花的人的,就是这个已经躺在棺材中的死人。 
名叫孔琴。 
一个他需要思索一下才能从记忆中找出来的人。 
举止优雅,面容英俊的年轻男子。来求他救他的师祖时,神情不亢不卑,一副教养良好的世家子弟风范。直到他用戏谑地问他是否愿意用自己宝贵的生命来换师祖的性命时,方才变了脸色。 
却也没有破口大骂拂袖而去,惨白着一张脸说:“让我考虑几日。” 
然后就在云梦阁留了三日,最后说:“我不愿意。” 
说这话的表情,仿佛所有信念都被击溃。 
他从来都相信自己是一个高尚的人,乐于锄强扶弱,因此才无法接受尽管是为了慈爱的师祖,也没有舍命的勇气的事实。 
看到这样的景象,王怜花总是很开心的。 
他乐于见到人心的黑暗面,特别是暴露正人君子的真面目。 
而那个在他犀利的言语中信念崩溃,无所适从的男子,居然会爱上他? 
天底下还有比这更好笑的笑话么? 
沈浪看着神情认真的少年和狂笑的王怜花,心里突然一阵莫名的酸楚。 
这本该是很荒谬的一件事。 
而他也完全不了解死去的孔琴和王怜花有什么样的联系。 
可是不知为什么,他觉得这件事一点也不好笑。 
甚至也几乎相信这是真的。 
只因那少年的悲伤是真的,王怜花的失态也是真的。 
王怜花大笑道:“我真想不到你会找这种蹩脚的借口。” 
他一只手,已经往小伍伸过去。 
秀美而白皙的手,指甲也修得非常整齐漂亮。 
桃花本就是很美的花。 
艳到近妖。 
大师兄说,他爱的那个人有如桃花一般勾魂的眼。 
如宿命一般不可拒绝的眼神。 
正如他若真要他死,他也不可拒绝一般。 
小伍没有逃,他也知道自己逃不了。 
为了不显出胆怯,他闭上眼。 
可那只要命的手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小伍终于忍不住睁开眼。 
却只看到于远亭正从远处颤巍巍地走回来。 
那两人仿佛已经消失在春风里。 
暗夜茫茫
血月如殇
挥手兹去 
我心何伤
 
有喜欢的亲亲吗 有我就继续贴,没有就不贴了,累死??
 
亲爱的`~~~小萱,嘿..偶想看~!~素真的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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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罢,便带他们二人到他弟子席中坐下。席中也有亲戚家的侄女儿,个个红着脸偷偷地瞧这两人,谭环看了不由在心里暗叹。 
谁说只有男子好色,姐儿不也个个爱俏的很。 
最后入席的是衡山派的明虚一行。只见这六七个人,白衣素服,额头各系一拳黑带,神色凛然,使得全场喧闹的人群,立时安静下来。 
倒是谭环在自己心里骂:这群龟孙子的吓煞人,棺材放在这里都冒烟了,人这时才进来,还不只是要造些气势。为首的牛鼻子最是气人,把棺材往这一放就走,话也未和他说句,只当这谭家武馆是棺材铺呢。 
在场众人自是与谭环反应截然不同。原来坐在首座的少林方丈圆德,见明虚到来,立刻便起身道:“衡山派遭此不幸,老衲深感不安。” 
明虚惨白着一张脸道:“多谢大师关怀。此次老道也是想不到,我等门人不过是要前来参与此会,心中只盼多年前的惨剧再莫重演,不想门下三弟子竟被王怜花所杀,连师弟明玄也被他用毒计害了。我衡山派与他,誓不两立。” 
圆德道:“道长放宽心,那王怜花再有手段,也是敌不过群雄合力而为,衡山派的大仇,必定能雪。” 
座中有一人冷笑道:“若王怜花只是一人也罢了,偏偏他身后还有个武林盟主撑腰,就未必如大师所说这么容易了。” 
那人直身站起,赫然便是“快刀”徐青云。 
圆德笑道:“在下几年之前,也曾见过沈大侠一回,只觉沈大侠人物非凡,正气凛然,想是徐大侠有所误会。” 
徐青云叫道:“在下也曾如大师一般所想,可在下上次遇到他们二人,也曾苦口婆心劝沈大侠不要与小人为伍,无奈百般劝说,沈大侠也是不听,恐怕是被那密笈迷了心窍罢。” 
一说起密笈,台下便开始涌动。一紫衣大汉也站起来道:“说句实话,在下寇飞鹰对那密笈也动过念头,因而伏击过他们一次,据回报的人说那沈大侠果然是与王怜花一路的,此事绝无可疑。” 
众人见飞鹰帮帮主自己抖出丑事来,心下也信了七八分,台下瞬时闹成一片。 
已经有人在下面起哄:“说什么沈大侠,还不是个见了秘笈就像撕破脸扑上去的!他配当什么武林盟主,简直是丢中原武林的脸!” 
“倒还不如废了他,推举更有德行声望的人来做盟主,好去讨伐他与王怜花那妖人!” 
原先想做盟主未成的那些帮派之首,此时便怂恿了好些人在下面叫。圆德面色难看,沉吟了半晌,道:“明虚道长、徐施主、寇施主既都这么说,老衲不是不信,只是老衲被推为主持公道之人,总要见了更确实的证据再定夺,方能服众。” 
石靖远强忍泪水道:“我便是人证!大师兄用血画成桃花,指证王怜花为凶手,在下正好得见王怜花想要擦去那血印。若不是凶手,为何要毁灭证据?” 
圆德颔首道:“石施主一片至诚,老衲十分感动。只是听石施主所言,那物证已被王怜花所毁是么?” 
明虚冷然道:“我明玄师弟与在下的三位弟子的遗体,便是证据!‘无影刀’陈老前辈也在,陈老前辈博学多知,并善于医理,在下愿请陈老前辈查验遗体,相信以陈老前辈之能,必能看出他们是死于什么手法之下。” 
座中站起一位鹤发老人,笑道:“道长既如此说,老朽便也不能推辞,当尽所能。只是以王怜花武功之杂,老朽怕也不能证明必是他所为。” 
明虚道:“陈老前辈客气了,只要陈老前辈金口断的,天下英雄还没有什么人敢不服的。”他这话说得虽也有些过了,但陈之辅德高望众,若有此种事体,多是请他来断,倒也的确能够服众。 
满场的豪杰,顿时屏声敛气,只见陈之辅颤巍巍过去,打开了棺盖。 
足足有一个时辰,陈之辅方将四具棺材里的尸身都验过一遍。见他将最后一具棺材盖板推上,众人都出了一口长气,个个紧盯着他,只待他说出什么石破天惊的结果来。 
他却只是叹气摇头不语。 
圆德上前施了一礼,问道:“陈施主,可看出这是否王怜花所为?” 
陈之辅摇头道:“不是。” 
一听此言,举座哗然。要知王怜花武功之杂,证明此事是他所为虽不容易,却没有证明此事非他所为来得难。只要是验不出结果,便可以将此事往他身上推,可偏偏德高望众的陈之辅竟斩钉截铁地说“不是”。 
 
明虚不愧是一派掌门,即刻便镇定自若,只管冷笑道:“小石,我从来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多心眼。我方才是想说,杀他的明明是王怜花,师弟怎么会中本门的暗器?或许有贼子窃得穿云筒,即便是本门中人,为何你单单说养育你成人的师父?” 
石靖远仰天狂笑道:“师父,不才徒儿都看出王怜花那几刀的伤口根本不会至师叔于死地,师父怎的毫无所觉,倒真叫徒儿奇怪了。可徒儿又哪敢怀疑师父!本门痛失师叔、师兄及两位师弟,元气大伤,徒儿不敢打草惊蛇,因此只是将师叔所受之针换过,只想着此时将那罪人吓一吓,叫他露出马脚。陈老前辈说出此事,若是平常的师父,冷静过人,哪会胡乱呵责,方才又说,伤他的另有他物,怎不叫徒儿心惊!还请师父将穿云筒取出一观!”他言语凄厉,话说完后,两行清泪无声流下,怎不叫人信他此时心中矛盾已极,痛苦已极! 
明虚此时面色,却是由白转红,由红转青,神情也是变幻莫测。他虽一言不发,可众人此时,已七八成认定他是凶手,于是一片大哗。暗杀师弟,栽赃嫁祸,这样的大阴谋大丑闻,竟当着人面发生,怎不叫人惊诧? 
正当群豪吵闹之际,王怜花凑到沈浪耳边,”低声笑道:“明明是我换的穿云针,这厮怎的自己认了去?我倒是做好事了。可赞他演技真是一流,比得过玉春堂演白脸儿的小戴。” 
沈浪道:“这明虚也确实可疑,若那针是他发的,可真是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了。只是不知道这黄雀怎知道你换了穿云针?” 
王怜花颔首笑道:“这便不知道了,也许他又看过,也未可知。”见他面上笑意,仿佛是胸有成竹,沈浪却也没有再问。 
却在此时,场中形势又起变化。 
明虚从怀中掏出一物,握在手中,大笑道:“可笑,可笑,这便是为师的穿云筒,小石你还有话说么?” 
石靖远真待伸手去接,明虚却倏然一张开手掌,却是掌中空空。众人一惊一乍之时,明虚竟已在石靖远胸口拍了一掌,人却已腾空而起,刹时便不见人影,连场上的圆德大师也来不及反应。 
石靖远被那一掌打得瘫坐在地。不住咳血,却一边紧握双拳,双目像是要喷出火来似的的怒瞪着明虚去的方向,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圆德心中大悯,过去扶他,石靖远连忙挣扎着从地上爬起,道:“晚辈怎么敢当大师这一扶。” 
圆德叹道:“此事若非小施主机警过人,怎会水落石出。却不知为何明虚道长做下此事。”话说不知,可明虚与明玄不和的传闻,他却也不是没有听说过,只得又长叹一声。 
石靖远流泪道:“晚辈但愿从来没有看破过此事。” 
圆德道:“你师父既去,你便暂代这掌门之责,好生送明玄道长与三位少侠的灵柩回衡山。” 
石靖远突然站直身子,道:“可是王怜花杀我师兄弟之事,还未了结!” 
便有人叫道:“石少侠,现在所有武林人士都在找王怜花,还怕不擒到他!”底下一片赞同之声。石靖远抱拳道:“多谢各位武林同道之义。若是有擒住王怜花的,还请将他送到我衡山派治罪,便是我衡山派的大恩人!” 他虽受伤,却站得标枪一般直,气度沉稳,隐隐有一派之长的气势,叫在场的武林前辈看了都欣慰衡山派后继有人。 
王怜花嗤笑道:“却不知真有什么呆头鹅,会把我这活藏宝图白白送给他。” 
沈浪道:“此人却真是了不得,竟比我原先所想的,还要手段高明。如此一来,继承掌门一位,也势在必然。若是他获知人家擒住了你,还有理由上门去讨,好处全叫他占尽了。” 
王怜花却粲然一笑,问道:“你说是他是不是比我还要坏些?”他言语有如春风,却问出这叫人哭笑不得的问题来。 
沈浪苦笑一声,道:“我比不出。” 
王怜花闻言,悠悠然笑起来。 
待石靖远回座坐下,圆德大师方道:“各位,老衲因无敌宝鉴藏宝图之事受邀而来,却总要先劝各位一句:切莫忘记十六年前之劫。秘笈一事,虚无缥缈,武林同道若因此而内斗,元气大伤,难免叫暗中的恶人,坐收渔利。” 
下座便有人冷笑道:“若真是虚无缥缈,为何连武林盟主都随那王怜花而去,难道不是为了分一杯羹?” 
 
