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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隐(父子兄弟,虐)[第1页]

作者:歧路伯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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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债》的兄弟文,另外一个故事。
先放一段。
1、
疼。
小隐将头深深的埋在自己的臂弯中,蜷缩着。师父的戒尺打在背上是
响亮的,带着尖锐突兀的疼痛。可是这样的声音,和那样的疼痛挨得
多了,好像也就可以变得麻木起来。
“呵……”他终于没忍住,轻轻呵了声。
“小隐。”师父收了手,看着小隐白皙的背上已显现出一道道红色痕
迹。
“师……师父……”小隐撑起跪好,仰头看着师父。
这个叫小隐的十八岁少年,在师父面前,显露出在别人面前难得一见
的乖巧。
“你自己说,今天我为什么要打你。”
小隐听罢又低下头去,低声道:“不该去问庄主我的身世。可是……

他似乎有很多不甘,可是师父并没有让他说下去,只是厉声打断道:
“小隐!”
“……”小隐没有再说话,只是低着头。
“我早就跟你说过,就算问了,他也不会说,就算说了,你知道了…
…对你也绝没有好处!”白林看着眼前颓然的少年,心中没有怜悯是
不可能的,可他只能如此说道。
“我……我知道了。”小隐低声道。
“再跪半个时辰!”白林哼了一声,便拂袖而去,将折门砰然甩上。
*
呵。
师父走后,偌大的书房只剩下小隐一个人。他自己将衣服穿好,端端
正正地跪好。
这天底下,他唯一敬、唯一认的就是他这个师父。没有别的原因,只
是这个白林师父,教他武功,供他吃食,虽不是生父,也不够温柔,
但却是这十八年来唯一和他亲近的人。
师父说什么就是什么,小隐从不敢有违背。可这十八年来,唯有一件
事情,他没有听师父的话。
事情要从一开始说起。
小隐住的地方是白露山庄的后院。
所谓后院就是白露山庄后半部分,是众多家仆小厮住的地方。而小隐
与他们又与众不同,因为他从小就不用干什么粗活。住的屋子也和别
人不同,别人都是大通铺合住,唯有他,和师父两人住个小宅子。下
人们谈起他,都说他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能脱胎换骨,不做这奴
隶身。按说他也算是无拘无束,只是唯一的禁令就是不准去前院—
—主子们住的地方。
而这白露山庄于这中原武林的地位又是非凡,白露山庄的庄主白肃风
正是当今武林盟主,统领江湖,站的是武林正道,振臂一呼便有从者
百万,好不威风。
小隐在后院安安稳稳过了十二年,原本以为能一直这样安稳下去。可
意外总是有的,在小隐十二岁的头儿上,终于忍不住偷跑去了前院玩

这一玩可不得了,他见到了一个不得了的人。
那时他躲在一根粗柱后,见到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小的男孩儿。那
男孩儿和自己一般高,一般胖瘦,那时正在捻着朵儿蔷薇花玩耍。小
隐忍不住出声喊了声:“喂——你在……”
那小孩儿听了那声,便回过头来。
仅仅那一眼,小隐便忍不住倒抽一口气——这个小孩和自己长得是
一模一样的。
小隐撒腿便跑。直到跑到自己熟悉的后院才喘了口气。
那夜,小隐问师父,这世上有没有人会长得一模一样?
白林那时脸瞬间就白了,拉着小隐问他,是不是跑去前院了?
