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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回复:看着你 BY sherry134 (心酸的浪漫)[第1页]

作者:貔貅莲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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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酸的浪漫,是有人对这个文的评价。
似乎很为小受(?)心疼,打问号是因为我还米看,所以只知道是主角之一,不知攻受呵呵!
Happy ending啦~
 
章一
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打过铃了。从后门往前走,看见岑诚在第一排指着旁边的空位子朝自己挥挥手。慢悠悠的晃过去。班上仍是一片喧哗打闹声。“老师还没有来吗?”杨乐边坐下边问,岑诚耸了一下肩膀:“谁知道?”
又过了几分钟,教室的前门被推开,探进来一根金属制的长棍。跟着走进来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子。穿着条淡蓝色洗得有点儿发白的牛仔裤,上身是件方格的浅色短袖衬衫。脸上带着一种不经常做户外活动的白皙。
班上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
“大家好。我是你们这学年里弹性力学的老师,沈涵。”他顿了一下,“如你们所见,我是个百分之百的盲人。”
韩毅用肘子轻轻撞了左边的岑诚一下,小声的讲:“你说他会不会是骗我们的。等我们以后逃课的时候,再把我们一个一个的揪出来。”岑诚安抚性的朝他笑了下,又作了一个收声的动作。后排的几个女生也压低了声音嘀咕起来:“好厉害啊!”“可是好可惜哦,工学院难得有个老师长得这么好的……”
听着周围或是惊奇或是赞叹的窃窃私语,杨乐微微的皱了下眉头。学院在搞什么?这样的老师,课件是不指望他了,板书什么的也不方便。难道就凭口头的讲解吗?工程力学专业里材料方向最重要的必修课。并不是说自己对残疾人有什么偏见,但也应该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算了,还是自己多买些参考书看好了。
等着台下炸开锅一样的议论声平息下来,沈涵继续说:“你们可能会担心上课的质量。我也不否认讲课时会给你们带来的困难和不便。不过,我从来不会做超过自己能力范围以为的事。尤其是这种传道受业的东西,我还是不敢随便跑出来误人子弟的。”
班上的人都笑了起来。杨乐也不由的动了下嘴角。恩,很可爱的老师。
“不好意思,今天是第一次过工科院的新教学楼上课,刚刚迟到了几分钟。以后不会了。先讲一下我上课的时候对你们的几个小要求,我希望每次课都有一个值日生,帮我擦下黑板,有时画一下图。这样我们的课堂可以更紧凑一些。还有,因为我是个盲人,不能看见你们的样子,没有办法看清你们的样子;所以,请你们无论是上课还是课后,都能多和我交流,谈话。“
“这样,我至少可以记住你们的声音。”
“好了,我们现在开始上课。”接着,他用手拍拍脑袋,“对这边的新教室真的是不太熟悉,可以告诉我黑板在哪个位子吗?”
班长很快的跑了上去,扶着他走到黑板最左侧,把粉笔也递到了他手里。
沈涵用左手沿着黑板慢慢摸上去,碰到镶了金属框架的左上角时,空着的右手把一个圆形的小磁块“嗒”的贴在了左手定住的位置。然后在旁边写上“绪论”两个字,再把磁块向下移了一段距离,另起一行,用小一号的字体写下“一、弹性力学的发展简史”。
整个过程不快,却极为流畅。板书的行距字距虽然比一般的大,不过字体结构、笔画转折都显得自如漂亮。教室里没有了一丝讲话的声音,象是被震住了一样。
当手里的磁块已经碰到黑板下沿时,沈涵转过身:“我有用完黑板的二分之一吗?”
“用到了。”
“还没呢。右边还空着。”
“你傻了,帮忙擦一下不就好了吗?干嘛为难老师。”
“他明明就是想把事情尽量自己做好。你以为这就是帮他了。”
“帮下忙会累着你呀,能写成这样不是已经很好了吗?”
……
讲台下面吵吵闹闹的,不过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指导性答案。沈涵两手交叉着有点无措的站在那里,侧着耳朵尽量的想分辨出对自己有帮助的信息。
“转身,右侧走五步,从那里一直写下来。”
声音不大,但是肯定、有力,毫不拖泥带水。沈涵一个指令一个动作的照做。再回过身,朝着刚才声音穿来的方向:“谢谢你,你叫什么名字?”
他柔软的头发耷拉下来,盖在额头上,清秀干净的脸上露出可掬的笑容。尽管知道他看不到,杨乐也仍然微笑着回应了:“杨乐,我叫杨乐。”
 
论坛结束以后,管院又自己做了一期讲座,主讲人便是李嘉天。校园里贴出的全彩海报上面一一罗列出他从大学开始的光辉战绩。讲座当晚的大阶梯教室早就人满为患,杨乐被邀请过来,坐在第二排的嘉宾席里上。整个讲座都很精彩,李嘉天适度的把握着现场的气氛,或反讽或调侃,十分的得当。下面不断的有掌声笑声响起。
最后提问的阶段,杨乐为了接一个电话走了出来。在外面的平台上边讲边踱着步子。讲完话,转身准备回去的时候,却意外的看见,沈涵靠在教室外一根大柱子后面,一动不动的站着。
这时,教室里清晰的传来李嘉天的结束语:
“最后,我要感谢一个人,感谢她在我最困难的时候给予我帮助和力量,感谢她陪着我直到现在。她就是我太太,艾萍。”场内响起了最热烈的掌声,有人还大声的吹着口哨。
沈涵微微的笑着,泪水从脸上淌下来。他摸索着找到身边的导盲棒,拿好,在地上“嗒嗒”的触碰着,慢慢往楼梯的方向走去。
杨乐在他身后,拳头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最后,终于拔腿跑了上去。
章五
楼梯口,沈涵听到后面急促的脚步声,停下来,单手抚着栏杆,免得被人撞上。那人却在他身边站住:“沈老师,到教学楼有事吗?”
沈涵愣了一下,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见杨乐,于是故作轻松的说:“晚上出来随便走走,不知不觉就走到这边来了。”过了一会儿才听见杨乐有点挫败的声音:“那我送你回去吧。”然后径自取走了导盲棒,右手搀过他。沈涵也没反对,任他带着自己往家的方向走。
一路上,杨乐一言不发,只是控制着步子让自己不会走得太快。而沈涵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失常。
终于,还是杨乐打破了沉默:“你以后心里有事,不要一个人到处走。找个地方站着好好想,想清楚了在行动。”
沈涵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杨乐把他送到楼上,准备离开的时候,才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你。杨乐在心里谈了口气,跟他说声不要客气,然后关上门走了。
爹二天上课,沈涵讲到了玻璃钢,说玻璃钢既不是像玻璃一样透明的钢,也不是像钢一样坚硬的玻璃,而是一种塑料。半晌的人都笑起来。杨乐看着台上神采奕奕的他,不自觉的皱皱眉头,低下头,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在面前的题目上面。
下午杨乐在学生会的办公室里看今年的社团申请经费的报告,正好外面会客室里有人找他。推门进去,有点意外的发现,那人竟然是上次论坛的时候,再三拜托李嘉天请过来的赵信。
“嗨!”赵信见他进来,夸张的跟他打招呼,“看你那张少年老成的脸上露出这种惊讶的表情,真是让人感到预约啊!”跟他打过一次交道,大致了解了他这种自来熟人来疯的性格,杨乐也不跟他客气,拉出对面的椅子坐下来:“你就为了看这个来的。”
赵信正了正神色:“当然不是。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杨乐挑挑眉:“好,你请客。??
 
本以为他回去家咖啡厅,赵信却七拐八拐的开车去了家东北饺子店,进门就要了一堆锅包肉之类的菜。杨乐由着他折腾,最后赵信自己消停下来:“你跟李嘉天还真像。”
杨乐扔了个饺子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你跟他很熟吗?”
赵信点点头:“我也是A大出来的。跟他还是室友。”
杨乐放下筷子,看着他。
“那小子从来都惹人嫌的。在宿舍的时候,我就从来不会主动跟他讲话。有一次有个小师弟过来看他,带了一大堆家的特产。看我一个人坐在床上,就分了一袋给我。他死活拉着人家,把东西都抢回去了。真是的,不就是些大枣苹果干,用得着宝贝成那样吗?”
“那师弟倒是挺懂事的,比我们都矮了一头,长得挺好的,红着脸不住的跟我说对不起。把李嘉天心疼的,一会儿就把他拉到外面去了。”
“那小家伙就是沈涵。”赵信冲杨乐笑了笑,夹了筷子菜到嘴里,“你知道我跟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吧?”
杨乐点点头。
“大四的时候,他们的事被家里知道了。沈涵老家在南京,也算是书香门第,完全接受不了这种事,最后和他断绝了关系。李嘉天那边是单亲家庭,被他妈妈一手带大的。他妈可真是号人物,见情况发展成这样了,也不正面去拦他。只把他的经济来源都断了,让他自己走出条路来,走得出来就由他们去。到也不至于闹得很僵。他们两个人成绩都很好,又都申请到了国外大学的奖学金,一心一意的想着出国就好了。”
“不过他们手里就慢慢拮据了起来。出国也需要自己准备一笔钱。沈涵学的是工科,做个毕业论文就已经够劳神费力的了,李嘉天根本舍不得再让他出去兼职。于是自己同时接了十多个公司的项目在做。真是苦。李嘉天那时候每天开灯到早上四五点,把我闹得够呛,早上也是八九点就起来,继续做。人瘦得,我看着就想,要是现在跟他赶上一架,准能一下子把他打趴下。”
赵信往自己杯子里加了些茶,端起来喝了一口。
“沈涵中午晚上都会煲了汤端过来,顺便帮李嘉天对对数据。李嘉天就抱着他坐在电脑前面,靠在他背上打个盹什么的。”赵信停了一下,“到现在我都觉得,他们那样,没有什么不好的。”
“是沈涵先变卦的。”赵信用手指有节奏的敲着桌面,“他先是失踪了几天,然后留了封信在我们宿舍门口,说他接受了南方一家公司的聘用一个人走了。那天李嘉天在宿舍里发烧,烧得胡言乱语爬都爬不起来,吃了安眠药也睡不过去。拉着我不断往我手上塞钱求我去把沈涵追上来。”
“他认定沈涵是受了什么委屈才走的。生怕他一个人在哪里躲着哭没人知道。”
“最后他还是昏过去了。他妈把他送到医院,原先跟他好过一段时间的女生,就是艾萍,也跟过去照顾他。”
杨乐盯着自己面前的茶水,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
“等他病好回来,整个人都比以前更冷了,看东西也都看淡了。沈涵后来有打过电话过来,好像是问他好不好,说对不起他,他没讲两句就把电话压了。接着他就出国了。”
“沈涵的那封信我看过。他说自己是个胆小鬼,没有勇气在继续国之喜又毫无希望的生活。李嘉天最后决定放手我想就是为了这个。因为沈涵否定了他们以前做的一切,否定了连我看起来,都不得不承认的幸福。”
赵信狠狠的嚼着嘴里的烧牛筋,“当时我想过,沈涵这小子真不简单!连李嘉天这样的任务也可以说踹就踹,一踹还就踹在死穴上。
“但我在看到他的时候,”孕疟丈涎劬Γ八沽恕!?/FONT>
“就是李嘉天走后没几天的事,他拄着个棍子到宿舍里来。A大知道他俩事的人不少,践踏落魄成这个样子都觉得是他自己的报应,一路上难免指指点点的。走到门口时,脸色比纸还白。头发有点长了,总是扫在眼睛前面。身上穿了件又大又厚的旧羽绒服,手上只拎了一个小小的包。跟我讲,他知道李嘉天走了,他只要在他床上睡一晚上就好了。李嘉天床早就撤了,只剩下空床板铺在上面。我看不过去,拿了条单子帮他铺在上面,再给了他一床被子。他饭也不吃,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刷牙洗脸然后就爬上去睡了。我还以为他要哭什么的,哪知道他一上去就睡着了。我只当是他累了,放下心做自己的事情。直到我上床睡了一觉,凌晨三点多起来上卫生间的时候,才听到他细微的动静。仔细一听,发现他是在很轻很轻的叫李嘉天的名字。”
 
毕竟是三个人的工作由一个人做,他们今天拖到差不多六点才结束。走出办公楼,丁兆祥、周广陆就找了借口先走了。杨乐扶着沈涵送他回宿舍。 
“阿姨说不定已经等着了。要给她打个电话吗?” 
沈涵摆摆手:“不用了。他今天有事回家了。我自己回家热饭吃。” 
他们又往前走了几步。杨乐突然开口:“沈老师,不如我请你到外面吃饭吧。你看好不好?” 
沈涵停下来:“好啊。反正我也很久没在外面吃过了。”然后,他有点抱怨的放低音量:“不过应该是我来请。我才是老师吧。当然该有我请了。” 
杨乐好笑的反问他:“为什么当老师就要请呢?” 
沈涵夸张的作出大吃一惊的样子:“哪里有叫小孩子出钱的道理!”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不过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而且也不知道什么地方会比较好。你直接带我去你常去的店就好了。”沈涵老实的对杨乐说。 
杨乐用左手扶着他的左手,右手从他背后环过去(作者跳出来跺脚:“其实就是占他便宜搂着他啦!”),像好哥们一样,亲昵的拍拍他肩膀:“你放心,我一定会痛宰你一顿的。” 
沈涵觉得这样的姿势有点怪,不过只是往旁边缩了一下。杨乐察觉他的抗拒,便收了手,还是像原来一样单手扶着他,往西门的方向走去。 
学校西门外面是一片新建中的商业住宅区。楼面和校园之间有条五六米宽的小街,平时摆满了城管一来就会被撵的鸡飞狗跳的大牌档、水果摊、小吃推车。C大的学生请客吃饭、改善伙食大都选在这里——味道好,量足,就是脏点。不过年轻人身体好也不当回事,所以从中午开始到夜里凌晨,这里都热热闹闹、人来人往的。 
沈涵对这条街算是久仰大名了,却一直没有机会过来。他不可能一个人去,跟院里年龄相仿的讲师出来又总觉得会麻烦别人;阿姨嫌那边的东西不干净,宁可在家里给他煲红枣鸡汤也不带他去。杨乐就是看中了这点才带他到这边的。他觉得沈涵一定会喜欢的。 
沈涵心里想着杨乐会去餐厅什么的,只管跟着他走。等一出了西门,耳边传来菜市场一样的喧嚷声,间杂着放菜进油锅时的滋滋作响,扑鼻而来的尽是烧烤的烟味和饭菜香气,这才愣在那里,脚都动不了了。 
章八 
杨乐看着沈涵微张着嘴,有点吃惊有点畏缩的表情,扶着他的手略略收紧了一下:“沈老师还没到过西门吧?” 
“西门?”沈涵抬起头,惊讶的神色渐渐被欢喜替代。 
“真的是西门吗?”沈涵忍不住,又确定了一次。杨乐笑着低下头:“老师要跟紧我哦。丢了自己可就走不回来了。??
 
