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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浅寂寞]色戒 BY 楚云暮[第1页]

作者:非天青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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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 章
  色戒 
  
  在他之后,我竟不知—— 
  这世界上,还有最后的爱情。 
  
  “三儿,嘉禾来了,你还不快点儿出来!”我刚一推开信婶家的小竹门,她便见着我了,于是扯着嗓子望后屋里喊了一声,院子里几只臃肿肥胖的大白鸭也因此而扑棱棱地窜起一片。 
  “没事,天热,我来找三子凫水去。”我伸手挡开扑到我脚上的鸭子,笑道。 
  “很是很是。你们一起去,顺便上山给我割笼猪草来,现在那猪啊正是长膘的时候——” 
  “阿娘,你别老叫嘉禾做这做那的。”后屋里拐出一个光着膀子的少年,青色的几乎露出头皮的短发,和黝黑地象似每一个山里人的皮肤,他擦了擦汗,把一条发黄的白色毛巾别上腰,“一会我给你割去。” 
  “哎呀,我也知道的,嘉禾现在是大学生了,不一样了,就要到省城里去了,和咱这些乡里人不一样了!”信婶絮絮叨叨,“哎,你们王家祖上积德,全乡好象就出过两个大学生,一个是咱村的王村长,还有就是你了——” 
  “娘,我们走了,晚饭时候回来。”三儿拉着我,几乎是逃似的离开家。 
   说实话,三子他娘那翻话我还是得意的,这次的高考全乡只我一个上了本科线,虽然不过是省城一家二流的大学,但足够让那些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庄稼人羡 慕钦佩了。一贯看不起我读书的父母也突如其来地从王村长亲自送来1000元奖励金的行为中看出了原来读书上大学真能给他们长个脸,甚至破天荒地允许我不用 做农活。有几亩水田的堂叔也突然收起了财主的嘴脸,看着我居然还咧出一口黄牙笑着叫我多上他们家坐坐,我只是在心里冷笑着,我绝对要离开这山沟沟,永远 的。 
  若说这山村里还有谁让我牵挂的,那就是他了。 
  三儿姓柳,似乎让这个司空见惯的浑名儿也有了一丝文艺的味道,其实按族谱的辈分,我得喊他一声叔。小时候好强,死不肯唤那个比我还小两岁的小毛孩叫叔,乘大人不注意把他掀在地上好一顿打,硬是逼着他叫我“哥”。 
  这一打,居然打出了十年的孽缘。 
  “嘉禾,你啥时候去省城呀?” 
  我回过神:“咋了?舍不得我?” 
  “我想送送你。” 
  我扑哧一声笑了:“这离大公路起码还十来里远呢?我还要赶车,你要多早起来啊?”东水河已经在眼前了,我一面扯掉自己身上的背心一面笑道,“还是你怕我跑了,不回来了?” 
  他横我一眼,低下头去,轻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趁他不注意,一把将他拦腰抱起,重重地摔进河里,溅起好大的水花,他气愤地从齐腰深的水里站直身子,瞪着我:“王嘉禾!”我就是喜欢逗他,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我就乐意了。 
  我哈哈地笑着也跳下水,他抱怨着:“我衣服全湿了!”我伸手去扯他的裤子:“怕啥,湿了你不会脱下来啊?”他一面叫着别别,可不是我吹牛,十个柳三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就强迫他脱光了衣服,光溜溜地站在河里。 
   “这样不挺好!?”我欣赏他气地胀红的脸,心里也知道无论我做什么事他也是不会真和我生气的,他还没说话,岸边就传来一声尖叫,听那朝天椒样的声音,我 就知道麻烦大了,三儿脸更红了,一下子凫到水里,我却不怕她,大咧咧地一转身:“妞妞,你没事学那骡子叫唤个啥?!” 
  王妞儿一下子捂住眼睛不敢看我的裸体,一面嘴里连珠炮似地骂:“你们耍流氓,欺负人,不得好死!” 
  “有本事你叫你的村长阿爹来抓我呀!”我故意用脚用力地踩着水,发出哗哗的声音,一面道,“我可要过去了,你睁大眼睛看看哥哥的**!??
 
  “啊1!!!!!”王妞发出了濒死一样凄惨的叫声,掩面就逃,我叉着腰在水里朗声大笑。这女娃娃平常根本就是个辣子货,一个不顺眼就横眉竖眼地骂,天天打扮地和个绣花针似的,可毕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这时候最是知羞,我还就不信吓不跑他。 
  其实我在几年前还真是喜欢过这小妮子的,不光是我,村子里凡是光着屁股蛋满山跑的小子都中意她,可她占着她爹的地位,专横跋扈惯了,愣是不把人当人看,我就瞧不上了,到如今全村里似乎也就我敢和她叫阵儿。 
  “人家一女孩子你怎么这样说,小心他爹找你麻烦。”三儿等她走远了才浮出水面。 
  “他爹现在哪敢得罪我呀。”我话音刚落,随即不怀好意地逼近他,“我知道了,三子叔是不高兴我给她看我的那个!” 
  “你!”三儿脸顿时红了一片一转身就想游走,我一早准备着呢,在水下一攥他的脚踝,三儿一个抽搐,立时被我拉进怀里。 
  “嘉禾。。。别。。。”他脚都软了,声音更是抖的厉害,我得寸进尺地压着他望河边的青石丛中靠,一面牢牢地拧着他的胳膊:“三儿,现在没人会来了,怕什么。。。这些天我可想你了,想死你了。。。” 
  “嘉禾。。。”他嘶哑地叫出声来,推拒的双手却是一点真力也没使上。我伸手捏住他的小弟弟,三儿喘息起来,指甲深深地陷进我的肩膀里:“嘉禾,嘉禾,快。。。。再来。。。”我将他反了个身子,两手从背后环住他的,忽紧忽慢地动起来—— 
  “啊!啊~~~~嘉禾,不要了~~”我伸出舌头舔过他的脖子让他敏感地又一哆嗦:“三儿,叫我什么?” 
  “哥。。。嘉禾哥。。。我我不行了,要出了,你放开——”他忍不住啜泣出声,“求你了——”我惩罚似地用力掐住顶端,三儿的腰剧烈地抖了一下,我的手心便一阵阵地滚烫,那白色的浆液混进河水里,打着旋儿,散了,远了??
 
第 2 章
  和三儿玩这个,原本是死也想不到的。我喜欢他,那不错,可过了那条界,却是我从未想过的。 
   那时候高考放榜没多久,我心里高兴,买了几两高粱坐在玉米地里拉着柳三和建弟,狗蛋他们陪我喝酒。那几个都是谗鬼,家里平常谁有法子常喝,一个个都拼着 命地抢。建弟喝到半醉突然大着舌头吼,他吗的老子家里就是穷!二十来几了还讨不上个媳妇儿!活着都跌份!我拍拍他的肩,讨媳妇有啥好啊?海子哥从前多疯玩 的人,可自从有媳妇儿了连跟咱们说几句话,海子嫂就吹鼻子瞪眼地逼着下田干活去,年前有了娃儿,脸上越发没个笑了——要是讨老婆也讨成她那样的泼辣货还不 如不要! 
  狗蛋踢我一脚:“扯你娘的躁!你现在都出息了,进了城还怕没姑娘交,寒掺谁呢——谁叫我们几个合起来识的字都没你多,要知道读书能进城,老子当初也不辍学了!” 
  “你就算当初继续念了今儿也考不上。”三儿咽了一口酒,道:“大学你以为谁都能考上,全乡也就嘉禾一个罢了!” 
  我抱着三儿大大地亲了一口:“还是三子知道!我告诉你们,娶老婆就要找三儿这样的!其他人我还看不上呢!” 
  哥几个对我的举动算是司空见惯的了,建弟拍了我一掌:“你俩从小就穿一条裤子的。我问你,你可要老实答——王妞儿是不是中意你?” 
   三子一边从我怀里挣出来一边起哄:“谁都知道妞妞中意嘉禾!妞妞爹准备上你家提亲了!你都快成村长家的倒插门女婿了!”我最讨厌别人拿我和她的事说笑, 尤其什么上门女婿之类,三儿平常最明白的,今天也不知道怎么地和他们一起疯。我一下子扑过去,压着他,手玩命似地捏他的大腿啊腰眼啊,嘴里喊着:看你还满 嘴胡说! 
  别别!三儿手脚并用地扑腾见我不肯放过他,话也软了,叫着:“嘉禾哥,别,我乱说的,不敢了!” 
  我心里一动,手也捏不下去了,长大后三儿就很少喊我哥,可他一喊我就没辙了,任他说什么我都应承,现在见他服了软我也只有起身,讪笑道:“我对王家那女娃娃没兴趣,谁不知道她爹那些事儿。” 
  狗蛋一 听这话题就乐,一捅刚刚坐起身还直喘气的三儿:“你知道你家隔壁李寡妇和王村长的事不?” 
  三儿脸色酡红地点着头:“谁不知道呀?刚才我还亲眼看着他从土墙上翻进李家了呢。” 
  我看着有趣,又说:“那你跟去偷看了?” 
  他不好意思地扰扰头:“咳,看这个做什么?”几个爱混闹地兄弟立即起哄着要看。三儿本说不愿去,可哪折腾的起我们闹他,又着实喝了好些酒胆子也大了,遂一起去了。 
  我们到了李寡妇家塌了小半边的土墙——我琢磨着就是被王村长近百公斤的体重一来二去给压塌的——那缺口只能容一个人的脑袋,我很够义气地让建弟踩着我的肩爬上去,看把他感动地一个热泪盈眶。 
  “看到啥了?看到啥了!”狗蛋急地眼都要红了,我也跟着催促。倒不是我有多好奇,只是这种事在我看来和偷窥我家俩猪交配一样,除了新鲜哪有什么看头?催促他只是因为这小子他吗最近长膘不少,一踩着我肩膀我就直晃悠,差点没把那剩下的半堵墙也给锤塌了??
 
   “他可真猴急,一上炕灯都没吹,就摸李寡妇的奶 - 子,叫地还好大声。”建弟说着还直舔嘴,仿佛身临其境,三儿在旁边直跺脚,小声地叫:“快走吧,太缺德了 这。”我就喜欢看他着急的样子,故意说:“别!咱看看咱村长能撑多久。”建弟低头笑道:“不过是撒泡尿的时间。”我也哈哈大笑。 
  三儿对我们的下流无能为力,可惜乐极生悲,我这一笑重心就不稳,建弟的身子一晃就再不能平衡,顿时重重地摔了下来。一瞬间现场那叫一个尘土飞扬,动静比泥石流还大,瓦房里传来一声喝问:“谁?!” 
  都说这小子别乱长膘了不是!我哪敢怠慢,拽起地上那死胖子拔腿就跑。 
  我心里知道,别看我看不起他这个那个的,一旦被王村长发现我干这事,我绝对比他急!想想那奖金,想想别人看我的眼神,我也绝不能和他撕破脸。 
  三儿慌了,一推手叫我们先跑,建弟眼看着摔着不轻直龇牙咧嘴的,我也没多想什么半扯着建弟就跑! 
  快跑了有一里地,我们才气喘吁吁地停下来,回头一看,只有三子没跟上来??
 
  狗蛋吓了一大跳:“gouri的,他该不会给三子妈告状去吧?” 
  谁不知道三儿出了名的孝顺,只要他妈在他眼前泪一抹,没准这傻小子就要以死谢罪了。 
  我沉默了半晌,才道:“你们先家去,我回去找找他。” 
  两人都惊了:“你还要回去?这事要被你妈知道了——”我不耐烦地摆摆手:“他要有脸说他偷情被我撞破了我也随他告状去!”. 
  话说的满其实我心里乱糟糟的,多少有些怕,我娘要知道我得罪了村长还不知怎么收拾我。可我不能放开三儿不管。 
  走回去的路显得出奇的远,这时候各家各户老早都熄了灯,四处都黑压压的一片,惟有路旁的田间,间稀地树着几台照明灯。 
  我正走着,冷不防被人一拉,重重地摔到田里的麦跺上,疼当然是不疼地,我一把把胆敢“侵犯”的敌人给搂住,一翻身压在他身下:“三儿!” 
  柳三呵呵地笑,也不躲,反问:“你怎知是我?”我不轻不重地打了他屁股一下:“闻着你的气我就知道!怎么样?被姓王的发现了?” 
  “能不发现么?我不拦着他还不追着你?早叫你们别去了。”他撇撇嘴,有那么一点埋怨,又或者是撒娇的意味。 
  我紧张起来:“他。。。他骂你了?” 
  他摇头。 
  “还是。。。打你了?!”我一跃而起,“gouri的,老子找他理论。??
 