此人乃是“断肠剑”莫莘,他一向说话行事都十分狠辣,不是什么正道人物,却将在场所有黑白道人物心中所想,一句话便说尽。 
圆德沉声道:“沈大侠的行事,老衲也不便揣度。当年无敌和尚叛出少林,其所著‘无敌宝鉴’的功夫,虽有自创,其根源仍是少林功夫。每思及此带来之劫难,老衲都寝食难安。此次参与此事,只愿亲手将这秘笈毁去!” 
那寇飞鹰却突然哈哈怪笑道:“大师若要毁这秘笈,也总是要先找到这秘笈,说白了便是也要抢这秘笈了?” 
圆德凛然道:“为江湖安宁,不得不如此。” 
此言一出,便有几个小门派的掌门站起来道:“大师说得是,本该毁去此物,免除杀孽。”那些个势力颇大的帮派之首,却是冷着脸不动声色,心道此物若是由我得到,哪容得你毁去? 
众人各各心怀鬼胎,一时场面尴尬之至。 
此时却突然来了三个人。 
其中两人是店伙计打扮,气喘吁吁地抬了张乌木案,往台上正中一放,转身便走,视天下英雄如无物一般。另外一个则是带了斗笠的高大男子,一手抱了个锦墩,一手拿个灯盏。待乌木案放好,他便将锦墩置于案前,再将那灯盏放在案头,从怀中掏出个火折子点上。 
群豪看得惊奇,哪里猜得透这些人是要做什么,只得眼睁睁看着。那男子用斗笠遮脸,也看不出年纪,便有人在猜想是否是哪些个素行怪异的高人。 
最惊奇的却莫过于谭环,只因他认得抬乌木案那两人,明明就是东大街王氏家具店的伙计。 
戴斗笠的男子在锦墩上坐下,然后将斗笠摘下,放在案头,便露出了一张年轻而明朗的面孔,总是带着快活的神气,不是董少英是谁? 
一瘦长的中年汉子在寇飞鹰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寇飞鹰便突然脸色一变。 
也只有飞鹰帮的人,才知道这便是在乌河镇抢了王怜花藏宝图的人。 
董少英却远远地向那中年汉子招呼道:“郎中,别来无恙。” 
原来那汉子便是飞鹰七杀里假扮郎中那人,一听董少英叫他,应又不是,不应又不是,只得灰溜溜地退下去了。 
圆德也不禁上前问道:“这位施主面生得很,不知所为何来?” 
董少英嘻嘻笑道:“不瞒大师说,在下此来,乃是为了做一笔生意。不知大师可否暂且退到台下,将这台子让于在下?” 
圆德也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于是十分好涵养地笑笑,到台下寻了个位子坐下。 
董少英眼见圆德坐到了各派掌门的席位之中,方才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悬于那灯盏火苗之上。 
别人或许还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寇飞鹰一见那纸上仿佛是一幅画,差一点便要跳起来,又强自按抐住。 
只听得董少英用菜市口的小贩口吻吆喝道:“特卖‘无敌宝鉴’藏宝图一幅,起价五万两!??
 
(二十六) 
方才还吵吵闹闹的场中诸人,一时都安静了下来。 
群雄相顾无言,弄不明白这演的是哪一出。 
圆德不由站起问道:“小施主,你这是……” 
董少英嘻嘻笑道:“在下方才叫那么响,大师没有听明白么?寇帮主,别人不识货你总该识货的。” 
于是一群人齐齐地转头去看寇飞鹰。寇飞鹰面色一红,差点冒出冷汗。若是说了是真的,今日群雄在此,他还能取得此图么?便是取了此图,可能保有么? 
刚想否认,那边董少英便笑道:“若是没有人买,我便烧了他,放着反正也是无用,反倒惹来杀身之祸。” 
那灯盏的火舌轻轻跳跃,仿佛马上便要舔到那张纸。寇飞鹰又生生把要说出口的话吞了回去,不过片刻之间,已经憋得一额汗水。 
一个冷森森的声音道:“五万两银子我买。” 
说话的正是那“断肠剑”莫莘。 
他是何等聪明的人物,看寇飞鹰的模样,也猜出了七八分。喊毕价钱,便笑道:“这位卖藏宝图的兄弟,我要是买了,人家都上来抢怎么办?双拳难敌四手。” 莫莘一张面孔线条冷硬,一笑之下便有些阴惨惨的,看了叫人反而害怕。 
董少英道:“来竞价的江湖朋友,道上的规矩总是懂的,何况连少林主持大师都在,又有什么人敢明抢?”他轻描淡写一句话,便将圆德也扯了进去。 
圆德苦笑道:“老衲反正是买不起的。” 
莫莘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董少英笑道:“若是保不住,又何必买?”言语之中,颇为轻蔑,连莫莘也有些无言以对,只得轻咳两声,再不言语。 
至此便有些人信了这是真的藏宝图,陆陆续续有人叫价,不时便叫到十万两。董少英渐渐面有得色,寇飞鹰却是如坐针毡,心知若自己叫了,场中人十有八九要相信,若是不叫,又实在是气极难耐,哪里容得别人占了便宜去。 
思虑再三,终于站起,叫道:“十五万两!” 
场中一片轰然,马上便有人一万一万的加上去。寇飞鹰面色发白坐下,闭着嘴只不言语。 
正当混乱之际,突然有一个声音道:“五十万两。” 
不低不高,从从容容的语声,却叫全场都安静了下来。远远地只见一个青衫少年,从最偏远的末座走了出来。 
走得近些,方才发现他已不是少年。少年的潇洒意气依然,那眉眼间的从容淡定,温润内敛却是成熟男子才有的。莫说谭家武馆席上早就在偷看他的少女,便是那些年纪方轻的名门女弟子,也一个个盯着他瞧,若是他偶尔一看过来,便双颊飞红,低垂下头去。 
“沈浪!” 
不知是谁先叫出了这个名字,原本平静的人群突然便喧闹起来,人人都想仔细看看这个江湖上最有名、风头最健的年轻人的模样。 
连董少英都有些惊疑起来。 
远远地一看,那个红衣的身影,竟然已经不在。
这个时候,不管是谁站出来也不会是沈浪站出来。 
可是偏偏他就站出来了。 
圆德面色肃然地站起,道:“沈施主,你欠天下武林一个解释。” 
沈浪施施然一揖道:“在下自问,并没有做出对不起天下武林的事。” 
圆德道:“秘笈一事,使得天下武林同道,为此互相厮杀,此事难道不是由沈施主与王怜花而起?” 
沈浪苦笑道:“王公子有恩于在下,在下不得不与之同行,却并没有逼迫武林同道参与此事。” 
圆德默然道:“如此说来,沈施主并非自愿,而是不得不为了?” 
沈浪颔首道:“在下句句是实,只盼各位武林同道,莫要参与此事,免得多造杀孽。” 
徐青云却突然跳起来叫道:“十六年前,因这‘无敌宝鉴’之故,血洗江湖。就算这‘无敌宝鉴’在王怜花手里,也不是他的,是各位在十六年前死于那劫难的江湖朋友的!” 
此言一出,那些十六年前有门人死于此劫的人纷纷响应,一时场面又大乱。已有几个人想冲上台来夺图,董少英冷笑一声将那纸放在火苗上晃了一晃,那些人只得又硬生生退回去。沈浪和圆德站在场中,对望一眼,俱是苦笑。 
叫人厮杀的岂是这秘笈,而是人心的贪念。 
沈浪淡淡道:“这秘笈的确是各位在十六年前死于那劫难的江湖朋友的。” 
 
三十二) 
寂静如死的沙漠上,突然传来一声深沉的叹息。 
车上的人掀开帘帐跳了下来。 
小伍的表情就像被人打了一拳似的,不住地往后退,口中直叫:“你,你……” 
那人哪里是石靖远,分明是少林方丈圆德。他也穿了一身灰不溜秋的行旅长袍,露着光光的脑门,雪白的胡子上满是沙尘,看上去是说不出的滑稽可笑。只是在场的人看到是他,没一个是笑得出来的。 
圆德合十作揖道:“老衲当日,也不十分相信此事是二位所为,如今老衲亲眼所见,这位小施主又吐露了真情,方知这其中端倪。事既已至此,且让老衲带这位小施主走,也好教天下英雄,认清楚这石靖远的真面目。” 
小伍叫道:“谁说我要跟你走!若不是你装成师兄,我怎会杀了师父?” 
圆德叹道:“明虚也算得死有余辜了,你本性善良,也是不得以而为之。” 
王怜花笑道:“小兄弟,既然你不愿和大师回去,那便与我们同行如何?” 
小伍的面色白了一白,叫道:“我与你们无亲无故,为什么要跟你们走?” 
王怜花眯起眼笑道:“你既不和大师走,也不和我们走,莫非你打算一个人回去?” 
小伍原本只不过作些姿态,哪是真的不肯和圆德走,此时王怜花来搅了个局,若是现在露出怯意,岂非白费了一番辛苦?一想及此,他直起脖子便道:“自是打算一个人回去的,为什么要跟着你们?” 
沈浪也笑嘻嘻地道:“所幸这里离沙漠边缘也不是太远,我们可以给你一匹骆驼,还有些清水食物,应该也可以出这沙漠。” 
王怜花更是不留情:“以你和你师父杀了这么多人的手段,再加上杀掉你师父的心肠,也不用怕什么人想要来害你。” 
两人讲到这里,小伍心里又急又气暂且不论,圆德的脸色也不由变了一变,暗叫自己怎的如此不慎。这少年虽似十分天真诚恳,却也为虎作伥杀了这么多人,方才杀师的手段也可称得上毒辣,自己再怜惜这少年,也该存着几分提防之心才是。 
便也有心试探这少年,便道:“既然如此,也罢了,老衲亦还有些事务要办,小施主出了这沙漠,若无去处,便可先去嵩山少林暂住。” 
小伍只觉得嘴里发苦,仍自强笑道:“男儿志在四方,为何要去和尚庙寻栖身处?” 
王怜花笑笑不语,只牵了一匹骆驼,再将一袋水放在那骆驼背上,道:“你直往东南方向走,不出七日,定能出这沙漠的。”说罢,自怀中抽出一张银票:“出了沙漠,这便有用处的。” 
小伍冷笑道:“这个我有。”他也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在王怜花眼前晃了一晃。 
红墨如血,目似桃花。 
那一双眼。 
那两个字。 
那温文的有些许懦弱的青年。 
孔琴。 
像一道血咒似的画。 
配合着小伍清澈而残酷的眼睛,有一种刺痛骨髓的艳。 
王怜花突然往后踉跄着退了一步。 
叹息着说:“你走吧。” 
圆德:“两位施主,老衲也要告辞了。” 
沈浪只默默地颔首抱拳道:“不送,大师保重。” 
王怜花却微微一笑,并不言语。 
眼见着圆德有些伛偻的身子在这大漠黄沙中渐兴行渐远,王怜花道:“这老和尚,一定放不下那狠毒的小子。我却是不明白了,他们这些做和尚的,原本应该跳出红尘,管这许多俗事作甚?” 
沈浪道:“圆德大师是良善慈悲的人,自是不忍的。” 
王怜花苦笑道:“只是不知道等他找到那小子时,那小子死了没有。”他伸手抓过一皮袋的水,突然伸手一按,袋身上突然射出一丝银线似的水迹。他有些许感伤似的看看,道:“不知我们死的时候,这小子死了没有。” 
沈浪伸手将那水袋解开,任凭这和生命一般珍贵的水流淌而下,流入这干涸的沙土,瞬间便消失不见。王怜花也静静地看着他的行动,一言不发。 
两人莫非疯了不成? 
沈浪把手伸到王怜花面前:“也许这些水袋里,都有这样的东西。” 
他的手上是一支细小的银针,还带着些许绿芒。这针被挤入水袋的时间已不太短,毒却未完全溶于水,可见毒性之烈。 
王怜花伸过手来。 
沈浪以为他是要取走他手上的那枚针,不料那只纤细白皙的手,却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掌。 
 