小街上人很多,靠墙的两边都摆上了桌椅。太挤的时候,杨乐就伸手从身后环过沈涵的腰把他固定在自己身边。沈涵显然挺兴奋的,其实被人不小心撞上了好几次,也毫不在意的继续在每个香味浓郁的地方,拉着杨乐停下来,东嗅嗅,西碰碰的。 
一路走,杨乐却一直没有开口点吃的。沈涵在个烧烤炉子旁站了好一会儿,最后还是被杨乐拖走了:“等一下,好吃的还在后面。” 
沈涵完全听不进去的偏过头,一点都不情愿的继续跟着杨乐走。不过,一声不吭的抗议只维持了几步路。突然,旁边一个老式的爆米花炉“嘭”的爆开,黝黑的炉口涌出白色的膨胀米粒,空气里顿时充满了一种淀粉的回甘。 
“爆米花,是不是爆米花?”沈涵惊喜得几乎跳起来。那还是自己小时候吃的零食呢! 
“是,是。”杨乐用手分别按住他的两个肩膀,试图让他安静下来。脸上却全是被他感染了的快乐。 
“要不要吃?” 
“要。当然要。” 
“那就快点把钱交出来。”杨乐刻意装出威胁的语气,“你说过你请客的。” 
沈涵哈哈的笑起来,整个人都舒展开了,仿佛现在出现的,才是他完全真实的自我。他乖乖的从裤袋里掏出钱包,递到杨乐手里。 
杨乐看着手里长方形、毛绒绒、还绣着一个小猫头像的钱袋愣了几秒,然后拼命一直想要爆笑的冲动,让沈涵扶着墙站好,自己拿钱买爆米花顺便缓口气去了。 
几分钟后,沈涵手里多了一袋纸包的爆米花,暖暖的还冒着热气。杨乐搀过他,接着往前走。 
两边的摊贩慢慢少起来。快走到巷尾的时候,杨乐看见了自己一直在找的东西。 
“到了。”他停下来,让沈涵站到自己前面。 
“是什么?”沈涵觉得前面热烘烘的,有一股香葱味夹在里面。 
杨乐冲着摊主夫妇笑了一下:“麻烦来两个煎饼。”跟着,便向沈涵描述起制作过程来。 
炉子是用铁制汽油桶改造的,桶口处平铺了一块圆形的铁板。先把面浆到在上面涂成薄薄的一层,再打个鸡蛋在这层上,用木板摊开;然后均匀的抹上辣酱,洒好姜葱末。最后拿一条长方形炸的脆脆的面筋块,从边缘开始用做好的薄饼卷起来,装进袋子里。完成。 
杨乐从沈涵手里拿走那袋爆米花,把煎饼递给他。沈涵埋头咬了一口,外软内脆,香气四溢。也不顾嘴里还有东西,含糊着跟杨乐讲:“……太好吃了……幸好是在外面吃的……家里,阿姨说不定会把它泡在鸡汤里给我吃的……” 
自己那份拿到手里,杨乐付了钱,和沈涵往回走。这时街上的人更多了。路旁几乎每张桌子旁都坐了人。快到西门了,通向外面大路的巷口开进来一辆白色带蓬的大卡车。车缓缓的开过西门,停在了离它最近的摊位前。从车上,跳下来几个带大盖帽,穿着灰色制服的人。 
“城管!城管的来了!” 
不知是谁叫了一声,整条街都骚动了起来。摊主也不管有没有收钱,飞速的熄炉子、撤桌椅,把它们抬到板车上,拉着就往另一个出口跑。烧烤炉子被不小心掀翻,里面烧红的煤块滚出来;来不及收拾的碗、盘摔在地上,还烫着的油汤流的到处都是。几个卖水果的小伙子,推着推车拼命向前挤,车上堆得整整齐齐的桔子、苹果沿途都在往下掉。吃饭的学生又朝着反方向涌向学校,希望能快点离开这个混乱的场所。 
杨乐带着沈涵贴着街边的围墙站在一起。他们旁边,城管的吆喝,东西摔在地上的响声,推车轮子隆隆滚动的声音混杂着。 
人群越发的拥挤,渐渐的扩散到街的两边。杨乐转身站到沈涵面前,背对着拥挤的人潮,双手撑在他肩膀两侧的墙上,尽量的不让他被人撞到。 
他低下头,沈涵的发丝就触到自己的面颊。 
“是城管。一会儿就会走的。” 
沈涵勉强的笑笑:“搞得像鬼子进村一样。” 
刚刚的慌乱中,有人撞到了他们,手里没咬几口的煎饼,没有动过的爆米花都掉到了地上。 
杨乐轻轻说了一句对不起,“我不该带老师过来的。”他方才心里一直紧张着,生怕沈涵有什么闪失。 
沈涵听出他声音里的后悔和歉意,伸手像哄婴儿睡觉一样,拍拍他结实又宽阔的背:“你担心什么?我也是很强的哦。少看不起人了。” 
 
杨乐顺势把头搭在他肩膀上,就像是个坐错了事,像大人寻求安慰的小孩子。 
等城管那辆大车开走,街上已是一片狼藉。地面上流着残汤油渍,随处可见倒下来的饭菜堆和散落的水果。几乎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 
杨乐小心的扶着沈涵,沿街边往学校走。二十来米的距离,走了十多分钟才到。为了把干净一点的路面让给沈涵,杨乐裤腿上多出了好几块污渍。到校门口,沈涵额前已经渗出了汗水。 
“累不累?” 
“还好。”沈涵轻松的说,“好久没有这么热闹过了。”他脸上流淌着孩子偶尔放纵一次以后,单纯的满足感。 
杨乐注视着他,不由想起原先看过的一句话—— 
“看着他的脸,你就会想:要温柔的对待他。” 
章九 
艾萍费力的把最后一床被子铺在阳台上。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刺眼的光线从窗口射进来,可以看见微小的灰尘慢慢的往上空漂浮。 
“妈妈”昨天刚搬进来。李家天的妈妈。 
回到客厅,艾萍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然后倒在白色的皮沙发上。为了婆婆一句“改晒晒被子了”,她折腾了差不多两个钟头。撑起身子看看墙上的挂钟,他们中午应该不会回来吃饭了。重新瘫在沙发里,艾萍叹口气。 
昨天刚吃过晚饭,婆婆开始说家里要添这个那个的。她在旁边插了一句“都是新买的房子,摆设用品除了自己买的,别人送的也不知还存了多少。有什么需要的,翻翻看里面都有。”婆婆却跟她摆摆手,说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厨房里的柴米油盐之类的一定要购置全了才能有个家的样子。艾萍当时被呛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从来都把家里的厨房当成摆设,最多就是用微波炉热个牛奶什么的,手上更是一点油星子也没沾过。婆婆接着又说了,李嘉天从小就爱吃家里做的泡菜,明天要去买个坛子回来以后自己做给他吃。真是的,不是因为那时候没别的好吃,谁还爱吃那个? 
李嘉天像是完全听不出他妈话里的意思,只是在最后主动提出由他开车,陪妈妈逛街买东西。这不明摆着是向着他妈了吗?艾萍本来也要一起的。结果,临出门的时候,婆婆突然说今天太阳好,要留个人在家把棉被、垫子都拿到阳台上晒去,除了她还能有谁?李嘉天在小事上全顺着他妈,一句话也没说。艾萍只好留下,劳神费力的翻箱倒柜起来。 
她捏捏自己胳膊上有点酸痛的地方。以后该怎么办啊?结婚前李嘉天就说过,以后一定要和妈妈一起住的。原先朋友说过“寡妇少子”的种种不便,谁让自己不当回事呢!不过,这下马威也太厉害了。自己受了气不说,对别人还真是一点毛病也挑不出来。想着也是,能一个人把李嘉天拉扯大,培养得如此优秀,这样的女人,怎么可能好对付呀!她有些无力的闭上眼睛。 
“艾萍也太不会顾家了。”李梅边挑排骨,边对旁边推着车的李嘉天说,“我也不是说要她做个家庭妇女。但煮个荷包蛋,弄几个家常菜总该会吧。”她抖抖袋子掂下重量,然后递到呈上划价,“就这些吧。回去做个糖醋排骨。你很久没尝过妈妈手艺了。哦,还要买点香菇,你最爱吃这个了……” 
李嘉天站在一边,手里拿着个白萝卜,一下一下的往上抛着。 
他有多久没转过超市里的果蔬鲜菜区了?好像是连超市都很少来了吧。他看看手上那个萝卜,有点失神的样子。 
沈涵原来最喜欢看别人用萝卜雕花了。随着师傅手的转动,花瓣一圈一圈的层现,到最后毫无保留的绽放。看了好多次了,他脸上仍然可以找到,和初次的惊喜相当的快乐。他自己也试过的。李嘉天微微笑了笑。小涵总是会先严肃地告诉自己,他要创作了,警告自己不许出生,不许乱动。然后右手一把水果刀,左手抓着萝卜开始乱划。他是连苹果皮都削不好的。人家师傅削出来的纸一般的花瓣,在他手里变成了一块一块难看的突起,看着他从开始的一声不吭,变为小声的嘟囔:“怎么回呢?怎么还是这样的呢?”过不了一会儿,那个萝卜已经被他糟蹋的再难下刀了,他这才放弃似的把刀扔在一边,抬起头,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自己: 
 
沈涵勉强直起身,朝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头,露出一张苦瓜脸:“你怎么来了?” 
那人伸手敲了他脑袋一下:“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接了阿姨电话,赶天赶地的过来。你在这里睡得口水把枕头都弄湿了。” 
沈涵笑起来:“颜青你嘴还是这么厉害。” 
把手里的水杯递给他:“我还不是对着你才这样。快点喝,声音都沙了。” 
沈涵乖乖接过,安静下来,一口一口的啜着。颜青径自坐到床上:“还是会害怕吗?” 
他停下动作,想了想,然后认真地说:“都怪你们把我管得太严了,街都不给上。看吧,连个刹车都把我吓到了。” 
两个人一起笑起来。 
“公司里还好吧。上次在电话里抱怨的,那些给你介绍对象的阿姨还在继续努力吗?”沈涵靠在床头上问他。 
颜青无力的躺倒:“真是群妖孽呀!我真想哪天找个道士收了她们。” 
沈涵忍住笑:“浩浩呢,他有没帮你哦?” 
“他?小一点的时候还会不高兴,现在只会说什么‘你就不要去祸害逼人了’之类的话。越来越不可爱了。” 
沈涵突然转过来,往他身上嗅了嗅:“你是不是又去逛狗市去了?好大一股狗狗的味道。” 
颜青轻轻扯住他的脸往两边拉:“怎么跟颜浩说的一模一样,你们是不是串通过的?老实交待!” 
沈涵挣脱他的魔掌:“他都多大了,我还跟他串通?我现在当面都不好意思叫他浩浩了。他该比我高了吧。” 
“他早就比你高了。”颜青拿走他手里的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上次学校辩论赛,别人说原子弹,他就跟人家讲奥本海默,把那些学生震得一愣一愣的。” 
沈涵得意的晃晃脑袋:“这还不是我的功劳。”跟着又问,“你还是不养狗吗?” 
“不养。”颜青闷闷的说。 
沈涵微笑起来。这个比他大一岁的朋友,是失明以后家里介绍他认识的。极好相处,却并不容易亲近,总觉得他把自己的底线守的很死,从来不希望和别人太过接近。以后才慢慢发现,颜青只是觉得没有办法同时用心去在乎太多东西。他害怕因为不能兼顾而最终伤害到自己喜欢的人和事。颜青一直想养条狗的,由于怕照顾不好它,从来没实现过。他说过,如果不能给自己在意的东西带来幸福,那就尽量把伤害减到最小程度。 
“被你选择来照顾的人一定很幸运的。”沈涵很有感慨的说。 
“可惜他们都从惹人疼爱的小白兔,变成了意志坚定的大灰狼。” 
“他们?”沈涵惊讶的重复一遍,“颜浩算一个我知道。还有谁?难道是我不曾?” 
颜青看着他安闲的侧脸,全无一丝当初的畏缩和戒备:“当然是你。现在我有什么烦恼不都是跟你讲的吗?他顿了一下,“就像是刚好反过来一样。” 
沈涵开心的笑出声:“人哪能没点长进呀!我们起床了好不好,我肚子都饿了。”两个人这才爬起,往客厅里走。 
“对了,上次我跟你讲的事情,你觉得怎样?” 
沈涵停下步子:“总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不过,再等等吧。我想把这届学生带到大四。”他嘴角微微往上翘,心里浮现出杨乐的影子??
 
“怎么了?”李嘉天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许瑞越过沈涵走过去,委屈的说:“也不知道这人怎么了,我往左他就往左,我往右他也往右。走得又急冲冲的,一下子就把我撞翻了。”说着便把自己有点发红的手腕抬起来给他看。 
李嘉天托住手掌,向左右轻轻摇了摇,确定并没有脱臼。“你没事吧?”他问。 
沈涵在前面点点头,然后才意识到李嘉天问得并不是自己。他自嘲的笑了笑。 
李嘉天他们走过来,在他前面停住。 
小涵!李嘉天愣住了。 
“真是的,撞了人连句对不起也不说。”跟他们一起的林先生在一边帮腔。沈涵咬紧下嘴唇,一声不吭。许瑞在李嘉天面前姿态放低了很多:“算了,算了,跟个学生计较什么。我们走吧。”李嘉天盯着沈涵看了一会:“你以后小心点。”他说完,转过身走开了。 
听着他们的脚步一点一点的消失在走廊尽头,沈涵抬起头,朝着他们走开的方向小声说:“对不起。我没有看见她。” 
嘉天,对不起。 
章十二 
他想起杨乐马上就要过来,试着慢慢走回去。刚转过身,脚下一软,摔倒在地上。 
杨乐一下楼,就看见沈涵倒在地上,呆呆的坐着。他心里一紧,跑过去,把沈涵抱起来。 
“小涵,小涵。”他也顾不得称谓什么了,“是不是有人撞到你了?有哪里撞到了吗?痛不痛?”沈涵轻轻靠在他身上:“没有,我自己不小心摔的。” 
杨乐让他靠在墙上,然后弯下身,把他裤腿卷起来,仔细的查看他脚踝上有没有红肿的迹象。 
“还好没伤到。”他抬起头对沈涵说。 
沈涵强迫自己挤出一个笑容:“跟你说没事的。” 
杨乐伸手抱着他,加重语气:“怎么可能没有事。你看你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沈涵把头抵在他胸前,眼泪真的一串跟着一串掉下来。杨乐顺着他的头发,另只手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给他。 
等他抽泣的声音平息下来,沈涵站直身子:“我们去喝点东西吧。” 
杨乐不敢带他走远,就在学校外面随便进了一家湘菜馆,要了一个包间。两个人一人点了一瓶白酒,杨乐还坚持着要了几个菜:“你先吃点东西垫底。待会怎么着我都不拦你。” 
菜一会儿就上齐了。杨乐逼着他吃了几口,然后把的酒杯斟满,递给他。沈涵端起来,皱着眉头一口喝下去。火辣辣的感觉,迅速从咽喉一直蔓延到胃里,他剧烈的咳起来。 
杨乐看着他涨红了脸,眼泪都咳出来,却狠下心不去管他,只是又帮他把空了的杯子到满。他知道沈涵这一刻极其的清醒,这种情形不会给他带了任何益处。而且,出于私心,他宁可沈涵在自己面前发酒疯,也不愿意放他一个人躲在角落里乱来。 
沈涵大概喝了两盅以后,突然伸手想要去抓桌上的酒瓶子。杨乐眼明手快的捉住他乱挥的胳膊:“小心点。你要什么跟我说好了?”沈涵推开他,“你不要管我。我还没有喝够呢?”杨乐起先就觉得沈涵酒量不会好,没想到竟然差成这样。便有点好笑的跟他说:“我不管你,你想喝多少都行。不过酒得由我来倒。” 
沈涵身子晃了一下,思维有点混乱起来:“为什么你不管我?你不管我我醉了怎么办?”杨乐知道他真的醉了,轻轻把他面前的酒杯移开,“你醉了我会把你拖回去的。不用担心。” 
沈涵已经开始有头重脚轻的感觉了。他把下巴靠在桌面上,撑着自己脑袋的重量。杨乐还没见过他这种完全不顾形象的样子,忍不住伸手过去捏了他脸颊一下。沈涵朝他这边转过头,不满的皱着眉头,“你掐我干什么?”他一边说着,一边站起来。 
杨乐赶紧跟着起来扶住他,“你这是干什么?要回去了吗?”沈涵脚下已经站不稳了,斜斜的靠在杨乐身上,含糊的说:“我想试试看可不可以自己走回去。你拖着我走别人看了要笑话的。”杨乐把他重新安置回椅子里,沈涵也不反抗,还乖乖地把双手搭在两个膝盖上。杨乐看他安静下来,自己也坐了回去。 
“你有什么爱好吗?”沈涵问他。 
“音乐,登山,轮滑。”杨乐明白醉酒的人思维不连贯,一下子就可以跳到完全不相干的话题,所以尽量回答的简略一点。 
 