第 3 章
  从那个夜晚到我去大学报道的一个多月时间,是我和他最快乐的时光。三儿平常憨厚地要死,可从此见我就爱脸红,要不就在人前低了头不说话,任我们打趣他 ——个中原因我自然是与他心照了的,惹的建弟他们一个劲的纳闷,总以为我拿了三儿什么把柄,我总是故意一搂他的肩道:“媳妇儿见着汉子当然是低着头不说 话,这叫那啥——妇德!”三儿还是在脸红,却极其果决地操起扫把,冲我一阵狠扫,惹来我杀猪般的嚎叫。 
  没旁人在时,我就把脸涎下来,软硬兼施磨着他,只觉得过去这十九年都象是虚度了一般。 
  三儿拿我没办法,总是随着我胡来,河边,田间,山上——甚至和哥几个上山割猪草,我都能找借口说分头行事,三儿傻忽忽的真当我这么说是为了什么提高效率,我一直跟在他身后,直到其他人走的没影儿了,才从后把他的背篓一掀,他还来不及叫就被我推到山坳里。 
  “干吗呀你?”他埋怨着想起身拍去他身上的土,瞅见我脸上黄鼠狼一样的奸笑,慢了一拍才反应过来:“你——你你你故意的!” 
   我呵呵地笑着迎过去,从他裸露的闪耀着光泽的肩窝开始咬着:“三儿,我就要走了,你多陪陪我——”三儿心软了,只得嘟囔着抱怨:“狡猾。。。太狡猾了 你,都说会读书的没个好东西。。。”我把身子往他那一贴,只觉得两个灼热而坚硬的东西抵在一起,一瞬间,烫的可怕。我伸手进他宽松的短裤里,摸到那个我也 有的器官,三儿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声音象化开了的糖水儿:“禾。。。嘉禾——”我也情动地很,可就在这时候我们头顶传来人走动时睬着树枝的声音,听着象是 建弟,我这下唬地不轻,那儿也软了下来,忙压着三儿靠在坳壁上,一把手紧紧地捂住他的嘴,希望这向来粗心大意的哥们能再粗心一回千万别往下看。 
  脚步声渐渐远了,三儿一把拉下我的手,径直向前走去。 
  “吓死我了!”我刚想抱怨几句猛地发现他不对劲了,忙追上去,“。。。你怎么了?” 
  他摇头。 
  放屁!他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他有没有心事。 
  我执意要他说。 
  “咱们在一起——这样。。。是不对的吧。。。”他看着我,深潭似的双眼看地我心一颤。 
  “说什么呢你。” 
  “是不能被人知道的吧?否则你为什么要躲?” 
  三儿的眼神居然让我有一丝罪恶感。 
  我说不出话来,可直觉促使我刚才的行为。发现后的后果如何我并没真的去设想,其实建弟是我从小一路玩到大的兄弟,他发现了又不会怎么样,可我隐约的觉得,我和他的关系似乎永远不可以堂而皇之地暴露在阳光之下——当然,那时候的我,还永不能想通个中真正原因。 
  “能不躲么?”我只能开口道,“这就是我和王妞——我打个比方,就算我和她在一起了,也不好被人知道呀——他们,他们会笑话的。。。” 
  他沉默了很久,久到足够我怀疑自己的理由是否过于牵强,他突然走了过来,在我的额角咬了一下:“走吧。该回去了。” 
  我伸手一摸,深深的两排牙印子??
 
  那之后,三儿有时就躲着我,问他老娘,不是上山就是下水,等他回来常常要等到天黑。每次见着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我总问他干啥去了,可他回答我的总是那三字——没干啥。并且不让我象以前那样碰他。当我以为他生气的时候,他却又回过神似地软言与我说笑,仿佛船过水无痕。 
  
  我走的那一天,是9月7号,大学里8号就报道的,我能拖就拖,是真放不下我的三儿。 
  送行的时候好些人都来了,甚至妞妞都起了个大早,眼眶红红的,看着我和哥几个你捶我一拳我扇你一掌地闹——或许离开这乡村,我就再没有这样玩闹的机会了。 
  “妞妞,怎么了?昨儿个吃坏肚子了,今早上还这么要死不活的?”我揉揉她的顶发,逗她玩,我不想把场面闹地太伤感。她哼地一声把头扭开,声音还带着鼻音。 
  哎,都是一块玩到大的。。。我对她平日里的不满也不由地轻了几分,柔声道:“以后自己小心些,家里有什么事就叫建弟和狗蛋帮你,别整天再和个小辣椒似的,老和人吵嘴。”她不高兴地拍掉我的手:“谁和小辣椒似的!”众人一阵笑,这才稍微冲淡了离别的伤感。 
   三儿一反常态地没说话——当然该说的话我们昨晚上已经絮叨了整整一夜。我还想多看他几眼,客车司机已经在叫唤了:“还走不走啊?这山沟沟里每天可就只有 一班车!”我爹答应一声就催我上路,一面还说省城不比村里,凡事要小心些,钱更是要省着花等等。我心不在焉地听着,一脚刚踏进车里,就听三儿的声音道: “我帮嘉禾把行李放好吧。”他接过我爹手中的两大包行李袋,随着我的后脚也上了车。 
  我看着这个几乎刻进我心里的瘦削的身影,哽着嗓子道:“三儿。。。” 
  他飞快地向外瞄了一眼,把手里的一个团地紧紧的信封递给我,我诧异地正想问,他抢着低声道:“到外面哪都要花钱,何况还是大城市。你爹未必会给你多少,这点钱你先应着急。” 
  “你哪来的钱?” 
  “你别管。” 
  “不说我不拿!” 
  “。。。前些天,镇里有人来收‘苇子鱼’,我——” 
   我愣了一下,这鱼算咱这特产,价格也很不错,可在咱村只有真活不下去的光棍汉子才揽这活,那鱼就好水深流急的地儿,那里又多水蛇蚂蝗什么的,下去总得脱 成皮。几乎是立刻我掀起了他的裤管——一整腿的血印子,都叫蚂蝗给吸的,腿肿的有一个半大。难怪他这些天象给榨干了一样,难怪他不让我碰他一下! 
  “你这个——”我气地直想骂人,我需要他这样么?没他这些拿命换来的钱我就活不下去了?!我王嘉禾就活活饿死了?! 
  司机又催促了一声,他匆忙地帮我放好行李,在我耳边道:“哥。。。好好读书,混成个人样——我等你。” 
  一瞬间,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那钱攥在我手来,针扎似地疼——疼的却是在心里。 
  车子终于摇摇晃晃地上路了。这片穷乡僻壤,即便有一条通向外面大好河山的道路,也注定是崎岖而坎坷的。 
  我靠在破烂的椅背上,兴许是车子颠簸地太厉害了,我竟然飙出了一滴眼泪。 
  三儿。。。。。??
 
   等入学手续什么的都办完,爹给的钱交了住宿费买了基本的生活用品后根本没剩多少。我在想,如果不是三儿拿命换来的那些钱,我或许真要饿死了。每到这时候 我就出奇的想三儿,每天晚上躺在铁架床上会辗转好久,想我们的似水流年,想我们在山里的日子——我曾经那么迫切地想离开大山,可真地走出来了,竟突然意会 到了故土难离。说真的,在这班上,乃至宿舍里,我都是相对被孤立的,和这些城里的孩子站在一起,会真地有一种被隔绝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在物质上我真的和他 们有太多不同。唯一玩的比较来的是秦商——他是属于对谁都能称兄道弟的那种型,还有宋瑜,春卷皮自然没有到和我公开不和的地步,毕竟我没犯着他,但他看不 起我却是连宋瑜都看出来了,他常和我说:“丫那SB整天得意个啥,有钱就了不起呀?全天下人就都他奴才?!看不起谁啊他配?!”
  秦商就在旁接腔:“他这人是傲了些,也难免的。”
  我没有伪君子地给他辩解什么他没有轻视我,但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忍。
  
   新生一入学就是一个月的军训,比较好的是我们学校有人民武装学院,所以不必去军区受训,在学校军训好歹自由了好些。那些运动量对我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以 前我和三儿一块满山撒欢的时候,比这不知累多少了。春卷皮估计是被太阳烤化了,一上午要栽个三四次,到后面教官都看不下去了:“罗远翔,你还是坐旁休息 吧,一天晕个三五次的,走队列好好的你这么直挺挺地望地上一躺是怎么回事?”众人一阵低笑,把春卷皮气地白脸转青。
  下午收队的时候,轮到我们组把沙包枪械扛到人武部去,宋瑜还好,东北大汉一个,5个馒头下肚什么气力都回来了,一路还能和我有说有笑的。走到一半我突然停下脚步回头道:“秦商,把你那两个沙袋给我。”
  他怔了下,一面擦汗一面道:“我没事,不用。”
  “走路都晃荡了还没事?”我一手攥着沙袋把它凌空提了过来:“逞啥能呢?”秦商讪笑着:“嘉禾,你真够哥么,一会我请喝汽水啊。”
  我不在意地笑了笑,在我心里,秦商和建弟狗蛋一样,是我的兄弟了,那就要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可我再一次地错了。
  
   春卷皮在某方面可以说是雷厉风行,军训还没完,他家就真给他送了一台电脑过来,他也成为全系第一个在宿舍有电脑的的人,见谁都是一副光荣骄傲的滋润样。 也有不少人晚上下操后涌到他房间里上网看片什么的,一时间他倒真成了众星捧月,仿佛真地一雪军训时被“一日九训”的耻辱。
  我当然也好奇,但那虚热闹我却是绝不去凑的。
  那天我和宋瑜一并去公共浴室洗澡,到了澡堂他把衣服脱完了才一脸尴尬地回头说:“我换洗的内衣忘带了。”我猛翻白眼:“那就把脏的换一面继续穿。”他一八五的大汉居然好意思给我露出含羞带怯的表情来,寒地我一哆嗦:“行了行了,我给你回去拿行了不?我的大爷?”
  到走廊的时候,宿舍里的人难得不多,就我们本宿舍的几个人围着电脑,看秦商玩游戏。虽然电脑是春卷皮的,可他这方面和秦商差了远的,那小子倒真的是个行家。我正想推门进去,突然听见春卷皮压着声音道:“咳。秦商,你觉不觉得我着电脑有点不好使?老卡老卡的?”
  “恩?有点吧,可能是太多用了,不知到载了什么在C盘。”
  “不是吧,我觉得是王嘉禾趁我不在宿舍就偷偷来玩了,他一乡下人,哪知道这个呀,就是他给碰坏了还怕我叫他赔呢!就他那穷酸样他赔的起么他!”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门里冲,要搁以前我一定冲进去把他打的满地找牙,打地他亲爹娘都认不出这畜生!
  秦商还是象往常一样地轻笑:“可能吧。他是这种人,你别和他较真,农村出来的,和咱们聊不到一块。你以后电脑加个密码,那没你同意就没人上的了你的电脑了。”
  奇迹般的我沸腾的热血竟然平复了下来。
  怎么会这样呢?
  城市里所谓的“兄弟”就是这样么?就是这样么!
  我冷静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他们的表情想必精彩的很,可我没看见——我只是象往常那样走到宋瑜的床前收拾了几件衣服,昂首走出宿舍,甚至连门都没关。
  我孬。。。三儿,你要是看到现在的我一定会说我孬的。
  可我能怎么样呢?冲进去把他们几个海揍一顿叫他们别狗眼看人低?
  可我能么?!
  明明还是夏天为什么我竟感觉到一丝彻骨的寒意?
  比起罗远翔的嘲讽,秦商的背叛和嘲笑才更叫我齿冷,他居然还能商量怎么来防备我?!这就是他吗的兄弟!
  我紧紧地咬着牙。
  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念想在我的脑海里交错混杂,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我才反应过来,慢慢地转过身。
  路灯下,秦商正默默地看着我。
  “嘉禾。。。不是的,我。。。”
  “有事回头再说吧”我听见自己说,“我还得给宋瑜送衣服去——”
  “嘉禾。。。”他拉住我的手,我一把挣开,低喝一声:“滚。”
  原来这就是人心,从来都是我想的太简单??
 
  我停住脚步:“场面话?我真不懂。”我突然转身,指着他鼻子吼:“在我家乡,如果有人在我面前说我兄弟一句半句的不是,我吗的把他肠子都打出来!” 
  他愣住。 
  我气哼哼地转身,摔门而去, 
  他不懂我,正如我不懂他。 
  
  我们宿舍是和体育系住上下楼的,系里很有些“才子佳人”看不惯那些体育特招生,平日里小冲突就不断,直到深秋的那个夜晚,才终至酿成大祸。 
  罗远翔那日照旧呼朋引伴千金一醉——由于他的“大方”,在众人间似乎还真地颇有人气。回来时许多人都醉的不轻,响动的确大,几个体育系的男生出来守在三楼的楼梯口,警告他们小点声响。 
  春卷皮把那也当宿舍了,当场傲慢地说道:“我就不小声怎么着?一群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白痴!” 
  我那时正在走廊刷牙洗脸,听着这话就冷笑开了,果然体育系不干了,把他一推:“你妈的说什么屁话!”春卷皮喝的高了,踉跄着撞倒后面的班长,差点滚落楼梯。顿时群情激愤,双方都同炸开了锅一般。 
  “你找死啊,敢在这闹事?!” 
  “就闹怎么了?有本事打一场啊!” 
  “操!怕你啊?一群白痴!” 
  身边的宋瑜把脸盆一放,阴沉着脸走过去,我知道这山东汉子绝不会对这事坐视不理,想了一会,咬着牙也跟了过去。 
  那厢秦商正配着笑脸周旋,想平息事态。这事要是闹大了,被校领导知道就是大过处分,只是这些血气方刚的男生此时又哪会顾及那么多? 
  宋瑜一到就搭着那个推搡秦商的高个子男生的肩膀用力一板:“说话就说话,推什么人——你找揍是吧?” 
  这哪是劝驾,分明是让事态更加扩大。 
  体育系男生一拳挥过去,正砸在宋瑜的脸颊上,宋瑜暴喝一声,两个人顿时扭打做一团,几个胆小的已经尖叫起来,跑出宿舍,向辅导员求救了。 
  秦商徒劳无用地插在中间,一会拦这个一会拦那个:“你们冷静些,把德育处那些人惹来大家都得完!” 
  “滚开!”大个子扬手就是一掌,却被人从后攥住了手腕。 
   大个子回头看了我一眼,嗤笑道:“小子,滚远点——”话音未落,我已经把他向后一拽,抬膝狠顶向他的胃,所有人都呆了。我把干呕不已的他撞向墙壁,卡着 他的脖子道:“今个原本是我们兄弟的不对,对不住了,可真要打起来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都冷静些——明儿个我兄弟酒醒了,当然亲自向各位赔罪!” 
  一时之间,鸦雀无声,男生们好歹清醒了一些,想起自己寒窗十载,都熄了斗狠之心,罗远翔筛子似地抖着身子出来,脸上还有好些伤痕。 
  “都散了吧,真要等两系的辅导员过来?!” 
  “是啊~~走吧。” 
  “对,散了吧,闹上去不是玩笑!” 
  我松开手,对那个男生道了声歉:“对不住了,刚才那事态不这样服不了人,兄弟你要是愿意,打我一拳出气也行——” 
  “算了,韦豪,走吧。”几个体育系的人纷纷拉这他的手臂,仿佛只要一松手他便冲上来真把我打个稀烂。 
  他粗重地呼出一口气,把众人推开,转身走了。 
  我松了口气。 
  现场只剩下我,宋瑜,秦商。宋瑜还是没神经地拍了我肩膀一下:“得,兄弟,咱以前小瞧你了,行啊你!三军崩于前面不改色,擒贼先擒王!” 
  “得了你。”我轻打他一拳,“要不是你淌这混水我理这事?” 
  宋瑜嘿嘿地笑??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突然觉得一个人坐在我床边,透着月光我依稀认出这个背影。 
  “嘉禾,你刚才真不怕打了那人落你个大过处分?”秦商的声音压的很低,许是怕吵醒寝室里其他的人。 
  “我处分了关你屁事。”我翻了一个身,朝里转去。说实话要真被处分了什么的,我估计会疯掉,可那时,我愣是没想这么多。 
  人啊,终究是冲动的动物。 
  “嘉禾,今我懂你的意思了。”他顿了顿,“你是个讲义气的,我高中时,从没碰过你这样的。以前。。。是我的错,嘉禾,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再做一次朋友。” 
  “洗洗睡吧。”我不耐地摆摆手。 
  他居然在我身边躺下来,还好意思把我望里顶了顶:“咱们好好说会话吧。” 
  我忍无可忍地坐起来:“你嫌我这床不够挤是吧?” 
  他带着一丝笑意,偏着头看我:“那你答应不?” 
  我心里不知怎么的停了一瞬:“行了,怕你了。啥都答应,麻烦你回上铺睡去!” 
  这可你说的,明中午找你吃饭,别赖啊! 
  真矫情。我重新躺了下去,撇着嘴想??
 