火光将暗淡的四周照得昏黄。这里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很美妙的所在,四周的石壁及脚底的岩地都是漆黑而冰冷的,角落里各处散落着十几具枯骨,死状各不相同。地上似乎还有些粘稠的泥土碎末,不过也许只是风干的秽物而已。 
空气中充满冷寂的死亡气息。 
两人将这每一寸石地细细踩过,却仍然毫无发现。王怜花苦笑道:“却不知死在这里的人,是否也曾想过与我们一样的事?” 
沈浪突然眼睛一亮。他俯身到那些枯骨跟前,每具都查探了一番,最终停步在角落里那几具似乎是年代最久的尸骨前。 
只见他小心地将那些尸骨移离,在原地蹲下,细细触摸敲打那块石地,再伸手起来时,发现手指沾上了些许粉末,将那火光凑近,果然发现那地上有一块两尺见方的方形浅痕,与其他弯曲的纹路仿佛并无二致。 
沈浪道:“借你短刀一用。” 
他拿了王怜花那袖中刀,将那极薄的刀刃往那浅痕处划下去。那刀虽本就是削铁如泥,但王怜花见沈浪竟然全不用力地将那刀刃整个没入石中去,仍是惊讶之极。再见那刀拔出来时便明白了——因这刀上一看仿佛是粘了一片黑色的薄膜,原来那浅痕处本是泥土与药剂粘合的缝隙,此时那粘合剂竟是全都被那刀刃带了下来。 
沈浪伸指在那刃上一划,那黑色便从刀面上整片掉了下来。他将这刀还给王怜花,笑道:“多谢。” 
王怜花收了那刀,上前去一推那石块,果不其然一推便稍有松动。不禁笑道:“沈兄果然高明。”手中再施了点力道,那石板果然骨碌碌地转了开来,露出一个容身可入的洞口,里头竟隐隐地漏出些微光来。 
(三十七) 
拿火折子一照,底下似也是一条信道,也并不比来路宽大。沉浪纵身跃下,倒还是王怜花心细,还特地将那些尸骨移了来,在推上石板时将那堆尸骨顺手一带,便能盖在那面上。 
沉浪笑道:“若真是有人要点了火来细细搜寻,恐怕是掩不住这痕迹的。” 
王怜花道:“总比教人一见之下便看出来的好。” 
那火折子便要燃尽,只见前方不远处地上有两个对象,光芒璨璨。两人上前去一看,不由大惊失色。 
原来地上那竟是两个小小的水晶灯笼。灯笼既是水晶所做,自是华贵非常,而其中用来代那灯火的事物,竟是颗鸽蛋大小的夜明珠。宝珠之光折射在那水晶打磨的面上,愈发光华明亮。沈浪与王怜花,都是见过世面的人物,而这小巧的水晶灯笼,仍是难得一见的宝物,却被如此丢弃在这最外面的过道上。却不知这暗穴深处,又是怎样的一番景象? 
两人将那水晶灯笼拾起,径直往前去,前方仍是一片黑暗幽深。王怜花一脚踩到某种冷硬的对象,不由一惊,那灯笼一照,才发现是一根人的肋骨。再往前一照,便发现前面也散落着不少白骨。王怜花道:“那无敌和尚,也算是半个佛门中人,虽然武功高绝,却是孤寂一生,并未又什么江湖霸业,怎的藏秘籍的地方,倒是像个魔教的地宫一般。” 
沉浪听了却突然一呆哦,道:“说不准,这儿倒还真是个地宫。” 
王怜花嗤笑道:“若是住在不见天日的地方的,便是做见不得光事的人,那此处倒一定是魔教地宫了。” 
沈浪却无心和他说笑,只是问道:“百余年前,无敌和尚在世之时,江湖中是否有一位被称为‘雪仙姬’的女子?” 
王怜花蹙眉道:“不错。”继而一凛道:“难道,这里便是传说中的‘洞仙府?’” 
 说起江湖中出名的美女,南宫世家的三小姐婉华,及“红袖刀”舒茉,“飞燕女侠”华玲珑,都是以容色之美而著称的佳人。朱七七云英未嫁时,也有不少的世家公子,江湖剑客为之失魂。 
而她们的美与可爱,都是真实存在著的,彼此的仰慕者,若是血气方刚的,偶尔也会有为争哪位才是最美而拼斗的逸事。 
但“雪仙姬”不同,她的美近乎传说。 
她是当时沙漠中的霸主,“流云骑”的首领关云渡与一位胡姬所生的女儿。她生有一种怪病,怕光,怕热,她的父亲为了她而在沙漠底下专门修建了一处阴暗的石宫,在十七岁前,她一直住在那裏,无人知晓。 
 
 若方才的种种艰险,只不过是为了阻止外人进这女子的闺房,这女子该是怎样的人物? 
这房间之东侧,有一处门洞,珠帘低垂。走近看时,才发现这珠帘竟是由真正无暇浑圆的南海珍珠所串,温润有光,轻触之下,响声细密。 
王怜花微微一笑,伸手撩起。 
女子闺房的珠帘,他自然是撩过无数次。从未有哪一次,像今日这般的犹疑不定,心中充满莫名的紧张与期待。若在平常,是在厅外要进去闺房,还会有些期盼之意,但从闺房出来时,既已得到满足,自是再不会想念那还在红衾内婉转娇吟的女子,心中无甚牵挂,伸手也总是利落非常。 
而此时他的动作却轻柔地像初恋的少年初次伸手去抚摸意中人的脸颊。 
不知这珠帘之后,又是怎样瑰丽的景象? 
空。 
这是两人的第一感觉。 
倒不是真的空荡一片,而是这外厅内,仍然没有一个人,或者说,没有一具尸骨。 
只不过是较大的石室,陈设一如卧房内般华美的外厅,一切都秩序井然,仿佛所有的人都因为急事而离开,房间便理所当然地空了——这种感觉。沈浪苦笑着心想,因为急事而离开,这急事难道是赶到外面那黑暗的甬道去死? 
王怜花突然道:“以这个情形看,别的房间估计也是如此。这里倒是像个鬼宅。” 
沈浪微笑道:“鬼宅也罢,沈某平生不做亏心事。” 
王怜花瞪他一眼道:“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沈浪道:“奇怪的事情,还不止这一件。若以那藏宝图看,我们不该这么快就到达藏宝之处,该还有一段路才是。” 
王怜花拊掌大笑道:“沈浪,亏你聪明一世,这么简单的事情也想不出。你想,死在这密道里的人,总该是从这闺房出去的吧?若这里的主人想教他们全都死在密道之中,如何还会放过一人叫他有命去画那藏宝图?我说,定然是你一开始就想错了。”他自己存心狠毒,这些赶尽杀绝,不留后路的伎俩,绝不输人,或许倒真与这地宫主人,有相通之处。 
沈浪挑眉道:“哦?” 
王怜花道:“这里就算是鬼宅,也该有宅门不是?你我再那崖下所作揣测,未必是绘图者本意。他所指之路,可该是这地宫大门,而非这闺房后的秘道。你我从秘道而入,大多是我们歪打正着罢。” 
沈浪道:“若是如此,也便好了,怕只怕……”他一个人自言自语,王怜花哪里管他,自己在周围房内查探起来。 
沈浪却径直穿过后厅,过了通廊,便朝正厅而去。 
地宫大门赫然在目。坚固的石材所制,高而且宽,上面的铜环仍然金黄澄亮。 
深吸一口气,打开。 
情况果然如他所想。 
门外没有通路。 
原先该是有的,但现在却被坍塌的石块堵满。 
石块的缝隙中,似乎还隐约可见白色的骨头碎片。也许是想进来的人都被压死在突然崩坏的石道中? 
而那秘道中,也是尸骨成堆。 
只有这地宫之内,空无一人?地宫主人何在? 
“沈浪!” 
王怜花的惊呼声,从后面的厢房传来。 
沈浪来不及多想,连忙朝那发声处奔去。 
所有的思绪仿佛都被那声惊呼涨满。 
 (三十九) 
沈浪的听力一向不坏。 
可是当他赶到那边的时候,就发现那间房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感到有点奇怪,但仍然把周围的房间都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王怜花。 
这么大个活人,难道就从这封闭的地宫里消失了不成? 
“王怜花!” 
周围的石壁传来轻轻的回响,但并没有人回答。 
沈浪有点冒汗,突然地就想起那地道里消失的石室,只觉得心口一紧。 
不,王怜花不会那么莽撞的,有了刚才的那一次,一定会加倍小心。他也不该是会这么轻易地死掉的人。好人不长命,恶人遗千年。沈浪想着想着不禁微笑起来,唇角刚刚上扬一些,突然地心里就冷了下来,半个笑容也僵硬了——如果他真的这么无声无息的死掉呢? 
方才还在冒汗,此时这个念头一上来,竟是只觉得全身上下一阵透骨的寒意,整个人都要颤抖起来。 
“王怜花!” 
用尽力气大吼一声。 
四壁震荡的嗡嗡声过去以后,依然是一片寂静。 
惟有心跳。 
急促的心跳声,仿佛整个血脉都在颤动的感受。 
 
