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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造物的恩宠 BY 涂沐 看了就知道了咯..[第1页]

作者:有真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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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不只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人类在急于表达某种感情态度是总爱饮酒。酒没有阶级性,象衣服一样穿在身上能显示出你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营养,象中华鳖精或脑百金那样喝了后能拿奥运会金牌或语文算数都考一百分。人们,尤其是中国人,无论是七盘八碗围着一火锅,还是清汤寡水加两粒花生豆,都会不约而同念念不忘郎心如铁一往情深地想到它。而且酒精的服用量对古今中外千千万万的中华儿女来说都是一个代表荣誉,象征尊严,衡量气质并生死攸关的指标;我比你能喝,你比他能喝,他又比我能喝,永远是酒池肉林中从无休止的话题。酒作为一种液体,下肚后无非被胃肠道吸收,其成份被汗腺、尿道等再排出体外。你能喝,只是说明你的消化、循环、泌尿、系统效率高,劳动生产率大而已,为什么大家都要用大口喝酒来证明自己没有糖尿病、胃溃疡、心脑血管疾病呢?喝酒那里好玩呢?
我的理论不代表我能置身世外,我的酒量在男生中算中上等,却没想到廖爱惠却是国奥队的。她喝起白酒象是在漱口,大杯小杯落玉唇之后,我渐感不支她却刚刚性起;黄文英也有一点量,但她狡猾,不怎么喝;骆海庭是真不会喝酒,只是面代嘲讽地看我和廖爱惠混战。而且我喝多了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和廖爱惠谈的更加投机;什么中东和平进程啊,麻将断幺九能不能胡啊、木星的卫星上发现太空船啊都侃得兴高采烈其味无穷。黄文英也开始后悔找我去画什么鬼画;最后我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饭店的门,怎么回到的寝室,怎么吐了我们寝老大一身,我就记得我和廖爱惠相约第二天晚上再喝……
第四章
早上醒来时寝室的弟兄们都走了,老大留了一张条给我,告诉我他们对老杨说我病了。我的头疼得象要裂开一样,只觉得天翻地覆一切浑浑噩噩,胃里也空的象有一只老鼠在乱窜。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说:“喝,喝死你!”
我认为昨天的那场酒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到美术馆去,为什么会认识廖爱惠之类的人以致我为什么会喝成这样都感到莫名其妙。我目光游移只见下床的老大换了床单,地也被拖布拖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好象还飘着一股糖醋肉段的味道——我昨天没少吃那菜。
我怎么了?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掏了掏兜,还好,这次比较争气,没把钱包扔在出租车上。不经意间掉落一张纸片,我想大概是我记录的什么学生会活动日期吧,随手一翻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一行的蝇头小楷:李良:我一直在制造机会见你,昨天我用画画的方式终于得逞了。很卑鄙是吧,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什么理由与你见面。我利用了黄文英,对不起。但我的确有一些话要和你谈,这是一件对你也许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命般重要的事。如果你能在15日下午2点以后到B大外邮局对面那座十一层搂577室来一趟的话,我将终生感谢你。
下面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我在上大学以来受到过不少这种匿名纸条,最后无非是女生们对我的赌博而已;后来由于黄文英对我的垄断,这青春时期美丽的小游戏就再没出现在我身上,我叹了一声道:“真是令人怀念的过去啊……”就把那纸条悄悄塞到床下,也没再想太多。
晚上我又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工商管理学院的俱乐部里,一年一度的迎新舞会又如期举行。照例是黄文英主持节目,照例是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我又唱了“莫斯科郊外的晚上”那首歌,也又谦虚谨慎的关照学弟妹们在系里好好混,唯一不同的是我又加了几句我们老生要毕业将来这里的天下是你们的之类伤感的话。当然舞会气氛还是融洽欢乐的,商科的学生都会跳舞,新生有老生代,也都象模象样的在规规矩矩的音乐里跳了起来。老杨见了我笑着说:“昨晚上又喝多了吧,你们这些小孩啊……”我臊得脸红,吱呜了几句就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来装酷,我不想跳,因为有黄文英在也没有女生敢来邀我,索性落个清静。但没坐上五分钟那个新生王强就笑眯眯地靠到我身前,讨好地与我搭茬:“李哥,你怎么不跳舞呢?”
 
“糟了,是不是走错屋了?”我快步回到门口,抬头看墙上的门牌,没错,577室。我又进去找了找,根本没人,我喊道:“谁在家哪!”我这么喊是怕主人突然回来,把我当小偷处理。可是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好奇地又来到那间书房,发现写字台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我无意间朝那背景是海滩的照片看去,里面有两个人亲昵地背靠背坐在一起,碧绿的海水没及他们的膝盖,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起来,一付快乐的神态。我再仔细一看,顿时呆在那里,两个人中竟有一个人是我,只不过我穿了一件我从未有过的,深蓝色的外衣,表情陌生,一脸沧桑;旁边是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脸有一点点熟,可我想不起他是谁;照片下还有日期: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五日。
“不是吧……我照过这种相片吗?”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四年前的照片,我在四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男子更象现在的我,但一旁的小孩是谁呢?我从没到过海边,更不用说这张相了,可以确定,我没来错地方,但这里和我的生日好象无关。
“你来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你很奇怪是吧?”一个白衣服的男孩手里拎了一桶水,笑了笑对我说。我认出他来,他是那个美术系的骆海庭,可能是天亮的原故,他在玻璃窗反射的光线里显得格外白净,在加上那一身惹眼的衣服,好象浑身都在闪光。尤其他长得清秀,又爱干净,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你住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地客套道,“我以为家里有人呢!”
“没关系,是我写的那张纸条,在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塞给你的。”他把水倒在一个大的塑料桶里,擦擦汗,有一点紧张地说。
“是吗……嘿嘿……我以为是我们寝室的人跟我开玩笑呢……”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你坐吧。”他把写字台下的办公椅拉出来给我,然后出去那来两听可乐。我想自己既然来了,不如搞清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对这个我行我素的骆海庭有好感。
“照片里的人是谁啊?”我问他。
“我,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好象对此问题很忧虑。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觉得那照片里的孩子是还没长开的骆海庭。我又问:“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他依在写字台旁,挠了挠头,说:“我不知道。”
“你别客气,你说吧,有什么要让我帮忙的?”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住嘴唇,脸红红的,好象在苦苦思索。
“没关系,廖爱惠是文英的朋友,我们之间也都是朋友,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兄弟我给你办!”我见他难受的样子,就慷慨大方地说。
他感激地望向我,几乎是在哽噎地说:“你真能帮我吗?”
我第一次听见男生也有这样颤抖的声音, 我不禁害怕地回答他:“能,你说吧!”
“你做我的冬雷哥好吗?”
“嗯?”我没听清。
“你做我的冬雷哥吧,我真的很想他啊。”他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冷若冰霜,酷酷的说话了。我发现他捂着脸,好似在哭;我还是没明白,我又问他:“你的冬雷哥是谁啊?”我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很蠢,那个冬雷哥一定是照片上像我的男人。我无奈地摇摇头,想自己这两天怎么净碰上一些小弟弟要我安慰呢?我回去一定要查查算命的书分析一下这是好是坏。
“你别哭啊,我做你的哥哥就是了,反正我也比你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走到他面前,看到泪水已从他的手指间撒落,我轻声说道:“你哥哥呢?他不在这里?”
他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要哭呢?你想他就回家看看他呗。”我从身上套出一块干干净净的手绢——我从来不用这种东西,这是黄文英送给我还要每天检查的——递给他。他笑了,泪水中他笑得很尴尬,他擦了擦眼泪,羞愧地说:“你可别笑话我,我就这样。”然后他低头喘息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你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其实我不太想听,我是来过生日的,又不是来听故事的;可是见他这样,我又不好拒绝,顺水人情我何乐而不为?我欣然点头,“不过你可别哭啊。”我补充道。
 
我接过,做出高兴的样子打开,这是一副素描,里面是一个高个子——可以明显看出是我——站在一大片花草中,作者仔细地勾勒过我的容貌和衣着,让我看起来很精致,可能是带有个人好恶的原因,所以我的缺点都技术性地掩盖了,而且还美化了我的姿态和气质,我由衷地赞道:“你画的真好!”
“喜欢吗?”他问我。
“当然啦……不,不,我主要是欣赏你的功力……”我站起来,头有点晕,我想大概是没吃饭的缘故。
“你不舒服?”他小心地问。
“没事……”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身体格外地重。
“你歇一会儿再走吧。”他递过来我喝了一半的可乐,我喝了一口,想清醒清醒,可是胃里好象灌了砂子,沉沉的,我想坐下;骆海庭见我不适,扶我到客厅沙发上,我一沾到那软软的坐位,睡意马上开始向大脑发起总攻。我想睡一小会儿没有关系的……
我看见骆海庭惊慌却又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在动,不知说了些什么。
梦境。
深深的水,琥珀色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漫到了我的脖子。我在恐惧中一动也不敢动,眼睁睁地望着那令人迷惑的液体上涨、翻涌。不远处就是岸了,是一片金黄的、奇异的沙滩。背对着我有两个人,一会儿是大人,一会而是少年;少年中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凯歌,他们在追逐打闹着,高兴得不得了;而大人却不认识,他们手拉着手,慢慢地走着。我想喊,喊人来救我,可是我的嗓子发不出声音,手脚也在失重中无法动弹;我想他们一定会看见我,就来救我了……可是就算是他们面朝我时也还是没有表情,好象什么都没看到,在他们眼前只是海水,我没眺望过的海水。
还是梦境。
我站在一间屋子中央。我什么都没有穿,赤裸裸的。还有一个男人。他长的和我一样,也是赤裸裸的,他变化着脸上的表情,有时在嘲笑,有时在谩骂,有时在哭泣,最后我很生气,挥拳向他打去,可是拳头落在空气里,他还在笑我,笑得和我一模一样。
醒来时我发现我在一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陌生的沙发上。我面前有一观众,他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头不痛,看来我没喝多,我问身前那穿了一件灰蓝色衬衣的人,我怎么了?
“你累了,你在我的沙发上睡了4个小时。”
“是吗?”我记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但我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你睡觉的样子和过去差不多。”骆海庭现在显得十分镇静,和他在美术馆时一样。
“啊?”我坐起来,揉揉头。
“我问你一件事好吗?”我发现他精心打扮了自己,他是那种有中国古典美的男子,给人少许温和,少许冷峻和一点点高贵的感觉,连我这种爱张狂的人都为他的气质和容貌而谦和起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随意地说:“好啊。”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好啊……什么?”我没听懂他的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他的话一板一眼,很有份量。
“啊,海庭啊,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今天不行,我在这里打扰你很久了,真不好意思,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和廖爱惠吃饭,咱们再喝……嘿嘿……我晚上约了黄闻英,她要给我过生日的,脱不开身,女人嘛!”我有点嬉皮笑脸地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可以吗?”他高傲地抬起头,不容置疑地看着我。
“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我要走了,咱们再见啊。”我要往门外走,我想这个人一定是有毛病,和他说不清楚的,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刚到门口,就听他在我身后喊道:‘冬雷哥,我不让你走!“
我停下来,静静呼吸着这空气里悲哀的气味;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叫过,虽然主语不是我的名字。我被这绝望的声音挡在了门前,这句话好熟悉啊,谁在那里说过呢?我听见走廊里有邻居的脚步声,水龙头的流水声,为什么这举话没有人对我说过,我却好象听过很多遍呢?
“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他的声音里没有眼泪,可是却是浸湿了的。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措辞出来的话。
我不让你走。
这是一句妈妈在医院里时临终前我就该说的,是我爸爸调职前送我到姑姑家门前我就该说的,是凯歌被押上警车前我就该说的,是杨老师消失在走廊尽头前我就该说的!而我,为什么没有说?我不让你走,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会,它不需要语言学的训练,也不需要演讲学的指导,哑巴也能用手表达出的一句话,为什么我没有说过?而在这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对我说了,我是不是很蠢?
“骆海庭,我想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的那个冬雷哥,我是李良,我理解你的心情,可是人和人不同,尽管我可能和他长的有些相似,但我对你的事情真的爱莫能助。”我冷冷地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对人这么说话的。
“你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吗?”
“我想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你认错人了。”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时天已经有些黑了,阴沉沉的。我快步下楼,跑到大街上,深深吸了一口混着机车废气和马路烟尘的空气。可是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骆海庭的声音有在我耳后想起:“你忘了这个了。”
他拿着画纸,远远地望着我,神态很是可怜。我想我没有必要那么残酷地对待他,于是走上去,接过画纸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的脸象石雕一样,沉静的吓人。
“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那再见。”骆海庭有礼貌地说,然后没有转身上楼,迈步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走得不紧不慢,失魂落魄。我想他一定是个偏执的人,对自己所想的事容不得现实的打击;他不会干傻事吧!
“喂!骆海庭,你到那里去!”我喊道。
他转过身,惊奇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嘲讽般地眨眨眼,又继续向前走。我从没受过如此挑衅,心里骂道:呸!别给你脸你不要脸。
此时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拎着菜篮或带着小孩的上班族正在回家。丁丁铛铛的自行车铃此起彼伏,还伴随着儿童的笑闹声;街灯也亮起来了,远处高楼大厦的空隙里还有一群鸽子在飞翔。骆海庭不知在想什么,和所有在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一样,他若有所思地走着,只是他走的并不匆忙,显出几分孤单。我叹了口气,又骂:他妈的,算我倒霉!
我调头走向原本不想走的方向??
 