第 6 章
  那次的事过后,我和同学之间的关系似乎起了微妙的变化,也开始有人唤我一块吃饭,打球什么的,打球自然乐意奉陪的,毕竟我在这压抑我好动的天性已经太 久了,装成个爱读书的龟孙子自己也嫌累;吃饭却还是算了,也不是怕丢脸什么的,我最害怕看到别人同情的眼光。秦商却莫名其妙地离了众人,反倒把饭打上来和 我一起在宿舍吃,我本没拒绝,既然说了不计前嫌,我就不会还存着那跟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是我的处世哲学,可他日日如此,而且菜还打的特别多,我心里就 有些不对味儿了。那天我抽出《礼记,檀弓下》,扬扬这本书,道:“秦商,这个读过了么?” 
  “开玩笑!”他努力把嘴里的菜吞下去,把饭盒望我面前推了下,“我秦大才子能没读过这个?!哎,你快点吃,一会还约了宋瑜呢。” 
  我翻开一页书,指指一行字:“那你给念念这个,知道啥意思不?” 
   他得意洋洋地看过去:“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 ‘嗟,来食’——”他怔了一下,脸迅速地胀成猪肝色,啪地一声把调羹扣在饭盒上,好大的声响。我站起身,把自己的餐具收拾好冲洗干净了。一回头见他还坐在 床边生气呢,隐约还有些嘟着嘴的样子,自己也不由地笑了:这个小屁孩,平日里看着圆滑世故左右逢源,却也还毕竟是个孩子。 
  “走不走你?”我过去拍拍他的肩膀,他把肩一抖摔了我的手,一句话不说。我耸耸肩:“那我找宋瑜去了。” 
  我出了门,向右一拐便贴墙壁站着等,果然没一会里面就传来一声急叫:“喂!王嘉禾你等等我!你还是不是兄弟啊你!” 
  出了门赫然见我一脸坏笑地看他,差点刹不住车,踉跄了一下,才伸拳怒打了我一下:“你这人看着老实,心眼儿最坏了!” 
  我哪心眼坏了?我摸摸鼻子,随他说去。但我知道,秦商毕竟不傻,有些事我不明说,他也知道。 
  
  后来,秦商果然不再大鱼大肉地和我“共产主义”了,可更让我昏头的是他居然有样学样,和我一起就着馒头喝开水,时不时还要和我抢同一包榨菜,节衣缩食的理由是他最近看上了数学系某美女,大谈什么追女孩长相学识都在其次,关键就是舍得花钱知情识趣的泡妞哲学。 
  我一口水就喷出来了:“得了吧?数学系有美女?不是——有女人?” 
  他横我一眼,美滋滋地道:“你知道什么呀?事要成了那我们就是一文一武,珠联壁合!”惹的我直翻白眼:“发春!没听过两种人不能碰么?数学系的女人,音乐系的男人,天残配地缺。” 
  我一直当这话为笑话的,毕竟秦商人帅嘴甜,真要找条件好的绝对不难,可那天我还是见到了传说中的“数学系第一美女”,说实话长的还行,小巧玲珑的一个甜姐儿,和秦商站一起还真有点“珠联璧合”的意思。 
  这小子行嘛,我有些酸地想,真的上手了。 
   秦商看见我和宋瑜,便主动果然打招呼,原来那女孩子是校文学社的成员,常到我们系里来一来二往就与大家都熟了,连宋瑜都和她开起玩笑:“黄小琴,你们社 团‘又’集会啊?每天来找小秦子,是真讨论会务呢还是借机瓜田李下?”宋瑜的大白话把人小姑娘羞地脸都跟一串红似的,夺手就要走,秦商忙叫住他,恶狠狠地 瞪着宋瑜:“瞎说什么呢你!” 
  我后来悄悄问宋瑜他们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怎么一点不知道? 
  宋瑜哼了声,你整天扎书堆能知道啥呀?秦商这小鬼头聪明着呢,他们呀,可算是咱们系里第一段闻名的风流韵事呢! 
  我突然艳羡起这样能暴露于阳光下的爱情——我想起了柳三??
 
   古汉语的考试是我们面临的第一场大考,凭郭胖子在我们学院里博导的头衔地位,谁都不能不给他面子。何况那些古文是真的难,有时候就算你每个字都看的懂了 他整合成一句也叫你完全如看天书。宋瑜苦的是人比黄花瘦,球也不踢了,天天抱着本古文观止临阵磨枪。每到痛苦处必“临表涕零”。秦尚倒还好,他平日里嘻嘻 哈哈,读书却是极有天分,我原以为他会趁空和黄小琴花前月下一翻,谁料他宁愿窝在宿舍里陪我们几个臭男人一起摇头晃脑。春卷皮倒是有大将之风,面不改色照 样呼朋引伴,不过用宋同志的话来说就是“理他干吗啊?他去考试和中国队参加世界杯一样。”把秦商说的一怔:“啥意思?”“整体拉低大赛水平。” 
  其实那书我并没什么要再读的,更多的时候是和秦商窝床上瞎聊。“说真的,小琴还真不错,前些天我才听师兄说本系的男生追她的海去了。你还真给哥几个长脸,嘴甜就是吃香。” 
  “咱聊的好好的干吗突然说这个。” 
  我打趣道:“怎么,现在连说说你女人都不行拉?你醋劲还真大。” 
   他急了:“哪呀。。。这不还没定么,女人一天变三样,想什么谁知道。”我瞧他那过尽千帆的沧桑样就好笑:“得了吧你,装啥情剩!”他最恨我说这个,伸手 就攻击我,我假意告了几声饶,丫的还登鼻子上脸了,整个跳上床,和我打闹起来,我见他较了真,下手也没个轻重了,手下一用力,把他撞到墙上,他还想挣扎, 我一手捂着他的嘴,开始伸手呵他的痒,一面狞笑道:“和哥哥我斗?小爷占山为往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一开始他还大力扑腾,一面笑,到后来被压的没力气了,只能眨巴着眼睛,喘着气躺在床上看我。兴许是笑出了泪水,我突然觉得他的双眼水汪汪的,象极了那时候的三儿。 
  心里突然乱糟糟的,有什么陌生的念想窜了上来,我不觉得看他看到怔住,直到隔壁床宋瑜砸过一本书来:“消停些吧你们!可怜老子不比你们这些大秀才满腹经纶,还要受折磨,求二位大爷别再吵了!” 
  我讪笑着,急忙松开他,秦商也坐起身,一面整理头发一面道:“都是嘉禾爱闹么!” 
  
   成绩出来了,我拿了年级第一,这是我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查分数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发怔,郭胖子破天荒地一阵夸我,让我受宠若惊地直冒鸡皮疙瘩,从他办公 室里出来,宋瑜几个都在等我,见我出来就起哄道:“王嘉禾,你这回可算是挣脸了,怎么着也要意思意思请我们吃顿饭吧?”我如今已经渐渐地可以适应这的生活 了,和几个男生也算玩在一起,宋瑜不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却还是口没遮拦的——不好马上拒绝,我尴尬地笑了一下,秦商的媲美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于我象 是上帝的福音:“对,这小子是该请客!让他上馆子请未免太便宜他了!不如叫他下厨亲自做给我们吃!那,说好了,周六带上食材,都上我宿舍报道去!” 
  这小子反应倒快,我略带感激地看了他一眼,秦商忙把脸偏开,和宋瑜商量食谱去了。正闹着,突然一个同学快步跑了过来:“王嘉禾,刚你家里来人了,我把他领你宿舍去了,快去吧,别叫人等着。” 
  我弟弟?我呆了一下,几乎是立刻,一个念头象闪电一下劈上我的脑袋——家里人?家里人?!——该不会是——!!!!我狂喜地跳了起来,根本记不得要和旁人交代些什么,就拔足狂奔! 
  在宿舍门口,我简直心如擂鼓,半年前我和他发生的一切一下子涌进我的脑海,将我眼前的现实的大学生活冲击地支离破碎,仿佛在一瞬间,我回到了那座大山,横贯于我和他之间的,也仅仅是三儿门口那矮矮的篱笆。 
  是他么?是他么! 
  他怎么可能会来呢? 
  我闭上眼,轻轻推开门。 
  “嘉禾。” 
  我哆嗦了一下,鼻子一酸,猛地走前一步,将他紧紧地抱住! 
  “三儿!!!!!!!!” 
  我抱的那样用力,仿佛这个羸弱的肩膀可以给我全部的勇气。坚持,逞强,负气,委屈,我都不再需要了,能见到他,我已无憾。 
  “嘉禾。。。”他哽了一下子,断了好久才轻声道,“你瘦的好厉害。” 
  
  我们不再说话,只这样相互抱着,似乎连言语都是多余。 
  直到他一攥我的背心。 
  我迟疑地放开他,转过头去,秦商站在门口,也不知看了多久??
 
  我等他平复下来,脸红红地看着我:“哥。。。我,我不是——”我吻吻他的嘴:“三儿,睡吧。”“我还没帮你弄出来呢?”“没事。你累了,睡吧。” 
  只要看到他满足的笑脸,我仿佛也就满足了。 
  那一晚,我与他相拥,一夜无梦。 
  
  第二天我破天荒地请了一天的假,陪三儿四处看看去。说实在的,到省城大半年了,我很少踏出过大学方圆一百米的范围之外,我怕浪费时间,更怕耽误读书。可看着三儿出了笼的鸟一样兴奋地不行,心里也不由地随之高兴起来。 
  我们曾经待了十多年的山村,毕竟太小了。 
  “省城人真多,这点不好。”公车上他挤了挤脸,轻声道,“不过,也比我们那热闹些。我下车的时候已经晚上了,我看街上还这么亮,到处是人,把我吓的。” 
  我笑了,随即又道:“你这么出来,你娘也同意?” 
  他一抿嘴,想了一会才轻声道:“我真想来,她也拦不住呀。” 
   傍晚时候我和他来到市中心的广场,和他一一讲解哪是图书馆哪是省博物馆,特听的很认真。广场上到处是衣着光鲜的如织行人,脸上都带着餍足的疲惫,不远处 灯火辉煌,广厦高楼,那又是一个难以触及的物质世界。三儿坐在喷水池旁,出神似地看着这个城市里最寻常的一幕风景线。 
  “城市真好啊,要是我能出来,你就不会那么寂寞了。”他年轻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渴望似的飞扬神采,我摸摸他的额发,把他拉起来:“三儿,咱们比比谁叫的大声吧。” 
  在这?他吃惊地看我。 
  我转过头,放开喉咙大叫起来,过往的行人被我吓的不清,个个绕道,脸上现出恐慌的表情。我哈哈大笑,我压抑地太久了,大半年的苦闷终于在此时宣泄出来。三儿笑了,也跟着我大叫起来,或许这种行为会让所有人侧目,可那又如何呢?这一刻,我们只做自己。 
  柳三叫地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喘着气道:“我一定要出来,嘉禾,我要陪你。” 
  别傻了。你娘怎么会放人。我拍拍他的肩——那时的我,只把它当作一场笑谈。 
  
  柳三在这住了三天就走了,送他去车站回来后,我在枕头下发现了一叠钱,面值不大,十块五块的都有,码了整整一叠。我沉默了半晌,将钱仔细地收好,我发誓我就是穷到要饭了,也绝不碰三儿的一分一毫,我欠他的,太多了。 
  随即,我急急地找到秦商:“上次托你帮我找份兼职,怎样了?” 
  “你要找的家教最近都满了,突然要插进去,也难。”他摸摸鼻子,“做那些个什么导购员又累工资又低,没必要,咱们——” 
  “导购员也成啊,先找个工作做着。”我打断他。 
  “。。。我看你也不很缺钱么?” 
  “我总要还你钱啊!上次你请三儿,怕要花上许多吧。”还有个理由,我想攒钱给三儿带点稀罕物回去,我想他高兴。 
  他闻言怔了一下,然后似笑非笑道:“还什么,都说我请了。” 
  “那不成。”我坚定道,“秦商,我知道你对我好,可亲兄弟要明算帐。” 
  他突然站起身,用力推了我一下,我跌坐在床上,还不了解他怎么说生气就生气了。“你——” 
  “放心!我借你这钱又不收利息你犯不着这么赶着和我撇清关系!”他阴阳怪气地说完,转身就往门外冲。 
  春卷皮刚好推门进来,冷不防被撞了一下,见他青着张脸便诧异道:“小秦子吃炸药拉?真难得。” 
  我怔怔地坐在床边,脑袋还是有点转不过??
 