不可以惊慌。沈浪闭上眼,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将体内的真气缓缓压迫流转,方觉得心情平稳了一些。 
王怜花一定就在这地宫的某处,就算是死了,也该见到尸体。 
就算没有尸体,也该有一滴血,甚至一根发丝留下。这世上本没有天衣无缝之事。 
即使什么也没有,至少还有那一声惊叫。 
叫的是他的名字。 
沈浪的突然觉得一阵莫名的酸楚,但他马上把这种感觉压抑下去了。 
对,就是那一声惊叫! 
他叫的是他的名字,而且那声音听起来只是惊恐和求救,并非惨叫。世上能杀得了王怜花的人也许并不是太少,但是绝不会有人能够把他杀得这么干净利落。所以,他也许是中了埋伏,也许是遇到莫大危险,但一定未死。 
想到这一点,沈浪觉得自己的心情开始好转,思路也开始灵活敏捷起来。 
如果那是他发出的最后的声音,那他一定就还在那个地方。 
沈浪决定相信自己的听力。 
他回到最初的那间厢房内,开始细细查探。 
这是间书房,一排壁柜里,密密麻麻地陈列着书籍,其数目之多足以叫沈浪都汗颜。 
他也是喜欢读书的人,虽然并不沉迷。 
事实上,他本来就是对一切事情都游刃有余,但都不太热衷的那种人。 
这书房里的书,种类之多,数目之庞杂,以及那书被翻看过半旧半新的样子,都让人觉得此处的主人不仅是花许多心血,而且是浸淫在这书中了。 
若这些书只是普通的经史子集,也不至于叫沈浪如此惊讶。 
当然经史子集也是有的,而且为数甚多。不止是经史子集,诗抄、乡土志等寻常读物也列了好几柜,下流俚俗的艳情小说也为数不少。但身为一个江湖人,看中的必不是这些。 
失传的医书,几百年前的“毒王”朱渺所著的毒经的手抄本,许多个门派的武功心法秘笈,搜集锻造独门暗器的方法的笔记。 
若是有人真能将这些都学会,岂非是无人能阻? 
但沈浪看的,也不是这些。 
他只是在观察这些陈列的书籍的摆放,挪动的痕迹,以来猜想王怜花到了此处之后的动作。他甚至想象得出他见了这些书籍时惊讶而喜悦的神情,小心翼翼地查看的模样。以王怜花的性子,是否会先去看这些失传的秘笈,不外传的武功? 
不,他先找寻的必是更有价值的东西。若不是如此,这些整齐排列的武功心法、医药奇书,不会没有一点翻动过的痕迹。 
无敌宝鉴,也是一本书。 
也许找出这本书,就会找到王怜花失踪的原因? 
但这茫茫书海,要找那样的一本书,虽不能说是大海捞针,但也是十分困难的。沈浪也还没有单纯到以为那本书会和寻常的武功秘笈放在一起。就像一个收藏家,绝不会把周朝的铜鼎和普通的黄金碎银放在一起。 
而从他们自闺房出来后,他到正厅前门去的时间,并不是很长,那么王怜花必是很快便找到他要的东西。他究竟是从何找起的呢? 
一闭眼,那狡黠微笑的模样,仿佛就在眼前一般。 
微笑如谜。 
如果是王怜花,如果是王怜花。 
沈浪步伐坚定地朝其中的一个书柜走过去,不过半刻钟,就找到了要找的东西??
 
无敌宝鉴。 
若这真是无敌和尚亲手所著,那写在封边的四个字委实娟秀得令人吃惊。 
但那本书并没有被拿出来,而是好好的被夹在两本传奇小说中间。只是被拉出了一点。左边那本叫《海山记》,右边叫《忠烈志》,旁边过去皆是些奇奇怪怪,五花八门的书名,装裱各异,许多在坊间也还能买到。放在此处,确是不显眼的。 
沈浪刚想伸手去取,却又停住。 
他的思绪之中,突然便出现了王怜花伸手去取这书的那一幕。 
为什么这书只被拉出了一点,但还在这架上? 
沈浪有些不解。 
他又细细查看了下周围的墙壁石地,依旧一无所得。 
若这书后便是要命的机簧,那他现在贸然身手去取岂非莽撞?兴许会落入与王怜花一般的陷阱? 
但若再作迟疑,王怜花是否会有危险? 
地道里消失的石室,他抱着王怜花从里面冲出来时,直撞到地面时的感受,仿佛又从身体某处涌出来,无比真实。 
真气在体内翻涌的烧灼感,裸露的肌肤和地面相摩擦的刺痛,王怜花身体的温热和急促的呼吸。 
还有——自己在那一瞬间的茫然与空洞的感受。 
如果他死了。 
如果他死了。 
如果刚才一起死去。 
激烈的情感如汹涌的潮水猛然将他淹没,他已无法再思考下去。 
身下的石地突然裂开,然后他就掉了下去。 
原来那本书一取出来,机簧便打开了,瞬间便又合上。 
又是撞到了坚实的岩地上。沈浪苦笑着心想,除了小时候爬上树捉知了,他这一辈子倒还真没有像今天一般,不但跌这么多次,还总跌得这么惨。 
周围很冷,冷得非常不寻常。 
可是那个人声音和笑容却叫他只觉得从心里头温暖和快活起来。他很衷心地微笑着,然后扬了扬手中抓着的无敌宝鉴说:“你没有事。可是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你掉下来了,这本书还在那架子上。” 
王怜花也在笑,笑得一如既往地毫无愧疚之意。 
“我在掉下来的那一瞬间把它弹了回去。”他理所当然地说,“我总得留一点线索给你。” 
沈浪苦笑:“即使结果是两人一起掉进来,也在所不惜?” 
王怜花似乎很惊奇地看着他,问:“你既然知道这本书有古怪,为什么也让自己掉进来?” 
沈浪叹了一口气。事实上,是他根本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伸手去拿那本书了,似乎并非是出自本心,而只是头昏脑涨状态的一个决定。因为他那时满脑子都是从石室顶是掉下来的巨石,千钧一发的时机,差点死掉的王怜花。 
王怜花见他沉着一张脸不回答,便得意微笑道:“可见你是自己愿意和我一起掉进来的,又怎能怪我。你应该在发现不对的时候更多些警觉才是。”像他这样的人,是下地狱也定要拖人一起的恶性子,哪里又会心怀愧疚。 
不料沈浪却抬起头,苦笑道:“你说得没错,的确我是自己愿意掉下来的,怪不得你。”神情中竟是无比的萧索之意。 
王怜花本是一脸顽皮的神气,见了他这模样,方才想要说的那些个俏皮话,明明已到了唇边,一张嘴却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他直勾勾地看着他,问道:“你这话的意思,是不是说:若我方才已经因此而死,你也愿意和我一样死在这里?” 
 四十) 
王怜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手心有点冒汗。 
他面色苍白,双眼却是红的,憔悴地叫人心怜。 
沈浪强笑道:“你又何苦问这样的话?你有事,我总是要救你的。” 
王怜花却并不因此而放过他。他盯着沈浪的脸,眼睛还是一眨不眨,神情执拗地像个孩子:“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沈浪的心中突然涌起一阵怜惜——他一向是怜惜这少年的,因他的非凡,也因他的寂寞。但今次的感觉却是莫名的强烈,强烈得让他的心都揪痛了起来,便是只为抚慰这少年,他也愿答:“是。” 
王怜花定定地看着他,突然仰天大笑。 
明明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眼角却似有泪光闪烁。他笑道:“沈浪啊沈浪,你若是与我死在这里,朱七七怎么办?你的儿子怎么办?你回答这话的时候,难道都不想想的么?你与我一起死,置他们于何地?” 
沈浪默然,半晌才苦笑道:“你说得是,只是方才我确是没有考虑生死之事,若说不是,亦是虚言。” 
 
四十一) 
沈浪手握袖刀,暗运真气,用力朝那石板刺下。那刀本是吹毛断发的利刃,只可惜长不及尺,刃不过六七寸长,竟然穿不透那石板。沈浪心中叫苦,只用巧劲撬下石块,那石质却是极细密的,一下不过崩掉一小块。若这刀只是寻常的刀剑,怕不要被这力给折了。沈浪挖了半个多时辰,也不过挖出小片浅坑,便已觉得力有不继。 
以他的内力,虽受伤有所折损,本也不至于如此。只因他所立足之处乃是那玉棺。玉棺之寒,有若万年冰,一股冰雪之气由足底而入,更加损耗真气去抵御。王怜花见状,便道:“你歇一歇罢,我来。” 
沈浪纵身下来,方才集中心力,挖那石板时倒也不太觉得,此时全身一驰,便觉寒气刺骨,身子竟然也轻颤了一阵。王怜花看在眼里,心中只觉痛惜,却也不言语,只用力朝那石板切挖。但他本是以花巧的功夫与百般计谋而胜,内力还比不得沈浪精纯,更是抵不住那寒气浸足之苦,也不过三刻钟便觉得忍耐不住,却又不想输给沈浪,又强撑了片刻,便也自那石棺上跳下来,抖成一团,直叫:“美人若要死后驻颜,在下的法子多得是,何苦弄这个寒玉棺来害人!” 
沈浪苦笑道:“你也歇歇吧,此番我来。” 
王怜花叫道:“我们还是缓些儿吧,那玉棺的寒气逼人的紧,我们若是都精气健旺,挖它个一天一夜总是能挖得出的,你急什么。”他口中说着道理,人却朝沈浪身上靠过去,见沈浪一副尴尬神情,便又叫道:“我冻得快死了,你不好搂住我的么?小姑娘也没有你这么扭捏。”他身子抖得厉害,哪管什么风度气派,只得一口气叫出要说的话来,牙齿便打架得厉害。沈浪见他这样,也不再拘泥,只伸手搂了他,只觉得抱着个冰块似的,这人一张口一呼吸都是寒气,直吹到他颈项上来,叫他也起了一片鸡皮疙瘩。手也不老实得很,冰块似的就往他衣襟里放,弄得他头皮发紧。所幸怀里这身子渐渐便暖了起来,只是那原本被他触到的冰冷肌肤,此时竟然奇妙得发烫——沈浪心想——正如冬天把手从冰水里拿出来擦干后那种感觉,从极冷的地方回到常温便觉得灼热。 
这本该是极正常的事。可是当沈浪发现怀里这人并没有离开的意思,一只手还往他衣襟深处探去时,突然意识到心中蠢蠢欲动的情愫,和渐渐有反应的身体,猛得就觉得脑子里轰得一声响,连忙站直跳开,干咳两声道:“不冷了罢,我继续。” 
王怜花嘻嘻笑道:“沈大侠,怕什么,我又不吃了你。” 
沈浪只管自己纵身上去,背朝着他,只因不确定自己脸上是否有红潮起来,又被他利嘴取笑。心中既有所念,竟连身体的感觉也迟缓了些,此次竟然是快要一个时辰才跳下来,只是下来的时候也神情茫然,身子冻僵也无甚感觉,倒是吓了王怜花一大跳。 
王怜花拍掌笑道:“沈大侠好内力,只是以你这样挖法,恐怕还没挖开人就病倒了。”他不由分说的抱住他,笑道:“我现在报答你好不好?” 
沈浪很想说不好,可是僵冷麻木的肢体对温暖没有丝毫的抵抗力。王怜花抱着他,埋首在他肩上,他甚至还感受到睫毛和嘴唇的微颤。他比他瘦小些,并不能抱住他的整个身躯,他的温暖对于他的寒冷仿佛是烛火对着万年冰,可是被他脸庞贴着的肩膀竟然滚烫得像要燃烧,却只在那一处燃烧。冷与热的极致叫他无法忍受,他希望那热度赶快烧到他的身上来,烧遍他的全身,让他感受更多的温暖和炽热。可是当那热度渐渐蔓延开后,他已经回复了大半知觉的身体却又开始了某种奇妙的反应。他下意识得想挣脱开,他却抱得他非常非常的紧,让他不得不僵硬地立着,尽力压抑心中的情感,只低声道:“我……” 
埋在他肩膀上的脸抬了起来。 
脸颊潮红,双眼迷离,只茫茫然望着他,叫他心中又是一跳。 
“我是不是发烧了?”王怜花自作主张地把自己的额头贴到沈浪的额头上,自言自语,“奇怪,好象是没有。难道是因为我太久没有抱女人了,所以连你也想强奸?” 
王怜花摇了摇头,放开他:“算了,反正我也打不过你,还是不要强奸了。”他说完这话,看了一眼沈浪,以为他会像平常一样无奈地微笑。 
 