“无所谓,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的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分别?”
走到垃圾桶翻倒,腐烂蔬菜的气味刺鼻的小巷口时,我问他:“你才二十一岁,有心理问题要矫正还来得及,不要年纪轻轻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你又没有象我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付出过,你怎知道别人是在钻牛角尖,自己不是在假道学?”
我在不知道那里的一个地方站住,回头,气急败坏地说:“骆海庭,你到底想干什么?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我不会同你鬼混的,你的那个冬雷哥千好万好可那是他,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死人,我是李良,一个被你无缘无故纠缠的陌生人,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咬牙切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摆脱什么,在惧怕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对他声色俱厉,把这个沉迷于幻想和回忆的人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那么,反过来被视为可怜的人很快就是我,我的世界就会被他一点点蚕食,一步步摧毁。我突然想要抱他了,因为我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在现实中为梦想而挣扎,为了自己的真实的人生而在乞求施舍;不同的是骆海庭没有出卖自己,而我,却早就在命运的小恩小惠前跪拜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爱上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的人,而我,连原本不属于我的都没有!
“我知道。”他意外平静地说。“我也知道你是你,冬雷哥是冬雷哥。但人不过是一种动物,无法在诱惑面前不为所动。我一看到你,就好想我的冬雷哥,就以为他又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骆海庭的衣领在夜风中飘了起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尤其是他有一副薄薄的略微翘起的嘴唇,可爱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我问他。
“嗯。”他一口肯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嘲笑地反驳。
“因为你下巴宽啊,我妈说宽下巴的人都是好人。”
“那你妈一定被不少人骗过。”我冷冷地告诉他。
“但我妈没被宽下巴的人骗过,真的。”
“哼!我就爱骗人,我连我妈都骗,我妈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谁跟我在一起我就骗谁,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哥哥,我心眼坏着呢!”我一副人莫予毒的样子。
“不,你不会骗我的。”骆海庭看着我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骗你干嘛呀?”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象东雷哥那样对我的话,你就不会骗我。你会是一个真心实意的人,比谁都好。”
“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笑完之后,恶狠狠地对他说:“小子,你别以为你是同性恋我就怕你,想用激将法?好啊,你想泡我是不是?好,很好,是你自己自愿的,我可没说我是真的和你好;不信你就试试,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外地实习,在我走之前,我就当当你的冬雷哥,我不让你小子吃到苦头,我就不姓李!”
骆海庭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清楚了,别后悔。”
“妈的,你还挺屌的呢!”我已经疯了,我的恶毒的灵魂已经出壳,一切都不听理智的指挥,话也下流,人更下流。“走啊!”我过去拉他的肩膀。
“上哪?”他不解地说。
“去你的家啊,两个人做事方便。”
他愣在那,脸红了,我又说:“装什么蒜!我主动送上床你还不乐意?”
他盯着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屑地说:“你不会的,而且,这样不好。”
“我不会?我什么不会?”我拉着他向一辆出租车走去。耳边又想起那缠绵的歌声,萦绕在脑中却更多一分妖冶诡异。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 am wide awake
………??
 
第八章
我,又来到了骆海庭的屋子里。我看见墙上的钟指向九点过一刻,好象我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生的。
骆海庭拘谨地在我身后走着,刚才他用钥匙开门时手都在抖。我狞笑着大步进了他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衅地说:“小帅哥,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样?”
他疑惑地看着我,搓着手,不知所措。
“你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也别假正经了,你哥哥我什么没见过?”我掏出一枝烟,点上;我其实烟瘾不大,但我今天就想抽烟,也许烟雾中我会好过一些。
“什么怎么样?”骆海庭离我很远,他好象不大敢靠近我。
“哦!你不好意思,你和你的那个冬雷哥不也做过的吗。”
骆海庭低下了头,手中的钥匙无力地掉在地面上。
我当时一定是中了魔,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下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对我讲:李良,没什么的,不就是玩玩他吗……这小子蛮不错吗,男人活一辈子,不就是图个痛快,玩一玩,见识见识,有什么大不了?“我脱掉了外衣,扔在一旁,吐出烟圈,肆无忌惮地又说:”你想怎么样都行,真的。“
“噢?怎么样都行,你自己说的。”他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盯住我,看的我好不自在。我不耐烦地说:“对,我说话算数。”
“那你脱衣服吧。”他高傲地吩咐道。
哼,我心里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憋不住了吧。我问他:“就在这里?”
“你什么没见识过?你怕啊?”他的一抹笑意在脸上一闪既过。
“好啊。”我阴沉沉地答道,我想一会儿你就不用得意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脑海里的对骆海庭的计划的话,那就是凌虐。我无论在身高体重还是力气上都占绝对优势,我要是对他动粗他绝无还手之胜算。
“那你慢慢脱……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转身进了他的画室。我愣在沙发上。他从里面搬出一个架子,又进去了,接着是画板,然后是纸。我纳闷地问:“你干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上床吗?那你脱啊?”他忙碌地收拾着东西,看都不看我。
“那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李良,你是不是男人?说话算不算数?”他在模仿我的腔调说。
“当然。”我无奈地回答。
“你说我想怎么样都行,那你脱衣服啊!快脱!”他在命令我。
“……”
我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站在他面前。他满意说:“不错,你不要动啊!”他做在画板前拿出铅笔,开始在纸上笔划起来。我差点昏过去,他竟然又要我当景物!我愤怒地喊起来:“喂!你……你……”
“说话算数啊!”他调皮地说,眼里全是得意的微笑。
我不做声了,一个比较另类的想法在我心里诞生,我也笑了,尽我所能邪恶地笑着,我慢慢扯掉了自己的裤子,接着是内裤;他抬头看见我的举动,慌乱地说:“你干什么?”脸刷地就红了起来。
“脱衣服啊。怎么?”我笑盈盈地告诉他。
我直到后来很久也没想清楚我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失去了正常,无耻地做了一回裸露狂,大概是在挑衅吧,反正我对自己的恶作剧既满意又迷惑,但骆海庭的确是呆在他的画板前,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可他那时的激动和震惊却是掩饰不了的。一瞬间里他眼中有一丝火焰在闪动,但很快被他平静的海水般深邃的眼神淹没,他只是故意骄傲地说:“你那么喜欢光着吗?那你就光着吧。”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冷。在他房间里的灯光散发出浅浅的橙色中,我冷酷地盯着他看,我看到他熟练地在纸上劳作着,很小心地用眼角余光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过一本小说,那里说男人在认真工作时的表情是最迷人的,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在造人时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把人们成熟的、专注的魅力掩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刻,而只把那些粉饰包装后愚蠢的表相放在眉飞色舞容易冲动的场和,于是在大家意乱情迷之后都埋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世无常,激情短暂。其实我们都没有去仔细寻找身边的美丽,因为它是躲藏的如此小心翼翼,如此默默无闻。
 
那画画的男孩子,在他的身后是城市夜空永不改变的灿烂灯火。我第一次见到有人会这样用心地看着我,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轻蔑,也没有冰冷。我不禁看得入了迷,静静望着他,感觉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忘了自己的无耻,也忘了自己的存在。骆海庭发现了我的沉默,但好像害怕失去这次机会吧,他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画纸。我不想说话,他没空说话,我们在寂静的夜晚中凝视着对方,在空气中伸出无形的触角,试探着彼此陌生的世界。
他画了有一个钟头,最后他撂下了笔,吐了一口气,但他不敢看我,低着头。
“大画家,画完了?”我也有一点累,但我好象还意尤未尽,不愿让他画完。
他点点头,疲倦地对我说:“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我谦虚地微笑着。我现在有一些失落感,我突然间不知要干什么才好。
“你穿上衣服吧。很冷的。”他轻声说。
“好啊,洗漱间在那里?”我问他。
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到身后的一间屋子里,拿出一条浴巾远远扔到我身上,说:“我烧了水,你洗个澡吧。”
我挠挠头,大咧咧地走进了洗手间里。我想这里一定是他花不少钱租来的房子,洗手间里面还有半片是浴室,他已经在浴缸里放开了水,那水流还冒着热气呢。我站了很久,加上天气的确有点冷,我毫不犹豫就钻进了进去,一股股暖流在我麻木的身体周围环绕,我舒服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灯突然间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耳中只是静寂的世界。
我刚想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黑暗中一双颤抖的手轻轻贴在了我的双唇上。我听见一个人胸膛里压抑呼吸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痛苦。
“你进来吧,外面很冷的。”我挪动着身体,把浴缸腾出一些空间。那个人犹豫了几秒钟,也进入到了热气腾腾的水中。我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象是空气里海水的清凉,又象是秋天中落叶的干爽;但又象是我的幻觉。他的双臂在黑暗里寻找到我的双肩,然后执拗地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接着他又把脸贴到了我的胸膛上;他的脸很冷,我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让他把脸埋在了怀中。
他的呼吸。我的呼吸。
又是他的呼吸。接着是我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黑暗里交错,起伏,平静而安详。
我的呼吸。你的呼吸。
又是我的呼吸。跟着是你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时间里擦过,重和,悄悄地流淌。
什么时候起,我等待着你的呼吸。
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你。
我抱着他,没话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安逸,满足。我的胸膛里有两点热呼呼的水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滴下来,沿着我的腹部和腰一直淌到浴缸里。
“你好能哭啊……”我轻声说。
“冬雷哥,我真的很想你啊。”他抱得更紧了。
我咬紧牙根,轻松地说:“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不离开我了?”他带着童音在问我。
“对啊。”
“再也不走了?你不骗我?”
“不骗你。”
他象死了一样赖在我怀里,直到水渐渐变凉。我抱他出来,他睡得很香,我给他擦干身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轻轻代上门,把熟睡的骆海庭关在了那片黑暗中。
我回学校时走得十分轻松,被黄文英赶出来的不快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我赶回宿舍时已经关大门了,我熟练地摸到了一楼水房的窗户,翻身而入。回到寝室刚进门,一根扫帚就飞了过来,打在我的背上。老三阴冷的声音传来:“禽兽!你还知道回来么!”
我憨厚地望向寝室里怒目而视的人们,一脸无辜装的是那么勉强。
“哼!重色轻友的畜生……你知道我们在食堂等了你多久?”老二光着膀子,愤愤地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的娘子怎么办?”老五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快,咱们把这个混蛋打出去!”他们一拍即和,做势欲扑。
“唉……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脸再回来见你们,我其实是回来做最后一件事的,就是告诉个位哥哥我很遗憾,我知道大家都不是贪吃的人,而且一顿四川火锅也并不能弥补我在感情上给你们造成的伤害……我决定明天自己去,撑死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好让各位哥哥落个清静。”我凄苦地站在门边,自言自语。
 
天要黑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夕雾中我见到很多头戴抖笠的人弯腰在没过脚的水田里劳作着,我惊讶地叫起来:“这就是水稻吧!”
骆海庭好笑地说:“晚稻啊,怎么,连这都没见过?”
“我们那里听说也有种稻子的,不过我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片片的水田啊!”
我说的是实话,青沙帐我倒是熟,可这种江南水乡日暮晚耕的景象只在电影里见过。
我对这种轻柔写意的画面充满了新鲜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失神地向外望去。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北方去见识一下,到北方的农村去写生。”
我啃了一口苹果,嚼得咯吱咯吱响,对他说:“都是苞米地,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是象《红高梁》里那样?”
“差不多啦……不过现在种高梁的少了,都是苞米,就是玉米了,而且东北人野,你呆不惯!”我老实地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你家不是城里的吗?”
“我和你一样。小时候也在农村呆过,不过那时候东北很穷,也没人管我,我可没你那么多乐子。”
“你妈妈常领你到那种很高的绿色的长大叶子的玉米地里玩吗?”他连说了好几个形容词。我把嘴里的苹果狠命地咽下去,顿了一下说:“大人不让进,那种地连成一大片,小孩进去会迷路的。而且里面有可怕的东西!”我坏笑着说。
“什么可怕的东西啊?熊吗?”
“不是,是死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扔进去的小孩。”我的眼里闪动着淫邪的光。
“啊?怎么会呢?谁那么恨啊?”他诧异地问。
“私生子呗!农村里的人搞破鞋搞出了野孩子,怕被别人知道,就把小孩扔进地里,能被好心人捡去就就有条活路,不然就饿死了呗。”我绘声绘色地讲给他。
“什么叫搞破鞋啊?”他追问。这时候旁边邻座的一名中年妇女厌恶地抬头看着我,好象在听我怎么回答,我皱皱眉严肃地说:“就是婚外情的具体操作啦,就是婚外情呗,你将来就明白了。”
骆海庭单纯地还问:“操做什么啊?我不明白。”
那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脸不红不白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意为:你看什么?你懂你来说!她铁青着脸侧过头去,假装看报纸。我接着说:“你会明白的,这种事男人总能明白。”
第三天的夜终于到来,骆海庭一路解说站点也累了,在淅淅沥沥地雨声中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整间车厢里的人也都在磕睡中晕晕乎乎的,连啤酒汽水五香瓜子的叫卖声都不再响,我也在那小桌上蹭出一点点空间,想小憩一会儿。当我把头靠在骆海庭身旁时,他竟然转过脸向我呼气;我闻到他身上混和着汗臭和柠檬水果香皂的气味,不禁从耳根泛起一阵潮热,我不安地起身,仰在坐位上,盯着昏暗的车灯看。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糊中感觉到他把头贴在我身上,大大方方地打着呼噜。他的姿势自然极了,我暗自发笑,心想:是不是真的啊,死小子,竟然占我便宜!不过他温暖的身躯和虽呼吸而有节律的颤动让我感觉很,很……很甜蜜。黄文英也曾这样躺在我怀里,但那时我只觉得紧张,因为她是精美的瓷器,怕脏怕碰怕失手;这个则不然,他结实听话还是自愿来的。我无奈地叹口气。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做到底,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这样一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睡的会稳当一些。
他感觉到我的好意,更贪婪地蜷伏到我身上。我长叹一声,赞道:李良,你真是个好人!
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被自己的伟大与无私感动着。如果不时一件小事让我不解之外,那么一切应该是纯洁浪漫的。我渐渐感觉到我的那个部位,就是那个很重要的部位啦,悄悄的在我控制之外起了变化。大概是被骆海庭给压的吧,我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可是五分钟后丝毫不见有恢复正常的迹象;我害怕骆海庭能感觉到,转身侧过身子,可不小心左手碰到了骆海庭的两腿之间,顿时我要差点叫出来,他那里也是,和我别无二致,不过可能是个人生理因素不同,他的还要小一些。我端详着他那睡梦中的——假寐中吧——脸,红晕如霞,笑而不露,典型的诱奸得手状。我且羞且怒地把他横放在长椅上,任凭他白嫩的脸在塑胶座位上摩擦着,忿忿然溜搭到车厢尽头掏出烟来,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下了火车后又坐汽车,他家在广州附近的一个什么镇里,不过毕竟是最早改革开放的地区,就算是小城也是繁华富庶非内陆地区可比。他一下火车就开始说那种电视上香港商人才有的粤语,他说的极其流利自然,而且非常快,我鸭子听雷般被他领着到处走,刻意不表现出我的无知与忐忑。在一辆也不知是开向那里的中巴上,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里可真热!”顿时有一老大哥闷哼了一声,指指点点地与他的朋友说起话来,骆海庭没出声,可是脸上却忍不住笑着,流露出地方保护主义的骄傲。我人生地不熟,不好发作,只有忍着。下车时司机用我能听懂的话客气地对我说:“一看你就是东北人,第一次来广东吧!”
“我是北京人。”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我不会看错的,北京人那有你这么愣愣的?”说完扬长而去。把我和骆海庭扔在汽车尾气中。
“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北京人?”骆海庭问我。
“你管不着!”我拉下脸,阴沉地说:“请你讲普通话!不然我现在就走!”
“好啦好啦,我家就在前面,喏,那里——”他伸手指向一片鳞次栉比的小楼。
“哪个啊。那么多房子。”
“走吧,几步路,哎……好久没回家了。”他兴奋地拎起包大踏步冲向一条碎石小路,我象佣人一样背着他的画夹——他死也要带着的东西——跟上。
他家是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在门口遇到了一群街坊。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骆海庭引见我给他们,他们上下打量着我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点头哈腰地撤退到了他家空旷的大房子里,我问骆海庭,见了你爸爸妈妈我该叫什么,叔叔阿姨可以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告诉我:“他们在广州呢,我今晚打电话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房子是邻居帮忙看的,今天就我们两个住,晚上我带你去吃潮州菜。”他急切地上了楼,把东西就扔在了地上。我落寞地打量着南方民居,无所适从。
“上来啊,先冲个凉吧!”上面传来他热情洋溢的呼喊。
“想让我脱衣服就直接说吗,何苦绕这么大一弯子。”我央央地寻声而去。皮鞋踩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紧张的声响。
吃过晚饭后,从那家小饭馆里出来,我刚打了个饱嗝,骆海庭突然对我说:“李良,你在学校里也算运动健将吧!”他语气是在挑衅。
我狂傲地望着他,不高兴地说:“什么叫也算,我跟本就是。”其实我就是打打篮球而已,其它运动项目我只是平平,不过我怎会在他面前示弱?
“吃过饭运动一下吧,我跑你追我好吗,追上我我请你去看梅艳芳演唱会。”他调皮地眨眨眼。
“哼,不跑。”我无动于衷。
“你怕跑不过我!你就会吹牛。”他撅起嘴来,不服气地说。
“你和我跟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懒得理你。”
“你是个大笨蛋,你跑不过我,你心虚!”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很远,白色的衬衣在晚风中起舞。
我知是激将法,但不知他到底要搞什么,于是就指着他喊:“那你先跑,我一会儿就追你!”他见我中计,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见他在街道上只成一个白色的小点,就发足狂奔,他也在跑着,但果然没我快,渐渐他的身形明显起来,一副活泼的样子,我不想就这样抓住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观察他快乐的表情。我们跑过大街小巷,绕过一排象大油罐子的东西,最后他累了,来到一堵墙前面,气喘吁吁地蹲在那里,我没怎么样,踱步来到他身边,大口呼吸着这里湿润、粘稠的空气。骆海庭喘着气站起来,高兴地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我困惑地说。
“你闭上眼睛,闭上!”他来到我身后,用双手捂住我的双眼。
“往前走,小心啊!”他一步步地推我向前走,我踩在奇怪的格外松软的地上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你要枪毙我啊!”我人还算听话,但嘴不闲着。
黑暗里我任凭他带领我走向前方,我的耳边好象传来很多小孩子远远地在和唱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律,深沉却欢快。
走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送开手。
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蓝灰色的大海。在黄昏的阴霾的云层下翻滚着烂银色波纹的大海。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大了嘴,过了好半天我嚎叫起来:“他妈的,海啊!!”我连哭带骂地冲向这梦幻中的海滩,崭新的皮鞋浸渍在水花里踢起无数砂粒。我终于看到大海了,原来海边是这样广阔、清爽,我望着那茫茫的海水,失魂落魄,叹为观止。
 