第 8 章
  8 
   我是真有些搞不懂秦商,或许是因为过去的十来年,我和他过的生活,有过的阅历都太不相同——他能八面玲珑巧言善道短短半年之内和我好的象过命的兄弟,却 能在一夕之间翻脸不认人,倒也不是不认人,只是那不咸不淡的语气比和我闹翻了还叫我难受,并且我至死不知道他究竟为什么不高兴。 
   我于是不能指望他帮忙找工作了,随便找了家设在校园里的速食店打零工,时薪低的很,好在轮晚班的时候可以把卖不完的汉堡,鸡块全部“清场”,总算一解我 “三个月不知肉味”的遗憾。当然,这也有不好的地方,由于地利,免不了常碰到一些同学,我心里倒并不是很在意的,惟有春卷皮在一次“惠顾”后惊喜地发现我 在此可以为他服务后,乐此不疲天天报道,时不时呼朋引伴而来,酒足饭饱还不忘提醒众友:“看到那个擦桌子的服务生没?那可是咱们中文系大才子呢!我同学 ——” 
  我和他大概天生就不对盘吧,我想,当然,我没有伟大到人家都踩着你的脸了你还拿印着脚印的脸贴人家的冷屁股,根据书面说法这叫以德 报怨,在我看来这根本和犯贱没两样,我没法象三儿那样对谁都那么掏心挖肺地好。有时也作弄他,比如他请外院某女生来这吃饭,不等他对我“隆重介绍”,我就 迎上去热情招呼:远翔,来吃饭也不和我说一下,真不够意思,新女朋友啊?不错哦~比上次那个强。“春卷皮”瞠目结舌,“女朋友”勃然大怒,电光火石后女孩 扬长而去,罗远翔的脸一下子涨成紫红,我原本以为起码会上演个全武行,但我高估了罗远翔的个人魅力,那女孩并没有一捏一踹一巴掌外加泼可乐拍桌子,未免让 我失望,都说春卷皮追此女追的甚苦,看来倒是真的。 
  “王嘉禾!”他怒叫一声,我早躲进厨房暗笑了,如果是刚入学,他的奚落或许能让我难受好一阵的,但是现在,不会了,或许我已经有些适应了这个现实,再不是当年的我了,只会惶惶不安地任人搓圆捏扁。 
  在速食店我坐的还算如意,店长同事待我都挺好,就是工资低的很,我寻思着再去哪兼份职,毕竟建弟的亲事已经有了准信了,兄弟一场,一份大礼再所难免,我也不想回去时让村里人笑话我两手空空一无所成??
 
   据宋瑜说,秦商这些天都无精打采的,我就更不解了,都说他和黄小琴水到渠成,小俩口正当甜蜜,怎么还一副怨夫的样子。体育课我和他选修的都是篮球班,三 三赛时打的一团火热,他愣是可以魂游太虚,被分到和他同组的我根本被他忽视,更别说打什么配合了,几次给他打暗号他都当看不见,上半场我们就输了十来分, 弄地我都有些火大了——想想以前我们俩的传接配合那是有了名的,哪象这次这样憋气啊?是男人什么恩怨不能赛后解决?!汉本2的刘旭给我使了个颜色,我会意 他是想单刀切入,不再管秦商,立即将球推给他,不料刘旭几个假动作连碰带撞也突破不了宋瑜的紧迫盯防,眼一瞥见秦商正在篮下,忙大喊他的名字,秦商刚转 身,就见那篮球直直砸向他的脸,打了个正着——谁不知道刘旭高中时打的是中锋,那一身蛮力传过去的球——秦商几乎是连叫都来不及就掩面倒下,手指缝里缓缓 渗出几丝鲜红。 
   顿时全场象炸开了锅,刘旭都吓傻了,我怔地连手里的球都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宋瑜一推还傻愣着的我:“还不快去!”我这才回过神来,冲到他身边,秦商的身 子抽搐着,我把他的手掰开,只见一头一脸的血,骇人的很。体育老师赶过来也急了:“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嘉禾,你们快把他送校医院啊!这还怎么得了!” 
  我和宋瑜一左一右撑着他离场,沿途上秦商的血一点一滴地淌在我的领口,触目惊心。我唬地慌了神,什么恩怨早忘记了,干脆一弯腰把秦商背起来,一面对宋瑜说:“你先去校医院,挂个号——我背他过去!” 
  宋瑜点头,转身就跑了,我开始还能背着他一路小跑,可毕竟秦商近70公斤的体重让我着实有些吃力,不一会就开始带喘了,背后有个声音闷闷地传来:“王嘉禾,你甭那么紧张,我死不了。” 
  我头也不回,眼看着那血都快成河了:“你歇歇吧你,就他吗的会逞能。” 
  “。。。我死也不叫你偿命。” 
  听听,这什么话。“你要嘴硬也等血止了好不?算我求你了!” 
  “。。。”他扭了个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几乎是立刻,我感到脖子上粘腻温热的血的触感。 
  我不敢再浪费时间了,一咬牙屏足了气拔足狂奔,到医院我把他望病床上一放,才发现手都稳不住了,抖个不停。 
  “医生,您可要帮忙看看我兄弟!!”宋瑜急着直拉医生的手,医生见他和我一身的血也吓了大眺,差点怀疑发生了校园血案。 
   后来检查发现,是鼻血管爆裂,来的凶猛,但好在送的及时,就是失血过多,没留多大的后遗症。止血后秦商脸色惨白地躺在病床上,还张着双死鱼眼不甘不愿地 瞪我。宋瑜跟医生出去办手续了,我拖个椅子坐到床边,看了他好久,才道:“兄弟,还记得咱们第一次吵架为什么吗?”他偏过头去,我继续道:“我是真把你当 朋友,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所以当你那么说我的时候我他吗的难受死了,要是罗远翔那么说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他咬住下唇。 
  “后来你说,再给我们一次机会,再做一回朋友。”我叹了口气,“从那之后,我就真当你是生死之交了。这大半年的,什么事有你一份就有我一份,我如果有什么得罪你了,你直管和我说,我一定改,只是你别生我的气了。你刚才这样,我是真地怕了。。。” 
  他抽抽鼻子,仍不说话。过了许久瞥我一眼,道:“你身上沾着都是血,看着都怕。快去洗洗吧。” 
  我心里一喜,扯扯嘴角:“行,我去洗洗。” 
   血都干涸了,哪里是能一下子洗地干净的?这件衣服算是要报废了,我有些心疼地冲了好半天,才放弃地抖着手上的水珠走回病房,只见宋瑜门神似地守在门口。 我刚想问他怎么了,宋瑜忙大大地摆手示意我关上我的大嗓门。我狐疑地望门缝里一看,黄小琴正坐在我刚才的位子上对秦商嘘寒问暖地说着什么。 
  她的消息还真灵通,我笑了,得,小秦子负伤在身,就让爱情滋润滋润吧。 
  瞧小秦子平日里张牙舞爪的样儿,现在还不是乖地象只猫~~哎,幸福哟。宋瑜嘿嘿地摇头笑道。我斜他一眼:“用的着羡慕成这样?” 
  “我又不是你!都快带发修行了,见着再辣的美女也能目不斜视。” 
   我自我解嘲地笑笑:“算了吧,我不修行,也没女孩子看的上我呀,这叫自知之明。”更何况现在的我,早没这份心思了。正说着里面突然闹开了,也不知秦商说 了什么,小琴突然哭了起来,甚至趴在他的肩头痛哭,秦商想扶起他,却因为没什么力气而推不开,又说了几句,黄小琴却勃然大怒,愤而起身,哗啦一声带倒了一 旁的椅子。她走出房间才骤然看见我们,才勉强一笑,红着眼地对我们说:“秦商就麻烦你们多照顾些了。” 
  我和宋瑜面面相觑,进了房,秦商拿手档着自己的脸,胸膛起伏不定,看来也气地不轻,宋瑜向来不善言辞,忙丢个眼色给我,我只得上前做和事老:“怎么好好的你们又吵架?你刚出事她就来看你了,不管什么事你也别对女孩子发火呀。” 
  “。。。我们的事你不懂,我们。。。也没吵架。”他闷声道。 
   这还没吵呢?看来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莫非他这些时日心情不好是因为和小琴处的不好?我暗想,那我方才说的那番话岂不是叫他笑话了。于是又道:“我是不 懂,不过女孩子么,都要哄哄的,你这段时间想也是因为她才气地那样,做什么也没精神——何必呢?不管吵什么架,对女孩子我们总要让步的,你和黄小琴看着也 配,我们也都看好你们能长久——” 
  秦商挪开手臂,冷冷地张眼看我:“你放心,我不至没人要,王嘉禾,你操的心也忒多了些吧。” 
  我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脑门。 
  宋瑜见势不对忙拉着我的手出来,嘴里道:“好了,秦商没什么大事,你也该回宿舍换件衣服了,瞧你一领子的血。” 
  我一夺手,转身离开,重重地摔了一下门,好!就当我好心被雷劈!
 
第 9 章
  9
  宋瑜劝我别往心里去,我冷笑了一下,这世界没谁是离不开谁的,他就尽管和我横吧。我这脸皮子再厚也不是白拿给人踩的。
  宋瑜见我动了真气也不敢再劝了。
  
   “乐府研究”的刘教授出了名的菩萨心肠,但凡是选修他的课程期末测定少有低于90的,所以报他的课的是人满为患,就是不愁学分的,也希望这科能多拿几个 积点来平衡一下年终总成绩,所以报名时间一到,学校的机房就人满为患,一迟名额满了就什么法子也没用了。春卷皮的行情也因此大热起来,他那电脑桌前围的是 里三层外三层。
  宋瑜眼巴巴地望着这热火朝天的景象,叹道:“这又没我们的份了,谁叫宿舍里就一个罗远翔有电脑呢?哎。。。”
  我头也不抬地继续抄笔记:“算了,选修课而已,报其他的不就行了。”
  “我又不是你!”他悲愤道,“我还要靠这个来补我挂了的高数呢。”
  “是是是。”我敷衍地安慰他一下——谁不想捡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我心里算过,如果加上这个,总评成绩拿一等奖学金应该不成问题,可叫我去求罗远翔还不如叫我去死来的干脆。
  可出乎我们意料之外,公布名单里有我和宋瑜的名字,宋瑜高兴地是欢天喜地,直说好人有好报,我泼他冷水:算了吧,你认为罗远翔会给你报这个名?
  他为难道:“可不是他,谁有这条件一天到晚守在电脑前啊?总不可能上电脑房去候吧,那要等什么时候去?!”
  我也纳闷呢,问了几个相熟的,都说没帮忙,有好几个自己都没赶的上报。直到有一天,宋瑜神秘兮兮地和我说:“我查出来谁是出手相助的大侠了。”
  “。。。”
  “说了你保证吓一跳——秦商这小子!我听说他在一大早去机房排了整整三个多小时的队——”
  我愣了一下,这我还真没想到,他,何必——?宋瑜捅捅我的肩:“你别看他面上一副没心没肝的样儿,其实对咱哥俩还不错,不声不响地就帮我们办了,说真的,咱还算欠他份人情,谁没个心情不好的时候?撒撒气难免嘛。”
  我不说话了,我一直以为秦商是一个左右逢源的精乖人,可从那天他和我开始吵架起我就觉得我不如我想象中地了解这个男孩。
  
  上课时候我才发现人还真的是多,以往公选课都是稀稀拉拉没几个人,可这里几乎座无虚席,好在我一向有早到的习惯,死拉活拽把宋榆从篮球场上拉了出来,坐到椅子上他还在抱怨我为什么没让他打完全场。
  还有5分钟上课,人越来越多,有几个后来的已经没位子坐了,我一直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周,突然咳嗽一声,宋榆转过头来也看见了,把他身边放着用来占位子的背包收了起来,站起来连连对着门口挥手:“秦商!过来,这有个位空着。”
  我敢保证秦商已经看到我了,并朝这边走来——谁都看的出来,宋榆这是在帮我和他都找个台阶下,我甚至已经开始在想一会我对他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
  秦商已经到了我们面前,对着宋榆微微一笑,竟头也不回地晃着他的牛仔包朝后排走去。
  不仅是宋榆,我都怔了。
  他。。。他,还真是。。。我无语了,这个小屁孩!他到底在和我闹什么别扭!!
  