但沈浪没有。他只觉得唇齿突然干涩到了极点,张口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 
王怜花这次再上这冰棺,便不再强撑,一觉得寒气过重便下来了,也不笑闹着要取暖,只寻了个角落坐了,默默运气御寒,也不和沈浪说话。沈浪见他这样,心中更是牵痛,却也不能说什么,只是跳上那冰棺继续挖掘。两人如此这般轮回,约过了大半天,那石坑也初露出些端倪来。王怜花伸手一叩,便知只剩半余厚度,因笑道:“倒是颇见成效了。若以董少英使诈起算,到现在怕也是过了有十几二十个时辰了,我们既无进食,也无休憩,我现在已是手足酸麻,全身无力。” 
沈浪道:“我们身上都还有些清水食物,你先吃些东西,再睡一觉,到时我们再花个大半天,定能出去了。” 
王怜花伸展四肢,懒懒地往那墙边一倚,笑道:“就等你这一句。” 
他吃过东西,喝过水,精神又好起来,又嬉笑道:“便是出不去,死在这地方,也不错,抢了雪仙姬的寒玉棺,再让下一个进来的人倒大霉。”还取笑沈浪:“我来当这雪仙姬,你便只好演无敌和尚了,若是嫌白骨难看,我倒也可以把位子让一点给你,说不定两人也可以凑合挤挤。”他此时兴致很好,玩笑话也是一片难得的孩子气,直听得沈浪苦笑连连。只是王怜花本来就劳累非常,也撑不了多久,便倚着墙壁沉沉睡去。 
沈浪见了他的睡颜,不仅莞尔,自己也靠墙睡了。 
睡了片刻,沈浪便又醒来。只见石室内仍是一片白茫茫的光。明明是那珠光映的,却因那寒玉棺在,室内寒气实在迫人,竟让人在争眼那一瞬觉得那光芒是冰雪之光。睡前身上还很有些暖意,一觉下来却是四肢都麻木了。再回头去看王怜花,只见他缩成一团,牙齿还有轻微的咯咯声,沈浪还当他醒了在发抖,过去一看却发现他还睡着,只是面色有些发青,身子也有些颤。这样居然还能睡得着,还真是奇事。 
沈浪本想叫他起来,却还是不忍,只得挨着他坐了,脱下自己外袍将两人都盖住。王怜花渐渐不再抖,呼吸也停匀起来。沈浪也再度合上眼小憩,却也不知不觉得又睡过去。对方肌体的温暖由着相触的地方传过来,莫名地叫人安心。 
也许死在这里,真当是不错的事情,如果就像这样睡去。 
沈浪再醒来的时候,一睁眼先看见的不是那有若雪光的珠光,而是王怜花似笑非笑的脸。 
“你倒是睡不醒了。” 
沈浪也不说他如何冻得脸色发青却还不醒,只道: “是你说的,养足了精神才好继续。” 
王怜花听了他这话,也只是静静微笑。 
两人始终都没有提如何又睡在一起这回事。只是一想起来,心中便像春风般的愉悦,仿佛方才相依而眠时的温暖并没有散去,而是悄悄留在了心底。 
四十二) 
在石室之中,不见天日,也不知是过了多久,惟有珠光如梦,照得那人影都似幻似真。开始的时候,还会去想已经挖了多深,还要多久便可以到顶上,之后便是麻木的,一分一分,一寸一寸,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雪仙姬的身躯被搬到棺外,但那玉棺使得寒气满室,倒也没有败坏,只是时间愈久,那肢体便要越发柔软起来,面上似也有了些许生气,仿佛是要从梦中醒来一般,只是两人都心知这是腐坏的前兆罢了。 
王怜花轻笑道:“若是再挖不出去,恐怕我们还等得,美人却等不得了。”他伸手去抚雪仙姬的脸颊,只觉触手绵软,但一想到这绝代的芳容,竟然也将要腐朽败坏,秽气横生,不由心下恻然。 
沈浪只管挖掘,口中叫道:“快了!”话音刚落,那手中刀一落下,突觉一轻,碎石迸裂,眼前便出现一个丸药般大的小孔,透进一束微光来。虽然明知那也不过是外面的明珠之光,却仿佛是真的天光一般叫人欣喜。连忙将那刀斜伸入孔中,运气一提,那石板本已被凿薄,一下便撬开一片。这一下欢快,大受鼓舞,顿觉全身精气四溢,便用了十成劲力,往那边沿撞去,石板顿时崩开大块,已可容一人探身出去。 
王怜花喜道:“你先出去,我再上来。” 
沈浪提气一跃,突觉脚下一片松散,人却已落到顶上书房的石地上,低头一看,只见那寒玉棺竟然在刹那间崩裂而倒,想是在挖掘之时,劲力反震所致。那寒玉棺质如坚冰,硬而脆,确实受不得这一两日的践踏及力道震荡,早有裂痕,方才又是十成劲力,一下便裂成片片,落地有琳琅之声。 
 
(四十三) 
死。 
“他死了没有?” 
“他抱着霹雳弹点的火,怎么可能不死。” 
王怜花说:“可是刚才他在笑。” 
“好象是。”沈浪叹一口气。 
王怜花原本在只剩一半废墟的闺房中心烦意乱地走来走去,此时却突然暴怒:“莫名其妙!” 
他一把揪住沈浪的衣襟:“你说,孔琴的死,关我什么事?莫名其妙!” 
沈浪摇摇头。 
王怜花又开始转圈:“为个死人去死,还死得这么开心,简直就是个疯子!” 
沈浪苦笑着拉住他:“痴心的人,总是不可理喻。我们还是坐下来想想办法出去。” 
王怜花的身形突然顿住。 
他缓缓地转过头来看沈浪,一脸嘲弄的神情。 
“出去?我们还能够出去么?” 
若说这地宫里还有其他可以出去的通道,那末雪仙姬的杀尽众人,将地宫与这传说永埋于地下的心愿,岂非太过无稽。 
但要是就此绝望,却也未免心有不甘。 
在把地宫里里外外找了个三遍以后,两人都有点颓唐。 
“现在该怎么办?等死?”王怜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气焰还很盛,看上去一点也不象打算等死的人。 
沈浪摇摇头:“不,等人来救。 
王怜花的眼睛又亮了一亮,“难道你早有安排?” 
沈浪又摇头:“没有。” 
王怜花差点想扑上去掐他脖子。这么至关重要的问题,还卖什么关子?他忍住气道:“等谁?” 
“也许是董少英,也许是别人。”沈浪沉吟着说:“当日兰州一会,我给了董少英五十万两银子,他必然还来不及去取。此时他设计害我们,应该也料想得到我们若脱困之后,对他怀恨在心,这五十万两银子的买卖,恐怕他要颗粒无收。因而我猜他一离开此处,必然会十万火急去取那银两。这银票是如此大的数目,我又刻意在上面留了记号,朱记钱庄的人必然会心生疑惑,有所动作,也许会找到此处来救我们。” 
王怜花面露喜色,正要展颜一笑,却又敛容问道:“那为何又说是别人?” 
沈浪道:“沙漠之上,本就无力掩饰行藏,连小伍也能找到此处,未必就没有其他人,他们既为宝鉴而来,见此情形,料想其中有变,想是也会将那岩石挖开进来。就看是谁来得快,来得及时。” 
王怜花哭丧着脸道:“若是他们来的时候,我们刚好已经死在这里,那岂不亏大了。” 
沈浪见他这样,不由微笑道:“你若要再耗力气在这里转圈,大叫大嚷,到时候熬不住,是亏大了。” 
王怜花嘟哝道:“待我耗了这么多气力才说,不安好心。”自己便也学沈浪打坐调息起来。 
沈浪见他闭目而坐,神情是从未见过的安详,自己心中也深沉宁静起来,于是也闭上双目,自是没有看到王怜花又悄悄睁眼,看着他轻轻微笑的温柔神情。 
“沈浪,我渴了。” 
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把沈浪从深沉的冥想中叫了回来。事实上,对于现在的他们,饥饿比干渴更加磨人,这几日来在地宫之中,本就只吃了少少干粮。但两人都知道若继续吃干粮的话,一定会更渴,干渴是要命的事。王怜花此时说渴,恐怕已是饥渴到忍无可忍。 
沈浪道:“你若忍不了便喝一点罢。” 
王怜花只觉得唇焦舌裂,仍强自笑道:“那你喝么?” 
“我还可以再忍一下。” 
王怜花笑道:“那样我不是喝得比你多?你若因为少喝这一口水而死,不是亏得更大?” 
沈浪苦笑道:“你喝就喝罢,说话也是浪费气力之事。”便管自己闭上眼。 
王怜花拿起水囊,一看其中所剩果然无多,便道:“我只喝一口。”看看沈浪心中自是想少喝些的,但那水于现在的他而言简直就是琼浆仙露,自然欲罢不能。见沈浪正闭目,心道沈浪哪知原来还剩多少,此时多喝些也不妨事,便大灌了一口。他又是小人之心,生怕喝久了被沈浪听出他占他便宜,那一口是灌得又快又急,差点呛咳出声。 
沈浪虽是闭目,却也大概猜出端倪,但不言语。以王怜花那性子,没有偷偷将水喝光,倒是先问他喝不喝,已是难得之至,何况他养尊处优,忍耐力本不及他,多喝一些也无错。想及此,沈浪心头只有一片温柔怜惜之意,哪里还有丝毫嘲讽之心。 
 