“瞧你那傻样!”骆海庭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口音和腔调说。
“这水真清,能喝吧!”我低头去捧水。
“喂,喂,不能喝!”他来拦我。
我一把水突然甩在他脸上,哈哈笑道:“我当然知道,吓你的小苯蛋!”
“好啊,你暗算我!”他也捧起海水往我身上洒,我大笑反击,两个人象小孩子般追逐打闹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我没力气了,躺倒在湿湿的沙子上,骆海庭脱掉了衬衫,挽起裤脚赤膊在海风中独自遥望远方。
“你装什么深沉啊!”我喊道。
“李良,谢谢你能来,我很开心!真的。”他大声喊着,好象是在对着海说。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仰着脖向天空大声说。
“你是个好人!”他还是冲着海的方向说。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了,我看着骆海庭光滑的脊背,散乱的头发心开始狂跳。我问我自己: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正常啊!他是男的,你不可以……
骆海庭优雅地朝我走过来,他那白晰的胸膛和天真的微笑,仿佛是海水里腥香的幻觉,我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着胸膛里蔓延的欲望——这种欲望无名无份,原始而又隐密——它象一把重锤敲打着我的灵魂,把一股蚀骨化血的能量挤压到我的每一根血管里,我被突如其来的感觉彻底解决了,我无力地对骆海庭说:“你过来。”
“嗯。”他毫无戒心,跑到我身边,他见我不对,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暧昧地扣住了他的双肩,和他贴的很近。
骆海庭的身子抖了一下,继而一字一句地问我:“你爱上我了吗?”
“怎么都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抓住了他,向鲨鱼闻到血一样寻找着呼吸着他身上燥热的体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会后悔的。”他悲哀地轻叹了一句,但是也抱紧了我。他的舌尖象是火热的针,开始在我的颈部和耳垂刺探温柔的消息,我竟然无师自通娴熟有力地用双手抚摸揉搓他的腰间和松动的裤带后半裸的臀部;我迷乱中听他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这里会有人来的。
从此,我的一生都在思索欲望与爱情的辩证关系问题:倒底是先有欲望再有爱情,还是先有爱情而后衍生欲望?我不是哲学家,也不懂心理学和生理学,但我后来唯一明白的是:我可以暂时不要欲望,但我不可以一分钟没有爱情,没有骆海庭。爱上谁不是可耻的,可耻的是你明明能爱而不去爱??
 
第十章
回去的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直到关上房门之后,我坐在竹椅上拼命抽烟,他呆呆地望着我,想了好久用缓慢嘶哑的声音问我:“我们非得这样吗?”
我把还没熄灭的火红的烟蒂狠狠一摔扔到地上,搓着手说:“你不想吗?”
“我只是有一点害怕,没别的。”他神情疲倦,依在门口。
“你怕什么?”
“……”他回过头不看我。
“你找我的那天想过我会这样无耻吗?我是说,我只是想和你上床……你吃惊了?”
“我以前也和冬雷哥做过的。”
“那你怕什么?”我不耐烦地问道。我有一点恼怒,我忿忿然追问:“是你先来纠缠……找我的,是你一步步把我领进你的家里的,好啊,到了这一步你竟然怯场了,当初是你自愿相信我是你的冬雷哥的,我早就告诉过你,我不是好人。”
他慢慢走到我面前,脸上是莫名的凄惨,他忧郁地开口讲道:“我害怕的不是你,我和东雷以前一直很好,可是我和他做了那种事后,他就死了,是我不好,是我害死他的,如果我那天没有亲他,可能他现在已经有了自己的画廊,结了婚,有了小孩,快乐地活着。我一直觉得是我们做了不应该做的事,老天抱应,惩罚我们……我不是迷信,我就是害怕……”
“呸!”我啐了一口唾沫,大笑起来,接着我怒视着他,狠狠地说:“抱应?你还相信这个?乖弟弟,这个世界是有抱应,可是那玩意儿就象抽奖彩票的大奖,什么时候轮到您的金光小手开和让你撞上啊?要是老天爷好抱应,大街上的人早就死光了,哼哼,你那点事算个屁,别那么自作多情啦,老天爷忙着哪,克隆人、疯牛病、莱文斯基闹白宫他不管,他管你一小孩儿私生活?你放心吧,三峡截流啦北约东扩啦裁减核武器啦够他忙的,我们先……
他伸出手泪光盈盈地捂住了我的嘴,示意我不要再说下去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爱我,可是我就是蠢,没办法。”他伏下身子来吻我。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我和他上了床,象做梦,又象是一部拙劣的A片??
 
夜深了,我给骆海庭盖上被子,呆呆地望着熟睡中的他,抓耳挠腮。
南方天亮的早,我醒来时已经艳阳高照,新鲜的海风吹起纱帘,才让我想起我已不在学校,是在一个离家万里的异乡异地。骆海庭已经起来了,不知去了哪里,只有他的衬衣挂在窗外,刚洗过,在蓝天下摇摆。我找我的衣服,可是一件也找不到,我用床单围住自己的下身,来到窗口探望,竟见到我的外套和内衣裤都被穿在一条晾衣绳上,垂头丧气地在阳光下哭泣。
“你是个变态!一大早你洗什么衣服吗!”我推开窗户冲正在院子里涮拖布的骆海庭大喊。他笑笑,继续劳动;我想他和黄文英都和衣服有仇,三天两头不蹂躏一下它们就不舒服。我认识黄文英之后,除了内衣袜子之外就没洗过任何衣物,她每逢周二周五到我们宿舍里收缴一次,把我的任何她认为不整洁的东西都要彻底解决一下。我们宿舍里的人羡慕的要命,我嘴上不说但也是乐得冒泡泡,不过时间一长也习以为常了。想到这里,我不禁想起了黄文英,想起了她冷艳、倔强的眼神,她温柔细致的声音;我觉得有些对不起她,她现在在苏州家里一定在给我打毛衣呢……
“中午我爸爸会来,我给他打电话了。”他走路时翘着脚,看起来摇摇晃晃的,我知道他那里一定还在疼,内疚地喊:“用不用我帮你?”
“不用了,我都洗完了……你老实歇着吧。我煮了牛奶,你快下来喝!”他不紧不慢地一边挂衣服,一边对我说。
我见他认真的样子,不禁话又多了起来,“你真勤快。将来不知道那个女的有福气,嫁给了你,还不美死?”
“什么?”他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想让我再说一便,迷着眼看我,呆呆地问。
“我说做你的老婆的人可真有福气!你长的好,家里有钱,还乐意做家务,你将来一定是模范丈夫!”
他笑笑,端着盆进了屋。
中午他爸爸果真来了,一看就知道是个干练的买卖人,他爸端详了我好半天用才节节巴巴地用还算流利的普通话对我说:“真象,真象……怪不得我家庭庭一定要我来看看你,你长得特别象他以前的一个家庭教师,你真的是北方人吗?广东有没有亲戚?现在你们那里木材价格怎么样?我的干弟弟就在黑龙江倒木头……”
“叔叔,真不好意思,大老远的跑来麻烦您。”我礼貌地寒暄。
“小李啊,我们家庭庭不懂事,我和他妈生意又忙,没好好招待你,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啊,庭庭,你有没有欺负李大哥啊?”他转过头爱抚地望着自己的儿子,看得出他以自己的儿子为傲。
接下来是一段粤语对白,我听不懂,只见他们两父子亲热地交谈着,还带着手势,象两个好哥俩,笔笔划划的。我微笑地看着,在我家我爸爸也很关心我,不过他因为长时间做领导的关系,说话永远是象和你开座谈会,你可以发表意见表达感情,但绝不可能如此这般得意忘形。我不理解他们这类小市民的感情,在心里觉得好笑。
“小李啊,听庭庭说你是学校里的学生会主席呢;叔叔知道在大学里得是很有才华很有道德的人才选得上,叔叔一见你就知道你是一表人才,将来有大出息!我们家庭庭能认识你真是走旺运,小李呵,你可要多帮助我们家庭庭啊,我和他妈妈都没什么文化,一天到晚就知道作生意……”
我是很会应付这类谈话的,但在骆海亭的爸爸面前我的罪恶感却使我吞吞吐吐,不知所云。我见到一旁的骆海庭意味深长地盯着我,我的脸竟然红了起来,我望着他坦诚老实的爸爸,想着昨天晚上事情,感觉自己是如此赤裸,如此狼狈;如果他爸爸知道了我昨夜对他儿子做的事,他差不多会用菜刀剁我的。我就这样作贼心虚地和他爸爸天南地北地聊起来,道貌岸然,冷汗直流。
晚上他爸爸带我们到了一家比较大的饭店吃了顿饭后就回广州了,临走时再三叮咛要骆海庭在回学校前到他们家的店子里去看看。骆海庭敷衍了好长时间,他爸才和我握手道别。回到他家的小楼里我问他:“你为什么不和你爸爸妈妈一起住在广州呢?”
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他说:“我不喜欢那里。”
 
我想问他为什么来着,但见他眉头深锁,就打住。
“我今天晚上睡楼下吧。”我对他说。
他先是一愣,继而回答道:“好啊。”
晚上我躺在竹凉席上,看了一会儿明星八卦杂志,正要睡觉,骆海庭咬着嘴唇有进来了,他赖在我身旁不走,手在我身上乱摸。我叹到:“你哪里是不喜欢广州,你根本就是想在乡下金屋藏娇嘛,你把我诳到这里,早就是打好主意的!”
“对啊。”他点头。
“你真不知羞!”我将他。
“对啊。”他的手身向了我的裤子里。
“看你人模狗样的,原来你就想这些事!”我把他的手推开。
“我不知羞?李良,你想不想听听我对你作为你们系学生会主席和咱们学校大才子的一贯看法?”他突然兴致勃勃地对我说。
我哼了一下,心想你能有什么看法,你有看法你能怎么样我吗?但嘴上还是故作姿态地说:“请批评指正,我听着哪!”
“你呀,你最大的特点就是表里不一,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不一样!”
第十一章
“我怎么了?我说话向来有感而发,我无论是讲政治还是谈学习都有一手的,你小孩子一个懂什么?”
“你那都是天生的,不用学就会的,有什么好炫耀的?你见过夸自己会打洞的老鼠吗?没有吧!你见过夸自己会游水的鸭子吗?没有吧!所以我总觉得你们这种人都很可怕,世界上的好事都是你们做的,可坏事也都是你们干的,我一辈子也猜不透你们这类人在想什么?但是我知道一定很累。”骆海庭的身体非常热,尤其是手。
“大哲学家,请你把手从我的内裤里拿开。”我转身用狰狞的表情看他说。他老实地望着我,喉咙里咽了些什么。
我问他:“那你告诉我,你看上我那一点,是不是只是因为我长的象你的老相好?”
“你身上有一股悲伤的气息,很浓,很吸引我。”他认真地说。
“哈!我青春期早过了,不象你大艺术家无是生非强说愁。我有什么悲伤的事情?”
“你为什么不让我吻你呢?”他呆呆地说。
“……”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回答他。我在想我们是以什么名义在一起,是欲望?还是爱情?如果是前者,我当然可以拒绝他那种常用来象征爱的行为;如果是后者,我为什么要回避这见证诚实的接触?可是我怎么也没勇气告诉他,我是在玩,游戏,或者说尝试。我不敢看他大海一样的眼睛,因为会涌出潮水,将自私卑鄙的我吞没。我说:“天晚了,睡觉吧!”
我在他家里厮混了三天,到头来打了个电话回学校,说我有急事要晚些回去;骆海庭知道自己家路远,所以他早就事先请了假,我们的十一国庆节假期就这样私自期延长了五天,这五天我们是在争论和互相嘲讽中渡过的。海滩上夜市里到处都留下了我们喋喋不休的身影,但有只一件事却是更加愉快和频繁,那就是做爱。无论彼此把对方贬斥的多么体无完肤,到最后一定是在床上了解。他说我是金玉其外败絮其里讲话象小姐做事象丫环,我说他是小资产阶级自命清高目光短浅;他又说我是死要面子生活空虚没有崇高理想人生意义,我回敬他说你是布尔什维克的身子孟什维克的命黑瞎子跳芭蕾熊装懂艺术;说到激烈出处开始动手动脚,反正他的家里没别人,三拉两扯就开始玩花活儿,两个二十好几的人一点自制力都没有,每次都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或其它能躺的地方汗流浃背喘息不止。
有一次我们俩在零晨时分又翻云覆雨一番,我体力不支地仰在床上呼哧呼哧地说:“以后再也不和你吵架了,你总……总是耍赖,这样下去,我非阳萎不可,说说话你就扒人家衣服——”
“喂!你说话怎么这么不负责任?是谁先扒谁的衣服的?”
“不管是谁先动的手,反正吵到最后你就色诱我!”我还一肚子委屈呢。
“哈哈……”他开心地笑着,趴到我的光溜溜湿漉漉的肚子上用一根手指指着我的鼻子说:“李良,你是党员吧!?你真没骨气,就你这样的,在抗战时期肯定第一个出卖党组织投降叛变,我还没怎么样呢,你就兽性大发要死要活了,你说万一你被敌人抓起来可怎么办?”
 