  暂时撇开秦商的事不说的话,这个月还是发生了一件好事,我找到了一份条件还不错的兼职——给一个初一学生补语文,一小时能有三十,较在速食店打工多去了,我算了一下,一周三次的话,一个月能有六七百块的收入。
   当然,我很快就知道为什么会有家长愿意花这么多钱请一个语文家教了。那学生第一次给我看的作文题目是《我家乡的一条河》,一句“每天我总能看见一团团五 彩缤纷的垃圾袋在河面上翩翩起舞,花团锦簇,美不胜收。”就把我炸地回不了神,这个孩子绝对是一个谴责文学的大师!我知道刚才他的母亲把我迎进屋的时候为 什么笑的格外灿烂了。
  那孩子还一脸无辜地告诉我,学校老师都不肯改他的作文,他都是拿回来给他的家教老师改的。
 
   建弟的婚礼办的还似模似样的,在大山里,就是穷到要饭了,这门面上的工夫也绝不能马虎。主婚人不能免俗的是王村长,一番老掉牙的陈词后,新人敬酒,婚礼 的气氛顿时掀起一个小高潮,几个爱混闹的年轻人纷纷开起黄色笑话来,建弟还好,打小与我一起什么混帐话不说,可怜那新娘子看着就腼腼腆腆的,脸皮特薄,红 地象滴出血来。三儿就和我咬着耳朵道:“看来建弟嫂人还温柔些,要是象海子哥那样讨个泼辣货,那日子还怎么过呀?”我似笑非笑道:“你知道啥呀?女人一结 婚都是会变的。赶明儿你自己有了体会就知道了。”听者有意,三儿放下酒杯,看了我一眼:“好,我巴不得自己体会去呢。”我自知失言,正想开口,建弟夫妻俩 就敬到我们这一桌了,先敬的自然是王村长,他说了些百年好合早生贵子之类的场面话,又笑道:“等你们有了娃,还要叫嘉禾给取个好名儿,人家现在可是中文系 的高才生呢。”我连忙站起身道:“哪里,怎么比的上村长你,我那点道行在您眼里那算啥啊?”这些场面话,我如今比谁说的都顺。他哈哈大笑,把杯中酒一干为 尽。待新人轮流敬完我们这一桌,我才重新落座,王村长突然搭着我的手,道:“嘉禾呀,你和建弟一般大吧?他的事都办了,你也该筹划筹划了?”
  我愣了一瞬,心里有了一丝不祥的预感:“咳,我才刚上学,这事还早呢。”王村长意有所指地道:“我没叫你现在办呀,只是问你有没有这意思——你知道,全村里我只看你有出息,你将来若肯回来,我这位子,少不得是你的,不比在城里摸爬滚打地强?”
  我身边的人绷紧了身子,我想对他说点什么,我想让他不要多心,不要担忧,可此刻我只能赔笑着对村长道:“叔,您啥意思啊?”
   王村长笑着夹了一口菜送进嘴里,边嚼边道:“那天我看见你给我闺女捎东西了,把妞妞美的呀,照了一下午的镜子,我就想,你们打小一起的,双方是什么样一 个人心里也都底了,你要是愿意,不如先定下来吧,等你读完书,立刻把你和妞妞的事给操办了,以后你们家的事就我王家的事!你尽管上学去,家里的花费就都我 包了。”
  他几句话如晴天霹雳,我彻底地呆住了,耳边传来瓷碗落地的声音,喀啦一声脆响,我向下看去,每一片残片里,都有三儿震惊的双眼??
 
第 11 章
  11 
  我知道王村长是咱村最有权势的人,得罪谁也不能让他闹心,否则将来事无大小,在我们这是别想顺遂了。我一面低头喝酒,手紧张地都在颤抖——我当然不愿意——可我怎么开口?! 
  “哎呀,二十岁一个大小伙子,这有啥害臊的呀?”王村长亲热地拍拍我的手,“成,这人多,你要有个准信了,私下再告我,啊?” 
  “三儿,怎么这么不小心砸了碗,看割了手。”同桌的人起身,想收拾地上的碎瓷片,不料他起身一带,原本端坐着的三儿竟脚一软,整个摔坐在地,倒把那人唬了一跳:“哎呀,对不住对不住,瞧我这大力推的。” 
   我猛地转身,搭着他的胳肢窝强把他撑起来,可看到他的脸,我却呆了一瞬,三儿并没有眼眶含泪,却用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含混眼神看着我——瞪着我,牙齿紧 咬着下唇,深深的,甚至渗出了几丝血沫。我心里一凉,如一盆冰水兜头淋下——我在干什么?三儿对我几乎是倾其所有地付出,而我他吗的居然在犹豫,在迟 疑?!我还是不是人啊?! 
  “嘉。。。禾。” 
  “别说话。”我终于回过神,把他扶好,回过头,深吸了口气道,“叔,我和妞妞。。。不合适。” 
  王村长一直上扬的唇角僵成一个诡异的弧度:“。。。不合适?。。。傻孩子,成家过日子后,自然就合适了。” 
  “不,我是说,我不会和妞妞在一起。”我一鼓作气说了出来,“我在学校里。。。有人了。”我就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却仍然有几个坐的临近的乡亲听见,纷纷静了下来。 
  王村长啪地摔下筷子:“嘉禾,你现在是嫌我王家女儿配不上你还是怎么着?我资助你上学,不是要你去不三不四地混闹的!” 
  更多的人看了过来,一道道别有深意的视线机关枪似地射在我身上,我咬着嘴唇,任他骂去,身后有一只手突然拉拉我的衣角,我将手伸到背后,悄悄地握住三儿的手,这才觉得好受些:“。。。村长,我从没想过混,更不想耽误妞妞的青春,是我配不上她。” 
  “好端端的,村长您就是教训小辈也别挑这大喜日子呀。”建弟的娘亲自过来圆场,王村长不好骂下去,拂袖而起,嘴里还道:“教训?我敢么?都一个个骑我头上——翅膀没硬就要飞,我看着能飞多远!” 
  剩下的时间我根本不知道怎么熬过的,脸上一直红一阵白一阵的烧,从众人夹杂着同情,不屑,幸灾乐祸的目光中,我知道我算是和咱们村最有权势的人正式交恶了,可我握着三儿的手,心里却慢慢地平静下来。 
  
  “你。。。太傻了,怎么当面就冲撞起他来。。。”三儿坐在河岸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拽着地上的野草。 
  “哦,我不驳他的话,就要娶王妞,到时候可是你要一脚把我踹进河里的。”我已经冷静下来了,不想让他多担心,故意开着玩笑道。“ 
  “我不会踹你的,我哪舍得。我只会把自己踹进河里——”他低下头,低声道,“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太难受了,象从前在这河里溺水时一样,又惊又慌又喘不了气儿,快死了一样,心疼地难受——” 
  我偏过头去,伸手把他揽进怀里:“对不起。。。” 
  他摇摇头,更望我身边贴。晚风摇曳着东水河畔的树影,分分合合,掩映着空中黯淡星光。 
  我突然有点心酸,为我与他的未来。 
  “你当众落村长的面子,将来要怎么办?” 
   我强打精神道:“能怎么办?他还能拆了我家不成?不过是我回来的时候日子难过些罢了,横竖我是不回来的,什么劳什子村长我更不屑搞世袭制!牛不喝水他还 能强摁头?!”我自然不会告诉他,因为这事我被爹拿着扫帚满院里追着打,全身都是红肿的鞭痕,母亲以泪洗面,口口声声说我凉薄无情,从不为家里着想。我低 头吻着三儿柔软的顶发,无所谓了,我只要对你有情就好 ,三儿。。。 
  “哥。。。”他哽了一下,“你说的对,我们只有离了这山,才有一丝活路。” 
  傻瓜,你道外面的世界比这闭塞的农村,会好上多少?更何况,是两个男人在一起,这样地大逆不道,逆天而行!可我终究没有说出口来,我想他抱有最后一丝的希望。“恩,所以三儿,你等我三年,不,两年,我稍有个人样,就把你接出去,咱们离这远远的,就咱俩,好不?” 
  他没应声,只是靠着我的肩,看着逝者如斯的东水河。 
  
  可为了这事,我在村里的日子实在难过,五一没完我就决定回学校,来送我的只有狗蛋和三儿,没想到人情凉薄如此,之前还炙手可热,如今倒避之惟恐不及了。 
  “嘉禾,建弟本也要来,可是——”狗蛋期期艾艾地开口,我笑道:“哪里有叫人新郎官儿抛下老婆来送我的理儿,他的心意我知道就是。” 
  三儿没搭话,只一个劲的望我的行李包里塞东西,什么鱼干,桂圆,红枣,我忙一扯包裹:“我又不是进城赶集摆地摊的。”三儿看来我一眼,居然什么也没说,甩手由我去了,一直到我上了车,他也没给我再多说几就梯己话,我就有些纳闷了,今天的三儿,真的有些不对劲。 
  回宿舍的时候,几个人正窝我床上在玩牌,秦商眼泪汪汪地数着牌,脸上画着三只乌龟。我一看就乐了,这些天受的气一下子忘了大半:“谁这么缺德呀?在你脸上画这个!” 
  “嘉禾!”他一下子跳起来,刚要开口,宋瑜就凉凉地开口:“亏得平常看着和人精儿似的,没想到牌技又逊,牌品又差,还得哥几个强按了才画上的。”“哪有!”秦商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我看着好笑,就把他拉起来,坐在他的位子上:“换手吧,我替你报仇。” 
   我没满月就天天被我娘抱到祠堂去找我那在牌桌上玩地昏天暗地的爹,牌声叫声麻将声是声声入耳,没学会拿筷子就先学会拿骰子,摆平那些个菜鸟级别的简直是 手到擒来大杀四方,宋瑜几个输到脸都黄了,秦商这下可乐了,蹲在椅子上,啪嗒啪嗒地啃着桂圆干,一面说:“对!就这样!绝了他的路,哈哈!”我看他一脸乌 龟还得意的样子,就笑道:“偏你眼尖,知道我包里有东西吃,属猫的吧你?谗嘴儿猫似的~” 
  “那是我厉害~~心电感应!??
 
  我这下真想晕了,该死的秦商出来干什么?!我抹了下脸上的血水,对他吼道:“出来干什么你!回去!”话音刚落,最近门的一个混混就拿起桌上的半截玻璃瓶朝秦商桶去! 
   事情到此已经无可挽回了,秦商侧身避开,和那人扭打在一起,我咬咬牙,一个箭步上前,提着他的领子就往后拽,猛地一勾拳:“老子忍够了!”我毕竟受伤在 先,愣是没看见旁边闪出来拽着根木棒的人,秦商叫也来不及,直望我身前一站,生受了一下,连身子都在晃荡——我只呆了零点一秒,大吼一声,就操起家伙重重 地望那人身上劈去! 
  这似乎是我和秦商,第一次并肩而战。 
  混战直到我们的老板出面才算中止。一个看着儒雅温文的中年男人率先踏进一片狼籍的战场,韦豪和黄哥跟在身后,韦豪皱着眉看了我和秦商一眼,眼里迸出几丝凶光来,竟与平常的他大不相同。他挥挥手,立即有人把血人似的我们架了出去,房门在我眼前缓缓关上。 
  
   伤口处理完,我才感到钻心的疼,我瞧对面秦商也龇牙咧嘴偏又强忍着不出一声的倔样,就气不打一处来:“我叫你好好呆这你当我放屁是不?!”秦商不说话, 一下一下地擦袖子上的血迹,我又接着吼:“本来这事可以善了的,忍忍就过去了你拿椅子把桌子一砸,全完了!”秦商腾地站起来:“看你被人砸酒瓶子我他吗的 忍的下去吗我!!!这些人渣根本是故意的!你叫我别乱跑,你自己就乱揽事,充英雄!你也不想想!你受难我会一个人呆着么?!”他这么一吼,牵着嘴角的伤口 又裂开了,汨汨地淌着血,我抽了一下,想起他为我挡的那一棒,心里也不知什么样的感觉。罢了,我只能长叹一声:“秦商,你过来——你说的对,要是我见你被 砸地一头血,我只怕更忍不住动手——谁叫咱们是兄弟!”我拿纸巾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他抽痛地哆嗦了一下,我忙放轻力道:“我没逞英雄,只是遇到那事,我 管不住自己,就象你那时候管不住自己一样。”他指指我头上扎着的绷带:“你还好意思说我?!”我们俩相视苦笑。 
  “看不出你挺能打的。” 
  “切,你以为我绣花枕头啊?”他还给我得意,这小屁孩! 
  “还疼不疼?”我指指他的伤,“那一下。” 
   “疼!都为你挨的,赶紧着做牛做马报答我!”他砸了下我的肩,突然想起来:“今晚还是不回宿舍吧?这会吓死人的。”我想想也是,爬起来向人借了手机挂回 宿舍,还没开口呢,宋瑜就先哇哇大叫道:“祖宗!你总算挂电话回来了!三儿来了,在宿舍等你一晚上呢,急的什么似的,你到底和秦商跑哪去了?!” 
  我彻底怔住,三儿怎么来了?!
 