沈涵点点头,认真的说:“我小时候是学过京剧的。” 
杨乐怔了一下:“跟谁学的?” 
“奶奶。她喜欢这个。”沈涵停了一下,“不过她喜欢的都是那种旦角的戏,所以教我的也是那些。”杨乐想着他女装打扮的样子,不作声的微笑起来。 
“你要不要听我唱?” 
杨乐吃惊的望着他,他一脸平静,像是已经清醒过来的样子。 
没等他回答,沈涵便唱了起来。 
“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他一根手指轻轻敲击桌面打着拍子,清凉的嗓音里带着魅人的尾声,要是他眼睛还好,此时不知将是怎样的流光溢彩。 
“……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古老的唱白从他口里一句一句的流淌出来,他专著的唱着,声音圆润而清晰。杨乐完全被他吸引住了,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老夫人~~把婚姻赖。好姻缘,无情的被拆开……”沈涵的声音高上去,像是触碰到临界之前的尖锐。 
“……你看小姐终日里愁眉黛~~那张生只病得是骨瘦如柴……” 
杨乐心里像是被击中了一样,他走过去,弯腰把沈涵抱在怀里,低声重复着:“不要唱了,乖。我们马上就回家去。”沈涵停下来,像是累了一样把头放在杨乐肩膀上,慢慢的合上眼睛。 
章十三 
沈涵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太阳穴上一跳一跳的痛,脑子里不断的回响着李嘉天冰冷的声音。唯一清晰感受到的,是环在腰上一直没有松开过的臂膀。杨乐的温度透过衣服浸进来,莫名的让人踏实起来……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阿姨拿了湿毛巾过来帮他擦脸,“不舒服了吧?昨天喝成那样。幸好我不在。否则,才不会让你进门的。” 阿姨没好气地说着,手上擦拭的动作也不由得加重起来。沈涵躲过去,自知理亏的小声呼痛,把脸皱得像个初生的猫仔一样。阿姨看了也觉得不忍心,缓下口气:“几点回来的?有没有淋雨?” 
沈涵摇摇头,把脸缩进被子里。 
阿姨端水给他:“昨晚上下了好大的雨。因为我走的时候你没有回来,所以就担心你会不会还在外面。这已经是秋雨了。你身子又弱,淋到了肯定会大病一场的。” 
沈涵喝了几口水,突然抬起头:“不知道杨乐回去的时候有没有被淋到?”阿姨一拍脑袋,“对哦,你快点给人家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好了。千万不要生病了才好。快点!”说着便把床头的电话递到他手里,自己照着旁边的电话簿帮他拨了号。 
沈涵被迫拿着话筒,听着里面嘀~嘀~的响着,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喂,你好。”杨乐有点儿沙哑的声音从话筒里传来。沈涵下意识的张张嘴,却一时想不出该说什么才好。 
对方等了一会儿,“沈老师吗?” 
沈涵赶紧应下来:“是。”接着问,“你昨天有淋雨吗?阿姨说晚上下雨了。”杨乐轻轻笑了笑:“走到中途的时候下的,我跑几步就到了。”他咳嗽起来。沈涵听见马上说:“你要不要紧,是不是生病了?”杨乐尽量压制下来,“没关系。我躺躺就好了。” 
他声音里透着一丝平时不多见的慵懒,就像是一只还没睡饱打着哈欠的狮子。沈涵脸微微红起来。 
这时阿姨插进来,“问他要不要喝冰糖雪梨汤?我中午帮他做。” 
沈涵对着话筒一字不落的重复一次。 
“雪梨汤?好的。我等会就过来。” 
“那就这样吧。我挂了。再见。” 
“好,老师再见。” 
“他说他等会儿过来。”沈涵放下话筒,跟阿姨汇报。“啪”,阿姨敲了他额头一下:“你这孩子,都生病了怎么好意思让别人再跑一趟?也该是你给人家送过去才对。真不知道你怎么做老师的?” 
沈涵捂着头上有点发疼的地方,“那你当时为什么不说?”阿姨哼了一声:“我那也是为了给你留面子。”边说边往外走,“你快点起来。我现在做菜去了。” 
沈涵倒在床上,你什么时候给我留过面子?把我那些糗事拿出去乱说的还不是你?他裹着被子在床上蛹着,不觉已经把李嘉天的事情抛在了脑后。 
杨乐过来的时候,阿姨的雪梨汤已经摆在餐桌上了。开门让他进来,阿姨指着等在桌子旁边的沈涵,小声说:“今天还算懂事的,知道是给病人做的也没闹着要先吃。”杨乐看着他脸上并没有哭过的痕迹,心里放松下来,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 
 
“老师我来了。” 
沈涵向着他转过身:“来,给我摸一下。” 
杨乐心里一愣,下意识的问:“摸哪里?” 
沈涵涨红了脸:“你说摸哪里!当然是摸额头啦!还能摸什么地方?” 
杨乐笑起来:“好,好。我说错话了。”拉起他的手放到自己额头上。一会儿,沈涵收回手,把手心贴在自己额头上。 
“我觉得没有发烧了。”他放下手,露出安心的笑容。 
杨乐舀了两碗汤,先端了一碗放在沈涵面前,让他用手扶好,再把勺子递到他另一只手里。沈涵双手捧着碗喝了一大口,满足的眯起眼睛。杨乐跟着尝了一下,问他:“不会觉得太甜了吗?”沈涵伸出舌头舔舔嘴唇,“怎么会?不是刚好吗?”他讲到自己喜欢的食物时,总会不经意的显出几分孩子气。 
杨乐投降似的舀了一大块梨在嘴里,知道在这种问题上是跟他说不清楚的。 
阿姨从厨房里走出来,“中午的饭菜已经做好了,待会儿你们自己热热,我马上要回去了。”她转过头,专门跟沈涵讲:“杨乐眼睛上的黑眼圈很重。昨天晚上肯定没睡好。等下让他在你床上睡会儿吧,你们吃着这个,一时半会的也不会想吃午饭的。”说完拍拍杨乐的肩膀,提着包,回家去了。 
“还要不要?” 
“不用了。” 
“那我收腕进去洗。” 
沈涵听着旁边的动静,小声说:“昨天,谢谢你。” 
杨乐轻轻揉了揉他脑袋,端起碗进去了。沈涵自己站起来,跟在他后面:“你一会儿还是睡一下吧。我听你声音都没什么精神。”杨乐应了他一声,利落的冲着手里的碗。 
洗完了,两个人一起进到沈涵的卧室兼书房。临窗摆了一张书桌,床靠在门正对墙边。 
“你干什么?”杨乐问他。 
沈涵拿过床头放着的盲文书,“我看这个。”杨乐拉着他走到床边,“坐在床上看吧。我没有习惯白天睡觉,老师正好陪陪我。” 
沈涵心里只想着让他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没有多想边任他把自己拖到床上。拖了鞋,杨乐竖个枕头在沈涵身后让他靠着,自己躺在他旁边,拉过薄被搭在身上。 
“睡得着吗?” 
“还好。吃的药好像有点催眠的功能。”杨乐低低的笑起来,“昨天晚上岑诚说现在的感冒药都是劣质产品。白天吃白片,打瞌睡;晚上吃黑片,睡不着。” 
沈涵笑出声:“别说这些了。老是笑人就兴奋起来了。快点睡。”杨乐听话的安静下来,闭上眼睛。 
屋子里静下来,只剩下两个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沈涵看着书,突然,杨乐翻过身,一只胳膊搭在了他身上。沈涵试探性的用指头点了他一下,没有什么反应。想来是睡着了。 
叹口气,把书从那只胳膊下面抽出来,准备接着看。杨乐手臂却渐渐收紧,人也一点一点的朝他偎过来,就像是把他当成了抱枕一样。沈涵没好气地戳了戳已经凑到身边的脑袋,然后把手放在上面:他把我当抱枕,我就把他当扶手。 
发丝硬硬的触感从指腹、手心处传来。果然还是睡着了要可爱一些,沈涵心里想着,平时总是一副老成的、酷酷的样子。还是现在好,毫无防备的睡在自己旁边,整个人就像只懒散的大猫。沈涵翻着书,不自觉的微笑起来。 
杨乐偎在他旁边,满意的环住他,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自己头上,时不时的顺着头发摸下来。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他脸上浮现出得逞后的笑容:今天,真的赚到了。他沉沉的睡去??
 
杨乐和他对视一眼,这样,应该可以的吧。 
当天下午,林刚来到沈涵的办公室。“力学班的一群学生,上午在实验室搞什么签名,你知道吧?” 
沈涵转过身:“我上午没课,不清楚。” 
林刚朝他走过去:“有什么事情让他们向院里反映好了,弄到学校里去,到时候大家都不好办。” 
沈涵站起来:“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应该知道怎样做才能更好的达到效果。” 
林刚有点诧异的看着他:“噢,你就一点都不为他们考虑?” 
沈涵愣了一下,笑出来,“做这种事情的学生多了去,学校现在已经很开明了。” 
“开明?”林刚不屑的冷哼一声,“开明到允许同性的师生有暧昧关系?我听说了,领头的学生不就是那个杨乐吗?” 
沈涵开口想要打断他。 
“你不要急,听我说完。”林刚止住他,“当然,我说这个没什么证据。集体签名这事,最后肯定也不会有什么惩罚之类的。不过,你想想,他们还要在这里学两年,院里控制着学分、项目的引导,影响搞大了,自然对他们没有好处。而且,”他笑了笑,“你原来在A大的事情,学院里知道的人不只我一个。老和你搀和在一起,谁能没个嫌疑?” 
“你好好想想吧。”看着他渐渐沉下来的脸色,林刚满意的推开门,径自走了。 
沈涵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坐回椅子上,静静的坐着。 
看来,我没有办法等到你大学毕业了,他在心里轻轻的说,杨乐。 
章十六 
回到家里,颜青已经在了。看他进门时的表情,走过来扶他坐下。 
“想好了吗?” 
“嗯。”沈涵垂下头。 
“你也不用太勉强。留到最后实在不行的时候也可以。” 
沈涵摇摇脑袋。 
“怎么了?没精打采的样子。你出来也好,时间完全由自己安排。你不是很早就说过要写一本趣味物理学吗?” 
“颜青,”沈涵的声音像是要化在空气中一样,“喜欢同性,真的可以让人厌恶到极致吗?” 
颜青试探的问他:“是林刚吗?” 
沈涵点头。 
颜青深深地吸了口气,“他哪是为了这个?不过是巧立名目而已。他当时为了跨专业考黄教授的研究生,推掉了A大保研的机会,还多准备了一年。结果黄老把你特招进去。你知道他性子的。所以才会处处和你过不去。” 
“是这样的吗?”沈涵疑惑的皱皱眉头。 
“你别想这个了。以后不会再和他打什么交道了。房子我已经帮你找好了,离我家很近,旁边就是公园。里面是我设计的,随时都可以搬进去。”他停了一下,用戏谑的口气说:“最好是他们正商量怎么把你弄走的时候把辞呈递上去。气死他们。” 
沈涵笑起来,“你是不是想这件事想很久了?难怪那么早就开始劝我。” 
颜青这才放心下来,开始和他讨论离校以后的打算和安排。 
从沈涵家里出来,颜青看着一丝云彩也没有的天空,感到深深的无力和挫败。 
当然不是那么简单的。自己一直让沈涵做好离校的准备,也不会因为那么无聊的原因。沈涵有多想留在这所大学里和学生在一起,自己比任何人都清楚。 
可是不行。 
即使一时留下来,以后林刚也会想尽办法排挤他。他从来没有对沈涵讲过,为什么林刚会那样处处针对他,为什么林刚要如此迫切的想让他离开。如果原来沈涵还有机会的话,现在是完全不可能了。 
——因为李嘉天回来了。不仅是回来,还和他在同一间大学里任教。 
没有人能预料到李嘉天知道沈涵失明会有什么反应,甚至连沈涵自己也表示过,他不愿意去想象那样的结果,他觉得无论对谁都太残忍。 
所以他自己不会说,艾萍和李梅不可能说,仅有的几个知情者没有立场说,李嘉天就这样生活在了一个没有串通过的骗局里面。没有人愿意破坏掉自己平静的生活,艾萍更会保护自己来之不易的幸福。从她得知沈涵也在这间大学起,后面的一切已成定局。只不过是迟早而已。 
颜青想起今天早上看到的新闻,上面说黄教授的去世是国内物理学界的重大损失,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一句话: 
“我们几乎可以把一切重大事件分解,直到看见那最后的,注定要牺牲掉的部分。” 
 
03工程力学专业新换了弹性力学的老师。倒不是那几个女生担心的老头子,而是一位严肃的中年男人。新老师叫钱新凡,中科大过来的,要求很严格。比如规定了写作业一律用A4纸,上课之前交,过时不侯等等。第二次课的时候就做了一个课堂练习收上去,然后宣布“以后我们都不点名了。没有那个时间。每周至少会安排一次课堂练习,作为平时成绩和考勤。” 
除此以外,上课的节奏也加快了不少,重心主要放在论证推导上。“你们现在不要总想着怎么联系实际,怎么做工程设计。当务之急是要建立扎实的数学功底和力学基础。大量的练习肯定是必要的。只有多做,多见题型才能积累经验。” 
教室里的气氛开始紧张,晦涩、繁复的知识点越发让人感到吃力起来。 
周培源全国力学竞赛之前,钱新凡对班上的尖子进行了训练和指导。杨乐因为在模拟赛里的出色表现,被他单独叫到了办公室里。 
钱新凡给了他几套历年的真题,叫他回去自己做一下,有什么问题随时可以来找他。杨乐谢过他,走出来。 
那就是沈涵原先的办公室。现在,挂钟、盆栽、书架已经一件不漏的摆在里面了。 
到楼梯口,杨乐突然看见,前面,艾萍亲昵的挽着林刚往下走。 
他在原地站住,从上面看着他们。 
“表哥真过分!总是说忙,请你吃个饭都不行。要不是我过来,你说不定又跑了。” 
“你什么时候这么好心过?是不是有事要求我了?” 
“哪有,还不是为了感谢你才请你的……” 
声音渐渐的远去了。 
杨乐抓着扶手,握紧。指甲在过漆的木条表面留下五个深浅不一的印记。 
果然是不够亲近的房间呀。沈涵捂着第三次撞上桌边的腿叹息着。 
搬过来有几天了,对屋子的布局还是不过熟悉。哪里赶得上原先宿舍如入无人境界的状态。 
在椅子上坐下来,听着外面车流涌动的声音。 
颜清找的房子在临街的路上,对面就是一个小公园,平时可以过去散步。不过阿姨一直担心他过马路会被车撞倒,所以这几天都是她陪着自己一起出去的。 
不上课的日子确实清闲。白天开始写趣味物理学的初本;晚上,颜青介绍了几个初中的小孩过来,给他们上奥赛的物理。打包过来的一堆力学的专业书,摆在书架最高的一格里。也许,以后再也不会碰它们了。沈涵心里清楚。可是,他还是不辞辛苦地把它们装在背包里,自己不假人手的带了过来。 
多么可怕的执念啊!沈涵想着,微笑起来。 
尽管街上的噪杂声会时不时地传上楼,沈涵却总是觉得冷清。昨天晚上做梦,耳旁突然响起清脆的铃声。醒过来的时候,枕面已经被泪水打湿了。 
“小涵。”阿姨打开门,兴冲冲的叫着他的名字。“今天到菜市场买到好东西了。正好给你换换口味。” 
沈涵把身子往后缩,“你又买什么奇怪的补品了。不是说好了不吃炖鸡的吗?” 
阿姨走过来弹了他额头一下:“怎么说话的?炖鸡还不是为你好!算了,不给你吃这个,我自己留着好了。” 
“对不起嘛。”沈涵一边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一边伸出手,手心向上的摊开,“到底是什么呀?给我啦。” 
“好,给你给你。”阿姨把袋子递给他,“上次杨乐和你出去吃的煎饼。回来念叨了这么久,今天我看到就给你买回来了。还是热的,你赶紧趁热吃吧。” 
温暖的感觉从手心传上来,沈涵把袋子解开,咬了一口。 
“好吃吧?”阿姨在一旁问。 
沈涵点点头,埋着头继续吃。阿姨笑了笑,“那我去煮个青菜,光吃这个可不行。”转身到厨房去了。沈涵站在那里,一口一口机械的填充着口腔。 
他还在生气吗?那个会揉着自己脑袋,没大没小的叫自己“小涵”的学生。带给自己那么多快乐和慰籍的学生。 
自己是知道的,知道他压低的嗓音背后,不言而喻的情感;也知道自己没有办法去回应他的感情。同性之间的爱情太苦,太艰难。他宁可选择守着过去的回忆度日,也不愿意再次去切身的经历。 
可是,他一个人生活了太久,任那些为之守口如瓶的东西,慢慢的伤害自己。命运之神的嘴唇一张一翕,吐出将要置人于死地的断句。他的身体开始呈现出暗淡的色泽,渐渐的融进无边的漆黑当中。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体内有血。 
 