小隐乖乖点头——然后就挨了师父第一顿打。
师父厉声告诉他,再往前院跑就打断他的腿。
……
再后来,小隐知道了,那天他看见的小孩是白露山庄白肃风庄主的大
公子,名唤白幽。
2、
大约在小隐十五岁的时候,白露山庄出了一件大事。
那一年,苗疆毒教教主蓝梁带着十四岁的女儿蓝萝儿,和他的弟子来中原切磋武艺。苗疆边域自然不及中原地大物博,蓝梁等人在中原大涨见识。苗疆弟子为人和善,中原各大门派也自然乐
于接待,以尽地主之谊。
可就在蓝梁等人在白露山庄做客时,出事了。
蓝梁与白肃风在前堂闲谈中原风光时,十四岁的蓝萝儿和十五岁的白幽已在堂后切磋了起来。
白肃风以自己一手凌霄剑法打遍江湖无敌手,十五岁的白幽彼时也颇得真传,正是不服输的年纪。而蓝萝儿呢,自由就是苗疆的小公主,用得一手好毒物,被白幽一句“看看是你们得毒厉害
还是我家的剑法厉害”激得当即出手。
当时无论是蓝萝儿对于毒,还是白幽对于剑,都无法精确控制。一旦开打,旁人只觉得眼前生风,谁也不敢去拦下。
白幽以剑气劈砍,蓝萝儿则一边躲闪一边施毒。——等大人们闻讯赶来时,一切都已经发生了。蓝萝儿捂着自己的左眼,血从指缝间汩汩而下。而白幽则被蓝萝儿的毒毒倒在地,人事不省。
白肃风抱起白幽,痛不可当。而蓝梁看了蓝萝儿的伤势后,则瞬间翻脸。
蓝梁当时抱着低声哭泣的萝儿,怒声道:“若是萝儿眼睛医不好,我毒教定与你中原势不两立!”
白肃风当然没心情说什么武林之事,只是看着白幽,着急道:“老夫的儿子也伤在你女儿手下,老夫在中原武林中认得不少神医,不如让老夫一试,你……你先把幽儿的毒解了!”
蓝梁瞥了一眼不屑道:“论武,我不如你。论药,中原人和我毒教比,还差着远呢。我若医不好萝儿,这天下就没人能医好萝儿了!萝儿用不着你操心,你的儿子,哼,自己想办法去吧!”
白肃风眼看着蓝梁带着人头也不回的走了,又看着白幽一点反应也没有直僵僵地躺在地上,急得直跺脚,只得喊道:“快去把吕神医叫来!”
吕神医是吕一德,人送外号渡死生,就是能渡死为生的意思,武林里出了名的神医,和白肃风是生死之交。
吕神医也没含糊,二话没说就到了白露山庄,搭着白幽的手一摸,捻着小胡子就道:“这是苗疆的毒,难治,难治啊。”
白肃风当即骂道:“不难治能找你么,治,多大代价你都得给我只好,我就这么一个儿子!”
吕一德点点头:“容我想想。”
吕一德的医术名声不是白来的,捻着小胡子想了会儿,叫人抓了付药方子来,炖好了给白幽灌下去,不出半个时辰,白幽睁开了眼睛。
白肃风感动得老泪纵横,握着吕一德的手直打颤。
吕神医摆摆手,叹气道:“先别谢我,公子现在是醒了,可这毒啊,还在身体里。要彻底把毒排出来,至少也得大半年。”
“那……”
吕神医拿出一张药方,又叹道:“这是药方,每一味药可都不便宜。我知道你不缺银子,可这其中唯一一味药引,你可知道是什么?”
“是什么?”
“要公子至亲的血。”
“他母亲早逝……用我的不行么?”