第 12 章
  12
  我们回到宿舍,那惨烈状几乎把所有人吓傻了眼,罗远翔第一个跳起来说要报告老师去,早通过气了的宋瑜忙拉住他好说歹说地解释,叫他不要声张。罗远翔白脸一板,从鼻孔里哼道:“王嘉禾,你下次要闹什么事别连累到宿舍!我可是正经本分人!”
  我没理他是如何正经本分的,我也几乎吓傻了,因为在宿舍里等我的除了三儿,还有王妞。
  我瞟了一眼地上堆着的行李,皱着眉头走到他们面前:“怎么回事?你们怎么来这了。”
  三儿看了妞妞一眼:“。。。进城。。。打工。”最后两字和蚊子叫似的,可我还是听见了,瞪着眼睛说:“你说什么?打。。。打工?还带着她?!”他又不是不知道如今我和王妞的关系,撇清还来不及呢!王妞迅速抬头,狠狠地看我一眼,又垂下头去。
   “嘉禾,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找个地方把两人安顿下。”秦商拉住我,朝春卷皮暗努了努嘴,我会意,再怎么着也不能让春卷看笑话,只得领他二人出门。 宋瑜帮我们在校门口订了个便宜的小旅馆,都安排好早过了十二点了。于是我让秦商宋瑜他们先回去,宋瑜困到两眼都要打架了,巴不得这一声,秦商却说要和我一 起回去,宋瑜轻砸了秦商的脑袋瓜子一下:“傻了吧你?人家三儿进城,嘉禾不要陪着弟弟?你瞎凑什么热闹?和我回去!今这挂的一身彩,我还没拷问你原由 呢!”
  我也说:“秦子,闹了大半宿该累了你。回去洗洗睡吧——啊,记得换药。我留这和我弟交代些事,就不回去了。”
  秦商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拖走了,我把脸一板,对一直窝在床边的三儿道:“你最近主意大的很哪,信都不给我个说进城打工就打工?我说的话你都当我放屁是吧?”难怪上次送我进城的时候他没一点伤感,原来早存了这先斩后奏的想头了!
  三儿只是低头不说话,我气不打一处来:“你明知道妞妞她爹和我不痛快还把她也拉来?他们家哪需要打工赚钱?这都是那个大小姐的小性子——你也由着她闹?嫌我不够烦是吧?万一她在我这出个三长两短,我们家也别想在村子里立足了!”
  “。。。村长根本不知道妞妞是跟着我来你这。。。”
   “不知道更糟!”我厉声道,“你长脑子没有啊?!你这人是真没心肝还是装傻充楞!王妞就一烫手山芋——你是不是真要我和她结了婚你心里就舒坦了?!我还 真谢谢你这么成全我!啊?好兄弟!”我从没这样疾言厉色地对三儿发过脾气,可我这次是真气炸了,这小子一声不吭就来打什么工,问过我的意思没?!我自己的 日子还过的紧巴巴的,这下倒好,还要照顾这俩人!
  “我没。。。嘉禾,我不是那——”
  我信手一搡把三儿推床上去,怒气冲冲地进浴室,砸着东西,发出好大的声响——“你有主意,我也不管你了以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外面一直悄没声息的,我发泄完了,一出来就见三儿背着我在收拾行李。
  “你干吗你?!”我拔高声音,他没吭声,我火更大了,冲过去又推了一下,他跌在地上,转过脸来,我这才见到他脸上挂着的两行泪,我象从火焰山一下被推进了冰窟窿,透着心的凉——在建弟的婚宴上王村长逼婚的时候,他也没流下一滴泪,可现在——
  “我。。。我这就回去,我不想阻着你,妞妞那我和她说去,你,你放心。”他一抽一抽地说,更多眼泪涌了出来被他粗鲁地擦去。我心软了,我知道是那句“我也不管你了以后,该怎么着就怎么着吧”伤了他的心。
  我颓然一叹,拉住他的手:“三,你要我怎么办?出来打工不是你想的那么容易,轻松就能赚到钱的,我怕你被骗!”
   “我不想着赚钱!”他激动地站起来:“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从你进城的那一天我就有这想头了!我娘就我一儿子怎么都不肯我出来,我跪地上求她,一个又一 个地磕头,我娘拿刀逼着我也不改主意——我不想出来闯世界赚大钱,我只想和你一起苦!”我哑口无言,我早该知道,三儿外表看来懦弱,可心里一旦较了真就是 不撞南墙不回头。
 
  “行了。”我打断秦商为我的几乎呕心的辩白,“我走。明天起我就找辅导员打走读申请,搬出宿舍。”
  语惊四座。包括一直叫嚣着有我没他的罗远翔。
  他恐怕自己都没想到我会这样轻易服输,一直站在他那边的两人倒有些没意思了:“嘉禾,你别这样,小罗也是心里急说了两句,咱。。。咱也不是要赶你走。”
  我摇摇头:“没这事我也迟早要搬的,我决定了。罗远翔,就是我之前要再多对你不住的地方,那等子下三滥的事我王嘉禾穷到要饭也不屑做,你记着,我和我弟再穷,也不缺你那点钱使。”
  气氛很僵,罗远翔死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沉默了半晌,才铁青着脸抬脚走了,发出好大一声关门声。
  “王嘉禾,你抽风啊?”秦商这才捏着我的手死命晃荡,“犯的着么?你别怕了姓罗的,他真要闹,咱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和你一起,他告哪我都陪着你,你别搬出去住——你能搬哪去啊?”
   我看着眼前这个着急激动地几乎哭出来的男孩子,我的好兄弟,好哥们。我苦笑道:“罗远翔没那本事叫我走。这事,我打算了一段时日了,只是没和你说。三儿 每天在工地了过的都不似人过的,忒苦了,他既然出来闯,那就是我的责任,我就要照顾他——出了这事,我也没心思在这耗下去了。我想和他一起在外面找个房子 住,就是苦点,好歹也是俩人在一起,能熬。”
  “。。。原来你是为了三儿。我就说呢。。。难怪。。。”他眼睛瞪的老大,间或发出几声急促的笑 声,“我做什么替你着急呢?你早安排好了,就我神经病似的替你跑前跑后,你这个月根本没上过几节课,我又替点又请假又帮你扯谎抄笔记,我图什么啊?原来你 早打定主意要离开了,我还做梦呢,是不是等你走后你还不打算告诉我?!”
  我见他越说越不对劲了,心下有些奇怪,只当他这些天来为我跑腿跑出脾气来:“秦子,这些天是我麻烦你了,你对我多讲义气我都知道,以后你的事就我的事——”
  “你别搬。”他突然打断我。
  “今闹成什么样了我还住的下去吗?换成你,整天对着他那猪腰子脸你心里能舒坦?!走到这份上我非搬不可!”我语气也硬起来了。
  “王嘉禾!你就走吧!你只顾着你弟弟!你巴不得不住宿舍离我远远儿的!”
  我听懵了,一把搭住他的手:“你说啥呢?我离你有意思吗?咱那么好的朋友——”
  “去他吗的朋友!”秦商一把摔开我的手,“你见过哪个朋友会这么死皮赖脸地帮你个没心没肺的混蛋做这做那?!我是——”
  门砰地一声开了,宋瑜一阵风似地冲了进来,喘着粗气道:“我刚回来就听说又出事了,现在怎么样了?姓罗的又说什么了?——你们怎么了?”
  秦商吸吸鼻子站起来:“。。。没事,王嘉禾有骨气,受不得气,几句话就被姓罗的逼的搬出去,我怕他找不着房子,一着急,抢白了几句。”
  “什么?!这么严重?”
  我回过神来,接道:“谁被逼拉?谁受不得气了?瞎说。”
  说的轻松,但更多的阴影此刻已经汹涌地压到了我的心头,找房子,筹押金,以及,刚才秦商未完的话??
 
   我怕三儿觉得浪费钱不同意,就先没和他说,交走读申请等批复的一个礼拜内,我就找到了一户旧式单元房,一房一厅,虽然破旧些,空间却足够了,租金说的是 一个月600,可我觉得还是小贵,又不善杀价,好不容易磨磨蹭蹭地憋出一句话:“便宜点行不?”那户主双眼一翻白,烫的密密麻麻的波浪卷发一哆嗦,就开始 教训我了:什么现在房价都在涨,这地段这价格上哪找去,要不是看我是学生,本着做善事的心,才不“勉强”“委屈”地租给我呢!
  满脸唾沫星子的我立时败下阵来,肩膀有人点了两下,我回头,一直跟着我跑东跑西的秦商就丢给我一个“你很没用”的眼神,上前和那中年妇女用本地话谈起价格来了。软硬兼施之下,最后四百八成交。
  保证金一千二,我拿出所有的积蓄,宋瑜,秦商又各借了些好歹凑齐了,两人又帮忙把我的行李从宿舍里搬了出来。临走时,我看见罗远翔吃惊又不是滋味的表情,心里多少爽快了一些,我第一次觉得秦商说的一针见血——我多少是强要撑这脸,想要证明有骨气,才执意搬出来的。
  事事停当了,我买了几两二锅头,在只有一张床的空屋里,举杯对我的两位朋友说:“我王嘉禾这辈子最幸运的不是到大学读书,而是能认识你们这样肝胆相照的好兄弟!”
  宋瑜拍拍我的肩,张了张嘴,又转而叹了口气:“本来就少见到你,这下你搬出来了,我就真地独守空闺了。”
  我立即配合地做出忸怩状,望他肩膀上一靠,捏着声音道:“夫君要是想奴家了可以常常过来,奴家扫榻以待。”
  宋瑜一面笑一面忙不迭地把我的头从肩膀上拨下去:“怪慎人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我偷眼看秦商的反应,他没有笑,捧着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饮,却仿佛想着另外的心思,整个晚上,都出奇地寡言。
  到后面我们都喝高了,二锅头后劲大,我脑子都烧的糊涂了,和宋瑜俩抱在一块大背什么“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还”“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各个都仿佛李白上身。
  一只手把我俩拉开了,我跌跌撞撞地被扶到床上,热气熏地我睁不开眼睛,迷迷糊糊晓得我很快就能把我的三儿接过来一起住了,他可以不用受那种苦了,我能照顾他,一生一世。。。
  眼前好像真出现了三儿的脸,我傻笑了一下,刚想伸出手去,三儿却突然俯下身子,在我的脸颊上,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
  
  第二天天我特地去校门口理发店,整了一下我的鸟窝,挑了我最称头的一件衣服,去见三儿,这些天忙,我也几乎快一礼拜没见他了。
  到了工地,和工头抱了姓名,工头不耐地瞥了我一眼,才慢悠悠地扯着嗓子喊:“柳三!有人找你!”
  三儿很快出来了,光着膀子,一道道的汗水从脑门上流水似地淌下来,一脸的瓦灰砖土,身上被毒日头晒地一道红一道黑的,间或还有几丝渗血的伤痕。他一见我,诧异地用染黄了的手一抹脸:“嘉禾?你怎么来了?”
  “。。。我有事和你说。”他比原先更瘦削了,颧骨象刀刻出来一般深深地陷了下去,比从前成熟了,却也,沧桑了。奥。他答应着走到我身边,怎么了?
  我对他耳语了几句,他不敢置信地望着我,那双黑白分明眼睛在一瞬间闪出一道耀目的喜悦的光芒:“真。。。真的?!”
  我点点头,这傻瓜,肯定一直地想着呢,只是不说,他怕我费事。可他不该不知道,我为了他,是什么也愿意做的。
  “我们,我们现在就去看,嘉禾,好不好?”他象个孩子一样地兴奋。工头不干了,粗着嗓子道:“去哪去哪啊?不想干了是吧?这活还没干完呢!没下工就想走,不想混了啊?!”我刚想开口,一向隐忍沉默的柳三突然转过身去,平静地说:“对。”
  “啥?”
  “老子不干了!您对着自个儿使唤去吧!”
  三儿拉着我的手一路狂奔,风恣意地扬起我和他的衣角,发丝,一点点地缠合在一起,仿佛不可或离。此时的三儿,好像回到了大山,回到他熟悉的热土,而又有了一丝飞扬的灵秀,让我有一瞬间,着迷地看着目不转睛。
  到门口,我把钥匙交给他,我要他亲自开这门。
   明明只是在常人开来极其破烂的房子,甚至连个像样的家具都没有,可三儿在踏进房子的那一刹那,双眼就湿了:“嘉禾,我知道租个房子不便宜。。。你是不想 我和那些人一起住通铺,才这样浪费的吧。。。”我最怕他哭,忙转移话题道:“你今天好帅呀,居然敢当面那样呛那个工头?”
  他噗嗤一声笑了,吐着舌头道:“我昨天才领了上个月的工钱嘛!我也真不想再和那些人一起了,嘉禾哥,以后我就能和你住一起了?真。。。。真和做梦一样。我们有自己的。。。”
  我搂着他,低头一下一下地亲着他的鼻尖儿:“傻瓜。自己的家是吧?这有什么不能说的?这只是租来的,以后,我要买个房子,做咱们正式的家!”
  恩!他抿着嘴唇笑,呼吸渐渐地急促起来,我心里一动,拉着他坐到床上:“三儿。。。”我急切地看着他,我知道我的眼中都能喷出火来,他有些慌乱地开始扭着身子躲:“我还没洗澡呢,一身臭汗味儿。”
  “热水器还没装呢。”
  “我。。。我做饭给你吃。”
  “我不饿。”我按住他不住扑腾着的手,压在他身上,哑着声音说:“我要你,真地成为我的人。??
 
   直到我真地攻城略地了,才看见他紧咬着嘴唇,一头一脸的冷汗,我这下真地有些蔫了:“三,三儿。。。哥错了,你。。。”他微睁着眼看我,那双从来清风明 月般的眼睛第一次蒙上了一层迷幻的色彩:“哥,我不疼。。。我也不知怎么的,明明怕,却又想。。。你别管我怎么扑腾挣扎,你,你抱抱我,再紧些。。。”
   我愣了一下,这时候的三儿那么陌生,却那么致命的性感,我摸到他身下,经过刚才的扭动磨蹭,他年轻的郁望已经勃然而起,下体也濡湿一片,我上下抚摸着 它,心里是一股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热浪层层叠叠地席卷:“三儿,三儿。。。我真不该让你出来。。。”这样的他应只属于我一个人!不让任何人看见!我动作加大 了,更野蛮了,三儿在我身下连踢带咬地挣扎,我和他的身上到处都是红痕淤青齿印,最后他开始放声尖叫,我没有,我全部的音觉就只剩下叠声的喘息和嘶吼!
  如果这个破旧的小公寓隔音效果不好,如果被人发现了,如果此时有人经过——可我们什么也顾不得了,在这一刻,我们只为彼此消融。
  即使世界崩塌??
 