所以,他无法抗拒那样的热情、坦诚、不着痕迹又渐渐渗透的爱意。哪怕最后会伤害到对方,他也想,握住那根可以缓减伤痛的稻草。 
沈涵痛苦闭上眼睛,脑子里,全是杨乐出现过的记忆。在台下给他指明方向的杨乐,叫着他的名字让他镇定下来的杨乐,把爆米花递到他手里的杨乐,轻轻揉着他脑袋的杨乐,抓着他肩膀想把自己摇醒又舍不得加力的杨乐,只说了一句“再见”就离开了的杨乐…… 
对不起,对不起。沈涵在心里喊。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再利用你。但是,我想着你会心痛,知道你走开就想要把你叫住,几天不见连吃个煎饼脑子里也全是你。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喜欢你。 
我只是,太胆怯而已。 
沈涵捂住嘴。舌尖,尝到泪水苦涩的味道。 
章十八 
一周后的星期六,家里米缸空了,阿姨到市厂买米,把沈涵一个人留在家里。因为昨晚熬夜写东西,早上起来昏沉沉的,沈涵干脆打开CD机听听音乐。放的是颜青送给自己的碟,布莱兹的《谱式》。 
沈涵很喜欢这个学数理工程起家的作曲家,很长时间里都津津乐道着,他是法兰西学院唯一一位以音乐为专业而获得教授荣誉的事实。颜清虽然觉得,那各种乐器快速的层层叠加所产生的效果,像极了在钢琴上猛力乱刮的声音;不过见好友这样钟情,也时不时地帮他淘几张碟过来。 
沈涵边听边打着拍子。自从失明以后,耳多的分辨力便渐渐好起来。尤其是对这种配器已经细分到50个声部以上的交响曲,更能体会到其他人无法轻易品尝的繁复层次和出神入化。直到四个部分全部结束,沈涵才慢慢的平复下来,察觉到双手还在那段令人头皮发麻的高音余韵里微微的发颤。 
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要是之前记得给杨乐听听就好了。他想着。 
…… 
沈涵把脸埋进靠在桌上的臂弯里,掩盖住自己无奈的笑容。 
说好了不再想的。说好了的…… 
耳边传来开锁的声音。“阿姨回来啦。”沈涵站起来。 
阿姨拖着一袋大米进门,“哎,总算是回家了。” 
沈涵听见她喘气的声音,扶着桌子往那边走:“你一个人提回来的吗?有没有累到?不是都会送上门的吗?” 
阿姨兀自把大米往厨房里拖,边拖边说,“今天买米的特别多,粮店里的活计都派出去了。我本来是想自己试着抬回来。”她把米袋放好,走出来,笑吟吟的说,“不过,有人做好事,帮我送回家了。” 
沈涵放下心,认真地说:“真好。我还担心你真的赌气一个人搬的。” 
阿姨扶他坐回去,“帮我的人你认识的。猜猜是谁?” 
沈涵诧异的瞪大眼睛,“颜青吗?他也去买菜吗?这么巧……好痛!你掐我干什么?” 
“要是颜青的话,他敢不主动抬。每个星期要到家里蹭好几次饭,吃了还要打包回去给浩浩,他不搬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他开门!” 
沈涵捂着还在发疼的脸,不吱声了。 
阿姨看他委屈的样子,伸手帮他揉揉,“好了,阿姨刚刚拖了下米,手劲没有控制住。是你的学生。可能在学校里见过我陪你散步,过来问我是不是认识你,然后就主动帮我搬回来了。” 
听她这样说,沈涵心里忍不住失望了一下,嘴上仍是说:“他有上楼吧?怎么不叫他进屋呢?” 
“我当然叫他了。不过他好像挺害羞的样子,怎么不肯。趁我拿钥匙开门的时候就跑下楼去了。” 
阿姨不无遗憾的讲,“真是的。本来还想留他吃饭的。” 
“不过,我们小涵真不简单。那小孩一路上都在说他们新来的老师可怕,巴不得想要你回去的。” 
像着已经成人的学生被她叫成小孩子,沈涵轻轻的笑起来,“那是我太松的缘故。老师还是要严一些的好。” 
韩毅起着单车往学校里赶,刚刚接到岑诚的电话,说杨乐踢球的时候把脚伤到了。到门诊部的时候,看见岑诚在外面等着他。 
“怎么搞的?”他一边锁车一边问。 
“太拼了。在场上跑得跟什么似的,下半场最后几分钟倒的,脚马上就肿起来了。” 
韩毅直起身子,感兴趣的接着问,“拼到什么程度,平时都是得过且过的样子,今天怎么转性了。” 
“你进去少说几句,他心里有事,发泄一下也好。” 
 
杨乐躺在床上,左脚踝包了起来,悬空放着。汗水把头发全打湿了,前额的几缕头发拧在一起垂下来。四肢都酸痛着,完全的脱力。 
他胸膛上下起伏着,几十分钟不要命的奔跑和奋力的踹门,让他的呼吸直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 
脑子里还是该死的清醒。除了疼痛像潮水一样席卷他的时候,他一直都保持着这样的状态。 
那天见到艾萍和林刚在一起,他大概知道了为什么学院里会不近人情的把沈涵挤走。可真正让他痛心的是沈涵,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愤怒。 
他知道自己喜欢同性,喜欢上沈涵对他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情。有点抗拒别人接近的疏离,潜藏着的骄傲和坚持,温柔而恬淡的气质,还有熟悉之后的信任跟孩子气……可是他不喜欢毫无保留的放任自己受到伤害,一而再再而三的隐忍退却,还有什么都不说只会离开的秉性。但这些放在沈涵身上却仿佛变成了吸引他的另一种特质,让他既想拿个棒子一下一下把他敲醒,又想放他在身边好好照顾。 
杨乐吃力的抬起胳膊,挡住眼前从窗口射进来的阳光。 
真是的。那个只会逃跑的笨蛋。 
“你没事了吧?”韩毅他们推门进来。 
“还好,养两天就行了。”杨乐放下手,看着他们走到自己床前。 
“有件事情要告诉你哦。”韩毅碰碰他裹着纱布的左脚。 
“有事快说。不过请不要碰我伤到的地方。” 
韩毅悻悻的手回收,和岑诚对视一下:“你知道我回家了吧?” 
“嗯。” 
“今天早上我妈拉着我陪她去买菜。” 
“嗯。” 
“你知道我碰到谁了吗?” 
…… 
章十九 
沈涵觉得已经提到嗓子眼的心,慢慢回落到原处,整个人都踏实下来。他抬起头,露出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嗯,好久不见。”他语气淡淡的,却加了十分的高兴在里面。 
杨乐看着他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默默地为自己叹口气。 
还是没有一点儿的招架之力呀! 
这时,阿姨从厨房端出一盘洗好的苹果,问杨乐:“你怎么找到这里来的?”杨乐边回答说:“是韩毅那天帮你提米,回来跟我们讲的。” 一边打开背包,拿出一大袋东西放在桌子上 
阿姨点点头,“我就说嘛。”又指着那个袋子问:“这是什么?” 
杨乐笑了笑:“第一次到老师新家来,不知道送什么好。所以就随便买了些。” 
阿姨看了沈涵一眼,见他埋下脑袋不吭声,便朝杨乐指指他,嘴上说着:“我去做饭。你们好好聊吧。”然后就进厨房去了。 
“怎么了?老师不开心吗?”杨乐转过头问沈涵。 
沈涵红着脸,小声说:“你不用送我东西的。” 
杨乐笑起来,伸手解开袋子,从里面拿出一条三粒装的巧克力。每粒都是金纸包的圆球状物体。撕开透明的包装袋,取出一粒剥开。 
沈涵像个小动物一样竖着耳朵,“你在干什么?” 
“张嘴。”杨乐忍住笑,尽量装出严肃的口气。 
沈涵马上捂住嘴,身子往后倒,“不要。” 
杨乐用另一只手敲了他一下:“不要我就自己吃了。阿姨上楼的时候还跟我说,你到这边来,出去走动的机会少了。要限制你吃零食,否则会发胖的。你不要,这一袋东西我就提回去分给别人去。” 
沈涵把手摊在他面前,“那,我自己吃。” 
一个表面凹凸不平的圆球放到他手心里,咬一口,薄薄的威化外面涂了一层巧克力,中间的空心里是裹了厚厚的黑巧克力的榛仁。沈涵嘴角翘起来,然后跟杨乐说:“再吃一个好不好。” 
阿姨在厨房里大声插了一句:“不要给他了。待会又吃不下饭。” 
杨乐拉过他的手用纸巾擦着,“别皱眉头了。反正一袋子都是你的。以后慢慢吃吧。” 
沈涵这才反应过来,认真地问他:“你买了多少?那个挺贵的呀。” 
杨乐帮他把舔过的地方擦干净,拉着细长的手指翻来覆去的看,“没买多少。还有买了一些别的,加起来就显得多了。” 
沈涵试着想把手抽回来,杨乐握紧他。 
两个人一时僵持下来。 
“老师在担心什么?”盯着他发红的脸,杨乐压低声音问他,“你知道我喜欢你的。” 
沈涵垂下头,迟疑了一会儿,还是小心的说:“我不是,不是像你喜欢我那样喜欢你的。” 
 
章二十 
周培源力学竞赛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院里批给几个参赛学生一周的假。 
杨乐每天一早骑车到沈涵家,从八点半开始做模拟卷。考试是两个半小时。昨晚以后刚好吃饭。因为已经入冬,他和沈涵两个都把午睡给免了。吃过饭就马上对着标准答案改卷子,有问题便拿出来和沈涵讨论。经常会遇到两个人的分歧很大,一时又算不出正确结果的情况。沈涵还好,说服不了他便静下来,按自己的思路完整做下去。杨乐倒是意外的焦躁起来。毕竟他一路走得十分顺畅,自己的期望也大;虽然本身性子沉稳,不过对自己为之骄傲的东西还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气盛。到这节骨眼上,眼看着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了,却始终是进入不了状态。心里渐渐的也没了平日的冷静。 
“喏,就是这样的。”沈涵把笔放下,舒了口气。刚刚为这道题和杨乐争了半天,然后又分头继续做。结果自己的方法对了。 
杨乐把草稿拿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应该对吧。我自己再想一下。” 
沈涵听他语气不对,就问他:“你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杨乐站起来,“我到客厅里自己想想去。”一个人收拾了笔、纸就走出去了。 
沈涵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来,接着赶紧用手捂住嘴。他想一想,还是觉得给他一点时间比较好,自己摸索着在书桌上找到一个方形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拿出个东西放在手边。 
在过几分钟就出去找他吧。他心里说。 
杨乐坐在餐桌前面,盯着白色的纸面发愣。这几天思维仿佛钻进了牛角尖里,总是在微小的地方中断。不知道是自己基础不扎实,还是把卷子想得太难,以至于每一个概念都会反复的回想,把脑子搅得跟浆糊一样。 
抬起头,看着窗户边上阿姨新种的兰草。 
不知道沈涵在里面干什么?不声不响的,是不是生气了。 
杨乐笑起来。 
他肯定吓了一跳吧。他想起沈涵听见自己说要出去时像吃惊的野兔一样的表情。 
进去了吧。 
他转过身想站起来,却看见沈涵正小心的蹑手蹑脚的朝着这边走。 
“你当心碰到。”杨乐伸手拉住他,慢慢的牵过来。 
“想好了吗?”沈涵问他。 
“嗯,已经明白了。老师做得很巧妙。你不坐?” 
沈涵把手里的东西给他,“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已经关了一天了,到公园里逛逛思路也会开阔些的。” 
杨乐看着手心里的巧克力,“好的。”他站起来,“不过,上次阿姨让你拿零食给我吃的时候,你怎么说没有呢?” 
沈涵偏过头装作没有听到,只说着:“你要不要出去的?要就快点儿。” 
杨乐扶着他下楼,过马路,最后来到街对面的公园。今天是工作日,公园里尽是三三两两晒太阳的老人。 
“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在图书馆上自习总是喜欢透过窗户往下看,然后继续很用心的看书,觉得自己的生活别提有多美好了。”沈涵边走边讲,脸色在阳光下慢慢红润起来。 
“后来参加比赛,几个人一起做题,斗嘴,熬夜,为了一个符号斤斤计较。最后进考场,心里还是会紧张,不过一开始做就镇定下来了。几乎每一种类型都是自己遇过的,不过换了一种更加苛刻的要求。感觉上就像自己和出卷子的人在斗志一样。用我们都熟悉的思维,公式、定理,硬碰硬的较量。” 
“如果你真正的喜欢力学,那么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体会到物理带来的无尽快乐。” 
“所以,你不要太着急。” 
杨乐停下步子,看着沈涵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 
他知道,现在沈涵说的这些,是对他最好的劝慰了。 
前面大树下有个担着木桶卖豆腐花的大叔,杨乐让沈涵在石凳上坐好,自己过去要了两碗。 
热漉漉的豆腐花从木桶里舀出来,装到木碗里。上面淋了一道新煎的辣椒油,再加了一汤匙的酱油,最后洒上葱末、几粒炸过的花生。 
沈涵闻着香气马上送了一口到嘴里,结果被烫的不住往外呵气。 
杨乐笑出来,“老师,我不会跟你抢的。” 
这时公园的另一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现在,奠基仪式正式开始。”然后又是管弦乐队演奏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沈涵边问边往勺子里吹气。 
卖豆腐花的大叔插进来:“不知道哪个房地产公司把那边的地买了下来,准备要修什么住宅区的。” 
沈涵“哦”了一声,埋下脑袋继续吃东西。 
吃完,两个人往家走。杨乐对他说:“我们以后每天都来走一走吧。” 
沈涵笑着点点头。 
“好的。” 
李嘉天离开会场,一个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最后的几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听见静静的车厢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小涵,小涵……”他嘴里重复的呢喃着。 
后照镜上,挂着李梅开光过的“出入平安”的镀金符。红色的缨络垂下来,在车上凝重的空气下,一动不动。 
章二十 
周培源力学竞赛已经进入了最后的准备阶段。院里批给几个参赛学生一周的假。 
杨乐每天一早骑车到沈涵家,从八点半开始做模拟卷。考试是两个半小时。昨晚以后刚好吃饭。因为已经入冬,他和沈涵两个都把午睡给免了。吃过饭就马上对着标准答案改卷子,有问题便拿出来和沈涵讨论。经常会遇到两个人的分歧很大,一时又算不出正确结果的情况。沈涵还好,说服不了他便静下来,按自己的思路完整做下去。杨乐倒是意外的焦躁起来。毕竟他一路走得十分顺畅,自己的期望也大;虽然本身性子沉稳,不过对自己为之骄傲的东西还是有几分年轻人的气盛。到这节骨眼上,眼看着就要被赶鸭子上架了,却始终是进入不了状态。心里渐渐的也没了平日的冷静。 
“喏,就是这样的。”沈涵把笔放下,舒了口气。刚刚为这道题和杨乐争了半天,然后又分头继续做。结果自己的方法对了。 
杨乐把草稿拿到自己面前看了看,“应该对吧。我自己再想一下。” 
沈涵听他语气不对,就问他:“你怎么了?累了吗?” 
“没有。”杨乐站起来,“我到客厅里自己想想去。”一个人收拾了笔、纸就走出去了。 
沈涵呆坐了一会儿,突然笑出来,接着赶紧用手捂住嘴。他想一想,还是觉得给他一点时间比较好,自己摸索着在书桌上找到一个方形的金属盒子,从里面拿出个东西放在手边。 
在过几分钟就出去找他吧。他心里说。 
杨乐坐在餐桌前面,盯着白色的纸面发愣。这几天思维仿佛钻进了牛角尖里,总是在微小的地方中断。不知道是自己基础不扎实,还是把卷子想得太难,以至于每一个概念都会反复的回想,把脑子搅得跟浆糊一样。 
抬起头,看着窗户边上阿姨新种的兰草。 
不知道沈涵在里面干什么?不声不响的,是不是生气了。 
杨乐笑起来。 
他肯定吓了一跳吧。他想起沈涵听见自己说要出去时像吃惊的野兔一样的表情。 
进去了吧。 
他转过身想站起来,却看见沈涵正小心的蹑手蹑脚的朝着这边走。 
“你当心碰到。”杨乐伸手拉住他,慢慢的牵过来。 
“想好了吗?”沈涵问他。 
“嗯,已经明白了。老师做得很巧妙。你不坐?” 
沈涵把手里的东西给他,“那,我们出去走走吧。已经关了一天了,到公园里逛逛思路也会开阔些的。” 
杨乐看着手心里的巧克力,“好的。”他站起来,“不过,上次阿姨让你拿零食给我吃的时候,你怎么说没有呢?” 
沈涵偏过头装作没有听到,只说着:“你要不要出去的?要就快点儿。” 
杨乐扶着他下楼,过马路,最后来到街对面的公园。今天是工作日,公园里尽是三三两两晒太阳的老人。 
“原来在学校的时候,在图书馆上自习总是喜欢透过窗户往下看,然后继续很用心的看书,觉得自己的生活别提有多美好了。”沈涵边走边讲,脸色在阳光下慢慢红润起来。 
“后来参加比赛,几个人一起做题,斗嘴,熬夜,为了一个符号斤斤计较。最后进考场,心里还是会紧张,不过一开始做就镇定下来了。几乎每一种类型都是自己遇过的,不过换了一种更加苛刻的要求。感觉上就像自己和出卷子的人在斗志一样。用我们都熟悉的思维,公式、定理,硬碰硬的较量。” 
“如果你真正的喜欢力学,那么我想,你一定可以找到一条适合自己的道路,体会到物理带来的无尽快乐。” 
 