“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好好学习,别的不要想太多;否则你怎么对得起辛辛苦苦的父母?”黄文英又挑出一条鱼,用手拨掉炸的黑糊的地方,轻巧地放到我的碗里。我差开话题,做开朗状说:“我们吃饭吧!”
这时三食堂里来打饭的人越来越多了,而且好象外面已经开始下雨,很多学生都打着伞。我吃着饭,一不小心回头,发现人群里一个头发湿漉漉的白衣男孩子漫不经心地看了我一眼。我慌张地埋下头吃饭,黄文英见状不满地说:“你吃饭就吃饭呗,手哆唆什么?”
许小果也问:“哥,你怎么了?”
“我饿的。”我回答道。
“啊,你吃一只鸡腿吧。”许小果夹了一只鸡腿给我,我见他殷勤,只好收下。我讨好地扒掉鸡腿上的皮——黄文英不吃鸡皮——恭敬地送到黄文英的面前。她抿着嘴审视了一会儿,对我抱以感激的微笑,我对许小果说:“小果子,等我了结婚,到我家去尝尝你文英姐的手艺,她可会做菜了,尤其是做鱼……”我说到中途突然想其那次不光彩的约会,声音小了下去。可是许小果不明真相,竟然十分理直气壮地指出:“哥,你说错了,你们结婚以后,我就应该管文英姐叫嫂子了!”
“是……是啊……”我用咨询的眼光看了一旁的黄文英,她没说话,低着头在吃饭。
吃过饭后,我们一起走出食堂,许小果突然有感而发地对我和黄文英说:“哥、姐,现在你们城市里的人浪费真厉害!”
“怎么?你说这个干什么?”我问他,同时我眼光不由自主地在身边的人群里搜索着,既害怕又祈望。黄文英好象也在想自己的心事,丝毫没注意到我的心不在焉。
“为什么你们在饭店里吃饭时都没有人动鸡腿呢?我打工的地方香酥鸡很有名,可是每次客人都是吃掉翅膀和头,把胸脯啊大腿啊的好地方留下。我每天都拿一大堆回来,连宿舍里的人都吃够了!”他困惑地问我。
“哦,油大的地方比较腻,尤其在一桌子菜的情况下大家都不爱吃。你的那些鸡腿……?”我帮他分析这种事其实也是情有可源。
“都是从他们吃剩的桌子上拿回来的,一点都没碰,仍掉太可惜了。”他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一脸真诚。
我绝望地看着黄文英,她的花容月貌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许小果的话音未落,她已经捂住胸口跑向洗手池。我敢打赌这是她第一次经历百家饭,我转身对许小果说:“你完了,你杀人了!”然后跑着追去。
“怎么了?”他无辜地站在食堂门口,不明所以地让大颗大颗的雨点打在他童稚的脸上。
我又回到了原来的生活状态里,上课、看书,忙于考研,忙于和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周旋。一周多我没有去找过骆海庭,也没有想过如何继续或了解我和他之间的关系,不知为何我怯懦地回避着他;我尽量不在人多的公共场所出现,也不谈起廖爱惠和其他美术系的事情。甚至我在想,那个人和那一片海边所发生的事,只是一场梦,只要我不去说破,那它就只是一场梦,一场在我贫瘠干渴的心里,无声的雨,下过了,就消失了??
 
第十二章
冬天终于到来了。在下完第一场雪之后,我和黄文英挽着胳膊走在薄薄的雪地上,身后留下了协调的脚印。我清晰地看见一片片雪花落在大地上、树枝上、行人的身上,整个世界蒙上了一层幽雅整洁的气息,让人对生活充满美好的向往和期待。
我和黄文英是去看工艺美术学院的汇报展出,我本不想去的,可是黄文英非拉我去,她总嫌我这个人没什么品位,缺少艺术修养,所以她总爱拐带我去一些书画展、文艺讲座什么的,用她的话来说是给我精神扫盲。说实话我腻歪透了,我不认为人活在世一定要懂哪门子艺术,或者说非得懂艺术才显得你有文化上档次,我在心里认为现在大多数的现代艺术都是不是鬼上身就是鬼画符,白痴疯子为了显示自己与众不同时拉屎都是香的;而且那些海报贴得臭满大街的学术报告更是听起来天花乱坠实际上愚不可及,不是崇洋媚外就是道德说教,最可恶的就是不管讲的人还是听的人都得摆出一人莫予毒的尊容来标榜自己见多识广或好学上进。我对黄问英说我对艺术不感兴趣,可她竟然瞪大了眼睛对我说:“听惠惠说你的一张素描也选上了呢,现在也算是名画,去看看吧,就当陪我散散心。”
我一听更是吃了二十五只老鼠——百抓挠心,第一我不想看见大厅广众里把我画得傻傻的画,第二我不想见到骆海庭。可是我没拗过我的统治者,还是被她半央求半威胁地架上了去美术馆的路。
到了那里,果然和我想象的差不多。门口有一张大海报在歌功颂德和炫耀自吹,里面是五花八门形形色色的纸张和塑料的木头的石膏的怪东西。人很多,有的在闲晃纯粹打发时间,有的三五一群围着一幅画指指点点品头论足。我无聊又无目的地跟着黄文英在里面走走停停,时而和熟人打招呼,时而打哈欠。我丝毫没有想去瞻仰有关我自己的素描作品,倒是黄文英兴趣冲冲地四处寻找着。
“你看这副草堂春睡图,临模的真好,古色古香,韵味十足!”她赞美着对我来说一副模模糊糊的小人在家里睡觉的画。
“好啊。”我说。
“你觉得那副静物怎么样?”
“很好。”
“印度少女,画得好美,不知道是怎么想出来的……”
“不错。”
“你看,苏州河!我和你去看过的!”
“好啊。”
“咦?这副画真奇怪,为什么没有鸟,还叫精卫填海呢?”
“不错。”
“你在想什么?不错。好啊。你真是烂泥扶不上墙!”黄文英生气地掐了我一下,我才从心不在焉的胡思乱想中回来。“什么?什么 鸟?”我红着脸问她。
“你看——”她伸手指向我身后的墙角。
那是一副油画,有着血红的火烧云的天幕,下面是一片金色浪漫的海水。一个裸着上身的青年男子背对着我们,跪在砂滩上,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神情绝望。他扎结的后背和痛苦的扭曲的身影逼真可怖,尤其那美丽的大海尽头是隐隐的黑暗和雷光,让这一切看起来更加摄人心魂。画的下面是一个小木牌,上面写着:《精卫填海》作者:骆海庭。
“看见了吗?是惠惠的白马王子画的,他人很怪,画更怪;不过说实话他画得真有魄力。我总觉得着里面的人我好象在那里见过……”黄文英感慨道。
“嗯。”我闷哼一声。我知道,那跪着的人根本就是我,骆海庭画过我,对我的身体构造也很熟悉,他在技术上做了一些处理,掩盖了我的脸,在加上背景,就成了这个样子。
“喂!文英!”熟悉的爽朗的声音传来,廖爱惠脸笑得象一朵花似的向我们走来。
“惠惠!祝贺你啊,听说你们画社选上两个人到香港去参赛呢,这是你领导有方啊,这回可是扬眉吐气啦!”黄文英高兴地迎上去。
我没办法,也挂上习惯性的笑容走近她,眼角余光在廖爱惠周围扫射着,急切地构思着见到骆海庭后自己该说什么。可是廖爱惠周围好象就她自己,我试探地问:“怎么?大画家,就你一个人在看场子啊?”
“对啊,你的偶像呢?”黄文英眯着眼睛调侃她说,廖爱惠原本兴奋的神情暗淡下去了,闷闷不乐地说:“他?不知道。”
 
“我知道怎么回事,是不是你不同意把你的画加上那个指导老师的名字啊?你也真是的,他不就是混个名儿吗?你就做顺水人情推给他呗。你和那些人对着干,人家会说你什么?没有好处的,你呀……小孩子,想事情总是一厢情愿,根本不懂社会的复杂……”
“那他的确没有指导过我啊,那副画完全是我自己画的。”他撅嘴倔强地说。
“你还挺有理的呢。我告诉你啊,人在社会上不能锋芒太露,有个性是对的,可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再这样下去,早晚会吃亏的。”我放下碗,语重心长地说教他。他斜眼瞅着我,脸上似笑非笑,也不晓得有没有听进去。过了好长时间他才说:“那副画你喜欢吗?”
“那幅啊?”我记不得那次他画的是什么了,夹了个烧饼咬在嘴里,含含糊糊地说。
他又没声音了,抢过我还没吃完的碗收拾起桌上的东西就往厨房走,我嚷嚷道:“我还没吃完呢!”
“吃你自己去吧!”屋子那头传来他忿闷的声音。
临走的时候我皮笑肉不笑地对坐在一个石膏像前勾勒的骆海庭说:“我走了……”
他挥挥手,好象在轰我。
“我真走了?”
“走就走呗。”他根本不看我,冷峻严肃地在画着画,他连假期都不回家天天就搞这个让我既佩服又困惑,他身上的执著有时侯真吓人。
“那我什么时候再来?”我恬不知耻地问。
“你想来的时候。”他画笔一绘,淡淡地说。
我回到单位,还没进屋呢,和我一起实习的同班同学就陆虹屏站在门口用吃惊不理解地看着我,她是黄文英的死党,如果不是我知道实习分配计划不是按个人意愿调节的,那么我真的会认为她是黄文英派来监视我的卧底。
她凑到我身边,悄悄地说:“文英让你给她打个电话,现在啊!”我一听心想糟了,我昨夜一晚没回去,她打电话又没找到我,现在心里一定疑云四起平地惊雷呢;我知道她不会想到我会和人鬼混,只是她对我儿时的哥们现在是大款的凯歌万分反感,她说象凯歌那种暴发户除了有几个臭钱就是一身坏毛病,根他那种人在一起只能堕落学坏。如果让她知道我和凯歌在什么地方喝酒我又无法解释为什么彻夜未归她一定不会给我好脸色看,她那种软鞭子旁敲侧击地讽刺奚落我是最怕的了,我慌慌张张地打给黄文英,电话那头是她不冷不热讳莫如深的声音:“你到哪里去了?”
“我昨天头痛,吃了几片药,睡的死啊。没听见电话响。”我尽量伪装出无所谓的口气。
“哦?你吃的什么药?”她不知是关心还是在追问。
“脑……脑清片吧。”
“哦!我只听说人家吃脑清片会提神,没听说还能催眠的。你是不是吃错药了?”她挖苦地说。
“也许吧……”
“喂。我告诉你一件事,昨天许小果他爸爸死了,你是不是去看看啊?”
“什么!”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耳朵,“怎么好好的会死呢?”
“我也不知道,我是听系里来检查的老师说好象是脑溢血吧,谁叫他爸爸那么能喝酒呢。”
“好了我知道了。”我对黄文英无动于衷的态度感到羞耻,“没什么事不要再说了,我现在在上班呢。”我挂上电话。
下了班我直奔藏在农贸市场后面小胡同里的许小果的家——一个临时租来的铁皮搭成的棚子,他们一家三口就寄居在这繁华文明的城市的一角,凭借这里相濡以沫,挡风遮雨,等待未来美丽的新世界。可是我在门口只见到一把生了锈的锁,屋里好象根本没有人。刚想四处打听许小果母子的去处,却在我身后传来了一声暗淡的叫声:“哥,你怎么来了?”
我转身望去,见到衣着单薄的许小果扶着她似乎已无力支撑身体重量的母亲,他妈妈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老人,双鬓斑白,眼神浑浊,见到我会想了很久才激动地说:“李大兄弟,你是好人啊……我们家小果在学校里没少受你照顾,我和他爸连一起去谢谢你都没来得及……”话未说完,就又已依墙呜咽起来。许小果的眼也是熬的红红的,长期打工和父亲骤亡的身心劳累使他原本红润童幼稚的面容变得坚强成熟了很多,他手里捧着一个黑盒子,猜得出是他爸爸的骨灰,目光呆滞地望着我。
 