 两人如此闭目打坐,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若是干渴地熬不住,便喝一口水。王怜花喝了有五六次,每次都喝得大口,沈浪却不过两三回,只是如平常饮水般从容,他心中十分有数,却依然故我,心头一片清明,饥渴之念倒没有十分扰人。 
王怜花摇了摇那水囊,看着快要见底,忍不住便问道:“你不渴?” 
沈浪闭目答道:“王大公子,你要喝便喝罢,还问我作甚?” 
王怜花拿那水在他面前晃了一晃,瞧着他似笑非笑:“你难道不知我这么一口下去,这水便要没了么?”沈浪不点破,他自己坦然说了出来,反而教沈浪愣了一愣。 
王怜花笑道:“反正水已经喝得只剩下最后这一口,我也不怕说出来,反正你也知道的是不是?” 
沈浪默然,半晌才笑道:“你已经喝了这许多,为何又在乎这一口?” 
王怜花正色道:“那自然是不同的,只因这一口下去之后,我们所能做的,惟有等死而已。既是如此,我打算分你一口。”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反倒像是给沈浪占了便宜,若是听在别人耳中恐怕要怒火中烧,也只有沈浪知道这已是他所能做之极,心下居然还真有几分感念,于是也不推辞,接过来小饮了一口,便将水囊还给王怜花。王怜花仰头一饮而尽,将水囊丢到一边,看着他笑道:“沈大侠,你接下来可打算是安心等死么?” 
沈浪看了看他,无奈地道:“王公子又有何妙论?” 
王怜花道:“自然是有的。你想世上的人,临死之前,儿女亲眷总要尽力满足他的心愿,好让他瞑目。你我二人在此处,水粮断绝,也不知能否活着回去,自然也要做好死的打算。” 
沈浪笑道:“王公子可是有什么心愿要在下满足的么?” 
王怜花道:“且先不提在下。沈兄可曾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有个德行操守十分之好的年轻郎中,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人家便问他死前还有什么心愿,那郎中回答道,他想要找一群迎春楼里最红的姑娘,和她们一起脱光衣服,嬉戏追逐。旁人都大为吃惊,只因这郎中对妻子十分体贴,这辈子都没有涉足过烟花之地。而郎中自己,之前也从未有过这样的念头。可见再多么道貌岸然的人,也有放纵的需要。”他微笑着看看沈浪,“沈兄的愿望,不知有没有这样精彩?” 
沈浪苦笑道:“生死不过一线。在下所希望的,只不过七七和星儿能够好好地活下去,可惜这个心愿,只有老天才能满足,在下现在,依然是什么也做不得。” 
王怜花目中光采一黯,随即回复常态,然后从怀中掏出那本无敌宝鉴来,笑问道:“那沈兄可猜得出,无敌和尚死前的心愿是什么?” 
不过是翻看了几页,沈浪的嘴角就有点抽搐。 
王怜花笑咪咪地看着他不说话。 
沈浪再看了片刻,将那宝鉴合上,见王怜花还是一副微笑神色,忍不住道:“你不失望?” 
王怜花笑道:“和尚练这种功夫,也不是什么怪事,在下有什么好失望的?” 
沈浪很狐疑地对着他左看右看,干咳一声道:“你好象不能练这种功夫?” 
王怜花叹一口气:“十几年前好象还可以。” 
原来那无敌宝鉴虽然是真,但其中所载的武功却都是以童子功的纯阳罡气为基础的,自然不是一般男子可以练得,王怜花当然也练不得。那些为这宝鉴而埋骨沙漠的中原豪杰们,若知这底细,恐怕还真会死不瞑目。 
但最震惊暴怒的,不应该是王怜花么?他为这秘籍远离中原,跋山涉水,最终困于此处,生死尚未可知,此时却竟然从容自若,没事人一般? 
王怜花仿佛看透他心思,便笑道:“事已至此,我再烦恼,又有何助益?还不如留着力气,完成在下的小小心愿。” 
沈浪见他神态从容,言辞豁达,更是惊奇,忍不住问道:“王公子的心愿是什么?” 
王怜花笑道:“沈兄可否先答应在下,帮助在下完成心愿呢?” 
沈浪点头道:“若不是什么伤天害理之事,在下自然是答应的。” 
王怜花道:“自然不是,若是伤天害理之事,在下又如何能让沈兄帮忙呢?” 
沈浪正色道:“既是如此,在下便答应,却不知王公子的心愿究竟为何?” 
王怜花听得此话,咯咯笑道:“多谢沈兄。在下的心愿么,和无敌和尚的心愿有一点点像,沈兄可猜得出是什么?” 
 
王怜花只觉得身上酸麻疼痛非常,倒是不由地回想起他的那些女孩子们里,有一个叫深雪的姑娘,柔弱非常,第一次的时候痛得哀呼连连,次日甚至起不得床,颇有些惹人怜爱的意趣。只是后来深雪却与他人勾搭成奸,他一怒之下便将她杀掉,然后便抛之脑后,现在想来,竟有些莫名的怜惜之意。方想及此,不由又嗤笑一声,自己是七尺男儿,如今虽与沈浪做下这件事来,若是如女子一般,辗转求欢,索要爱怜,岂非可笑之极?说甚么共死,何等无稽! 
他有他的娇妻爱子,他有他的雄图壮志。 
其中又有哪一样,可以轻易舍得? 
一想及此,便有恨恨。 
睁眼朝沈浪一看,只见他微笑入定,仿佛置身事外一般。额头宽阔,双眉入鬓,是非常好看又男子气的一张脸,叫人看着看着便想伸出手去碰触,心中充满温柔情意。 
但转念一想,自己亲自布了这样一个局,却因一个预料之外的“情”字,将自己困死于斯,如何又能甘心? 
思来想去,心气虚浮,身体不适之感也越发明显,看沈浪仍是一副端正神态,不由得心中心中叫苦,只得强自安定心神。 
沈浪此时却张开双目,笑道:“你无须多想,终归是天命而已。未必真有人来,也许我们二人注定困死此处,此时想这些个,又有何益。” 
王怜花见他不慌不忙,自己实有几分恼怒,却无从诉说。原是本是他使得沈浪牵挂他,此时沈浪终于舍得一切,愿意随他而死,自己却又舍不得了么?思虑之下,心乱如麻,却听沈浪喝道:“与气相守於丹田,水火既济,炼精化气,气敛入骨……”心知他是在念运气之决,当下也不再烦躁,随他所念之决定神调息,倒是果然安稳不少。 
只是撑不得多少时候,两人都渐渐又有些支持不住。原本他们在雪仙姬那石室内遭寒冰浸足之苦,功力本已折损大半,又经多番变故,又做下那件事,实是精气已亏。又加水粮断绝多时,此时恐怕是连个普通人也不如,只是靠神智强撑罢了。王怜花只觉得心虚气短,耳边有嗡嗡之声。只得在心中暗叹,怎样的盖世英雄,也不过是要五谷杂粮养活的俗人罢了,与农夫村汉毫无不同。 
王怜花横眉怒目地道:“沈浪,你可知若不是你,我会做出何事?” 
沈浪轻笑道:“如何?莫不是要吃我血肉?” 
王怜花本来确是想要如此说,此时听沈浪说来,反而笑将起来:“这便不对了,若是别了,我倒还嫌他太脏,吃不下口,最多喝点血。若是你的话,倒真是要精心烹煮,一口一口吃下肚去,直到化为我之血肉……”他刚说得十分解恨,突然觉得有一种奇怪的味道,仿佛真是血肉之味,疑是幻象,再仔细闻闻,却仿佛还在,不由问道:“你可闻到什么奇怪的味道?” 
沈浪也皱眉闻了一闻,道:“好象有。” 
“怎会有这种怪味?”王怜花自言自语,突然面色一变,“莫非……”他心中虽有揣测,却实在是不愿说出来,沈浪却是不急不徐地接上来:“莫非是雪仙姬的身子溃烂了么?” 
王怜花的面色实在很不好看。 
腐烂的死尸他见得已经很多,怎样的恐怖也不足让他心惧。然而雪仙姬如此之美的容色,若变成那模样,却叫人心生凉意。 
怎样的辉煌美丽,终要变成那般凄凉可怖,怎不叫人慨叹人生之惨淡。王怜花不由自主地念道:“若……若我们也死在此处,莫非,莫非也要如她一般么?” 
沈浪只是微笑。 
“每个人总归都有一死。” 
王怜花气恼道:“可是死在此处,若是数十几百年后,被人发现一付枯骨也罢了。要是过个十几日,沈夫人或是别人挖进来,只见两人尸体横陈,秽水横流,臭气熏天,如何见得人?” 
沈浪苦笑:“人都死了,还要面子干什么?” 
王怜花恼道:“我偏是不许这样。” 
两人一时安静下来,王怜花再细细想那死后惨状,不由得又是面青唇白。沈浪看在眼里,亦是若有所思。 
过了半晌,王怜花突然便大叫一声:“好象有声音!” 
沈浪从容道:“我没听见。” 
王怜花再凝神听了片刻,果然四周安静异常。 
沈浪抬头看了他笑道:“也许这一叫的气力也可以教你多等一刻。” 
 
若说这些杀戮与王怜花没关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熊猫儿简直就想破口大骂。 
他当然想骂王怜花在打什么鬼主意,杀掉这么多的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可是一看沈浪和七七,又说不出口来,生生一口气憋回腹中,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当晚自然又是熊猫儿抢着给沈浪换药。 
那伤痕本是指甲抓出的,敷了金创药,愈合得十分快。但那伤痕虽然愈合,却仍是留下浅青痕迹,无法褪去。熊猫儿看着咬牙切齿,又往那伤痕上大涂了一气。 
沈浪只得苦笑。 
“猫儿,你似乎和我有仇。” 
熊猫儿瞪着眼睛不说话,仍是快手快脚地将布带缠好。 
接下来的行程里,依然会见到许多尸体。 
王怜花离去这一路,真真正正地是杀开一条血路。 
新鲜的血肉,脚筋切断,脖子上又快又狠的一刀。 
简单、干净、见血封喉。 
沈浪的将那些尸体翻来覆去地看,话却越来越少。 
金无望冷着个脸也不说话。 
熊猫儿觉得快要发疯,路途漫长地怕人。 
就这样终于便到了沙漠边缘。 
金无望向他们话别:“沈浪、朱姑娘,熊猫儿,在下只能送你到此,便要回沙漠去,各位珍重。” 
朱七七忍不住道:“金大哥,鸣沙帮被王怜花指使,我们一起回中原去,对付王怜花,不好么?” 
金无望瞧了瞧他,双目中有温柔之色,却道:“在下和龙卷风是输给董少英和鸣沙帮,并非输给王怜花。要在输的地方赢回来,才有意思,不是么?”说到后来,他那无表情的面孔已像是在微笑,神色中却有无比决绝之意。 
沈浪道:“金兄珍重,后会有期。望来年再见之时,能有当日风光。”他说这话时盯着金无望的眼睛,眼中尽是理解相惜之意。 
金无望沉声道:“你也是。”随即便纵身一跃上了马背,策马回转,那马便飞奔而去,马背上那人也再不回头。 
朱七七含泪轻声道:“鸣沙帮这一路如此张狂无忌,金大哥真能对付得了么?”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却是不论输赢,都非做不可。” 
若他猜得没错,王怜花并非意在控制鸣沙帮,本身也不是滥杀的人。杀这许多人,必是有不得不杀的理由。 
那又是什么样的理由? 
在一切都没有浮出水面之前,便已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五十二) 
  又回到沙漠边缘的那个小镇子。 
  一来一往,物是人非。 
  向原先卖水给他的那人家又买了几袋水,那家人似乎认出了他,却没说什么,只因他们已见惯来往的各色人等,知道有些话可以不说便不说,有些事可以不知宁愿不知。那口井仿佛是他们唯一的活力之源,只有提起水的时候目中才光彩闪烁,除此之外,便不知寂寞。 
  若能如此,倒也很好。 
  出了沙漠之后最起劲的自然是熊猫儿。他把他自己一路来的烦乱归结为沙漠反复无常的天气,所以现在他感到如释重负的舒心,恨不得肋生双翅飞到兰州揽月楼,将老板娘私藏的那几坛十二年女儿红全都搬出来喝个精光,方能一解心中所有郁闷之气。 
  一路熊猫儿与七七欢声笑语,沈浪偶尔也应声几句,更多的是将那纸片翻来覆去地在手中看。 
  这并不是无敌宝鉴的书页一角,只因纸质完全不同。 
  沈浪突然觉得自己遗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东西,却怎么也想不起。 
  真的很要命。 
  兰州的朱记钱庄一如既往地生意兴隆。 
  熊猫儿刚到兰州就迫不及待去了揽月楼,七七道:“大哥,你也不梳洗下再去,从沙漠出来,一路风尘,你也不难受么?” 
  熊猫儿大笑道:“澡可以等下再洗,现在却是要先喝点酒去晦气。”说着便大踏步管自己走了。 
  沈浪和七七从前门进去,银号里的帐房傅先生一眼看到七七,连忙便迎上来,吩咐底下丫鬟小童去收拾房间,准备食物和汤水,给小姐和姑爷洗尘。一面请沈浪和七七在内堂内坐着,亲手泡了两杯茶端上来。 
  七七悄悄拉了沈浪手笑道:“见了这情景,方才觉得是人间了。” 
  沈浪但笑不语,也只轻轻握了她手。 
  傅先生吩咐了前头的小四和小李照应着,自己也在后堂陪着七七说话,聊这一路的经历。七七说得仿佛轻描淡写,傅先生先生听得却是心惊肉跳,连连摇头道:“小姐,以后可要小心些,若是老爷泉下有知,怕也是要担心的。便是真要去做什么事,叫八少爷跟着也好些。” 
 