“所以,你不要太着急。” 
杨乐停下步子,看着沈涵温柔的笑容。 
“谢谢你。” 
他知道,现在沈涵说的这些,是对他最好的劝慰了。 
前面大树下有个担着木桶卖豆腐花的大叔,杨乐让沈涵在石凳上坐好,自己过去要了两碗。 
热漉漉的豆腐花从木桶里舀出来,装到木碗里。上面淋了一道新煎的辣椒油,再加了一汤匙的酱油,最后洒上葱末、几粒炸过的花生。 
沈涵闻着香气马上送了一口到嘴里,结果被烫的不住往外呵气。 
杨乐笑出来,“老师,我不会跟你抢的。” 
这时公园的另一边传来扩音器的声音,“现在,奠基仪式正式开始。”然后又是管弦乐队演奏的声音。 
“那边在干什么?”沈涵边问边往勺子里吹气。 
卖豆腐花的大叔插进来:“不知道哪个房地产公司把那边的地买了下来,准备要修什么住宅区的。” 
沈涵“哦”了一声,埋下脑袋继续吃东西。 
吃完,两个人往家走。杨乐对他说:“我们以后每天都来走一走吧。” 
沈涵笑着点点头。 
“好的。” 
+++++++++++++++++++++++++++++++++++++++++++++++ 
李嘉天离开会场,一个人往停车的地方走。最后的几步,几乎是跌跌撞撞的打开车门坐进去。 
他把头靠在方向盘上,听见静静的车厢里,回荡着自己沉重的喘气声。 
“小涵,小涵……”他嘴里重复的呢喃着。 
后照镜上,挂着李梅开光过的“出入平安”的镀金符。红色的缨络垂下来,在车上凝重的空气下,一动不动。 
章二十一 
沉重的东西注定要纤弱的来背负。后者的悲怆全意味在温柔里。 
在医院的病房里醒过来,眼前是母亲疲惫而欣喜的脸。李嘉天试着叫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像个陈年不用的风箱。李梅赶紧从保温盒里倒出一碗汤,拿勺子喂他。 
“你先把这个喝了。妈妈用文火煲的土鸡。还有粥的,等一些再吃。” 
李嘉天一口一口的咽下去。尽管意识到沈涵是真的走了,心里,仍是划过一丝轻松: 
——至少,妈妈不生气了。 
这段日子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拼命的赶工,早起晚睡。打回家的电话妈妈都不接,打到公司别人却告诉他李梅风湿病犯了,一直请着病假。 
沈涵在做论文,和导师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一整天。李嘉天清楚他在这方面的执念,可是在现在的情况下,心里也难免有些别扭。他向来不喜欢沈涵长时间的在实验室里泡着。沈涵摆弄仪器时晶亮的瞳仁从来不会注意到其他东西。他拉着研究生师兄问题时,有点迷糊又充满惊叹的眼神也没有用在自己身上过…… 
他脑子里乱极了,平时一闪而过的念头现在都堆积起来,叫嚣着烦躁和不满。李嘉天知道自己是在故意迁怒,但就是忍不住。他从小最大的愿望就是让妈妈过上好日子,母亲对他来说也是最安心、最坚实的归宿。喜欢上沈涵以后,最为艰难的事情,便是面对李梅的伤心和失望。李梅没有坚持让他们分开,只是断了他的经济来源。李嘉天觉得那是妈妈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毕竟,如果李梅作出什么哭闹纠缠、或者失去理智的行为,李嘉天很难保证自己还可以像现在一样待在沈涵身边。 
所以,他心里充满了对母亲的愧疚。另一方面,对沈涵也不由得苛刻起来。 
李嘉天把车停在路边,看着街道两旁一盏一盏亮起来的路灯。 
然后,沈涵走了。 
他闭上眼睛。 
小涵。 
发现他和自己在一个学校的时候,第一个念头竟然是躲开。幸好理工院向来和管院没什么瓜葛,学校够大,自己又不常待在里面。唯一一次问过他学生,那个叫杨乐的,得到一句“很好”的答复。 
第二天下大雨,学校里到处都是和打一把伞的学生。李嘉天记得,沈涵当时很喜欢这种天气的,因为可以毫不顾忌的挽着他打把伞在学校里走。去食堂的时候,沿路都是三三两两的男生挤在同一把伞下面,勾肩搭背的。沈涵抬着头,朝他笑得一脸灿烂…… 
小涵。 
是不是思念的太过,接近反而成了一种畏惧。他希望沈涵能够过好,潜意识里,又不愿意看到他离开自己以后可以毫无影响的生活下去。所以,他既希望了解,又不想打破自己最后的期望。 
李嘉天把头贴在窗玻璃上。 
刚刚仪式结束从会场出来,往街对面的停车场走。走到街边的时候,突然看见沈涵和杨乐远远的站着,也是准备过街的样子。李嘉天心跳加快一拍。 
“哦,那个就是你们大理工院原先的博士生嘛。”他身边负责住宅区工程设计的高工顺着他视线看过去,说,“原先和黄教授讨论的时候看见过他。” 
“谁?”李嘉天看着沈涵,头也不回的问。 
这时,红灯亮了。杨乐低头跟沈涵说了句什么,然后才扶着他的手从台阶上走下去。 
“他真是可惜了。本身挺有天赋的,不过眼睛坏了。以后不可能再有什么发展了。” 
李嘉天边走边转过头,“你说什么?” 
那人笑起来:“他旁边的人不是扶着他过街吗?他眼睛看不见的。” 
李嘉天只觉得耳朵边上“嗡”的一声炸开,连眼前也开始模糊起来。等过了街,匆忙的和那人告别,便逃似的往车那边拼命走。 
他呼吸急促,渐渐觉得头涨胸闷,整个身体呐喊着、沸腾着,却又陷入了死一般的冰凉当中。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句话不说就离开? 
眼睛,是怎么看不见的? 
痛不痛? 
是不是一个人哭过? 
小涵…… 
++++++++++++++++++++++++++++++++++++++++ 
艾萍心里惊了一下,随即镇定下来,“真的吗?是我们出国以后的事情吧,我都没有听说过。” 
李嘉天看着她难以置信的表情,重新闭上眼。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的。你出去吧,我先睡了。” 
艾萍轻轻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往李梅的卧室走去??
 
“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李梅靠床背坐着,手里拿了本书。 
艾萍把门仔细的关上,“妈妈,我给你说件事。” 
李梅抬头看着她,她脸色凝重,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于是指指自己床边梳妆台的凳子,“你坐下吧。” 
艾萍走过去坐下来。 
“妈妈知道沈涵眼睛瞎了的事吗?” 
李梅把书合上,“嘉天知道吗?”她身子微微的前倾,紧盯着艾萍问。 
“刚刚才知道的。在路上碰到了。”艾萍声调里带了些哭腔,“妈妈您说怎么办呀?” 
李梅没有回答她。 
她的手在光滑的被面上颤抖着。 
“你不要慌。总会有办法的。你跟我讲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要急。总会有办法的。”她重复了一遍,心里却涌起完全无法遏制的恐惧。 
听完艾萍的话,李梅垂下眼睑。 
命中注定吧。 
她觉得四肢都提不起来了,便朝艾萍摆摆手,“你去睡吧。我好好想想。” 
艾萍站起来,看看她疲倦的神情,“妈妈也早点休息吧。我们明天在一起商量吧。”然后走了出去。 
李梅伸手关掉床头灯,眼前在那瞬间一片漆黑。 
这就是失明的感觉吗?李梅在心里问自己。 
报应。 
真的是报应呀。 
章二十二 
“小涵,来帮我尝一下这个。” 
“嗯,好吃。” 
阿姨满意的盖上锅盖继续烧。 
沈涵拄着棍子走回客厅,站着想了想。 
“阿姨,我下去一趟。”他打开门,走了出去。 
杨乐骑单车进院子的时候,看见沈涵就在单元口前树下的石凳上坐着。 
“沈老师。”他大声的打招呼,心里涌动着抑制不住的喜悦。 
沈涵站起来,试探着想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 
“你好好站着。我停好车就过来。” 
沈涵站住脚,乖乖的等在那里。 
“好了。怎么自己下来了?阿姨呢?” 
杨乐挽起他的手,“现在要不要回去?” 
沈涵微微红了脸:“阿姨在上面做饭。是我想下来透口气的。” 
杨乐看着他腼腆的样子,有点控制不住的伸手点了点他的面颊,“老师是专门等我的对不对?” 
沈涵别过脸去,连耳根子也红起来:“才不是的。” 
杨乐心里笑着,赶紧说:“好,不是等我。我们赶紧上去吧。久了阿姨会着急的。” 
今天是周培源力学竞赛考试的日子。阿姨专门做了土豆烧牛肉,因为前几天沈涵感冒,还给他炖了一只老母鸡。 
饭菜上桌以后,阿姨摆碗鸡汤在沈涵面前:“你先把这个喝了。上次做这个就专门挑土豆吃,土豆最饱人的,吃了几块就不肯再吃别的了。” 
沈涵皱紧眉头,拿个勺子在碗里面左搅搅右搅搅。 
杨乐趁着阿姨到厨房,把鸡汤端过来一口气喝下大半。然后放回去,小声跟沈涵说:“没有多少了,老师把它喝了吧。” 
沈涵笑得像个得了糖的小孩子,埋下头一口一口的开始喝。 
吃过饭,阿姨收拾屋子,杨乐洗碗,沈涵靠着厨房门站着和他说话。 
“做得很顺。不过结果不敢肯定。原先模拟的时候也有感觉好,其实很糟糕的情况。” 
沈涵静静地听他讲。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那种考场如战场的感觉,那种充满斗志、要去验证实力的体验。 
他笑起来,杨乐的每一句话都触到了他心里最柔软的角落,那些没有办法再重温的理想。 
突然,杨乐走过去,低下头亲了他脸颊一下。他不喜欢看见沈涵陷入虚幻的笑容,宁可用这样的办法把他唤醒。 
沈涵抬手捂着脸,怔怔的,半天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阿姨就拿着抹布走进来,看他那样儿,就问:“牙又痛了吗?用个手捂着。叫你晚上不要吃糖,不听吧。等下,我找药给你吃。” 
杨乐在旁边噗嗤一声笑出来。 
这时,客厅里传来敲门的声音。 
“谁呀?”阿姨边说边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藏蓝色套裙的中年妇女。 
“王阿姨,有客人吗?”她径自走了进来,“沈涵呢?” 
沈涵和杨乐从厨房里出来,“严姨今天怎么有时间来的?”沈涵冷冷的说。 
“你爸爸听说你辞职了,让我过来问你一下。当时家里可是花了大力气你才留校的。现在说辞就辞,也不跟家里商量。”她视线又落在杨乐身上,“这位是谁?” 
 
他语气有几分调侃,却没有任何抱怨的意味,仿佛是在陈述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事实。 
李梅突然明白过来,她面前站着的沈涵,再也不会是当年,那个看见自己就面红耳赤、畏畏缩缩的孩子。 
他已经长大了。 
“不过,我还是答应你。”他接着说;握成拳状的手指,指尖的指甲,深深陷进肉里。“因为对李嘉天来说,阿姨是他最重要的人。如果连你都欺骗了他,他就无法再相信其他人。” 
“所以,我不会跟他讲的。” 
“你放心。” 
“这样可以吗?”沈涵问她。 
李梅惊呆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像是意料到了她的反应,沈涵朝她挥挥手,“那我们到此为止吧。我进去了。再见。” 
他侧过身,拉过木门,慢慢关上。在门就快合上的时候,李梅听见他轻轻的说了一句话:“我妈妈也只有我一个儿子的;不过,她死得太早了。” 
门锁“嗒”的响了一声。楼道里又恢复了平静。 
李梅扶着扶手往下走,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不是也重新获得了安宁。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是她生命里,和沈涵的——最后一次交集。 
门内。沈涵靠着门,慢慢滑到地板上。 
我说了。 
真的那样说了。 
想过多少次的。嘉天发现事实,李梅再来求自己。 
然后就这样跟她讲。 
最痛苦的那段日子,陪着他熬过去的,不是想象和嘉天的重逢,而是要争口气回来的念头。 
手紧紧的揪住胸前的衣服,以此来抑制住突如其来的疼痛。 
但舍不得,真的舍不得。 
明明再多跨一步就可以得到的,明明奢望了那么久的。沈涵抱着头,眼泪成串成串的落下来。 
曾经因为觉得最终幸福太难,所以逃开;因为害怕愧疚,所以宁可选择由他来负自己。 
而现在一个人做着觉得对大家都好的决定,一次又一次的放弃。 
沈涵脱力的躺倒下去,脸贴在冰冷的地板上。 
可是,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嘉天。 
希望,你可以幸福。 
章二十四 
“日子在过去的某一天就开始分岔,然后一直分下去;现在,我们再也找不到一条可以回去的路了。” 
杨乐摸出还在振动的手机,看见屏幕上闪着“沈涵”两个字。 
按下接听键。 
“喂,老师吗?”杨乐微笑着说,“我刚刚在食堂吃了小笼包,挺不错的。明天过来要不要给你带点?” 
“不用了。谢谢你。”沈涵用一种低低的调子回答。 
“怎么了,好像没什么精神一样。” 
“没有。我是说,”沈涵顿了顿,“明天我要赶稿子,所以,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他说得小心翼翼,音调也越来越低。 
杨乐皱皱眉头,还是说:“那好。你也别太急,不要熬夜。” 
“嗯,我知道了。” 
“好,你挂了吧。加油。” 
杨乐把手机装回兜里。 
赶稿吗? 
沈涵放下听筒,发觉手心已经湿了。 
骗人真的不容易,刚刚心跳得好快。他双手在胸前合掌,埋下头: 
就这一次,我不会再隐瞒什么了。我保证,杨乐。 
然后,他闭上眼睛。 
李嘉天要来了。 
从电话里听到他声音的时候,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静。这些年的幻想、设定,全部成了不起作用的预演。仍然是一问一答的模式,低沉又醇厚的音色;熟悉得,仿佛时光倒流,昔日重现。 
沈涵还记得大二的冬天,他和李嘉天都留校,没有回家。自己每天到图书馆看书,李嘉天在外面兼职,晚上才回来。 
宿舍里走得只剩下他一个,于是李嘉天就搬了过来。因为寒假,学校里只开了一间饭堂,菜品少而无味。李嘉天回来的时候便在菜市场买点东西,和他用电饭锅煮着吃。 
两个人都是没有做过这些的。所以,弄得都是最简单的招式。煮面,水开了打个鸡蛋搅好倒在上面,再下点青菜叶什么的。偶尔买些超市里卖的酱料包回来烧肉。吃过一顿以后,他把汤底留下来,第二天接着烧豆腐,或者煮几个白水鸡蛋,剥好浸在里面,早上烧开了吃。李嘉天一次就可以消灭两三个。 
除夕夜,到江边去看焰火。挤在很多人中间,每个人都裹着厚厚的衣服。李嘉天借机从后面抱着他,双手插进他的衣服口袋里。礼花在江对面的天空上蔓延开去,几乎每一次的开放都会伴着人群低低的惊叹声。他安心的靠着李嘉天,在眼前灿烂得近乎铺张的那一刻,听见他凑近自己耳朵说…… 
说了什么呢? 
是要去看我从未见过的大海,还是带我去吃你高中学校外面的烧烤摊…… 
沈涵微微笑起来,你还说过什么呢,嘉天? 
我都记不得了呢。 
甚至连同,你的样子。 
+++++++++++++++++++++++++++++++++++++++
 