“我没有那么多现金,只能填支票了。”他好象还有些不好意思。他把那张纸塞到我手里,歉意地笑着。我刚想说些肉麻的话,可是他一摆手,疲倦地说:“你不是要在这里过夜吧?”
我当时很迷惑,我也很激动;我发现原来在我身边真的有无私的情义存在;我能活在这样的人身边,我是多么的荣幸!
“凯歌……”我的眼泪分明地浸在眼眶里,咕囔了半天就说出这一个词。
他站在门口,眼神里有一种瞬间即逝的,苍凉而又热切的感觉掠过;他坦然自若地点点头,微笑。
我跑了出去,二十万人民币就这么到手了。简单到不废吹灰之力,易如反掌。我没有考虑太多心头的沉重,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叫了车,可是司机嫌西郊造纸场太远不肯去。我咬咬牙掏出我身上所有的钱一共一百八十三块零八毛,都交给他;声音发飘地说:“大哥,不够我回来再给你,好吗?”他才勉勉强强地发动了马达。
天越来越冷了,月亮凝固在黑透了的天空上,路上连车都很少。从市区开到西郊造纸场足足用了四十多分钟。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里,我几乎连呼吸都没有了,我知道骆海庭很怕冷,也很怕黑,这种天气他连门都不敢出的,万一他表叔一发狠把他赛进货车拉到黑龙江,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还有,他表叔会不会打他呢?
西郊造纸场一看就知道是个亏损企业,破旧的围墙和在寒风里显得摇摇欲坠的厂房玻璃把这里搞得象香港鬼片里的场景,我关照了司机等我,就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雪向唯一亮着灯的一间仓库走去。气温下降得很厉害,虽不至于呵气成冰,但是空气里好象游走着无数把刀子,只要你稍微裸露出一些皮肤,它们就拼命地围上来割你的肉,喝你的血。好不容易来到了仓房门口,就见到一个精干瘦小的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两个待业青年模样的人围在一个炉子旁边烤火,骆海庭也坐在一个木箱子上,用手支撑着头,好象在睡觉。我刚一露头,那个男的就皮笑肉不笑地朝我走过来。
“是李先生吗?真不好意思,我们家事,还要您来插手。”他一副猴相,举手投足都让人觉得他没进化好。我虽厌恶,但还是装得很平淡,一脸无所谓地说:“钱在这里,天太晚了,没搞到现金,只有支票;你先放人吧,天这么冷,把你侄子都冻坏了。”
他伸出一双干枯的手,我把支票递过去。他的小眼睛死死盯着那纸看了好半天,最后咋着嘴巴说:“果然是大地方的人,做事情就是爽快,可是……”
“你放心吧,你只要放了人,谁也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搞到这笔钱的,都是你哥情愿给你的。”我知道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无非是想哄几个钱而已。
他点着头,走到那两个身旁商量着什么。我瞥向骆海庭,他已经发现我来了,但是低着头不敢看我。他身上穿的不多,脸色苍白,神情抑郁;我真想冲上去抱住他,用我全身的体温去簇拥他。我踱步走向他,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这时那两个小青年围上来,其中一个操着京腔对我说:“哥们儿,我们弟兄跟着他走了这么远的路,你一点意思都没有吗?”并在我身上上下打量着。
“我身上没有钱,深更半夜的让流氓抢啊?”我不屑地盯着他俩看。他俩都矮我半头,而且看起来就是小流氓混混的身形。若要打架,我真不怕他们。这时候骆海庭的表叔在外面已经发动了车子,想这里喊:“搞什么呢?”我一分神,其中一个小子挥拳就扑上来,我听骆海庭叫道:“他手里有刀子!”再一回头另一个已经把一把匕首划到了我的胳膊上;衣服很厚,并没扎透。我很愤怒,一脚踢在他肚子上,他马上就蹲在那里了,呲牙咧嘴地叫唤。可是后面的人却抱住了我的肩膀,卡着我的脖子,骆海庭去拉他,没想到三个人都因此倒在了地上,这时候蹲在地上的人跳起来,持着刀一擒住我的胳膊;接着两个人对我和骆海庭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我用手臂挡住骆海庭的头和脸,任凭他们冰雹似的拳脚撞击在我身上。
“你们干什么?搞出人命来才罢休么?”骆海庭的表叔在车里喊。他们这才住手,骂骂咧咧地跑上了车。我只听见他表叔对骆海庭喊到:“庭庭,假期有空到我家来玩!”接着就发动而去。我坐在地上,喘着气,吐了口唾沫说:“妈的,杂种,有胆量就单挑!”接着回头宽慰地看着骆海庭,他明显是喝多了酒,一身浓浓的酒气,眼睛里黄黄的,呼吸的声音都不正常。我吃力地爬起来,抓着他的手,“还不走,呆在这里做冰其淋啊?”
 
“凯歌,上次你领我见的阿灿还在吧。”我接过他递来的啤酒呷了一口说。
“在东四路给人干活呢,听说生意不错,你找他?”凯歌哈欠连天地回答道。
“你带我去,我要纹身。”
“你也玩这个?你小子!走吧,反正我也顺路,我先换换衣服,你坐着,电视里有毛片,自己看吧!”他伸着懒腰进了浴室。我坐到沙发上,眯起眼睛拨弄遥控器。
过了一会儿,凯歌换了一身皮衣跟黑豹似的从里面出来,他见我昏昏欲睡的样子也没支声,独自拿了一罐啤酒和一张报纸坐在沙发上,不期然他问我:“你为什么要纹身?”我笑了笑,告诉他:“礼物,送给别人的礼物,我要把自己送人了!当然要打上包装。”
“哦,”凯歌点点头,“那如果他不要你怎么办?你岂不是成了……我是说,纹身可是一辈子的事,你别后悔。”
我看着他,大言不惭地说:“我还有送不出去的时候?哼!”心里想却着当海庭看到我的纹身后痴情的眼神。
凯歌开车载我到了阿灿干活的美容院,当我对阿灿说我要纹身时他乐了,马上拿出厚厚的一摞图案要我挑,我拒绝了,脱下衣服让他看我背上的翅膀,阿灿摸了一下,感叹地说:“这是专业人士画的吧!油彩还没干透呢。”
“你能在对称的肩膀上纹一个相反的图案吗?”我问他。
“没问题。”他痛快地答应了。于是我被带到一间象医院里注射室一样的小屋里,趴在一张床上,阿灿拿了一根注射针出来,我惊奇地说:“你干嘛?”
“打麻药啊!”他平静地说。
“不要,我不打针!我害怕打针!”
凯歌冷笑了一声,说:“ 好啊,你怕打针是吗?阿灿,让他臭美,你直接给他纹,咱们也听听杀猪叫唤。”
阿灿笑着告诉我:“你不打麻药可是很疼的,很多人逞强说自己不怕痛,结果不一会儿就哭爹喊娘了,你小子皮娇肉嫩的,恐怕挺不了吧?”
我摇了摇头,坚持道:“我一打针就会晕,我就是痛死也不打针。”
凯歌冷冷地说:“你勾搭美术系的小情人也不用这么卖力吧……哼,你就这么搞下去,早晚后悔的是你自己。”
我心里一抖,难道他已经知道我和海庭的事了?我刚想狡辩,他却默不作声地走了出去,我感觉他的话怪怪的,不知是规劝,还是轻蔑。我一直把他当成唯一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大哥,而他也一直在无条件的帮助我这个任性的弟弟,如果他真的知道我在干的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又会怎么想我?我慌了,我知道他在社会上闯荡了那么多年,看人一向很锐利,,又有什么事没见过?有些事他虽不说,但心里明白着呢。我害怕他因此抛弃我,厌恶我。
“你想好了?”阿灿又问我。
我回过神来,努力点点头,说道:“我要是嗯一声,晚上请你吃鸿宴楼。”他没吭声,大概在为晚上吃什么作打算。
第一针下去,我只觉得头里一阵紧绷,接着象有一只蜜蜂钻进了我的骨髓,耳朵里也在嗡嗡叫着。第二针下来,我死死地抱住床板,汗珠已经从后脑勺流到肩膀。但话已出口,我的个性又不允许我背叛自己的面子,我不知道怎么抵抗这刻骨铭心的疼痛,只是想着海庭的脸,我想象我抱住的是海庭。我们在一块冰凉的沙滩上相拥着,他在用嘴吻 燃烧的后背,我就这样感觉着他,而不是针。
渐渐地,我在那脑海里的边缘平静下来。我想我在为自己所爱的人受着伟大的苦难,而他也会我的这种表白而感动,他在以前默默地承受着的那种等待的滋味也许就是这样如芒在背吧?我今天就要用痛苦来体会他那海水一样的深深的感情,我是十字架上骄傲的囚徒,在爱情到来之后,迎接自己崭新的命运,痛并快乐着。
不知过了多久,我仿佛在海里浸泡了一个世纪,终于浮出了海面。而我已不再是普通的人类,而是一只会飞的鸟,我虽经历了许多痛楚,但终于能勇敢地飞了。在镜子里我看到自己的右肩上生出一只鲜艳的、如跳动的火炎又如凝结的寒冰般诡异的翅膀,只有一只,却振振欲飞。我吐出一口气,早就忘了肩头的麻木与酸痛。一下子跳了起来,对阿灿说:“你手艺真棒!”他微微地抿了一下嘴,喃喃说:“刚才我已为你死了呢,你真厉害,我服了你啦。”我不禁得意洋洋,三下两下穿上衣服,我只想飞到那又破又脏的12楼公寓里去,让海庭看看,他的翅膀不再孤单了。
 
“你个大骚包!”他扔过来一只拖鞋,砸在我的屁股上。我张牙舞爪地冲到他身旁,一下子抱起他,把下巴贴在他的胸脯上来回地摩擦。他挣扎着,笑得都喘不上气来。我把他放在床上,很温柔地说:“庭庭啊,我要回家几天,等我回来我有奖励给你啊。”
他的大眼睛眨啊眨的,看了我好久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我把一只手伸到他的浴巾里,嘴唇靠在他的脸很近的地方。他想来吻我,我左右回避着,他亲不到。看着我坏坏的笑他象做贼一样很小心试探地说:“有什么了不起。其实我在很早以前就亲过了的。”
我不以为意,因为我已经吻过他无数次了。
“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这里突然睡着了?”他很得意地说。
“好象是吧;可是那天我很累啊。”我的手感觉到他的浴巾里翻天覆地的变化。
“哼,你真苯。事实上是……”他眯上了眼睛,他只要一紧张就会这样。
“什么?说啊?”我感到他有什么事在隐瞒着我。
“呵呵……”他笑起来。
“说啊!”我除掉了他身上所有的妨碍,他就这样光着身子,陶醉地躺着。我并不着急,慢慢用手指在他的身上划着,他也抱住了我,给我脱衣服。几番撕扯后我们相拥在床上,耳鬓嘶磨。他轻轻在我耳边说:“阿良,我说出来你不会生气么?”
我正在认真地关照他身上某个重要的部位,没在意地说:“不会啊。”
“其实那天我在你喝的可乐里放了安眠药,你怎会不睡呢?你睡着了以后,我就亲了你……”
“啊呀你个小王八蛋,你敢迷奸我,你死了!”我把他压在身下,刚想攻城略地,突然我望着身下的骆海庭,问他:“庭庭,我不怪你。可是有件事你要告诉我,说实话!”他吃惊地会头看了我一眼,说:“你问啊。”
他这样大度我反而不好意思了,我轻轻抚摸着他的背,用舌尖舔着他的脖子说:“我这么干的时候,你疼吗?”
他一幅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的表情说:“疼。”
“很疼吗?”
“很疼。”
“庭庭……”
“我说了多少遍了,别叫我庭庭,我感觉自己象个女孩子似的!”
“骆海庭同志。”
“算了,还是叫庭庭吧。什么事?”
“对不起。”
“什么对不起啊。”
“我以前总是让你……很疼……我觉得对不起你……”
“黄鼠狼给鸡拜年啊你。”他忍不住笑了,笑得开心,他突然用力把我按倒,赤裸的身体粘着在我身上拼命地吻着,我们云雨多次,知道对方哪里容易兴奋和敏感。他三下两下搞得我难以自制,我紧紧搂住他在毫无意识中说道:“庭庭,不要离开我。”
灼热的炎浆冲出地表,喷射出满天的火雨,淅淅沥沥地撒在干涸的大地上。
我和黄文英迈入家门的时候,我爸爸正在喂金鱼。他看见了他的未来儿媳妇后眼睛高兴得都迷成了一条缝。我爸爸虽然保养的很好,但毕竟抵挡不了岁月的侵蚀,根根花发已经在鬓角缅怀着他逝去的青春。他高兴地吩咐小保姆做饭,我叫作阿姨的新妈也热情地和黄文英攀谈,我又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的温馨;我默默观察着他们,知道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晚饭后我和我爸爸单独在书房里聊天。他无一例外地询问了我的工作和我单位里的领导,后来又嘱咐我结婚时要请的人和我在婚后如何做一名合格的丈夫。我们说了很久,后来我爸爸累了,他躺在长椅上呆呆地失神看向天空。
“爸爸,你怎么了?”
“哎,李良,一晃你都这么大了,都要结婚了,爸爸老了。”
我笑了,“爸爸你说什么啊,你还很年青啊,今年你还参加运动会了呢!”
我爸爸转头端详着我,和蔼地笑着,他问我:“李良啊,要是你妈妈现在还活着,看见你结婚,不知道该多高兴。”我听见妈妈二字我心头一颤,我想我妈妈在天有灵,知道我现在的所做所为,是不是又该对我报以冷冷的笑。
“李良啊,你是不是还埋怨你妈妈?其实你真的很象她,你和她一样的倔,就连你生气的样子都和你妈妈一模一样。她吃了很多苦,我们那个年代造就了很多悲剧,很多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明白。”
我爸爸叹息着,忽然又说:“如过你弟弟还在我身边,现在也该上大学了吧……”
“是啊。”我回答道。我的记忆里我弟弟的印象已经模糊,他被人拐走的时候才四岁,我只记得他很乖,胖胖的,不是很爱哭闹。
“爸爸,你没想办法找一找弟弟么?”我小心地问。
“人海茫茫,到那里去找啊。”
“那我弟弟身上有什么特殊的标记吗?例如胎迹什么的?”我问他。我爸爸笑了,他踱步走到一个抽屉里,拿出一个小红布包,展开后里面是一条项链似的东西。我走进一看,原来是一条长命锁,是我小时候戴过的,看来我姑妈把他交还了我爸爸。我爸爸拎着这黄灿灿的小玩意儿对我说:“李良,你看,这是我们家祖传的护心锁,是我的爷爷还在清朝作官的时候给我的爸爸和叔叔打的,这锁本来是一对儿的。一个给了你,一个戴在你弟弟身上。”
我接过来,见到熟悉的童年的伴侣,很亲切。我第一次注意到上面隽刻的是“良人”两个字,我问爸爸:“爸,这上面的字是什么意思?是说好人的意思吗?”
我爸爸摇摇头,“良人贤己,是一条古语,意思是说人要对别人宽厚体贴,对自己要有理智、想得开的意思。你的这块上面是‘良人’,所以你叫李良,你弟弟的是‘贤己’,所以他叫李贤啊。”他很耐心地讲解给我听。
“哦……”在我的记忆里,我确定我在什么地方见过雷同的东西,但一想这样的工艺品大概在什么庙会啊风景名胜区满大街都是的,我在谁身上见过也没什么好奇怪。我又对我爸爸说:“那我弟弟身上除了这点线索之外,再没有什么其它的特征吗?”
我爸努力思索着,最后他喃喃地说:“我记得李贤小时候被火烫过的,他的右手背上应该有一片伤痕,可是过了那么多年了……”
我想在我结婚以后,我爸爸对儿女的心事也就是我那从小失散的弟弟。我真的很想替他找回弟弟,因为他才是我爸爸和妈妈的亲骨肉,如果我能找回弟弟,也许就能报答一点点爸爸二十几年的养育之恩,安慰一丝丝我妈妈至今遗憾未消的在天之灵。
“爸爸,你放心吧,我一定替你找回弟弟,不论花多少时间,多少钱,我一定要他回到你身边。”
我爸爸满意宽慰地看着我,流露出嘉许的微笑。
黄文英真的是很厉害,她没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我爸爸的喜好和兴趣所在,和他聊得真是愉快而又合拍。黄文英什么都懂,诗词歌赋正传野史,琴棋书画名山大川,把我爸爸哄得一愣愣的。她是江南才女,生长在传统的知识份子家庭,自然对那些东西手到拈来,驾轻就熟;我爸爸也是个文化人,为官多年也喜欢附庸风雅,他们俩一边喝着茶,谈的甚是投机,从我爸爸脸上幸福满足的表情来判断,我的三年苦心算是没白费。
对于我来说,颜真卿的书法黄庭坚的诗词真不如还珠格格有趣。我躺在沙发里和我年青的阿姨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燕子,还不时地哈哈地笑。我和骆海庭在一起的时候他很讨厌我看这个电视剧,而我却很来瘾,一集不看我就难受。每次我虔诚地坐在电视机前,而且电视里传来那“啊……啊……”的主题歌的时候,骆海庭会自动自觉地敬而远之,面带讥讽地发出不屑一顾的“嗻,嗻”的声音到别的房间去画画或看书,冷嘲热讽地说一些我根本注意不到的话。我才不管他怎么想我呢,我就是一俗人,我就是喜欢看小燕子,这不是我和艺术家同居就能改变的。何况骆海庭他实际上也爱看,但他放不下艺术家的面子和自尊,只有偷偷摸摸地隔着门缝瞧,我不说破,他还真以为我不知道。我就是喜欢他自以为是的小聪明,我就是喜欢他……我怎么又想他了?
我无奈地转身四望,发现这里是一个很陌生的地方,我的心里空荡荡的——虽然我知到这里是我的家,我身边都是我最亲的人。一股悲凉的感觉爬上心头,我想那个家了,骆海庭的小公寓,那里才是我的家,让我感到安稳、亲切的家啊!
夜深人静,我回到自己的房间里享受空虚。我认为人类的空虚主要来源于两个方面,一是欲望得不到满足时,一是欲望满足时,而那欲望,往往是性欲。我满脑袋里都是和骆海庭做爱的情景,这淫乱罪恶的念头让我坐立不安,归心似箭。
 