伤口当然早已愈合。 
  痕迹虽已很淡,却还是在的。 
  正如那人已经远去,思念仍在一般。 
  融入了思念的伤痕无法褪去,或许不是传说。 
  抓痕、咬痕、指甲深深地掐出血印,一道印便是割在她心里的一刀。 
  一刀又一刀。 
  记得他们初次欢爱之时,她又是紧张又是激动,又是痛楚又是欢欣,在他身上又抓又咬,第二天早上醒来,看见俯卧着他的背部都吓了一大跳。他回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她便想起昨夜的疯狂来,却不愿示弱,脸红着叫道:“笑什么笑,你身上有了这些印子,想去和别的女人好也不能了。” 
  那时的沈浪偏着头懒洋洋笑道:“你怎知道不能?” 
  说这话不过是想逗她,而她也不负他望地举起手作势要打他,只不过这巴掌落到他面孔上突然软了下来,变地像春风一样软,轻轻抚过他宽阔的额头,坚定的嘴唇。 
  然后便是一声轻叹。 
  “我觉得……我现在就在梦里一般。” 
  之后的欢爱,自然是渐渐地和谐了起来,不再觉得痛楚,便也不会在那时抓抓咬咬地在他身上留下那些奇怪的痕迹。但初次的印记,却是过了很久才退的。七七有些诧异为何这么轻的伤痕为何许久不退,沈浪便笑道:“不好么?这样我不是不能和别的女人好了。” 
  不好,一点都不好。 
  如果可以,她情愿她永远都不曾看见。 
  久违的痕迹。 
  如她初次在他身上留下的痕迹,却不是她的。 
  七七伸手去抓那些痕迹,抓得极狠,那痕迹上便划开一道道血道。她想去咬他,想在那些别人的痕迹上留下她的伤口,却在唇齿接触到他的肌肤时忍不住地干呕起来。 
  “你好脏。” 
  沈浪当然没有指天誓日这是他自己不小心抓出来的,没有下跪痛哭求她原谅,当然更没有唾骂是哪个坏女人勾引了他而他是不得已的。 
  因为他是沈浪。 
  他只是伸手扶住她,轻轻地拥抱住她。 
  “对不起。” 
  “是谁?” 
  她的目光冷冷,却没有恨,只有无限凄凉。 
  熊猫儿兴冲冲地拉着春香闯入后堂的时候,并没有想太多。 
  他本来就是那种脑子里不能同时放下很多事的人。 
  一冲进来就喊:“沈浪,我找到那些女道士的线索了!” 
  喊完了才发现屋内的情景有多么不对。 
  沈浪眼明手快地扯过旁边的袍子包住七七衣衫半褪的身子,将她拥入怀中。 
  七七终于伏在他的身上哭了出来。 
  完全的嚎啕大哭,哭着哭着身子都要滑下去,却被他伸手轻轻地、稳定地搂住。在这样的怀抱中,所有的坚持都仿佛不堪一击。 
  熊猫儿脸色尴尬地站在门口进退不能。 
  春香扯扯他的袖口,要把他拉出门去。 
  七七此时却从沈浪怀中站了起来。 
  “我要回仁义庄。” 
  沈浪连忙也站起来:“我们一起回去。” 
  七七冷笑道:“你难道不要去管那些女道士的事么?” 
  沈浪默然道:“先回去再说。” 
  七七看看他,看看熊猫儿,突然大笑起来。 
  笑罢,才道:“我到了仁义庄,也马上就走的。” 
  沈浪急道:“你去哪里?” 
  七七笑微微地看着他:“你可不是答应过我,回去之后,带上星儿,我们三人便坐船出海,丢下这仁义庄,丢下这江湖,去从未去过的地方,再也不要参与这武林纷争么?”然后转头朝熊猫儿笑道:“大哥,你当日也说过要一起,不知现在可愿同往?” 
  熊猫儿说不出话来。 
  七七自顾自笑道:“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你们要来便来,不来,也罢了。”轻叹一声,披着外袍进内室去了。 
  熊猫儿愣愣地看着七七的背影,也叹了一口气。 
  “要不是你现在伤还未愈,我倒真想揍你一顿,把你揍到半死不活,然后丢到七七那艘船上。” 
  沈浪苦笑。 
  “如果揍了有用,现在揍我也不要紧。” 
  熊猫儿也忍不住想学他的苦笑。 
  “其实我想问你,如果知道现在要被我揍,你还会不会去做那件事?” 
 
沈浪看着他,迟疑了片刻。 
  终于说了一个字。 
  “会。” 
  熊猫儿抓住他的肩膀。 
  负伤的那一边。 
  “为什么?” 
  沈浪忍住差点冲出喉咙的呻吟。 
  “因为我怕死。” 
  熊猫儿听得愣住,脸上的表情很古怪。 
  “难道你不……,他就杀了你?” 
  沈浪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只有如此,我才能平静地等死。” 
  他苦笑着抬起头。 
  “其实我一点都没有活着离开那里的把握。那个时候,我是完完全全地准备去死的。” 
  熊猫儿没有听懂他的话。 
  但他仍然放开他的肩膀。 
  “你对七七如何交代?” 
  沈浪也站起身来。 
  “和她回仁义庄,然后出海。” 
  “你不要知道那些女道士们的行踪了么?那些死掉的人怎么办?如果还有更多人因此而死呢?”熊猫儿叫道。 
  沈浪的身形一僵,重又坐下来。 
  熊猫儿觉得已经开始有点同情他了。 
  “因为你是沈浪,所以你不能说走就走。”他叹了一口气:“我也知道这些事你并不是非做不可。可是除了你,又没有其他人能。所以只得你来做。” 
  春香的情报,其实非常有限。 
  据她说来,原先来买酒的那帮人,在一个月前群雄聚会的那时候也来过,是青城派的弟子。但那时还多些人,这回青城派的掌门人和其中几个弟子并未出现,而来的这几个人,狂喝滥饮,挥金如土。后来遇上那群女道士,青城派里打头那人便去调戏其中一个穿着白衣,仿佛也是女道士首领的人物。两方交恶之后,依稀听见青城派那人冷笑道:“瞧你这贞洁的样儿,还不是被老道士给睡过了。莫不是嫌老道士不中用,为那小白脸儿宰了他吧?”那女道士便回骂道:“你莫不是为了当掌门好随便调戏小妞儿,所以下手把师父也杀了吧?”之后便是两边的人纷纷拔剑厮杀起来,酒楼里客人纷纷逃命,春香和一群伙计也连忙躲到里头去,哪里敢吭声,只等着外面平静下来去报官。 
  熊猫儿急道:“你此时说的,和你方才和我说的,又有什么不同?你倒是再多想想有什么怪异之事。” 
  春香横他一眼道:“我就知道这些,自然说给你也是这些,说给这位相公也是这些。” 
  沈浪却沉吟道:“死的仿佛都是各派的掌门人,明明可以全杀,却为何每门都留下那么几人?”他再在脑中将春香的话语回味一遍,却突然想起其中一件事来。 
  “小白脸儿”是谁? 
  他当然不愿意去想这是……他。 
  可他并不是做不出来这种事。 
  春香笑道:“我把事情原原本本都说了,也要回去了,却不知我不在的这会儿耽误的酒楼生意怎么算?” 
  熊猫儿叫道:“你不在酒楼又没关门,耽误什么生意?” 
  沈浪苦笑道:“猫儿,给她罢。” 
  熊猫儿从怀中掏出张十两的银票来,道:“身上只有这张了。你便收着罢,当我预先给你三天酒钱。” 
  那银票刚放到春香手上,沈浪却大叫了一声:“等等!”疾步过来按住了那张银票。 
  春香暗暗咬牙,心道这么俊的相公,住这样好房子,怎的比那猫儿还要计较。 
  沈浪却不管她,拿起了那张银票一看,面色有些变化。 
  然后就从囊中拿出那纸片来,往银票旁边一比。 
  纸质和厚薄竟是一模一样。 
(五十四) 
  银票。 
  桃花。 
  印鉴处,红墨蹭开的桃花。 
  银票背后,桃花一样的双眼。 
  所有的结局在最初都已经写好,只不过是因为,他忘记了那个开始。 
  所以,一直参不透。 
  如今,所有的线索都已经接上,再也没有什么不圆满。 
  沈浪的手紧紧抓住了那张银票,用力地几乎将它揉为碎末。 
  如果,如果这就是你要的结局。 
  熊猫儿瞪着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春香还在心疼那张银票。 
  沈浪的唇边浮出一丝微笑。 
  懒懒地,却又了然于心的微笑,一如少年时。 
  沈浪倏地站起身来:“收拾东西,回仁义庄!” 
 