李嘉天迟疑了一下,还是按下了门铃。 
叮叮当当的音乐从屋里隐约的传出。 
“来了。” 
先开的是棕色的木门,再是外侧的铁栏杆。然后。 
“请进吧。”沈涵站在面前微笑着,略往后让了让,手里,拄着一根导盲杖。 
跟着他进屋。在餐桌旁坐下。 
“要喝水的话自己倒。”沈涵指指左墙角摆着的饮水机。 
李嘉天静静看着他,比原先长了一些的头发,反复回想过的眉眼,显得宽松好多的高领毛衣。 
还有,看不见自己的眼睛。 
“怎么弄的?”他轻轻问,几乎想要伸手去触碰。 
“眼睛吗?”沈涵偏着脑袋,用手支撑着,“以前就近视的。后来度数越来越深,慢慢的便看不清了。” 
李嘉天停了一下,继续问,“什么时候的事情?” 
沈涵觉得自己的心脏猛地弹了起来,“考上研究生以后吧。经常抱着大部头的原文书啃,晚上又熬夜。医生也说是长时间的用眼过度引起的。” 
李嘉天从他身上收回目光,一直握紧的拳头慢慢松开。 
是这样的。 
他嘴里尝到了一丝苦涩,我想的都是些什么呀。 
定定神:“还有继续治吗?” 
沈涵点点头,“一直有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见效就是了。” 
李嘉天松口气:“可以治就好。” 
沈涵笑了笑,没有说话。 
“现在是完全看不到吗?” 
“嗯。” 
李嘉天想想,还是说:“刚开始的几天,又没有害怕的?” 
“还好。身边有朋友陪着的。”沈涵淡淡地回答。 
李嘉天觉得心上被抽了一下,把后面的话生硬的吞了回去。 
两个人一时都静了下来。 
“你有事来找我。”李嘉天抽出一张名片递到他手里,“我会尽量帮忙的。” 
“好的。” 
李嘉天站起身,“那我就告辞了。以后有空的话常聚聚吧。” 
沈涵想跟着站起来,却被他按住。 
“你不用送我了。小心一点。”李嘉天对他说,“我会帮你关好门的。” 
松开手,李嘉天往门边走,“以后注意身体。你瘦了很多。”他拉开门,“再见。” 
他走了出去。 
屋子里重新安静下来。 
沈涵仍然坐在椅子上,手里拽着李嘉天刚刚给他的名片。 
他慢慢抬起右手,把它搭在左肩上。 
那一刻,停留在肩头的重量。 
沈涵笑出声,笑得整个人都摇晃起来。过了一会儿,他不得不用手捂住快要抽搐的肚子,痛苦的弯下腰,嘴角却仍带着残留的笑意。 
终于如你所愿了是不是。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章二十五 
沈涵不知道自己在地上趴了多久。起来的时候,贴着地的右脸冰凉,另一侧却滚烫的吓人。他慢慢走进卧室,从柜子里翻出换洗的衣服。 
洗洗会好一点吧。 
热水从头顶上淋下来,沈涵机械的往身上打着泡沫。突然,他手里一滑,香皂掉了下去。弯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毫无目的的摸索。好半天,指尖才碰到滑腻腻的皂体。他把手再伸长一点,终于把它拾了起来。 
直起身,微微喘口气。想要把香皂放回盒子。头一偏,水顺着耳洞流了进去。 
甩头,四周的声音已经被“嗡”的背景笼罩。沈涵觉得似乎时间都停在了这一刻,围绕他的,只剩下不断打在他身上的水流。 
坐在被窝里,拿棉签滋着耳朵里的水。沈涵失神的往里面探着。 
“啊”,手一松,棉签掉在枕头边上。他吃痛的捂着耳朵,太深了,不知道碰到了什么?痛。 
还好,疼痛只持续了一会儿。 
他放松身体,缩进被子里。 
睡梦里,沈涵依稀觉得右半边脑袋的温度越来越高,他难耐的翻来覆去,最后完全醒转过来。是疼痛。渐渐加剧的疼痛,从干热的耳洞深处传来。他把右脸枕在枕头上,试图用头部的重量压抑住一阵一阵的痛楚。 
可是不行。沈涵蜷起身子也无法对抗。他吃力摸到床头柜上的电话,把听筒放在嘴边,然后拨了一个号码。 
过了很长的时间,对方接了起来,刚醒过来的声调里透着几分惊讶和紧张。 
“沈老师吗?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沈涵几乎是用自己仅有的力气张开嘴: 
“杨乐,我痛。” 
+++++++++++++++++++++++++++++++++++++ 
冲上楼,杨乐用阿姨给的备用钥匙打开门,“老师。”他往卧室的方向走,打开灯,看见沈涵偎在被子里,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抬起头。 
 
他脸上一片异常的潮红。额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凝成了一缕一缕的。 
杨乐连着被子把他揽到自己身边,单手去摸他的额头。果然,烫成这样。 
“没关系,家里有退烧药的。吃了就好了。”他安抚的拍拍沈涵,“我马上去拿。” 
沈涵摇摇头,拖住他,“耳朵,耳朵痛。” 
“哪边的?”杨乐心里一紧。沈涵转过头,“右边。” 
杨乐看着外面没有什么弄伤的痕迹,试探着伸手去摸。他刚从外面进来,手上的温度还没恢复;一碰,沈涵就往旁边缩。 
“这样都痛吗?” 
沈涵点点头,靠在他身上。 
赶紧去医院。再拖可能就来不及了。杨乐抱紧他。沈涵已经失去了眼睛,要是耳朵再出什么问题…… 
不会的。我在这里。 
绝对不会的。 
“老师,我们要去医院了。”他尽量让语气不带一丝慌张,顺手帮沈涵把外套、裤子拿过来,“来,衣服先换了。” 
因为怕他冻着,杨乐把衣服一件一件的递到被子里;刚伸进去,却发现里面的被单都被汗水打湿了。他赶紧出去弄了条热毛巾,让沈涵擦了擦身体再穿。 
出门前,杨乐用自己的围巾把沈涵大半张脸都包在里面,再仔细得给他戴上手套。最后,还把阿姨挂在门后面的帽子带在他头上。直到沈涵整个人都陷在衣服堆里,才打开门,半扶半抱的搀着他下楼。 
还好医院离家只隔了两条街,这个时候连出租车都叫不到的。杨乐让沈涵坐在他单车前面的横杠上。因为担心风吹到他,所以路上都控制着速度。他两条胳膊撑在车把手上,刚好把沈涵圈在怀里。沈涵捂着耳朵,把头抵在他下巴下面。 
杨乐知道他难受,心里只盼着能快点到医院。 
进了急诊室,沈涵已经烧得神智不清。杨乐抱着他,帮他除下外套、围巾。这里开了空调的,发了汗出去又要着凉了。医生仔细检查后,放下手里的器械:“急性中耳炎。人有点发烧,打过针、吃些药就好了。”他开好单子递到杨乐手里,“今天打两针,一针消炎,一针退烧。开了药,你拿过来我再告诉你怎么服。”杨乐谢过他,正要起身,却感到沈涵在旁边轻轻的拉他袖子。 
“不要打针。” 
杨乐把他往怀里拢了拢,“没事的,打了耳朵就好了。”他让沈涵抱着外套,自己拿了钱包出去了。 
医生做急诊已经有些日子,事情也见得多了;看他们这样并不多说,埋着头看报纸。过了一会,杨乐拿着针剂、药品回来。医生一样一样的讲给他:什么时候吃,一天几次,每次几片。说完,回头对沈涵说:“好了,过来打针吧。” 
沈涵迟疑了一下,没有动。 
“不好意思,他眼睛不好。”杨乐边说边走过去,扶着沈涵坐到打针用的高凳上。 
医生看了沈涵几秒,叹口气。长得多好的年轻人呀,可惜了。 
沈涵解开皮带,拉下右边的裤子。杨乐偏过头去,脸慢慢红起来。禽兽,你这种时候还在想什么。他在心里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 
针剂瓶“砰”的被弹开,沈涵敏感的往那边转身。杨乐握住他的手:“还没好,再等一下。” 
等沾着酒精的棉签贴到皮肤上,杨乐察觉到沈涵绷紧了身体。 
“放松,否则会更痛的。”医生举着针说,接着,趁他松懈下来的一瞬间扎了进去。沈涵身子明显的往上震了一下,他咬住嘴唇,紧紧抓着杨乐的手。 
针头拔出来,还没来得及缓口气,医生已经拿过另一支针管:“打过这个就好了。”他用棉签擦了擦,又扎了进去。 
“好了。”医生再次拔出针头。沈涵勉强的抬手打理好自己,对杨乐说:“我们出去吧。” 
“不多坐一下吗?”杨乐看着他几乎脱力的样子。“先出去。”沈涵摇头,坚持着。 
杨乐从凳子上抱他下来,帮他穿上外套,一面跟医生道谢告辞。沈涵显然还有点疼,一跛一跛的向前迈着步子。走了一小段,杨乐便在靠墙的塑料长凳上坐下,再拉着沈涵坐在自己腿上。 
“还痛不痛?”他轻声地问沈涵。 
“当然会。你让他打了我两针的。”沈涵恢复了一些,孩子气的皱起眉头抱怨着。 
杨乐笑起来,知道他心里一定恨死自己和那个医生了。不过也没什么不好的,他拿出纸巾擦着沈涵额前的汗水。至少他说起这个,人看起来精神了一点。 
 
沈涵到现在才完全放松下来,静静的坐着。又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我们回家吧。我觉得好多了。” 
回去其实比来时要困难一些。沈涵耳朵没那么疼了,人又被折腾了大半夜,实在是困得不行。脑袋窝在杨乐胸前,鸡啄米般一点一点的,随时都可能睡过去。杨乐生怕他滑下去,单手掌着车子,右手环在他腰上。嘴里还不断的跟他说话,听他不吭声了就大声的吵醒他。直到最后回家,也是在吃药以后才放他上床的。 
沈涵气鼓鼓地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他脑子里昏沉沉的,可睡意已经被面前喋喋不休的那个人弄淡了。杨乐奇怪的摸摸他额头,“不烧了呀?怎么还不睡?”沈涵团着被子转到另一边:“都是你一直闹。” 
杨乐失笑,看着面前再不理他的人,这都要生气。 
“你好好睡,我在外面。不舒服叫我就好了。”拍拍他,杨乐关上灯,走了出去。 
章二十六 
杨乐本想着趴在餐桌上打个盹儿就好的,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过去。一觉醒来隐约听见沈涵的卧室里有动静。他走进去,打开灯。 
沈涵已经滚到了床边上,大半截被子掉在外面。 
杨乐笑笑,走上去帮他把被子盖好,再抱着他躺进去了一些。突然,沈涵拉住他的手,“嘉天,嘉天……” 
杨乐低下头,这才发觉他脸上满是泪痕。 
没有动,静静的由着他拉了一会儿,沈涵一直在低低的呜咽,抓着他的手拽得紧紧的。 
最后,杨乐还是伸手抱住他,哄小孩一样一下一下的拍着他的背。沈涵慢慢的安静下来,又睡了过去。 
杨乐让他躺回枕头,帮他掖好被角,然后伸出食指,轻轻在他额头上弹了一下。 
笨蛋。 
他在心里说。 
早上,沈涵揉着眼睛从卧室里出来。 
“阿姨不在吗?”他问。 
杨乐把煮好的燕麦粥端上桌子,一边说:“她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事,正好我可以陪着你。就不过来了。你快点刷牙去,早饭都弄好了。” 
等沈涵梳洗完,坐到餐桌边,杨乐才从锅里盛了粥出来,摆在他面前。 
“你昨天晚上怎么睡的?”沈涵手里拿着勺子关心的问他。 
“趴在桌子上就睡着了。你那么重,我骑车带你来回,累都累死了。” 
沈涵埋头喝粥,含糊的反驳说:“自己年纪轻轻体力就这么不好,还要赖在我身上。” 
杨乐看他恢复得差不多的样子,放心下来,“别说话了。一会儿还要吃药的。” 
吃完饭,杨乐把锅碗收拾进厨房放水泡着。正准备拿杯子倒水让沈涵吃药,却听见客厅里电话响了。 
“没关系,你忙你的。”沈涵在外面大声说,自己摸起话筒,“你好,哪位?” 
“沈涵吗?我是李梅。” 
握着话筒的手微微加力,沈涵尽量压低声音:“是我。有事吗?” 
“嘉天,他昨天有去找你吧。”李梅顿了一下,“我是想说,谢谢你了。” 
这时杨乐走出来,把水杯和要吃的药片放在他旁边。 
沈涵控制住嗓音的颤抖,“以后有需要的话,还是我打电话找你吧。” 
“我知道了。”李梅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经常来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 
“那就这样吧。我挂了。”沈涵不等她回答就丢下话筒。 
房间里静下来。 
还是杨乐先开口,“吃药吧。水会凉的。”他缓缓语气,还是加了一句,“要是不方便的话,你可以让我出去的。” 
沈涵抓着药片往嘴里送,接着灌了一大口水进去,呛得差点咳嗽起来。 
“你在干什么?”杨乐夺过他手里摇晃着的杯子,重重的放到桌子上。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涵试探着碰碰他,“对不起。”他垂下头,“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该任性的……”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带了点哭腔。 
杨乐弯下腰,抱住他肩膀,“如果老师有事情不能告诉我,也不要在自己身上使气。”他收拢手臂,“我是怕你把自己伤到了。” 
沈涵靠在他身上,哭出声音,断断续续的说:“是李嘉天的妈妈。” 
“为什么不放过我?”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喜欢李嘉天?” 
“……” 
他恸哭起来,不断重复的问着,抽噎得几乎连气都喘不过来。 
“你够了没有!”看着他痛苦而绝望的样子,杨乐终于忍下去了,冲着他大声吼起来,“喜欢李嘉天有什么,我还喜欢你呢。两厢情愿的事情,有什么不可以的。” 
沈涵被他吼得愣在那里,眼泪还在往下滴,人却只是呆呆的坐着也不晓得去擦了。 
好,被吓住了。杨乐在心里松口气,重新抱好他,在他耳边轻声说:“你不要想那么多。该怎么就怎么。每个人都会顺着自己的心来办事,两全其美的事情,哪会来得那么容易。” 
“别人再说也没有用。只要你自己觉得好,才是真正的好。” 
他抽出纸巾递给沈涵。然后,抬头看看墙上的挂钟,“时间不早了,我先出去买菜,阿姨说煮面吃就好的。我看,我还是买些熟食回来吧。好不好?” 
沈涵乖乖的点头,一句反对的话也没有。 
杨乐知道刚刚的效果还没过,微微笑了笑。这样也好,让他一个人待会儿。他边想边站起来,“那我就出去了。” 
关好门,杨乐靠在墙上,深深吸口气。 
那应该算是最糟糕的告白吧。他自嘲的笑笑,场合、音量、语气,没有一个是对的。 
不过,沈涵心里可以好受一点了吧。至少让他发泄了出来,然后,还成功的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杨乐仰起头抵着墙,可是,我自己的感情怎么办呢? 
他闭上眼睛,觉得鼻子微微的开始发酸。 
算了。他甩甩头,抛开那些自怨自艾的念头,打起精神。先考虑午餐的问题吧,再迟一点真的要饿肚子了。自己倒没所谓,但沈涵还病着的。 
杨乐迈开步子,飞快的跑下楼。 
章二十七 
最后在颜青肩背上按了按,“好了,你起来,让我躺躺。”沈涵一边说,一边顺势摊在了床上。颜青仍保持着俯趴的姿势,嘴也懒得张,身上麻麻的,还没缓过劲起来。 
沈涵低低的笑他,“你太久没运动了吧。刚刚叫得那么惨的。” 
“哪有。”颜青支起身子,“是你越来越把握不住力道了。”他揉揉肩膀,“可痛死我了。” 
沈涵抬手给了他一下:“你还说。看我以后还给不给你做?我当年学推拿,出师的时候老师可一直劝我留在他那儿呢。” 
颜青捉住他伸过来的“爪子”扔回去,“是,你是很好。但现在就给我一个人做,隔的时间又长,下手就不知道轻重了。” 
沈涵偷笑。他的确是手生了,而且,也没有手下留情。因为,他一想着颜青龇牙咧嘴的样子就觉得开心。 
难得可以这样折腾他的。 
嘴上还是说着:“不要抱怨了。我以后多练习就好了。” 
颜青撇嘴,那还不是在我身上练,练好了这便宜不知又会被谁捡走的。他重新趴回去,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的在床上待了一会儿??
 