煤气灯的火光突然变得那么耀眼,好象燃烧起了熊熊大火,把整个街道都卷进了进去,我的耳朵里飞起一万只蜜蜂,嗡嗡叫着,用它们的针刺着我的头,我的脑,我的每一根神经,天上地下不知传来谁的怪异的狂妄的笑声,那笑声咬住了我,将我撕裂咀嚼后又一口吐到僵硬冰冷的地上。
“李大兄弟,你怎么了?你难受吗?”许小果的母亲见我不对,关切地问我。
“我没事,我没事……”我面无血色,我简直不敢相信我所听见的,我怀疑我是在做梦。
“阿姨,小果子现在在那里?”我问她。
“我也不知道啊,他现在工作很多的,李兄弟,你脸色不好啊,要不要看看大夫?”
“阿姨,你先回去吧,我改天再去看你。”我挣扎着站起来,擦了擦汗,苦笑着对她说。没等她答话,我已经跑出了好远,我狂奔向那一片灯红酒绿的街区,狂奔向目光所及灿烂的前方。
人的一生充满了玩笑。
能让人死而复生,也能让人生不如死的玩笑。
我发现我的愚蠢和迟钝简直就是世间一流,但这个摆在我面前的玩笑也的确太过于讽刺,以至于我都不晓得如何坦然应对。骆海庭曾经见过我和许小果在植树劳动时和照的照片,当时他就说:这个小孩子的眼睛眉毛感觉好象你,如果有谁说你们是亲兄弟我也是相信的。当时我不以为然,但我哪里里想过他们学美术做画的人看人脸结构都是有他们的道理的,况且骆海庭从来不凭感觉说话,他真的是发现我们的长相有共同之处才有心告诉我。今天一件件的事实已经摆在面前,我才后知后觉。我心里现在五味俱全,一边感到世界原本狭小,造化弄人;一边又感到小果,不,李贤终于回到了我和自己家庭的身边,真是我和他人生中悲喜交加的一场相逢。我奔跑着,感觉冥冥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在安排这一切,我忍不住低声念道:“妈妈啊,我给你找回弟弟了,我会用我的一生来照顾他,再也不让他吃苦受累,妈妈。如果你在天有灵,希望你能原谅你这个不孝的儿子,让我和我爱的人永远在一起……妈妈,我给你找回弟弟了!”
我来到许小果打工的饭店,询问他,可是那老板说他半年前就不干了。我又问其它一些伙计,他们都说不知道。我着急起来,又到周围的酒店发廊什么的打听,可是都没有人知道。我最后咬咬牙,奔向凯歌的“银狼”歌舞厅。
今天是周末,场子里人特别多,再加上高分贝的音乐和高兴奋度的人群,我简直就喘不上气来。我好不容易来到吧台,却发现服务生已经换了。我强打笑容问他认不认识个叫Daniel的男孩子,结果那服务生好奇地打量了我半天才说:“不认识。”我费尽心机和他套了好半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只好丧气地坐在凳子上和起闷酒。我在考虑是不是去找凯歌,自从上次我离开这里以来,他都在有意躲避着我;而我也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我们之间发生的事情。就一直拖着,任凭时间来抹杀这一层无奈与尴尬。
我也有些累了,坐在吧台前无聊地端详着舞池里欢乐沸腾的人们喝着酒。我今天突然觉得那音乐不再刺耳和喧闹,相反,让我胸口热热的,神经兴奋,不知不觉也想加入人群跟着一起摇摆。再后来酒精和音乐扫荡了我所有的矜持和不安,让我觉得我不应该这样对待凯歌,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和他上了床吗?脑袋掉了碗大个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我就这样胡思乱想着,鬼使神差,神经兮兮地往二楼他的办公室走去。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这里,但我想要见到他的念头十分强烈,我要告诉他,我找到了自己的弟弟,我想他也会为我高兴吧!
二楼的拉门是关死的,我失望地朝玻璃小窗口里看,里面还有一丝灯光传出来,好象办公室里还有人。我抬头见到那玻璃窗上的玻璃已经松动了,就轻轻把它拿下来,放到一边,接着伸出手从里面拉开了门。我悄无声息地走到他办公室门口,没有人,我又走到他睡房的门口,里面静悄悄的,但灯是亮着的。我从门缝望去,床上躺着两个人,一个皮肤较黑的是凯歌,他在抽着烟看报纸。另外一个就是我跑了一晚上在寻找的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许小果,他仰头也在抽着烟,出了一头汗,看起来很自在。他们周围是扔了一地的衣物,啤酒瓶。
 
我今天晚上受了太多的刺激,实在超出我能预料和接受的限度。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一脚把门踢开。随着门撞击在墙壁上的巨响,他们俩都惊呆在那里。
“你们什么都不用说,什么都不用说,我明白。你要钱,他要快乐,我不是故意来妨碍你们的。你们都很好,一个是我的好弟弟。一个是我的好哥哥,我不长眼睛,撞了你们的好事,哈哈,对不起打搅了。”我把手插在腰里,很努力微笑着对他们说。许小果已经经历过一次这种场面了,倒还镇定,凯歌却惶恐,一下子从床上弹起来来抓我的手,激动着说:“良子,不是……不是……”
我没理他,径直走向许小果,在他的胸前挂着一串我以前也见过的红线,上面穿着那小小的锁头,我不管他惊奇的面容和疑惑的表情,把那小锁头拿在手里,放在灯光下看,那“贤己”二字在我颤抖的手里熠熠发光,好象在对我说:“哥,你怎么才来找我啊?”我看过之后,把它一扔,砸在许小果的身上,他疼得一翻身。我捉起他的右手看着,果然不出所料,他的右手背上有一块淡淡的灰白色伤痕,似乎血液不易流通,淤积多年。我弄明白了一切,很平和地对他说:“许小果,我帮你找到你亲爸了,你以后不用再出来卖了。”
我又对凯歌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也是刚进来。对不起。”
然后我转身就走。合上门。我听见我的身后在喊“:良子,良子!”我没理会,径直下了楼,昂首挺胸地穿过舞场。刚来到大街上,凯歌就追上了我,他拉着我的肩膀,大叫道:“你什么意思啊你?啊?”
“我没什么意思。我能有什么意思?”
“我就是在玩玩,很普通的……”
“我知道。所以我不打搅你们啊。你有钱,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呗。”
“啪!”他一记耳光抽在我脸上。火辣辣地生疼,但好象也让我清醒了一些。我斜着眼睛望着他,眼泪忍不住流出来。我哽咽着对他说:“打得好,再打啊。凯歌你真厉害!真会玩!一玩就是我们兄弟俩。”
凯歌握着自己的手,苍白的脸上充满疑惑,我笑了,我说:“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吧?上次我去找你借钱,他是不是就在你的房间里啊?你出了多少钱干了他啊?你知道吗?他不叫Daniel,也不叫许小果,他叫李贤,他是我妈和我爸的亲生儿子……不象我这种被人强奸后生的贱种,可以随便被人玩被人干的。”
我见到凯歌挥起手来,那手臂在空气中优美地画了个弧,充满了力量与愤怒,准确地打在我的脸上。“你他妈的就是贱!我是你哥,我始终是你哥!不许你再胡说八道!”
他怒视着我,象是受伤的野兽。春天的夜风轻拂着我们,好似在安慰那一颗颗迷惘的心灵。过了一会儿,他低声说:“你怎么知道的?他真是你弟弟吗?”
我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告诉了凯歌,听得他目瞪口呆。最后他大笑,笑出了眼泪,他浸着泪说:“良子,你知道吗?我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我就觉得他象你,他象你小的时候,纯纯的,听我的话。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我没文化,是个大老粗,可我包他没有欺负他,我对他很好,我和他在一起又能找回我们过去在一起的感觉。良子你变了,你不再是我心里的好弟弟了,你现在心事重重,花言巧语,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我打心眼里讨厌你现在的作态,真他妈的烦!好啊,你现在出息了,又来当哥了,行啊,你把你的弟弟领走吧,你们哥俩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将来都是当大官发大财的料,都别来找我这种流氓地痞,滚,都滚,滚的远远的!”
他冷酷的地站在街角,指着我对说。这时候我看见许小果也从眼前的黑暗里慢慢走过来,垂头丧气。他见了我们俩后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低沉嘶哑的话来:“哥……”
我和凯歌同时回头看向他。
第二十一章 
“你们都别吵了,要打打我吧。”许小果不以为然地说。近半年没见他长高了,也健壮了许多;脸上的孩子气已经隐去大半,剩下的是看透世事的冷酷和长期熬夜带来的黑眼眶。
“李哥,张老板对我不错。我已长大了,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谢谢你关心我,你这么说,会让张老板很为难……而且这都是我自愿的,和他没关系。”他镇镇有词,让和我凯歌吃惊地看着他。
 
我被大街上的风一吹,情绪镇定了一些。我想现在最重要的不是争论,而是坦白。我转身面对许小果说:“许小果,我有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和你的身世有关系。你想现在知道呢,还是回家以后我当着你母亲的面我们解释清楚?”
出乎我意料的是,他似乎对自己的身世问题兴趣不大,他懒洋洋地对我说:“哥,你别逗我了,我现在挺好的,我现在够烦的了,亲爸亲妈对我来说有能有什么意思?”接着苍凉地一笑,似乎已不再相信自己能有什么美好的命运。
“那是你的事,你有没有意思我不管,反正我要对你说清楚……”我挠挠头,突然恶狠恨地说“……你明天下午下班时间到我单位来找我,一定要来,我就在单位大门口等你,死小子你要是不来我就扒了你的皮,不信你就试试!”
我想这件事还是镇静处理比较好,我要给他一个心理准备。而且他不知是喝多了还是受了什么刺激,现在看起来情绪不稳定,我怕有些话对他说不清楚。他苦笑了一下,想了想点了一下头。我心里松了口气,看来我这个哥说话还是有份量的。
“张老板,对不起——他是我哥,他不是故意的……”许小果难堪地要向凯歌解释。凯歌低头笑起来,挥挥手说:“我知道,我知道。Daniel你先回去吧,你妈妈还在家里等着你呢。”
我也示意让他走,可是许小果不放心地看着我,又看看凯歌。我对他说:“你走吧,张老板要打死我早就动手了,不用等今天……我没事。”
许小果好象也知道一点我和凯歌的关系,也就没再追问。他默默地转过头去,一步一步消失在街的尽头。我和凯歌伫立在人行道上,天竟然下起了小雨,湿湿的,凉凉的。我们站了好长时间。最后还是他先说话:“良子,你什么时候结婚?”
我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我的小公寓。开门之后吓了一跳,只见黄文英趴在写字台上,手里拿着一快抹布睡着了。我的房间明显地被被大扫除了一番,从床单到窗帘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晾在阳台上,就连我总懒得打扫的旧行李箱都被打开扫净了灰尘,规规矩矩地摆在那里。很显然她是想趁我外出把我的猪窝清理一下,我轻声走到她身旁。看着她睡得深沉的脸庞,心里不由得满溢出一腔爱恋。
我轻轻拍了她一下,她惊醒了,受惊地一缩身,我把她抱在怀里,她闻到熟悉的味道呆呆地说:“你不是到西安开会去了么?我是在做梦吗?”
“你不是在做梦。我误了车,就回来了。”
“啊?那明天领导不骂你?”
“我不管了,明天是明天。”我抚摸着她的细嫩的耳垂,柔顺地说着。
那天夜里我和黄文英在床上继续计划着我们的新居新家和新生活。我爸爸在市郊的花园小区买下的房子已经装修得差不多了,唯一需要布置的就是一些家具和日用品。那天我们谈了很久,象天下所有的幸福的未婚夫妻那样议论着憧憬着未来的生活。黄文英有些激动,她躺在我怀里呼吸急促地说:“李良,我简直都不相信这是真的。”
“我的傻老婆,怎么不是真的?”我安慰她。
“我就是心慌的厉害,可能是新婚紧张吧。”她转过身背对着我,而我却望向窗外,外面雨下大了,哗哗啦啦地敲着窗户。我熄了灯,努力让自己入眠;可是不行,我怎么也睡不着,许小果的事在我心头上缠绕着,我在考虑着怎样对我爸爸说明;另一方面则是苦涩难言的惆怅,我身边固然有着我将来温柔美丽的妻子,可是在我心深处扔不掉放不下舍不得的还是另外一个人。我知道要我和骆海庭就这么结束是不可能的,对与我们中任何一个人都是不公平的。我想着想着,心里就难受起来。
“你别瞎闹了,你刚出院身体还需要休息。画家你的伟大作品再放几天是不会过季烂掉的。”
“啊?你当我的画是大白菜啊?你走开,你不懂就别瞎搅和。”骆海庭光着脚站在他的画室里调颜料,象父亲看久别的孩子一样看着他的那一堆五颜六色莫名其妙的画。我接他出院刚回来,鞋子上的雪还没化掉,就站在门口陪着笑脸“好,我不管你。我不瞎搅和。我走了。”
 