  熊猫儿急得大叫:“沈浪,到底怎么回事?” 
  沈浪微笑:“回仁义庄你就知道了。” 
  熊猫儿愣了一愣,欲言又止。脚步本要跟上,却又硬生生收住。 
  沈浪见他这样,不禁又笑道:“我们什么也不用做,只等王公子揭这谜底。” 
  熊猫儿已经开始有弃车而逃的冲动。 
  其实他们这一路,欢声笑语,气氛热闹得很。 
  在说个不停的是朱大小姐,在笑的是沈浪,欲哭无泪的是熊猫儿。 
  七七仿佛把那事情,都忘得干干净净一般,在那边兴致勃勃地研究要买怎样的一条船,从何处离岸,沿什么线路而行。 
  沈浪搂着她宠溺微笑,她说什么都说好。 
  仿佛是幸福美满的场面,却叫熊猫儿看的心惊肉跳。 
  他是心里有什么便说的人,看这情景恨不得将两人一起掐死,一解心头之气。 
  他当然又不能真这么干,不仅不能这么干,还要陪朱大小姐说笑,以致于他快要发疯。 
  最终忍不住的还是朱大小姐。 
  在沈浪不知道说了第几个“好”之后,她终于忍不住跳起来打了他一个耳光。 
  “那个人是不是王怜花?” 
  沈浪刚刚在笑,此时也没有变色。 
  “是。” 
  他说:“对不起。” 
  朱七七倒抽了一口冷气,跌坐下来,却被他扶住。 
  她已经无力争执,只是悲哀地,一字一句地问:“你是不是不打算向我解释?” 
  “我不能抹杀发生过的事。我不奢望你原谅,七七。”沈浪握住她的手,没有笑,“只是盼你知道,我当初迎娶你时,执子之手,与子携老的誓言,都是真的,至今未变。” 
  七七突然大笑了起来。 
  笑中有泪,泪中有笑,一声一声,都是刮骨剜心的利刃。 
  “你真的能够忘记他?你人在我身边,心里却是别人,你道我很稀罕么?” 
  沈浪看着她笑,笑意淡薄:“我稀罕。” 
  七七终于嚎啕大哭了起来,一如多年前那娇憨泼辣的少女。 
  “我除了放你走和原谅你,还有什么别的选择?” 
  沈浪苦笑:“不原谅也没有关系。若是你肯,我便用余生尽力来补偿你。” 
  七七定定看着他,冷笑。 
  “若你真能将余生都给我,我便原谅你。” 
  之后的路程,风平浪静。 
  朱大小姐继续研究她的出海之行,沈浪仍然默默微笑,熊猫儿依旧度日如年。 
  幸好再长的旅途,都有终点。 
  仁义庄已经在望,本该喘出一口大气的熊猫儿又不禁提心吊胆了起来,只因他记得沈浪说过回到仁义庄便能知道因果。 
  仁义庄似乎也非常地风平浪静。 
  奶妈抱着星儿过来。几月不见,星儿仿佛长得健康快活了些,叫人心中大生怜爱。三人逗弄着星儿玩了片刻,管家便上来报:“李老庄主昨晚便到庄上,说是要等庄主和夫人回来。庄主现在可要相见?” 
  七七冷哼了一声,抱着星儿回内室去了。沈浪看着她的背影苦笑了下,道:“我这就去见,你且去告知李老庄主一声。” 
  李长青他们兄弟,自从将仁义庄交给沈浪之后,归隐山林,再不见其所踪,此时竟然归来,熊猫儿觉得有些忐忑,沈浪却仿佛在意料之中。 
  李长青劈头一句便问沈浪:“仁义二字何在?” 
  沈浪苦笑道:“前辈多年不见,身子可好?” 
李长青闷声道:“还好。” 
  沈浪便微笑道:“如此在下便安心了。” 
  李长青道:“江湖盛传你与王怜花狼狈为奸,为去取那无敌宝鉴,残杀武林同道,可是真的?” 
  沈浪失笑,道:“前一半是真的,后一半却是假的。非在下二人残杀武林同道,却是武林同道为那宝鉴追杀在下二人。” 
  李长青出了一口长气,叹道:“你如此说我倒是信的,可你又何苦与王怜花去做这种事,当年为这无敌宝鉴,回雁峰一役,死的人还不够多么?” 
  沈浪道:“当日星儿病重,唯王怜花可解。”因这爱子之情,便是移山填海,也要去做的,何况,何况……不过是一次旅途。 
  只是若移山填海便能救星儿,但愿不曾有这样的旅途。 
  想及此,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在问:你真的不愿么?真的无憾么? 
  李长青又紧紧追问道:“如今武林同道商议着要废你盟主之位,将你赶出仁义庄,你当如何?” 
  沈浪笑道:“此事甚妙,在下本就想在近日离开仁义庄,离开这江湖。” 
  李长青急道:“这如何使得?你教我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人来,做这仁义庄之主?” 
  沈浪越发大笑道:“在下如今如何当得起仁义二字?不如早走干净。” 
  李长青道:“如今各门派商量着去围剿王怜花,夺那秘籍,恐怕武林将有大风波。” 
  沈浪这才蹙眉道:“王怜花必然已有计策,恐怕想要夺宝者不仅不能如愿,未准还有陷阱。” 
  李长青道:“这江湖之中,本就只有你能与王怜花匹敌,你既是武林盟主,仁义庄主人,自也是一呼百应,对付王怜花便也不难。如今世人皆以为你与王怜花为伍,如何还肯听从你?” 
  沈浪笑道:“恐怕这便是王怜花最初邀我同行的本意。” 
  李长青长叹一声:“那你打算如何?” 
  沈浪道:“等。” 
  等待的时光最难熬。 
  朱七七飞鸽传书命属下购置海船,自己也忙碌着打点随身事物,以及与手帕交们相聚话别。沈浪只是不发一语,偶尔也会帮忙。 
  熊猫儿其实很想走,却被朱七七叫住:“大哥,你可不是答应与我们同往么?”他看看这状况,又不得不留下来帮忙。所幸他本来就无家世祖产,光身一人,自由来去,也未想到要打点什么。 
  他也悄悄问沈浪:“你当真要丢下这烂摊子抽身而退?” 
  沈浪苦笑:“江湖又不是我家的,如何管得这么多?” 
  熊猫儿觉得不可思议:“那你是铁了心要与七七出海么?” 
  沈浪笑着反问:“若是我等了十年也等不到什么风波请我去定,岂非无稽?”言语中颇有自嘲之意。 
  熊猫儿大叫道:“那你在等什么?” 
  沈浪悠悠然地笑。 
  “看是七七快,还是王公子快。” 
  熊猫儿看着他的笑,只觉得自己的头要炸掉了。 
  沈浪在出发去往海港的前夜等来了结果。 
  李长青把一张请贴按在了仁义庄大堂的匾上。 
  “你可以选择走。”他的话语掷地有声:“但你若抬头看见了这仁义二字,便收了这贴。” 
  朱七七冷笑:“恐怕你未必全是为了仁义才收这贴。” 
  沈浪苦笑:“的确不全是。”他有时候的确诚实地叫人抓狂。 
  但他终于还是收了那张帖子。 
  桃花贴。 
  七月十七,云梦山庄??
 
(五十五) 
  分道扬镳之前,熊猫儿私底下教育了沈浪一次。 
  他努力忍耐住破口大骂的冲动,沉声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诚实?难道你不知道有时候真话比谎话还要伤人?” 
  沈浪叹道:“我知道,却非如此不可。” 
  熊猫儿觉得他朽木不可雕。 
  “你只要推脱是意外,以后再不会发生此事,七七难道会不信么?伤心一阵,也就罢了。”他看着沈浪道:“如今你叫她如何承受?” 
  沈浪苦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死去一个负心人和一个好丈夫,哪一个更教女子伤心些?” 
  熊猫儿突然就愣住。 
  “死?你为什么会死?” 
  沈浪微笑:“我没说我会死。” 
  熊猫儿有点想揍他,“那你……” 
  沈浪笑道:“只是万一。” 
  熊猫儿并不是猜不到沈浪所说的这个“死”与王怜花有关,但是他有点搞不清楚事情的严重性。思来想去没有想透,还想问下去,沈浪却不再解释。 
  他递给了他一个锦囊。 
  “你且先陪七七去海船之处。”沈浪道:“若到了十九日,我仍未到,你便拆开这锦囊,依上面所写而行。” 
  他拍了拍熊猫儿的肩膀:“麻烦你……照顾七七。有你在,我很放心。” 
  熊猫儿想再说些什么,抬头却看见沈浪的目光一片敞亮,满是信任,又想及他所说的“死”,不由心里一阵激荡,紧紧地握了沈浪的手片刻,然后便大踏步出门去了。 
  别离时刻,却没有太多的纠缠。 
  仿佛什么都是安静的,淡漠的,冷冷的爱冷冷的恨,叫人心头麻木。 
  七七抱着星儿上了车,沈浪想再伸手过去触摸星儿的脸,却被七七狠狠瞪了一眼。 
  苦笑着,手指却仍是轻轻落了下去,从星儿的面颊,再到七七的脸庞。满是爱怜,甚至还有一丝感伤的的手势,温柔地能叫铁石都融化。 
  七七咬住嘴唇,忍住不让自己哭出来。 
  “你们先走,我办完了事,就来。” 
  车子渐行渐远。 
  七七回过头,却看到沈浪的身影还执着地伫立在那里,仿佛站成木石。 
  面颊上手指余温依旧。 
  所有的决绝、防备、冷漠突然崩塌,泪水便如此决堤。 
  七七不顾马车颠簸,倏地站了起来。 
  对着远方的人影大叫。 
  “沈浪,沈浪,你一定要来,我原谅你,我什么都原谅你,只要你来!只要你来!” 
  她哭得像多年前,求爱不得的那个少女。 
  熊猫儿在车上,却从头到尾什么话也没有说。此时也只是,默默地将旁边的长衫,轻轻披在了七七颤抖的肩头。 
  沈浪看着远去的车影,只觉嘴角苦涩。 
  他是听到那句话的,因此心情倍加沉重。 
  行程却是不可耽搁的。 
  桃花贴。 
  如怀春少女写给意中人的粉红信笺。 
  云梦阁的王公子。 
  色若桃花的王公子。 
  一想及此,胸中便忍不住得要抽痛,那人的名字仿佛是心上一道最凄艳的伤口。 
  到了云梦阁,王怜花随身的丫鬟小谢见是他来,并没有太多诧异。 
  “今日十五,公子已去了山庄。” 
  云梦山庄,仿佛是当年柴玉关与王云梦盛时所居之所。 
  从雄图天下的壮志,到缠绵不解的恩怨,一切从此开始,又将在此结束。 
  云梦山庄在洛阳城郊。 
  在群山之中,有些意外的荒凉之地。当年柴玉关挑选了这样一处所在,本就有求得隐忍淡泊的名声之意。回雁峰劫后,王云梦携王怜花离开此处,再未回来,因此便渐渐荒废了。王云梦死后许久,王怜花才想起似的,教人去清理了一下,自己也并不住,只留几个人看管着,如今依旧是一片颓败之气。沈浪沿着石级而上,只见远处的宅院一片漆黑,在月色映照下看来更是静谧,四周唯有风声落叶,惨淡凄凉。 
  沈浪几乎就要怀疑小谢是在骗他。很难想象王怜花会在此处,他本该是红衣明媚,夜夜笙歌的。如今离他计划之期已近,他的江湖、他的霸业,仿佛都是唾手可得,为何却要选择这样的地方,来等待那个意料中的结局? 
  走近了,依然不见有灯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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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2 15:08:53  更:2021-07-12 15:23: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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