“李嘉天又打电话过来了。”沈涵轻声说。 
“噢。”颜青坐起来,“他说什么?” 
“他问我去医院治疗的时间。” 
颜青盯着他,“你跟他说了吗?” 
沈涵偏过头:“我能说什么。本来……” 
本来就没那回事的。眼睛,很早就放弃了。 
颜青看着他黯然下去的神色,试探的问:“想坦白了吗?要不要讲清楚?” 
沈涵摇摇头:“他受不了的。” 
“颜青,你知道李嘉天最害怕的是什么吗?” 
“他最怕的是他妈妈老的太快了。” 
“他不担心她的寿命,也不担心自己能给她舒适的生活。他怕的是许诺实现的太迟。有些东西时只有年轻一点才能消受的。他不想让她看着自己翘想了半辈子的事情摆在那里,确失掉了去做的心态和兴趣。” 
“一般人是想不到这些的,也不会去想。” 
“他不一样。在他构想的未来里,她永远排在第一位。妈妈对他来说,是任何人都取代不了的。” 
“所以,”沈涵顿了一下,“所以,我做不到。” 
“颜青,我做不到的……” 
做不到去打破类似于信仰一样的感情,做不到去毁掉让他幸福的最重要的支柱。做不到。 
颜青拢拢他散开的头发。还好,没有哭。 
他第一次见到沈涵,是在一家盲人推拿中心。父亲打电话过来,说沈叔叔的儿子和家里闹翻了,眼睛又看不见,让他多照应。 
去的时候,师傅正在带几个学生,大家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气氛还算热闹。颜青对最里面那个不跟别人说话,练习得满头是汗的人多看了几眼,然后问,沈涵是不是在这里。 
师傅站起来,朝里面喊了一句:“小涵,有人找你。” 
颜青看着那人慢慢的向这边转头,脸上露出说不清是欢喜还是退缩的表情。 
他走过去,“你好。我是颜天松的儿子,我爸爸让我来看看你。” 
沈涵仰着的脑袋垂了点下去,接着冲他笑了笑,很客气地说:“让你们费心了。” 
大概聊了几句,等沈涵的课上完了,他坚持要去看他临时住的地方。沈涵推不过,只好带他去了。 
房子倒不偏僻。不过是个单间,除了几个箱子,唯一一件家具就是单人的钢丝床。窄窄的床上,靠墙一边排满了工程力学用书。没吃完的面包扎好放着,有几只蚂蚁在袋子外面爬。隔夜的汤留在锅里,问他要不要倒掉,沈涵红着脸,说晚上剩饭放在里面热热就可以吃了。颜青心里一酸,没再讲什么。 
接触了几次,慢慢的能和他说上话。才发现沈涵专业功底非常好,全然不像父亲所说的,因为成绩太烂被家里断绝了关系。颜青不是随便揽事的性子,朋友虽然多,潜意识里却不愿意牵扯上太多关系,所以一般都是别人缠着他。现在遇上沈涵,明明是走投无路艰辛的不行,自己偏偏要逞强,什么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说,还总是一副淡淡的神情,该来的全部扛下。颜青开始只在旁边着急,急坏了就围着他大失风度的团团转,甚至会被气得做出张雅舞抓想要掐他脖子的动作。无奈沈涵根本看不见,偶尔感觉到脸上有风拂过,也不过是随意问一句:“颜青,你说大冬天的怎么还有蚊子在我耳朵旁边嗡嗡的乱飞呀?” 
学了差不多一个月沈涵便开始在推拿中心上班,边上边跟着师傅继续学,很是辛苦。有天颜青趁他不在帮他收拾,结果下午两三点他就回来了,手上缠着厚厚的纱布。说是不小心被开水烫到。颜青吓坏了,捧着他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翻来覆去的反复看。好容易安下心,便拉着他出去吃饭好补补身体。沈涵倒是一直都在说没事,也没叫过痛。吃完回去的路上,沈涵让他在公用电话亭帮自己拨了一个电话,前面几位是外省的区号。 
通了以后,自己站在旁边等他。也不多说了短短几分钟,沈涵就挂了电话。刚想去扶他,却看见他转过头来,满脸都是泪水。 
“嘉天,嘉天走了。” 
那是他第一次,听到李嘉天这个名字。和这次一样,以后每一次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事。 
颜青叹口气,还是换个话题好了。 
想了想,突然笑起来,“你那个学生还在往这边跑吗?” 
沈涵愣了片刻,“嗯,他常过来问我题的。” 
 
“刚染回家就说了的。”杨乐换了种轻松的调子,“我爸也是做工程的,大学里唯一读过的小说就是《爱因斯坦传》。只要我不是缺胳膊断腿的,在他看来都是一个样儿。我妈就不同,你猜她学的是什么?” 
他笑了笑,“比较文学,女权主义方向。毕业后留在了中文系。她本身挺反对我做这些的,不过没有明说。老师叫她去,她在电话里就跟人家说,她自己是教中文的,开始在家里看着我就想拿剪刀,把我的黄毛给弄掉。但她研究的课题都比较边缘,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不要以为只有主流才是好的,不管哪种生活方式,只要不造成损害,都可以进行选择。所以,她要是连儿子的头发颜色都干涉,那就没有办法再在讲台上跟学生说大话了。最后把那老头说的一愣一愣,放下电话挥挥手就让我走了。” 
“好玩吧。”他看着沈涵微愣的样子,露出满意的笑容。 
又过来一会儿,沈涵才回过神,说:“你妈妈可真好。” 
“她对外自然帮着我,”杨乐故意说,“在家脾气可大了。我爸,我叔都怕她的。”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然后开始各干各的事情。 
杨乐把对过的稿子按着页码一张一张叠放好,再看看沈涵,见他正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捉摸什么。伸手过去,帮他把扫在额头上的过长的头发拂开。 
老师,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的。 
我已经,放不开手了。 
章二十九 
“单子放在左边的衣服兜里了。”阿姨边说边拉上拉链,“记得,是两磅的,巧克力蛋糕。” 
沈涵自顾自的拿过导盲杖,“知道。你都已经说过好几遍了。” 
阿姨把围巾在他脖子上绕了两圈:“要不还是等我忙完了再跟你去吧。你一个人,被别人撞到了怎么办?” 
“阿姨,”沈涵拖长声调,“你放心吧。他们才不敢撞我的,我家阿姨多厉害呀!” 
阿姨笑着捶了他两下,“好,好。我放心。赶紧去吧,免得等会儿迟了你又要着急。”这才打开门放他出去。 
沈涵刚下几级台阶,突然听见后面阿姨跟出来,“小涵,钱是给全了的,单子上也写了。你别忘了。” 
他哭笑不得的朝楼上挥挥手,“我清楚着呢。”然后转过身继续往下走。阿姨在上面看着他的背影,欣慰的笑着。 
小涵,是比以前开心多了。真好。 
李嘉天在路边停下车。上次妈妈说东街那家西饼屋的蛋塔好吃,今天路过,正好可以给她带点回去。 
西饼屋店面很大,透过外面的玻璃橱窗,可以看见恒温柜里摆放的各色蛋糕。李嘉天一个一个的看过去,草莓塔、水果塔、乳酪蛋糕、起士蛋糕、功克力蛋糕、慕思蛋糕,也不用看标签,心里就报出名字。他突然停住,自嘲的笑笑。 
竟然还记得这么清楚——沈涵喜欢的东西。 
走到门口,李嘉天错讹的睁大眼睛:沈涵就站在柜台前面,导盲杖放在腿边。 
“取蛋糕。”沈涵边说边把单子递过去。服务生看了看单子,推回去,“先生,不好意思。这个蛋糕你还没交钱。” 
沈涵疑惑的问:“怎么会,上面不是写着已经缴清了吗?” 
“是,是这样写的。不过订蛋糕的人当时太急了,拿着单子就走了,还没来得及给钱。” 
“要不你打个电话给她?” 
沈涵迟疑了一下,想起自家阿姨做事从来一丝不苟的性子,“不会的。我来的时候她专门叮嘱过我,说钱已经交了。” 
那小姐扫他一眼,“你还是先打个电话吧。”说着把电话推到他旁边。 
“可以麻烦你帮我拨下号码吗?”沈涵也不生气,有礼貌的问她。 
店里其他客人开始往柜台张望,不知道这个清秀的男子为什么被困在那里。 
服务生被这么多目光注视着,显得有点讪讪的,“你说吧。” 
沈涵熟练的报出一串号码,“请一并按下免提吧。这样大家都可以听清楚。”小姐撇撇嘴,还是照他说的做了。 
电话响了几声便被接起来,“喂,哪位呀?” 
“阿姨,是我。店里说你没有给钱就急着把单子拿走了,是不是?” 
“他们这样说的?真是的,我怎么没给钱?一百块的票子,我给她,那小姐还举起来对着灯光看了看,然后找回三十给我。小涵,他们是不是看你眼睛看不见为难你了?叫他们等着,阿姨收拾收拾马上过来。” 
“不用的。”沈涵脸上浮起笑容,“我们只是想确认一下。没关系,我等会儿就回来了。先挂了哦,再见。” 
他放下电话,抬头,“我家阿姨是到菜市买菜,别人找多几毛钱都会退的。我想,她应该是给过你钱了。” 
“你这人怎么这样?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怎么知道你们不是串通一气骗我的?”开玩笑,要真的不是他们,帐上少掉的那笔钱岂不是要算到自己头上。 
沈涵正色对着她,“这张单子上是不是写清了是交够钱的。” 
“是,不过……” 
沈涵打断她,“你等我先说完。” 
“这本来就是钱票当面两清的事情,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就是坏了你们店里的规矩。你们到底是认票还是听你们自己的一面之词?” 
小姐张张嘴,还是不死心的样子。 
这时经理已经听到汇报,从里间走了出来,“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马上就把蛋糕取出来。”他指指柜台里的小姐,“还不快点道歉。明明是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现在赖在顾客身上,别人没投诉你就算好的了……” 
李嘉天静静的看着沈涵。看着他对红着脸跟自己道歉的服务生说没关系,看着他拿过蛋糕时里不经意流露出的欢喜和兴奋。 
刚刚还想着要过去的,看来是不需要了。他转过身,往外面走。 
小涵长大了。 
在没有自己的地方慢慢的长大了。 
李嘉天看着头上灰蒙蒙的天空,心里满是莫名的失落。 
我们,都变了。 
沈涵顺着来时的路往家里走,小心的控制着手臂摆动的幅度。 
把奶油蹭在盖子上就不好看了。他想着,连步子都不敢迈的太大。 
走过最后一个拐角,离自家的单元房不远了。沈涵力求保持步子平稳,但心里却早已雀跃起来。 
“老师。”前面传来杨乐的声音,接着,手里的导盲杖被拿走,手臂被扶住。 
“你怎么过来了?” 
“阿姨说怕你吃亏,让我过来看看。”杨乐看看他手里的蛋糕盒子,“不过,看来是胜利回师了。” 
沈涵微微红了脸,“我只是跟她讲道理而已。” 
“哦,我还以为你去投诉了呢?”杨乐有点惊讶。 
“才不是。”沈涵放低声音,“我根本没想到这个的。”他惋惜的叹口气,“我当时怎么没想到呢?” 
杨乐看他这么认真,笑了笑,然后说:“谢谢你。” 
沈涵没说话,再走了几步,才抬起头:“生日快乐。” 
杨乐,生日快乐??
 
杨华想到这里,嘴角渐渐弯起来。 
没多久杨乐就来了,挎了个单肩的背包,显然是刚下课赶过来的样子。杨华拉开身边的椅子让他坐下。 
“饿不饿?菜已经点了,马上就好的。” 
“当然饿了。”杨乐轻松的说:“想着可以好好宰你一顿,我今天中午连午饭都没吃。” 
杨华笑起来,他以前念大学的时候,自己打点零工,拿到钱就带小侄子出去吃。每次跟杨乐一说他上顿就不会好好吃饭,眼巴巴的等着他回家。其实也就是烧烤、快餐之类,那时还挺稀罕的,现在都说成垃圾食品了。 
菜跟着就上了,杨乐可能真是饿了,或者说,是终于开了荤;吃得异常香甜。看在他二叔眼里就像个小老虎似的。 
“十一都不回来,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杨华问他,顺便帮他添了些茶水。 
杨乐抬起头,“算是吧。” 
杨华大吃一惊,“什么叫‘算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没有。你不要吓你叔叔。”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凭空就多了个女朋友出来? 
杨乐看着他瞪大的眼睛:“二叔,我也不小了。有个女朋友也没什么奇怪的吧。”难道是我原来表现太好了吗?这么大反应。“女朋友”?叫着还真是别扭。 
缓口气,杨华试探着问:“我是说你都不跟家里通告一声。好歹也你人生的一件大事,还是说,你还没认真到那种程度?” 
杨乐夹筷子菜放到嘴里,“我现在不是跟你说了吗。” 
杨华想了想他的意思,“你是认真的?” 
“我还想着什么时候带他回家呢?”杨乐随意的说,一边注意着二叔的脸色。 
“你有跟你爸妈说过吗?”杨华觉得头都大了。 
“还没。这种事情,当然要先跟二叔讲的。” 
“好,你先别对他们说。我怕太突然他们受不了。”杨华扶着额头,只觉得气短胸闷。 
他们才不会受不了的,杨乐在心里说,唯一受不了的就是二叔你了。 
都怪我,小时候在你面前装得太乖了。我妈早就说过想要找个人管住我的,倒插门都行。 
他埋头继续吃菜。 
今天,就算了吧。他瞄一眼杨华,仿佛还没有恢复过来的样子。 
杨乐心里莫名的高兴起来,毕竟二叔这么舍不得自己。 
不过,老师真的是很好很好的人。虽然你一时不会接受,但,你最终一定会喜欢上他的,就像是你和我一样喜欢吃桔子味水果糖,喜欢吃那种嚼起来很费劲的烤香肠。 
一定会的。二叔。 
章三十二 
李嘉天拎着一袋子水果,站在沈涵家门口。 
艾萍上星期确诊怀孕了。一家人都挺高兴的。他甚至看见妈妈拿出多年不用的针线在卧室里给小孙子做衣服。 
岳母那边一听到消息便开始每天的煲汤送过来。毕竟艾萍从小环境就好,遇上这种事情家里重视得不得了。每天电话不断,还请帮着请了个保姆。艾萍妈妈亲自带到家里来,“以后孩子生下来反正也要请人,还不如现在就让她上手,免得到时候不如意。” 
李梅虽然一直想着自己来带孙子,不过也不好说什么。只是小保姆一来,把家务事几乎都包下了。她待在家里,越发觉得没事可做。本身又是个生活极朴素、简单的人,不像亲家母那样,频繁的和几个家境相当的同龄朋友出去购物消遣。再加上跟艾萍的关系也实在谈不上亲密,家里真正能陪着她聊天的也只有早出晚归的嘉天了。她性子倔强,即使到现在也拉不下脸主动去亲近儿媳。看着亲家常常往这边跑,和女儿拿着精致的小衣服、小玩具摆弄来摆弄去,却把她排在一旁,心里难免有些别扭。 
昨晚她煮了一锅姜醋猪脚,想着可以给艾萍补下身子。没想到艾萍吃了以后就开始流鼻血,止都止不住。她妈妈刚好留在家里吃饭,当时脸上就不太好看。第二天一个电话打到李嘉天办公室,“那个是做完月子才吃的东西。怎么这会儿就弄给她吃?真是的,艾萍怀孕,什么事情都是我们在做……” 
李嘉天听得头大,一上午都心烦意乱的。趁着中午休息自己到公司外面吃饭,顺便散散心。走着走着,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走到沈涵住的那条街上。 
他犹豫着,最后还是在在巷子头的超市里随便挑了些水果,往沈涵家来了。 
 