   我从来没象现在这样快乐,我甚至开始感激罗远翔的找碴,他几乎推波助澜地帮我下了一个早该下的决心,和三儿在一起的幸福让我放下所有的冷漠和心防,和他 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也似乎真成了我这辈子唯一的梦想。没几天三儿不顾我的反对又换了一个工地打散工,他说,他现在有了家了,只要每天晚上能回家,那这样 的工作还算什么苦?
   他会用我们从二手市场拣来的电饭锅煮那种黏稠的咸粥,每天早晨看我喝个精光,在我赞着好吃的时候满满地添上一碗,而后才突然意识到上工要迟到了,抓起两 个硬馒头拔腿就跑,晚上他多半要到七八点才能走人,不用去夜总会的时候我就去晚市挑一些便宜的折价菜蔬,收拾一顿略为丰盛的饭菜等他回来,而浑然不介意摊 贩老板娘善意的嘲笑声。
   热水器为了省钱也不装了,我们都冲冷水,山里的孩子,都是在东水河里泡大的,没有娇惯到洗热水的地步,当然,我们通常会把那个狭窄的淋浴间变地火热,直 到两个人忍不住了,搂抱着湿淋淋地从浴室里出来,赤裸裸地躺在地板上哈哈大笑。或者他冲了凉,连擦都不擦就跳到我身上把水拨拉拨拉地全蹭我身上,我佯怒地 板起脸时,他就会啪地一声响亮地亲我一下,开始絮叨起来,盘算着我和他在这城市里的美好蓝图。
  这个单纯的孩子,现实如我,有时都会被他说的美好未来牵引过去,陪着他一起白日梦地发疯,而全然忘记自己所处的是怎样一个光怪陆离的社会。
  他渐渐地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有时也来坐坐,人前腼腆的三儿好像又恢复了在山里的生机勃勃,常常高声谈笑着,和众人笑做一堆,我看着他的俊秀的侧脸,仿佛这样就能拥有他积极,乐观,生动而善良的灵魂。
  我能爱着这样一个热烈的男孩,我以此为荣。
  
   会来我这屋子的,其实也就宋瑜和秦商,可很快的,秦商不常来了,问了几次,他只是说路远,路远?我有些纳闷,这地不还他帮着选的,就因为这里地近么?后 来宋瑜说了:“秦子心思多,别说他,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来了。”看着我不解的样子,他扑哧一声笑了:“瞧你和你弟弟把这窝整的和新婚似的,我老觉我飞利浦来 着。”
  我心漏跳了一拍,忙一拳过去:“有你这么说话的吗?哪天能长个象牙我瞅瞅?”
  
  当然,人只要活着,就永远不可能天随人愿。
   每个月最难熬的就是房东来收租的那几天,房租,水电合起来六百来块钱,我每个月本来还有富余的打工费在宿舍里还过的算滋润,一和什么柴米油盐扯上关系, 那就全都不够填了。过了两月,房东的脸越来越有从鞋靶子脸向二皮脸进化的趋势,见着我就唠叨这楼的行情多紧俏,多少人想租,自己负担不了可别阻她的财路等 等,接着就开始审查房子,一看到墙壁磕花了一小块,储物柜磨掉了一角漆,那戴满金戒指的手指头就开始冲着我高频率地抖动,外加雨露灌溉,电闪雷鸣,每个月 交的租金就开始茁长成长了。
  这些事,我都瞒着三儿,以他的性子,知道了还不知怎么自责难受呢。
  三儿也从不和我说钱,他那一点工钱,常就随意地塞在抽屉里,任我去拿。可渐渐地,我发现我基本只动我的钱应付日常花销,问起三儿存的钱他却一脸疑惑地看我:“不都给你管着吗?都在抽屉里啊。”
  抽屉里永远都只有百来块钱,我很快知道了原因。
   三儿自己过的极省,但对朋友却是很大方,谁有了难和他说一声,他多少都会出力,他的仗义我从小就知道的,要不当初他能一声不吭就不要命地帮我去摸苇子鱼 来筹学费?!可那是我和他!并不是每个人都值地他这么掏心置肺地好,我在这城市里两年,比他更懂什么是人情世故。今天老婆孩子生病借一百,明天没钱急用借 五十,从没见还过。我旁敲侧击地说了他几句,三儿眨巴着眼睛说:“钱都放那了,我看你都没动,就以为用不着,既然不急用,别人又那么急,找我借我能不借 么?”我只想晕,我为着省五块十块的和人磨破了嘴皮,他倒好,就这么心无城府地被人占便宜:“他急?昨大刘说他丈母娘进城朝你借三十应急是吧?我怎么记得 他岳父前些天也进城也是找你借了六十?合则老俩口进城看女婿还要分两批来?!”三儿愣了一下,象是根本没想过这个问题,过了一会儿:“他说会一起还 的。。。我明天和他说说。”
  第二天吃过晚饭,我洗碗时又问起这事,身后没人回答,我扭头一看,三儿低着头只不说话。我心里一沉:“你没说?”三儿摇摇头:“说了。。。可他说他丈母娘是进城办证的,说是十万火急的,要押金,他怎么筹就是差一点儿——我就。。。”
  我出神地盯着自己手腕上的一道伤痕,这是今天给人扛大包的时候给钉子划到的,现在还见着红地疼:“又借了多少?”
   “。。。一百。”他声如蚊呐。我他吗的上火车站扛一整天的大包才多少?!50!!我啪地一声就把手里的碗给砸了,浑浊的洗碗水四溅开来,他受了惊吓似地 从椅子上跳起来。我气地胸膛都在剧烈地起伏着,我真地真地很想扇他,让他清醒一点,这城市里可都是人吃人的!可我看着他,竟什么也说不出口更下不了手!
  我重重地推开他,摔门出去。
  我一个人走着,满腔怒火,对每一对经过的情侣怒目而视,我嫉妒他们!嫉妒他们可以风花雪月而我却只能为这鸡毛蒜皮的事和三儿斤斤计较——我也不想,可他吗的我要先活下去!
   也不知道我坐着吹了多久的风,才有些冷静下来。我鄙视自己,王嘉禾,你真没用,你明明说过好好对三儿的,你就是这么让他过“好日子”的?就因为你没用! 你多赚些钱会吵这次么?我疲惫地把脸埋进手掌中,钱!我怎么就不能多赚些钱呢?!我也想啊,我已经不分昼夜地兼职,打工,我比任何一个人都要肯干吃苦,我 还能怎么做呢?!可我依然穷困潦倒!这就是现实!有人注定可以不劳动而获衣食无忧,有的人一生呕心沥血依然比过街耗子还要低贱??
 
  我起身,回过头的时候,不由地怔住了。三儿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汲着拖鞋,站在深秋的晚风中。
  我不知道他究竟跟了我多久,或许是这样一路远远地跟来。
  “嘉禾。。。”他的声音听来有些沙哑地萧瑟,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什么怒怨都如泻地的水银,一下子流散地干净。我只有一个他了,竟还要吵下去么?
  我朝他伸出手,他扑进我怀里,冻地通红鼻子一抽一抽地:“嘉禾,我不知道。。。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这么缺心眼儿了,你别去干那些粗重活了,都我干,我什么用都没有,就只还剩下一身的穷力气。。。好不好?”
  我伸手抚摩着他黝黑却光洁的后颈,苦涩地扯了扯嘴角。我怎么会以为三儿是不懂事的孩子呢?他吃的苦比我要多的多,而我除了怨天尤人骂自己,还会什么?“我刚才凶你了,对不住,啊。。。我只是想你多个心眼,你该知道,城里多的是豺狼虎豹,这和咱山里,不一样。”
  三儿抓着我的手:“嘉禾。。。”
  我摇头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天冷了,你穿这么少一会儿又要感冒了。”
  “我长这么大没感冒过吧。”他不依了。我一想也是,咱们这样的土生土长的山里的孩子,好像真地没生过啥病,三儿的身体更是强健地惊人。“走吧。”我爱怜地拧了一下他的脸,这样说道。
  有什么样的争吵我都能为你忍了,我发誓会给你好日子的,三儿,只要有你,再苦我也能熬。
  
   我决定继续把给韦迈补语文的工作给接回来做,现在我能赚多一点是一点。那小子还是那副能把孔夫子给气活的死样子,甚至还更嚣张了些,看他那啼笑皆非的作 文,他总是满不在乎地一口一个“我哥说”,摆明这世界上他就只听韦豪的。他妈深情地握着我的手说我儿子的语文交给你的时候我嘴角都在抽搐了:别别,你儿子 就一洋鬼子的料,交给我我王家祖宗十八代都要戳我脊梁骨。
  韦豪照例是常不在家的,在我的感觉里,韦豪在这个家里从来是一言九鼎,说一不二,有时候他妈数落韦迈几句,他虽然只是坐在沙发上带着笑看,可那眼神一梭,愣是叫人心里冷上几分。
  我知道他也不常到学校去,万不至于是因为上课什么的忙地这样脚不沾地,却照样挥金如土,呼朋引伴过的潇洒,不过这也和我没关系,朋友一场,我和他有各自全然不同的人生。
   好不容易把这个月的租金筹齐了交给房东太太,她足足来回数了四次才弯腰把钱费力地塞进已经快爆了的丝袜里,据说这样能有效地防止两抢一盗。直起身子,已 经累地涨着脸直喘:“嘉禾呀,我看你是个老实孩子,我也不是不放心你,可是你要知道我这房子可是租给你一个人的,你可别做什么其他的事,我可不喜欢你做什 么二房东啊。”我都给气笑了:“这就我和我弟住,和您说过的呀?”
  房东太太鼻孔翕张,喷出好大一团气:“就说你弟弟呢,平常老带个女孩子来,隔三差五的来,最近一呆就一整天,可别闹出什么事来,丑话说在前头!”
   什么女孩子?我压根就不信,三儿成天混工地,连女人都快忘记什么样了我估计。房东看我的表情,又翘起涂着鲜红指甲油的小尾指,点点我的头:“哎呀,你还 不知道?一个年轻女孩子,烫着头发,妖妖调调的,看着就不是个正经人。”我把她的话打了个对折,很快就想明白了,是王妞吧?奇了,三儿从不和我说起,有时 候我问起她的近况,三儿也是三言两语地搪塞过去了事。
  我狐疑地上了楼,现在还5点,三儿照理还没回来呢,可房子的门却是虚掩的,我留了心,悄 悄地推门进去,房间里一片狼籍。三儿顿在地上翻找什么东西,脚边放了一叠钱,我心里咯噔了一下,沉默地站在他身后,等他把所有钱都给找出来了站直身子猛地 一转身,顿时被我吓地后退几步。
  “你怎么了?”我扫视四周,“你找这么些钱有什么用?”
   他舔舔嘴唇,不说话,眼珠子滴溜溜地转,只是不敢看我一眼,他平常要有什么事瞒我,就这个表情!我一下子又火了,我不气他回来把家里仅有的钱都给翻出来 而是气他为什么什么原由都不愿和我说!“你又要上哪做善事去?我上次说的话你全当放屁是吧!这点钱是咱们这一个月的生活费,没了它咱就要喝西北风去!”他 缩了缩脑袋,攥着钱的手却越发地绞地紧了。
  拿来。我伸出手。我不能让他再被人利用下去,他没长脑袋么!他摇了摇头:“嘉禾,你当借我好么,我真有急用。”我盯着他的眼睛:“你。。。是王妞出什么事了?”
  他不看我,转身就望门外跑,我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说!她出什么事了?你这些天一直瞒着我在搞什么鬼?”
  他突然回身,竟扬起一拳照我面门打来,力道不大,可我都怔住了——这是他第一次对我动手!
  他咬着嘴唇,看着我震惊的双眼:“嘉禾哥。。。对不起,我回来再和您解释,就当我先欠你的!”
  欠?!柳三,我要的是你这句话么???
 
   我睁开眼的时候,先闻到的是一股消毒药水的味道,我立即安了几分心,看来我没在路上成个孤魂野鬼,毕竟社会主义好啊,终究不是人人都见死不救的。我腿 上,脑袋上都扎着厚实的绷带,躺在病床上,左手边一袋暗红的血浆,一点一滴地输进我的静脉里。身边一哥们先开口了:“醒了啊?120刚送进来的时候你一身 一脸的血呢,那撞人的真不厚道,竟给逃了,要不你小命保住了不说,还能发笔小财呢。”他压着声音又道,“象我,住院花了四万八,愣是敲了那车主十一万!”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可听地很不顺耳,他丫的想做撞车党我还想要我的命呢。
  那人嘿嘿地又笑:“小兄弟,你可就危险了,医院可是先把你救活了,卡在这呢,你要有钱呢就给你继续治下去,没钱,嘿嘿嘿,只怕——”
  正说着,房门推开了,一个白大褂走了进来,手一挥,几个男护士就进来了,我还没说话呢,就见他们开始卷袖子,掐点滴。
  “医生,算我求你了,你让我哥治下去,我明天就把钱交来——我我早上不是交了三百了吗?”
  是三儿。
  我万没想到我一睁眼,再见到他,就是他啼泪纵横地哀求。
  我迟了数秒才反应过来:“你们干什么?三儿,你起来!”
  那医生看着我,啪地合上手里的本子:“正好,他也醒了,别占着床位了,知道这床位多少钱一晚么?”
  三儿整张脸都是湿的,布满了汗水,乃至泪水,我一生从没见他那样地慌乱。“医生,你昨天还说我哥他左膝盖不好好治就会瘸,你还说他可能会脑震荡,就是能醒过来也保不准有后遗症,您不能就这样让他出院!”
  医生冷笑道:“我说的是事实呀,可你没钱叫我们怎么深入检查治疗?我们是医院不是慈善院,你交的几百块钱,一天的药钱血钱都不够!难道还叫我们倒贴你呀?”
   我象一下子掉进了冰窟窿里,连手脚上的伤都忘了,三儿的哀求的脸,哽咽的声音也仿佛被远远地隔在了遥不可及的彼岸——这就是白衣天使,这就是救死扶 伤?!“三儿!不要求他!”脑子被上涌地血冲地快要爆炸,我只知道我不能再受这种屈辱!我自己拔掉腕上的针管,一股血注涌了出来,我跳下床,想去拉三儿的 手,可脚在沾地的那一刹那,我脚一软,哗啦一声摔在地上。
  我,我竟连走上一步,都不能了?
  “哥——”三儿扑了过来,想把我扶起来,我瘫在床下,失神似地喘息,他的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医生,再给我一天的时间,我一定把医药费准备好了,真的,你不能让我哥这一辈子都成个残废啊!”
  残废!!!!我好像被这个词语刺进了心窝?残废?!对啊,我穷,我没钱治伤,我就活生生地成个废人!就因为穷!
  我第一次无意识地有些恨起三儿来,要不是他之前败光了所有的钱,用的着象狗一样地去求人么?!
  “你给的出就不会只拿个几百块钱了。反正一句话,有钱继续治,没钱就回家伺候你瘸腿的哥哥吧!你瞪什么瞪?!我可是按规章办事!有什么不满你找有关部门投诉去啊!”
  三儿还在死命地哀求,而除了哀求,他还能做些什么呢?而我,又能做什么呢?
  所谓社会,所谓良知!
  我在一瞬间,心如死灰地沉默着,平静着。
  “投诉?你以为我们不敢啊?”
  我抬头,倚门站着的,正是秦商,他面上还挂着笑,眼里却蕴着暴怒的火焰。身后的宋瑜已经忍不住握紧拳头:“我打死你丫的狗眼看人低!”几个护士忙拦了下来,医生后退了一步,又叫了起来:“你还想公然打人?还有没有王法了?!我这是按规章办事,有本事你把钱给出了啊!”
  秦商把手里的存折啪地砸到他脸上,而后走了过来,轻轻地挤开已经呆住了的三儿,把我半抱半扶地弄上床。“你还真沉。”他冲我扯扯嘴角,“你这样,难看死了。”
  我回他一个虚弱的笑,三儿站在床边,僵硬地,也笑。
  