“不行,不许走!”他怒视阶级敌人。
“哼,我可不敢再赖在这里,我那么卑鄙,那么无耻,我站在这里一不小心喷口气沾到您的艺术,玷污了您的荣誉,弄不好它就扁值了,我可陪不起;而且现在的画家脾气都那么大,我也惹不起。”我阴阳怪气地说。他看了看我,放下手里的东西,默不做声地来到我面前,笑眯眯地说:“小气鬼!”
“随你怎么叫了。”我转身假装要走,他一下子从后面抱住了我。
“阿良你还在生我的气啊?我就是那德性,你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吧。看在我刚出院的份上。”他赖在我身上,一脸可怜相。
我推开他,心里得意极了,“你少来,住院了不起啊?我也住院了呢。”
“那你想怎么样?”他歪着嘴,眼睛里闪烁着挑衅的光芒。我看着他深紫色的嘴唇和水一样温柔的脸庞说:“哼,又来美人计。不行,我还要你请我吃大餐。”
“什么叫还要请你吃大餐啊?我说要给你什么了吗?”他狡猾地笑着。
“无所谓啦。你愿意请我自然会请的,我很忙我要走了,画家再见!”我的演技还是不错的。骆海庭的手却象钢箍一样扣住了我,他在后面用火热的舌头在吻我的脖子,然后他不容我反抗开始扒我的衣服。
“喂!你疯了……光天化日的……”我呼喊。
“门都没有锁,死小鬼你真是疯了……喂,我的新衬衣啊,你别扯坏了……”
“你不用这么猴急吧?还人民艺术家呢……啊!抓死我了,你轻点……”
那是我第一次和他在白天做,因为还是冬天所以在激烈的活动之后我们都觉得冷。他躺在我身边突然咳嗽起来,声音很大很痛苦,他挣扎着爬到我身上说:“阿良,我喘不上气……”
我慌了,他刚出院,可能经不起折腾,我害怕地说:“你怎么了?啊?”
“不行了,我喘不出气来,憋死我了……”他脸通红,脸色极其夸张。
“我马上打急救电话!”我刚要下床,却被他拉住。“来不及了!”
“那怎么办?”
“我要人工呼吸,快,帮我人工呼吸……”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从他的脸上不小心泄露出来。我什么都明白了,板起脸说:“哦?那可是要付费的。”
他一下子什么病都没有了,他兴奋地说:“多少钱,先打欠条可不可以?”
“好啊,很贵的。你消费得起吗?”
“没事,我慢慢还;一年还不上两年,两年还不上十年,十年不行一辈子,一辈子不行下辈子!”他很认真地说。我最爱他这种煞有介事的模样,不由得笑了,说:“啊?那我不是很赚?空口无凭,要立字据。”
“哼,果然是学经济的。立就立,怕你啊?不过立了字据你就得给我人工呼吸。”
“好啊。”我拍了一下他的肩,他竟然真的下地拿来一张纸和笔。我也不客气,一张欠条一挥而就,我咬着笔头摇头晃脑的地说:“这次的在加上上次的一共是人民币……”我也不知道到底要写多少,索性画了一大排零,估计就是比尔盖茨也还不上。“好了,你要按手印的。”
“好啊。”他蘸着红颜料就按了个手印。我惊讶地说:“你连多少钱看都不看就按了?”
“看什么?反正我也还不上。”他抱歉地笑了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好了该你人工呼吸了。你别抵赖!”他理直气壮。
“那你闭上眼睛。”我吩咐他。他真的闭上了眼。我轻轻在他的嘴上吻了一下。
“好了。”
“什么?这就完事了?”他张大了嘴,不满地嚷道。
“对啊。反正你病情也不严重。这样就可以了。”我傲慢地回答。
“不行,要象上次那样!”
“哪次啊。我不记得了。”我摇头。
“阿良……阿良你最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对你乱发脾气了,阿良,你再象上次那样亲我一下啊?”他撅嘴央求。我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不想在和他做游戏了,因为我已经知道自己真的是很爱他,不能没有他。我死死地抱住他的肩膀,没命地亲吻起来,他被我突如其来的热情给搞懵了,但那深情陶醉的吻却不是虚的,我们象两个刚刚懂事的小孩,在试探、感受着这个世界贫瘠的人生里真挚的感情。
 
第二十二章
我很随意地和他谈着我离开学校之后那里发生的事,他也不回避我的问题。只是我们都有意无意地不去谈凯歌和他的那些所谓工作。那天我们俩之间的气氛还算愉快,只是到了要分手的时候我对他说:“小果子,哥明天有事要回趟家;很多东西拿不了,我要你帮忙,哥求你这点事你不会不管吧?”
我想先把他骗到我家,让我伟大的爸爸用无比的父爱和作领导多年积累的感化和说服的经验来摆平他。我的证据充分,安排巧妙,相信许小果进了我家门之后就会变回李贤。而且我的爸爸也一定会很高兴,我的脑海里几乎都出现了一副催人泪下的父子相认的画面;我为我自己的这一构思得意洋洋,不禁洋溢出自满的微笑。
许小果想了想,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我马上对他说:“那好啊,明天我到你家里去接你,你可不许反悔啊!”他笑笑,好象心不在焉,我拍了他脑袋一下,说:“怎么我说话现在没份量了?”
“哥,不管我做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事,我怎么抬不起头来,你在我心里,永远都是我尊敬的哥哥。”他突然盯着我说了这么一句,吓了我一跳。我不好意思地回答道:“傻小子,以后我当你哥的日子还长着呢!”
我们在快餐店们口分手,他刚一转身,我就找手火烧屁股似的打了一辆车,直奔我和骆海庭约好的地方。一路上我欣喜万分,一方面我觉得我妥善处理了我弟弟的事情,另一方面自己的感情危机得到了缓和;我真是满足及了,我认为这世上的便宜都让我占尽了,我是世界上最聪明最幸运的人。
望着一路上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夕阳西下时分,我在想:小果啊小果,你终于要摆脱过去的苦日子了,爸爸和哥哥以后一定要让你过上最好的生活,你不用再打工了,你毕业后我把你先办到国外去,镀上金,然后调回爸爸身边工作,找个门当户对的女朋友,结婚,哈哈……妈妈在九泉之下,见到我们一家如此美满团圆,也该瞑目了吧?
人的一生,是不是一定要得到良心上的安息,活着的人才有所谓活,死去的人才有所谓死?
人的一生,是不是一定要为自己或别人的梦而奔波忙碌,宁愿这短暂的几十载光阴都为了虚幻的梦而存在,也不愿意有一刻时间醒来,面对原本在梦境之外的不存在?
我有的时候什么都明白,而现在什么都不明白了。那么究竟是明白好,还是糊涂好,是不是我们人所能解答的问题呢?
关他妈的我屁事!
我现在只关心我的骆海庭,他在街心公园的长椅子上等我。我要到他面前去对他说我爱他,他是真实的,而我,只有在他面前也才是真实的。
果然不出所料,在那一排榆树下的长椅子上骆海庭坐在那里;周围围了一大群活蹦乱跳的小孩子,每次他到这里一定会有一大群小孩子来哄他和被他哄。骆海庭常常拿着他写生用的画册来给小孩子画相,他懂得小孩子那种好美的心理,总是把那些小孩子画的有精神而可爱,画完了就送个给那些小孩让他们互相显摆。加上他很亲切嘴巴甜,所以小孩子们非常喜欢他,简直是要奉为神明;因为他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所以那些小孩子都叫他:“白衣服的哥哥”,时间一长就简化成了“白哥哥”了。而我则很不受欢迎,因为我不喜欢小孩子,不愿意和他们说话,而且我每次到那里一定是找骆海庭回去,他们对于我抢夺他们的偶像很反感,在加上我一脸严肃的样子,他们都叫我:“打领带的叔叔”简称“领带叔叔”。
那群小孩子见了我都没好脸色,拽拽骆海庭的衣角,不耐烦地说:“白哥哥,领带叔叔又来了,他是不是警察啊?为什么他一来你就要走啊?”
我今天也不知要讨好谁,突然弯下腰笑着对他们说:“小朋友,我是你们白哥哥的哥哥啊,为什么你们叫我叔叔呢?我也很年轻啊。”
现在的小孩子都是很有思想且爱憎分明的,他们可不管你是谁,见我这么一说马上象见了什么恶心的东西一样都散开了,我一脸没趣只有傻乎乎地朝骆海庭笑。
没等我开口,骆海庭就说:“阿良,我们走。”
“什么啊?”我没听懂。
 