阿姨听到敲门的声音,边往外走边把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来了。哪位呀?” 
“你好,我是沈涵的同学。” 
“哦,小涵的同学呀,快请进来吧。小涵,有人找你。”阿姨指着餐桌旁的椅子让他坐下,又进厨房去了。 
沈涵拄着导盲杖从书房里出来,“嘉天吗?” 
李嘉天扶他坐好,“你怎么知道的?” 
沈涵笑了笑,“听声音。下午不用上班吗?现在过来。” 
李嘉天看着他礼貌而疏离的笑容,神色一黯:“不好意思。没打招呼就来了。” 
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遇到什么事情了吗?专门跑一趟。”沈涵解释说。 
李嘉天怔了一下。 
以前就是这样的。自己在外面遇到烦心的事,就去找沈涵;只要他在身边,窝在心里的躁动便可以慢慢得到平复。 
“是。”他回答。 
所以,想来看看你。 
“我坐一会儿就好。不会太久的。”李嘉天补充道。就这一次了,我发誓不会再冒失的介入你的生活。 
沈涵静静的坐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可以陪陪他,也好。 
+++++++++++++++++++++++++++++++++++++++++++ 
杨乐正抱着一箱红富士,往沈涵家走。 
阿姨每餐饭前半小时,总爱让沈涵吃个苹果,说是有利于消化吸收。因为限制沈涵吃零食,他也乐得把这个当点心吃。阿姨早上洗一篮子放餐桌上,他时不时的就去摸一个吃掉。 
杨乐想着,每天的消耗量都大于等于三了,还是一次性买一箱来得方便划算。冬天嘛,也不会太快坏掉的。 
包装箱上画着的苹果红彤彤的,在太阳下面反射着微亮的光泽。杨乐埋下头看了又看,露出些许神往的笑容。 
而且,听班里女生说,吃这个,皮肤会也会好的…… 
一路快走,手心里开始有了一点汗意。 
昨晚临走的时候,二叔突然问,“你出国的事情准备得怎样了?” 
大概是从高二开始,杨乐就打定主意读完本科后出国。大二的寒假考了托福,准备大三下六月份的时候考GRE。 
“你绩点有4.0吧?听你爸说就算是申请好学校也没问题的。” 
杨乐勉强笑笑:“哪有那么夸张?别人又不是只看成绩。到时候看吧,不行的话留在国内也挺好的。离家也近些。” 
杨华拍拍他肩膀,“现在就舍不得了?小子,这不是一回事儿!当时你爸爸就想出去,也够那条件。还不是因为我这个拖油瓶。你要抓住机会呀!” 
“好了,不早啦。你快回去吧,别熬夜,早点睡。” 
直到他的车开走,杨乐才长长吐出一口气。差点都忘了还有这问题没解决的。 
已经想过不出去了。至少,不会急着出去攻硕。最好是在国内边读研边实际做些工程,等有了经济基础再说。 
那时候,跟沈涵也可以确定下来。 
杨乐自嘲的笑起来,现在,还是八字没一撇呢。 
李嘉天像个拦路虎似的挡在中间。他睡梦里呼唤、伤心时期盼的全部都是那个人名字。 
偶尔,自己也会觉得无望。 
明明陪在他身边的是自己,却有种什么都抓不到的感觉。 
他看着路面上树木投下的斑驳阴影。 
我一直想,我还年轻。可以尽情的投入,一点无心的回应就足够坚持下去。即使最后不能得到也没有关系。 
可是,老师,我真的希望,你能爱上我。 
他伸手捂住眼睛,那一定是我这辈子——最大的幸运??
 
抱着箱子的手往上提了提,终于到楼梯口了。 
杨乐卯足劲儿,看我一口气跑上去。 
老师,我来了。 
章三十三 
杨乐用脚轻轻踢门,“老师,是我。快开门。” 
沈涵身子一震,移开椅子想站起来。李嘉天赶紧拉住他,“我去吧。” 
他走过去,打开门。 
“杨乐?”李嘉天迟疑了一下,侧过身让他进来。 
杨乐一路冲上来,满头大汗的。看见李嘉天,心往下一沉。跟他点点头,抱着苹果进去了。 
“是拿了什么东西吗,气喘吁吁的?”阿姨听到声音,从厨房走出来,“哎哟,怎么卖了一箱苹果呀?” 
杨乐把箱子放在客厅墙角里,“反正每天都要吃的。多买些放家里也没关系。”他随手拉出一张椅子,在餐桌旁坐下。 
“累不累?”沈涵问他。 
杨乐抬头,沈涵和李嘉天并排着坐在对面,该死的和谐。 
“不重。我搬着还好。”他淡淡的说。 
李嘉天察觉到他们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流,试图缓和一下气氛,便对沈涵说:“杨乐经常过来帮你忙吧。能教到这样一个学生真是不错。” 
学生?杨乐挑眉。 
沈涵笑着回答,“当然,而且只当了一年多讲师就遇上了,也算是我的福气吧。”语气里有着明显的自豪。 
这时,阿姨已经把苹果开箱,洗了几个装在盘子里端上来。 
李嘉天拿一个递给沈涵,“你还是不削皮就吃的吧?” 
沈涵点点头,接过来,凑到嘴边咬一口。 
阿姨看杨乐没动作,“你也吃呀。辛辛苦苦搬上来,大冷天的都流汗了。” 
“阿姨不是也没吃吗。”他摆摆手,“我刚吃过午饭,还不想吃这个。” 
沈涵把没吃完的苹果放下,伸手往餐桌上探。 
“要找什么?”李嘉天问他。 
“可以帮我拿一下纸巾吗?盒子拿过来就好了。” 
李嘉天把盒子给他,沈涵从里面抽一张出来,往杨乐那个方向递。 
“还不赶快接着。刚刚逞什么强,阿姨都说你累出汗了。” 
杨乐笑起来:“那是中午太阳晒的,我哪有那么容易就累了。再说早都干了。”嘴里说着,手仍是伸了过去。 
李嘉天心里这才慢慢明白起来,勉强笑了笑,“那你们继续聊吧。我该上班了。” 
“我送送你吧。”杨乐跟着起身。 
“好的。沈涵,我就告辞了。再见。” 
“再见。” 
杨乐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下楼,李嘉天突然问他:“平时是你陪沈涵去医院复查吗?” 
“嗯?” 
“如果有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你直接来找我吧。”李嘉天掏出名片盒,拿出一张给他。 
“不用送我了。你回去吧。” 
楼道口,李嘉天挥挥手,一个人走出去。 
杨乐站在那里。 
沈涵跟他说什么了?眼睛不是早就确定是治不好的吗? 
他想了想,转身跑上楼去。 
进门,沈涵已经在解决第二个苹果了。 
“是在超市买的吗?真不错,又脆又甜的。” 
杨乐走过去,坐到他旁边。 
“李嘉天问我,你什么时候到医院做复诊。” 
沈涵拿着苹果的手抖了一下,垂下头:“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说需要他帮忙的时候我回去找他的。” 
沈涵放松下来,“那就好。” 
“老师。”杨乐加重语气,“你骗了他,对不对?” 
“阿姨还在的。”沈涵小声说,“以后再说好不好?” 
杨乐拉他起来,“我们到书房去。至少你要跟我讲清楚,否则别指望我再帮你打马虎眼。” 
沈涵听见门锁落上的声音,知道今天是躲不过了。 
他叹口气,“阿姨可能跟你提过,我在学校里被刹车声吓坏的事情。” 
“很傻是不是?但真的是害怕。我没有办法控制住。” 
杨乐抓过他的手,放到自己膝上握着。 
“那天是李梅约我出去吃饭。我和李嘉天马上就要出国了。”他顿了一下,“她可能也觉得自己没办法再阻止,想要和我好好谈一次。” 
“当时我真的是怕她,赶过去的时候,生怕自己迟到。眼看约的餐厅就在马路对面,望过去,她就坐在靠窗玻璃的桌子旁边,已经看到我了。” 
“我急着过马路,结果,就被车子撞了。” 
“我醒过来,感觉到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她一直陪着我,看我有动静,就告诉我,医生说我眼睛再也看不见了。” 
 
沈涵的身体像畏寒一样瑟缩着,脸上却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想起来就像是天在惩罚似的。我申请的研究方向是环境流体力学及数值模拟,对实验能力的要求非常高,一概是不招视力残障的学生的。出国那条路,就断掉了。她怕李嘉天知道了为了照顾我,放弃自己出去的机会;所以,请我不要告诉他。” 
“我就离开了。剩下的事情,都交给了她处理。” 
他回握住杨乐的手,“我甚至想过为什么自己不疯掉的。一宿一宿的睡不着,不知道该干什么,我唯一可以保持清晰的念头,就是不要成为累赘。既然我没有信心在这种情况下仍然和他在一起,那我至少,不要成为他的累赘。” 
杨乐看着他,心里闪过无数反驳的句子,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可是,他最后又知道了。” 
“我骗他,是因为,我已经不能陪着他了;我不想他连最爱的妈妈都开始疏远。他有妈妈,有太太,总有一天会有自己的儿女。他可以慢慢不再想我。而他知道了又会怎样,放弃一切,然后来陪我?” 
他微微笑了笑,充满了苦涩和自嘲:“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只是为每个人都选了一条最轻松的道路,希望我们能把握住可以获得的幸福。” 
“杨乐,我不是你想得那么好的。” 
杨乐闭上眼,静静的陪着他。 
这就是沈涵了。遇到重大的事情,他会把你推开。自己钻进死胡同里拼命的想。他不相信别人,也不相信自己。他习惯放弃,习惯让别人来辜负自己。可是,他会小心翼翼的享用他能够拥有的快乐,像个小松鼠一样,紧紧地抱着“幸福”的榛球细细啃食。那是他的底线,是他爱人的方式。 
老师,我知道的。 
章三十四 
杨乐加速冲完最后的一百米,然后放小步子,借着惯性又往前跑了一段。冷空气从鼻腔通过喉道进入胃里,让还在散热的身体整个的通畅起来。 
“不行了。是比不得当年了。”杨华从后面赶上来,边喘气边说。 
“二叔还是很强的。一直跟着我跑,要不是我最后提前加速,说不定你今天就赢了。” 
两个人绕着四百米的跑道慢走一圈,最后走到草地上的单杠跟前。杨华朝侄子摆摆手,“你先来吧。我再缓口气。” 
杨乐把搭在上面的衣服拿下来,“那你先穿上好了。风大,汗一收很容易就着凉的。”杨华接过来披在身上,站在旁边看着他一下一下的作引体向上。 
“……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杨乐松开手,平稳的落到地上。 
“不错嘛,你小子有我当年的水平了。” 
杨乐揉着肩膀,肌肉已经紧张了到极限,“我明天恐怕连香皂都拿不起来了。” 
杨华把衣服递到他手上,“你很久没这样跟人拼过了吧?幸好水准还在,否则我一定每天早上打电话叫你起来晨练。”他转头看看竖在那里的单杠,“我今天就不展示了。刚刚跑那几圈,老骨头都软了。” 
“好,我们也差不多该往东门走了。” 
站在东门车站排满各条路线行程表的大板前,杨华赞叹一句:“现在这么方便,本省内跨市的几个大学校都可以直接通车了。难怪你爸爸不用公司的车送他。”又问,“招待所你去看过没有,天冷了,不知道被子够不够盖的?” 
杨乐笑起来:“二叔想什么呢?我们老师在几个校区间上课都是住的里面,条件好得很,你不用担心。” 
“那就好。可惜,你妈妈没来。要不是我们一家子就聚齐了。”杨华抬头,看着旁边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的侄子。站台的灯光打在他身上,勾勒出像自己和哥哥一样、轮廓深刻的五官,高挺的鼻梁,还有,跟包芸如出一辙的薄薄的嘴唇。 
他突然想起杨乐出生那天,哥哥在产房外面守着,站起来又坐下去,站起来又坐下去。最后拉着自己问:“你说小孩会不会长香肠嘴的?要是像我们该怎么办?” 
杨华微微笑起来,开口说:“这次要是有时间,你问问你女朋友愿意不愿意出来见一下我和你爸爸吧。” 
杨乐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我现在只想着她可以凶一些就好了。”杨华继续说,脸上露出点遗憾的表情。 
“为什么?”杨乐挑眉,奇怪的问。 
“因为你从小喜欢的就是那种看起来比较弱小、需要照顾的调调。就像你捡回来养的咪乖,不过它是例外,不久就在家里称王称霸的,哪里还有半点当初的可怜劲儿。” 
 
沈涵委屈的辩解道,“太阳这样晒着,又没什么事情做,本来就很容易睡着的。阿姨不也是想让我休息一下的吗?” 
“我才不是为了让你休息的。”阿姨玩笑着跟他讲,“刚刚晒棉絮,闻着放了一夏的东西,一大股樟脑球的味道。想来你也是很久没出去运动了,一天到晚缩在屋子里,人都长出霉来了,所以才把你也弄出来晒晒太阳。” 
沈涵被她气得笑起来,无可奈何的说:“还不是因为这段时间忙着赶稿子嘛。算了,我托颜青买了个东西,估计今天就能送上门。以后每天都可以在家里练了。” 
阿姨惊讶的问:“是什么呀?哑铃吗?” 
沈涵笑了笑:“下午你就知道了。现在保密。” 
刚吃过午饭,颜青就带着工人搬着一件大东西上来。进门跟他们打个招呼,然后就把餐桌往边上一推,腾出更大的空间,开始拆箱、装配。 
阿姨带着老花镜看看箱子上的名称:“哎呀,这不就是电视上打广告的跑步机吗?原先看到的时候,想着学校宿舍的房子不够大,都没跟你说。现在好了,终于买回家里来了。” 
她又转过去看正装着的实物,站在左侧看看,换到右侧再看看。颜青笑着调侃她:“阿姨,干脆待会儿装好你先试试吧。都可以把它看出个窟庐来了。” 
阿姨走上去给了他一下:“这没大没小的,想着你要过来,中午做的梅菜扣肉还给你留了一碗的,不想要了?” 
颜青乖乖的跟她做了个讨饶的动作,接着对沈涵说:“我没买电动的。这种老式一点的,自己控制速度,手要扶着前面的横杠,别人觉得手摆不起来锻炼不到。正好,咱们就看重它这点。”一面上下的打量打量他,突然伸手捏捏他脸颊:“看看,肉都松了。也该好好锻炼下了。” 
沈涵没好气地推开他:“你跟我还不是半斤八两的。这些话还是留着让你家浩浩教育你吧。” 
没过多久,跑步机装好了。颜青签过单,把师傅送出门。转过身,沈涵已经甩掉拖鞋,只穿着袜子在上面跑起来。 
颜青微笑,这次就算了,难得你这么兴奋。待会儿一定要和阿姨说清楚,虽然是室内运动,但也要穿上运动装和运动鞋。这样光着,时间长了脚板会受不了的。 
杨乐第二天过来,一进门就看见沈涵在跑步机上慢慢的移动步子。阿姨守在旁边,跟个监工似的马着脸。 
“新买的吗?上次来还没有。”他问。 
沈涵可怜兮兮的回过头,喘着气说:“昨天颜青弄过来的。” 
阿姨瞪杨乐一眼,“别和他说话,只有三分钟热情的家伙。说好了每天快走半小时,才十多分钟就受不了了。” 
“不是已经走了十分钟了吗。”杨乐笑着说,“太长时间没运动,开始还是循序渐进的好。第一次就超过极限,之后好几天都恢复不过来的。” 
阿姨叹口气,朝他挥挥手,“算了,好人都是你在做。” 
沈涵一直竖着耳朵留意着这边的动静。听阿姨这么说,便小声的欢呼着,自己从跑步机上下来。 
杨乐走过去扶住他,“要坐下吗?” 
沈涵弯下腰摸下腿肚子,“好像总觉得血在往下涌,涨着怪难受的。” 
杨乐笑了笑:“太久没运动都这样,做做拉伸就好了。” 
他把着沈涵的腰,让他弯下去试着用手指去碰脚尖。沈涵柔韧性还好,几次以后就可以摸到地面。做完一个八拍,杨乐叫他停下来做几个下蹲,再帮他上下揉揉绷紧的小腿。手滑到脚腕的时候,忍不住用圈着量了一下。 
真的,很细啊。 
他心头一荡,站起身。 
沈涵脸上还挂着汗水,白皙的肤色里透着一种运动后的红润。杨乐察觉到嘴里的牙齿摩擦着,发出细微的响声,不由在心里感叹着那个“……”像苹果一样的比喻真是贴切的令人咬牙切齿。 
“等汗收了就去洗吧。吹了风要着凉的。”他轻声对沈涵说。 
沈涵把手臂交叉在前面尽量伸直,“好久没有这样痛快的流过汗。真舒服。” 
杨乐看着他脸上舒畅又自得的笑容,抬手拂开搭在他额前的头发。阿姨这时正在厨房里准备晚餐。他弯下腰,轻轻的吻在沈涵脸颊上。 
“老师,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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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个仙魔番外 应该是没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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