   我的腿在第十天就下石膏了,除了稍微有点不灵便之外,没觉得哪不对,就吵着要回家。这鬼地方我一分钟也不想多呆。这些天秦商常来看我,和我说我没去上课 的时候,学校发生的一些趣事,又说起CET4的报名他已经帮我报了,接着抿着嘴笑:“嘉禾,看你这下还不求我?”秦商的英语是他唯一比我好的一科,我假意 哀求:“好兄弟,你可得帮帮我,谁不知道我英文破的能气死布什。”他哈哈大笑,安慰我那你可算是伊斯兰教的救世主了,真主保佑你!而一直在医院里伺候我的 三儿,此刻总会默默地走开——我和秦商的世界,仿佛是他永不能企及的,之后削好几个苹果,招呼秦商吃,一面把苹果切地碎碎地,喂进我嘴里。
 
  我从没和秦商说起还他钱的事,他也从不和我提,我真的是感激他的,非常。并且已经下定了一个决心。
  正式出院的那一天,韦豪才匆匆地来了,对着我拄拐杖的怂样一阵取笑,我看着他谈笑风生的样子,仿佛那天晚上的争执从未发生。
  到最后还是我先说起那晚上的事,韦豪一挥手道:“行了,你别想太多。我想帮你,不是想让你担心这啊那啊的,你不想我绝不勉强,咱还是好兄弟——”
  “不是。我是想和你说——”我打断他,顿了一下,“那事,我应了。”
  
  虽然是应承了的。可我心里仍是七上八下地有些不安。韦豪并没叫我做什么,只是让我这些日子好好地养腿。
  而这段时间里,我和三儿之间,也有了微妙的变化。
  刚出院的那天晚上,三儿给我抹了身子,就一直摸着我腿上的伤一个劲地叹气,我心事重重地,就不耐地推开他:“别这样,我没事的。”他看了我一眼,低着头道:“嘉禾,你是不是怪我。。。”
  我当然不承认,他对我够掏心置肺的了,我还能怪他啥?,其他的。。。怪他也没用。
  “没有。瞎想啥呢?”我粗着声音道。三儿朝我挪了挪:“。。。哥,我都看出来了——你真怨我恨我,你就打我出气吧,别闷在心里,求你了。。。”
  我心里一跳,赶忙摇头:“胡说!”
  他动了动唇,最终选择沉默地把头倚在我肩上,呼出的热气一下一下地骚在我的脖子上,他的手也渐渐地缠到我的颈窝。
  我知道他什么意思,多少想补偿?还是想道歉?没必要。我也没心情了,而且,真地累了。我不着痕迹地挣开他,望被窝里一躺:“睡吧,这段日子够烦的了。”
  过了好久,我身边才响起他淅梭地脱衣服的声音,之后,三儿也钻进了被窝,却躺地远远地,不敢再碰我一下。
  从那天起,他依然对我千依百顺无微不至,却渐渐地和我远了,甚至有了平生第一次的生疏的客气。我知道他在内疚,可我竟不知道想什么话去劝解他,开导他,又或许,其实我内心深处,多少也在跟他赌气的??
 
  咱?我心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瞬间慌神不已。 
  
   直到那天,三儿下工回来,脸上好几处的伤痕淤肿。我放下手中的词汇书:“。。。怎么了你?”他眨了眨眼儿,只道:“今上工的时候不小心被水泥架子绊了, 狠狠摔了一交。”我不应声,只是看着他。他慌忙地挽着袖子走近灶台:“今晚要吃什么?”我走过去,拽过他的手,半截手臂连着手掌,一点擦伤都没有。“摔的 这么取巧?就只伤在脸上?”他把手抽回来,撇开脸。 
  我扯了扯嘴角:“。。。不说也罢,横竖我如今管不了你。”他抬起头,嘴唇蠕动了好一会才道:“。。。和人打架。” 
  我强忍怒气:“越发威风了你,该不争风吃醋为哪个女人和人动手吧?!” 
  他愤怒地辩解道:“我吃谁的醋去?我,我是为了妞妞!” 
   我怔了一下,王妞在我心中早不是当年那个小妹妹了,我只觉得她回无形中抢走我的三儿,而我,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居然还喋喋不休地骂:“那男人真不是 个东西,一口一个要和妞妞在一起,可见他老婆跟见了猫似的,没种!今他老婆到饭馆里来闹,他就从后门拔腿就溜——要不是我挡着,妞妞还不被人糟蹋死!我要 把妞妞接出来,死也不让她再和那畜生混在一起了!” 
  我望着义愤填膺到满脸涨红的三儿,已经平静下来:“接出来?你要安排她住哪?” 
  他似乎很疑惑地看着我:“住这啊,要不然?咱们可以到外面去挤几天。。。” 
  “三儿。。。他是妞妞的男人,他的烂摊子自己都不收拾,你又是妞妞的什么人要为她如此出头?她一个成年了的女孩子了,要为自己做的事负责——柳三,你管的太多了!” 
  我自认为我这些话说的并不过分,我甚至没对三儿吼上一句——在我如此痛苦而丑陋地嫉妒着他们的时候! 
   柳三张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我:“嘉禾。。。这些话你也说的出口?妞妞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你是不是狠心到她被糟蹋死了眼也不眨一下。我从小不爱读书, 是你拿着那些字报小人书和我说人可以穷可以笨可以野蛮就是不能不讲义气!妞妞是我从山里带出来的,她就是我的责任,你竟然要求我撒手不管要我变的象你这样 冷血?!” 
   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似乎同时有十几把斧子在拉锯我的神经,轰轰地响了许久。我沉默着,呆怔着,直到好不容易能平静地说话:“算了,三儿,我不想和你 吵,我只想最后提醒你一句,这个城市里发生的事和咱村里不一样,你再为她出头也别引火自焚。你也别这样生气,怎么帮她。。。那是你的事,我不会管着你。” 
  “不会管 着我。。。是啊,你这些天理过我没?!你说啊?就是天大的错你也让我死个明白!你这样阴阳怪气地钓着,你不就想让我难受么!”三儿突然爆发了,竟不管我的 伤腿,提起我的领子吼道,“我一直想和你说清楚,你从不给我机会!嘉禾你要是恨我就和我说个明白,我甘愿你打我骂我出你的气,就是不要用妞妞的事来刺 我!” 
   我恨着他?我看着他,有刹那的失神,我不是应该爱着他——重愈生命么?他以为我的隐忍全他吗的是在自作多情,他以为发生那么多事我还可能是当年的我 么?!我慢慢地摇着头:“我从没想借妞妞的事儿刺你,我的确是冷血,我从来认为一人做事一人当,就算是个女人也要承担自己的责任——柳三,你若想怎么帮着 她我没意见,你这也并不是第一次了,我习惯了,我也认了。” 
  他愣了一下,面上现出一种类似羞愤的怒气冲冲的表情,竟一摔手拂袖而去。我明明发誓过不再和他口角纷争斗气的了,可此刻我心中想的却是,他会上哪去呢?他会找谁去呢? 
  不言而寓了。 
  三儿一晚上没回来,我也有些后悔,直到后半夜也没睡着,脑袋昏昏沉沉的,去倒水的时候失了手,我腿不灵便竟一时来不及躲,开水在我的大腿上燎起一串水泡——我跌在地上疼地直抽气,几乎连马尿都下来了。而周围黑漆漆地,一个人都没有。 
  他吗的!我一连骂了好几声——是不是我和他至死不走出东水村就永远不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清晨时候,三儿还是回来了,推门就见我蜷在地板上半睡半醒的,他的眉狠狠地皱了一下,甭着脸把我摇醒,扶我上床,拿药给我细细地擦了,一句话没多说。 
  我自然更是无话可说,就这么耗着吧,我想。 
  我的性子绝对是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我象从没知道过这事一样,对三儿一如既往,或许是,我在等他最后的选择。而打破我和他之间最后一丝平和假象的,是建弟的进城。 
  
   离考试越来越近了,那些专业课对我来说实在不算什么,但唯有英语,我怎么就想不明白那26个字母怎么的就能千变万化成那么多死也没见过的鬼画符。记得大 一时,英语课的教授被我门门高分的假象迷惑对我青眼有加,直到一次听写单词,极其简单的单词“盲人”,我洋洋洒洒地一句“the man whose eyes were broken”惊艳全场,秦商还一直拍着我的肩膀道:“兄弟,还是定语从句你牛啊你!”从此越发对洋鬼子的文字愧而远之。为了让我这粪坑里的石头能在 CET4里稍微开点窍,秦商没少费脑细胞给我开小灶,甚至去报了培训班,一叠叠的资料拿给我看——我怎么会不知道以他的水平根本不必烧这钱。 
  到后来他教急了,就让我考前一礼拜搬他家去,他就近指导,好歹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我当然是心动了一下,但一想到我和三儿之间客气到生疏的关系,我立即没了说话的郁望。 
  直到建弟提着大包小包出现在我家门口,我和三儿才第一次不约而同地惊喜地窜上前去,一个拉着他的手,一个直往他的胸膛上捶拳:“好你个李建弟,悄没声息地来事先也不给招呼。” 
  建弟一面嬉嬉地笑着躲,一面把家乡里带出来的土产分送给我们,我和三儿是真地高兴,也是从冷战以来头回心无芥蒂地聊自己进城后的日子,你一言我一语,热络地如同三年前的我们。 
  那时候,我们几个,还是最铁杆的兄弟。 
  后来我才知道,建弟他媳妇有了,据她娘家的要求,是一定要进城来生养的,乡卫生所的环境太差了——最好能在城里念书,有个非农户头。 
  话一出头,我就沉默了,非农——谈何容易。但我从小的兄弟这样满心期盼地来,我说不出一句泼冷水的话。我想了想,道:“且不要说的那么远,你进城来打工也就是为了先筹钱给嫂子做生养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只怕你会很辛苦。??
 
   建弟诧异地看着我们:“不都说城里遍地是黄金么?出来打工的谁不是赚的满满地回去呀?还怎么辛苦呀?哎,三儿,王村长常收到妞妞捎回去的东西,不是还是 你帮着寄回去的么?”不只是帮吧。我暗暗看了三儿一眼,却见他毫无异色,如理所当然。我沉思了许久,才下定决心:“一些难处你之后就会知道了,你到这来没 个叫你另外找地方住的道理,你就住我这吧,方便些,也为着省点钱。” 
  建弟先是高兴地恩了一声,随后看看四周,疑惑地道:“就一张床呀,你们平常都睡一起?”我故意打着哈哈:“我这不穷到床只买的起一张了么——” 
  “那你怎么办?” 
  “你担心我做什么?你尽管住着,我搬去同学那住。” 
  “同学?。。。秦商哥?”三儿突然开口了,轻声细语的。 
  我故意做出无所谓的表情:“对啊,要不还是谁?宿舍我才不回去呢!刚好快考四级了我,去他家让他帮我补补习。” 
  他一直不住地点着头,喃喃地说着“好好好”,我看着他失神似的表情,心里竟涌出一股报复似地快意,三儿,只有我为你伤心,太不公平。 
  “就这么定了。”我对建弟说,“三儿麻烦你照看些,他虽然比你早出来,但比你小好几岁呢。”建弟自然是感激地连连点头,我身边那个人却站直了身子:“王嘉禾,你是忍够久了,如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我自然当作没听见,建弟傻眼似地张大了嘴,柳三灼灼地盯着我:“你要是不想和我一处,不用勉强,直接撵我出去就行了,我决不会怨你一句半句!” 
  我突然微笑出声:“傻瓜,你比我亲弟弟还亲,我撵你做什么?当哥我是什么人?真是个孩子,坐下——建弟大老远地来,咱能叫他破费到外头找房子住去?来来来,今晚咱们去馆子里喝酒,当为建弟接风洗尘了!” 
  三儿的眼神一直是冷地,象冰。 
  后来建弟喝高了,我们一起吃力地把这一米八的汉子抬上床,我和他这样面对面地坐着,窗外月光无声地泄了一身,我终于开口道: 
  “三儿。。。咱们,早该分开,彼此冷静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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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30 22:05:16  更:2021-06-30 22:0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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