这些也还能忍受。
最不能忍受的是,我明白到许小果死了。我的弟弟死了。
不明不白地就死了。在我马上要带他回家,去见亲爸爸,迈向自己崭新的,原本就应该属于他的生活的第一天,死了。他掉进了冷冷的水里,被掠夺了生命。
我一想到这里,我就想笑。把脑袋撞到墙上,大笑。
我哭不出来了,真的一滴眼泪都没有。哭是没有用的。
也不是一点想哭的冲动也没有,每次审讯员刨根问底地想再多了解一些我和许小果之间的关系时,我压在心底的愤怒就刺激我的眼泪,我几乎就说出来:“我和他什么也没有!没有!他是我的亲弟弟!”
可是我还是没有说。我只要一说,那么我在病榻上的爸爸就会知道。那个可怜的,为了钱出卖一切,最后又被人打死在湖水中的孩子是他的亲生儿子。他盼望我的弟弟,等待我的弟弟,最后的结果如果是这样血腥而黑暗,那么他一定承受不了。而且人已经死了,不能复活,我讲出来只能加深我们家的家庭悲剧,于事无补,我又何必再让白发人为黑发人断肠,徒留遗憾?
我就在这一重重从精神到肉体的折磨中等待命运的裁决。那一天凯歌不知怎么打通关节,到拘留所来看我,他一见面就问我:“你对我说实话,只要你说实话,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能把你弄出来。”
“怎么连你都不信我吗?”我几周没见他发现他老了好几岁。
“好!那你还有什么惦记的事,我在外面帮你办。”
我激动起来,我气喘呼呼地对他说:“只有一件事,就是那天我们在你的歌舞厅外我对你说的话,只有你知道,我求你了,就算我被毙了,我在那边也记得你的恩情。”我渴望的眼神死死地盯住他,他明白地我是指我不要他说出来许小果是我亲弟弟的事情。他咬咬牙,痛苦而又困惑地点头。问:“还有吗?”
“再没什么了,如果你能见到我黄文英,麻烦你替我对她说声我对不起她。”
凯歌叹了口气,审视了我一会儿,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心里还有放不下的事,你放心吧,我一定让你们见上一面。”他也知道我这次凶多吉少,恐怕他能做的也就是帮我缓解一下压力。他什么都没再说就走了,几天后我竟然又被人安排和我的弟弟见面。我正惊讶我那里来的弟弟,却被带到了一间小屋子里,里面竟然是面涩苍白的骆海庭。我不知道凯歌花了多少钱,拉了多少关系才能让我们见一面,他的一番情义,真让我热血翻涌,泪珠几乎掉了下来。
骆海庭在桌子那一面,静静地望着我;看起来很绝望。我的心象被刀绞一样,我只想扑到他身前,抱着他哭。可是此时此刻我理智与镇静占了上风,我知道决定我们俩命运的时刻终于到了。我强忍着泪水无奈地说:“你来干什么,我这种人你还来看我,不值得。”
“我相信你,我知道你没有杀人。”他坚定地说。
“是啊,可是我已经玩够他了,腻了,所以才换你。”我轻描淡写。骆海庭没太听懂,愣了一下,我补充:“一般来说,我只玩几个月的,可是那小子不识相,总烦我,真他妈让我受不了。”
“你在说什么啊?”骆海庭都要哭了,他颤抖着,攥紧了手,在自己的胳膊上无意识地抓着。
“算了,看在咱们相识一场的份上,我都实说了吧。我其实早就好玩这个,在你之前还有很多人,许小果就是我在学校里吊上的,你想想,要不我干嘛对他那么好?我瞒你瞒得也挺辛苦的,对不起了。其实我早就知道这事情纸里包不住火,早晚有暴露的一天,我其实也没打算和你玩太久。你别当真。”我抱歉地对他笑笑。
他伸出手指着我,慢慢地说:“你……你胡说……”
“嗨,”我不耐烦地挥挥手,“你小子也真是的,这种事那有人当真的啊?不都是玩一阵子不开心就散吗?象你这样的我见多了,你这样不行,将来到社会上要吃亏的。好了,你也不用委屈,我的公寓里还有两千块钱,你拿去花吧,再多我也没有了……”
他呆在那里,用袖子抹了一下脸,忽然很平静地问我:“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你嫌钱少啊?你别不要脸了,我都这样了,你还来难为我。”我吐出最后一句话,精神马上就要崩溃。骆海庭麻木地望着我,转身对保安说了什么。保安开了门,他跟了出去,在门关上之前,他看了我一眼,那眼中,竟然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哦……啊?!”我差点没从车里蹦出去,脑袋一下子撞在车蓬上,生疼生疼的。我都喊叫起来了:“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是文英?”
凯歌刹了车,回头很轻蔑地对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吗?你想知道为什么吗?你问问你自己啊!你自己做的好事……”
“我做什么了?”我瞪大了眼睛,绝望地叫道。
“你老婆一直怀疑你在外面胡搞,那天她不知道怎么看见你和Daniel出去了,就以为他是你的情人呗,你老婆原本想和他谈判一番,给他几个钱让他别再纠缠你,没想道两个人没谈拢,你老婆就一狠心把他推到湖里去了。”
“造谣,完全是造谣!这是谁编出来的?这事和文英没关系,一定是又有人想陷害她!妈的,那个王八蛋搞了我还不算完,还要整我老婆!”我握紧了拳头,愤怒添满了胸膛,世界在我眼里已经化为一滩血红。
凯歌知道我会又这种反映,他平淡地说:“总之你没有事情了,你有案发当晚不在场的证据,那个姓骆的小子被你气走之后缠着我问了好几次你和Daniel倒底有什么关系,差一点儿教我的保安给揍了,可是他死缠着我,后来我没办法,就对他说了实话。他到公安局去说那天你们晚上你们俩在一起,在一旅店里过夜,他把那个旅店的老板都请去做证,这下可热闹了,公安局和你们学校盘问了他几天几宿你们俩之间的关系。那小子交代得十分彻底,而且的确能证明那天夜里你的确是和他在旅店,你这才被放出来,哼,你给你的小情人磕头下跪去吧,没有他可能你现在已经吃了枪子儿了。”
又是当头一棒,我觉得无地自容。
骆海庭是一个很腼腆的人,他在马路上见了交通警察都会说话压低声音,现在要他跑到公安局里面对那么多穿制服的人说他在一个旅馆里和一个男人在做爱,而且彻夜疯狂;还要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面对他的老师、领导,或许还包括父母……
“你是不是在想你们俩的事现在有没有人知道啊?你猜对了!那个姓骆的小子和你都是你们学校里的新闻焦点呢,他据说已经退学了,学校倒没怎么的,可是唾沫星子淹死人啊,他不象我一混社会的痞子,想怎么玩就怎么玩,不怕人说。他是大学生,和你都文化人,把面子看得比命还重要,可能是自己也觉得在学校呆不下去了,就收拾东西走人了。姓李的,你真行,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让你这么毁了,听说他明年就能保送到美国去进修呢……”
我在一阵窒息与眩晕中努力推开车门,我见到街上扭曲的人形和破碎的玻璃。我想跑,可是没有力气,我抬头,阳光是那么炎热,照在我身上好象要将我融化。我要去找一个人,去找他,可是那个人是谁呢……脑海里只又一个,不,是很多个重叠的影子,在对我笑,对我招手,我伸出手去抓,什么也没有。
天怎么突然黑了呢?
失重。
我清清楚楚地听见我的头撞在地面上的声音。
深蓝色的水面上绽开了一朵水花,那花将我吞进水中。我没有睁开眼睛,但是我能看见很多发亮光的萤火虫在我身旁旋转,起舞。我在没有重力的世界中缓缓下落,又缓缓上升。
我进了医院,但这次住院与以往不同,不再有络绎不绝的人来看我,我的同学、朋友、老师、同事都消失了。我爸爸那里情况已经得到了控制,但我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他了。他在电话里用苍老的声音让我回家,我很想见我的爸爸,可是我没有颜面回去被我年青的继母和父亲的朋友亲戚关怀;单位没有开除我,可是我有自知之明,我办理了辞职,我想等我心清暂时平静下来再做打算。
在我静静地趟在床上输液,恍惚中一个女人来到我身边,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廖爱惠,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开朗大方,她把一篮子水果放到我的床前,“你不用说话……”
“你不要恨文英,这件事她的确做错了,可是你想过吗?她为什么会那么做?”她拿出一个苹果削起来,嫩红的果皮轻盈地落下。
“这件事许小果也是无辜的。”
“文英也是无辜的。她不想被任何人夺走自己的幸福,她已经被夺走过一次了,她不想失去你,你是她唯一的赌注。她会不惜一切来捍卫自己的幸福,所以才做了傻事。”
 
尾声 
1.被风雨洗刷过后的天空,是哭过以后崭新的颜色
我整日整夜地蜷缩在我的小房间里,连窗帘都不打开,在黑暗里一支接着一支地吸烟。我常在白天出现幻觉,看见许小果兴高采烈地拿着书本向我走过来,对我说:“哥,咱们上自习去啊?”再就是梦见我躺在一辆火车上,浑身不能动弹,骆海庭面无表情地走过我身边,看也不看我。我连吃饭和睡觉的兴趣都失去了,就那么眼睁睁地坐在地上,用酒瓶子和烟头来埋葬我自己。
忽然我发现我身前出现了一个高大的身影,我的视力下降了很多,光线阴暗我看不清。那个人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出去了,接着我听到有人在我的浴缸里哗哗放水的声音。不多久,他的皮鞋有力而急促地哒哒地踩在地上又向我走来。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他已经用不可抗拒的力量抓住我的脖领,一把拉起我,把我拖进了浴室。再后来他揪住我的头发把我的头塞进了水中,浸入满满的冷水里,水花翻滚中我呛了好几口水,我又被久出来,再浸进去,几个来回之后我差一点断了气。
“醒了没有?还要不要了?”我听见熟悉的声音。
我吐出一口水,激烈地咳嗽起来,冷水的寒气让我振奋了一点,我昂头看着凯歌,他的脸上充满了愤怒与悲伤,他晃着我的头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吗?你是不是男人?”
水珠从我的头发耳垂嘀嘀哒哒地掉下来,我再也控制不了我的情绪,我抱着凯歌的腿就哭了起来,那种毫无掩饰,撕心裂肺的大哭:“凯歌,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孬种!”他踢了我一脚,拉我起来,一个耳光一句话:“哭什么?哭有个屁用?”
“钱花完了可以再挣,房子倒了可以再盖,摆出这副熊样给谁看?没有人同情你,不管你怎么哭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变态,窝囊废!”
我绝望地对他说:“那人呢?死掉的还能活吗?”
“死掉的是不能活的,可是走掉的还能再找回来啊。”凯歌的目光不容置疑。我象是触电了一样呆在他面前,耳朵里嗡嗡的。我怀疑地看着他,我第一次发现凯歌是如此的聪明睿智,他不只是会赚钱,他懂得的比我要懂得的多,我在他面前完全是一个无知的小孩。
“怎么找啊?……我想他已经伤透心了,不会再回来了。”我已经泣不成声。
“你自己说呢?反正你躺在这里他也不会自己回来……”
“良子,你现在的确失去了很多东西。可是你还一样东西在手里,如果你再不好好珍惜,去把他找回来,那你真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带着一脸的泪水抬起头,痴痴地说:“是么?”
“良子,你走吧,你去找他,把他找回来,或者你找到他;你将来一定比我强,你一定要挺起胸膛做个堂堂正正的人,为值得的人好好地活着。”
“凯歌……”我死死地抱住了他,手指嵌进他的胳膊里,不知道是悲伤还是兴奋,感激还是快乐,我心上的闸门再也关不住,我放声大哭起来。
“良子,你记住,我永远是你哥,明白吗?”
我在他肩上咬了一口。
2 翻飞在灰暗天幕下的烟尘,是我们心中抹不去的贞洁
我精神好多了,我处理了我单位的人事关系和我的房子,也敢于去见一些我一度不敢在面对的人。廖爱惠和我四处打听骆海庭的下落,可是唯一的线索就是他在被学校派出所审查的第五次之后,收拾了自己的行李和物品消失在一辆出租车里。他没有回家,他的爸爸妈妈都忙着和南韩做针织品生意,几个月没想过儿子了。我如今势单力薄,想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他谈何容易?
我在这一段无业散漫的日子里,不停地在大街小巷上游走。我心里抱着一丝幻想,我总觉得骆海庭就在我身边,躲着我,藏着不见我,也许我一不小心就会在公共汽车站或是路口撞见他,他穿着那件白衬衫,微微地笑着。
那一天傍晚,我经过一条熟悉的马路,在一个环抱主题的塑像下面,我见到了一个神情焦急的女孩子,那女孩子年纪不大,头发短短的,鼻子和眉眼模模糊糊好象在那里见过。她站在我休息的长凳旁边,似乎在等待着什么人。她见了我,审视地扫了我一眼,怯生生说:“您好,请问您是Daneil的哥哥吧?我们见过的,在一家舞厅里。”
 
“阿良……”
“阿良……你知道我的背上为什么会有一个翅膀吗?”
“阿良……那是因为我相信有一天,我的翅膀会让我飞起来,飞到海的中央,去把我的冬雷哥带回来。”
“阿良,你,就是我的冬雷哥啊。”
4 孤独的孩子,你是造物的恩宠
在梦境结束之后,我无法再呆在屋子里。我又跑到街上乱走,不知不觉,我产生了一种极其强烈的预感。我感觉到骆海庭并没有走,他还在那577号的公寓中,在那里静悄悄地画画,在等待我去找他。我发足狂奔,以很可能一打破某个地区纪录的速度来到了那熟悉的房门前。我哆哆唆唆地把钥匙插进锁眼,没想到竟然顺利地打开了,我心里狂跳着,战战兢兢地打开了门。
可是我一进来就失望了。房间里空空如也,好象好久没有人住过了,只是那几件随房出租的家具还蒙了灰尘摆在熟悉的地方。我走进落海庭的画室,却大吃一惊。
那小屋子里很空,那些乱七八糟的画架子和纸卷都不见了,只是在相对的两扇墙上挂着两幅画。其中一副画竟然是他在香港得过奖的《精卫填海》,就那么无遮无掩的挂在那里,蜘蛛网是唯一的保护。我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抚摸着那油迹干裂的画卷,睹物思人,痛彻心扉。我想难道我真的是伤透了他的心吗?他连这幅画都不要了,见到我他就这么厌烦吗?
我细细观察这幅画,擦干眼泪后我发现这一幅画和我以前看得不同,以往只是大海和天空下的男子;而现在,在那一片红云与闪电中多了一只小鸟,在风云变幻的天上展翅而飞。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加上的,我把那画从墙上取下来,要把它带走。刚要出门的时候,我注意到另外一幅画,那是一景物画,很简单,是一条公园里白色的长椅,后面是绿油油的榆树,一个五、六岁的胖胖的小女孩站在长椅后面,笑盈盈地在对我笑。我感觉我也曾去过这里,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
我回到家,把两幅画放在屋子里。我在吃饭的时候脑海总闪现出那公园里的绿树和长椅,我想起来那里实际上就是在公寓大楼后面的社区花园,我以前和骆海庭总去打羽毛球,他总逗小孩子玩的地方。
我对骆海庭的想念让我发疯,我只想寻找一切有关与他,他的世界的东西。我流浪到那个小花园,坐在那条长椅上,感觉骆海庭就在我身旁,我闭上眼睛,他就真真切切地还没有远离。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天都要去那里坐上一会儿,渐渐成了习惯。
那是一个大雨过后的下午,星期六,地上的积水可以照出人的影子。云层散开来,阳光四射。我坐在长椅上看报纸看南方招聘的广告。看着看着我感觉到一个小影子在我身边绕来绕去,我抬头,见是一个扎着大蝴蝶结的胖胖的小女孩。她瞪着大眼睛苦恼地看着我。
“小妹妹,你有什么事啊?”我问她她把手放在背后,眼睛眨啊眨的,一会儿咬咬嘴唇,一会儿皱皱眉毛,好象有一件事犹豫不决很难决定。我笑了,我问她:“小妹妹,你自己出来的吗?”
“嗯……叔叔,我问你,你为什么天天都坐在这里?”
“叔叔?我是哥哥啊!怎么了,小妹妹?”
“是不是有人不要你了,你天天在这里等他?就象上次我和我妈妈去买文具,我走丢了,我在百货商场的儿童部里等她来接我一样?”她还挺有一套的。
我想想说:“差不多吧。”
她狡猾地笑了,她勾勾手,让我低头;我伏身后她在我耳边偷偷地说:“你知道吗?我看你好几天了,你在这里都坐了十天了。”
“那又怎么样?”我感到好笑。
“有奖励啊!”她得意的说。
“在这里坐就会有奖励?什么奖励啊?”我感觉这小孩子真有意思。
“很长时间以前,我们的白哥哥对我说,如果圆圆见到一个高个子的叔叔天天坐在这里等人,那么到了第十天的时候,圆圆就把奖励给他!”
“啊?真的?什么东西?在哪里?”
“不过你得先回答一个问题,要诚实啊!”
“好,你说啊……”
“你是不是对白哥哥撒过谎,骗过他?”
“……”
“快说啊!不许耍赖皮。”
“有,很多很多次,我对他撒过谎,让他很不开心。”
“哼!叔叔你都这么大了还撒谎骗人,真丢,丢,丢!你一定不是好孩子!咦?叔叔。你怎么哭了?你是大人啊?大人是不能流眼泪的,会被人笑话的!”
“那我还有奖励吗?”
“在这里!你拿着吧!白哥哥让我交给你的。”
“谢谢你!”
“啊?你怎么又笑了?你们大人真厉害,圆圆只有哭的时候才流眼泪,你怎么笑着也能流眼泪啊?”
捧在手心的是一张一个月前的火车票,时间停留在不会重来的过去,但我知道,那火车停靠的地点,却永不会改变。况且那抵达日期被我魂萦梦牵的字改掉了,不是具体的年、月和日,而是简单的三个字:每一天。
我从长椅上站起来,抱起小女孩,高兴地转了个圈子,我紧紧握住这一张车票,昂头迈步在大雨之后的街道上;虽然阳光在湿润的空气中显现出梦幻般的耀眼,但我知道前方等待我的,将是我从来没有体会过的无边的宽广的自由,我将飞向一个真实的世界,永远都不再回头。
(全文完)
谨以此文献给天下所有在爱与现实中挣扎、迷惑、不安与思索的人们,愿我们都不再重复过去,勇敢面对原本简单和短暂的人生,找到自己珍重的幸福??
 
很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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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30 22:05:16  更:2021-07-12 15:0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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