“行倒也是行,只是若是公子有个兄弟就好了。你的血……太老了,没啥用。”吕一德摇头道。
白肃风皱了眉头。
全天下人都以为白幽是白肃风的独子,但是他白肃风知道——白幽他还有个兄弟。
那件大事过后没几天,白肃风第一次敲响了小隐的房门。
“谁?”小隐拉开门,往外面一探。
“庄……庄主?”白林走来,打开房门,有些意外。
“嗯。”白肃风点头。
“我来……是……”白肃风看看白林,又看看小隐,觉得这件事情很难开口。
小隐和白幽长得一样高了,也许只要半年,就能长到自己的肩头。白肃风不自觉地多看了小隐两眼,小隐和白幽的确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少了几分幽儿的孤高的骄傲,平民家的孩子似的。白肃风心里隐隐地有些愧疚。
小隐被白肃风盯得有些怕,就往白林身后躲了躲,气氛有些尴尬。
*
白林当然知道白肃风那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是白露山庄里唯一知道白肃风秘密的人。当年白肃风的夫人生下一对双胞胎,一个是当今的白露山庄公子白幽,另外一个就是跟着自己长大的小隐,若要仔细论兄长,小隐还要比白幽早些出世。而如今呢,一个在天上做着快意逍遥的翩翩公子,一个跟自己没日没夜练武连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一个。这一切只是因为他们是武林盟主的儿子,只是因为他们有一张一模一样的脸。
当年白肃风抱起躺在白幽身边、刚刚出生的小隐,递给白林,道:“白露山庄只能有一个公子。他们两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若是有朝一日,白家有难,他们也好相互扶持。”
那时白林抱着小隐,说不出话来。
“白林,从今往后,他就多拜托你了。你要教他习武,教他读书,他也是我白家的儿子……只是千万莫要让他知道。”
“庄主,给大公子取个名字吧。”白林眼中已含了泪水。
“小隐隐于林,大隐隐于市……呵,天下人谁还能知道,我白肃风有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白肃风摸着小隐的眉骨,苦笑道,“就叫他小隐吧。”
白林点点头。
武林盟主这张位子,从来都不是块宝地。不知有多少人想着将白家掀翻在地,再踩上两脚。一旦白露山庄公子出世,又有多少目光瞄准了过来?白林身为武林中人,当然懂,白肃风这是想为白露山庄保住一个少主,至少得一个。
*
“咳咳。”白林咳嗽了两声。
白肃风回过神来,微皱了眉头,走到小隐面前,捏捏他细瘦手腕,道:“我来,是为了向小隐借一件东西的。”
小隐睁大了眼睛,有些欣喜问道:“你知道我的名字?”
白肃风笑着点点头。
小隐挠挠头问道:“问我借?不是问我师父借?”
白肃风又笑道:“这东西,你师父可没有。”
小隐又问:“那是什么?”
白肃风道:“白幽公子病了,你愿不愿救他?嗯?”
“白幽……”小隐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又瞪大了眼睛,“怎么救?”
“借我一点点你的血。”白肃风心中已满是愧疚,但依旧笑得很温和。
小隐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腕,犹豫了片刻,问道:“疼么。”
*
后来白肃风走后,白林问小隐,为什么要答应救白幽?
小隐万般认真说道:“师父,那日我去前院玩,就看到白幽白公子,和我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我们一定有缘分……”
白林靠在墙壁上,合上双眼:这哪里只是有缘分啊,傻孩子。
只是白肃风这一借就借了好多回,白肃风每来一次,小隐的脸色都得惨白一次,白林看着都觉得心疼,但人家父子的事情,白林并不想插手管。
也许是心有灵犀吧,在白肃风最后一次来的那次,小隐忽然拉住白肃风的衣袖,道:“庄主,这一次,你可以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么?”
白肃风轻抚着小隐左手手腕上平行分明的几道褐色伤痕,道:“问吧。”
“庄主,白幽……白公子……我们为什么会长得那么像?”小隐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白肃风一惊,尴尬道:“你怎么知道你们长得这么像?”
“我去看过!前几年我以为我看错了,可前两日我又去看他,他真的和我……”
“胡说八道!”白肃风皱眉而起,惩罚似的在小隐手腕上割开一道口子,看着血汩汩得滚出来。
“疼……疼……”小隐忍不住叫了声,鼻子有些酸,继续道:“小翠儿他们家二姨生了一对孩子,他们也长得一模一样……庄主,我和白幽……我……”
白肃风觉得心脏像是被小手捏着一般,揪了一下。
他放开小隐的手,端着盛血的小皿,夺门而去。
“庄主!”小隐想要追上去,却觉得脚下无力,眼前发黑,想来是失血过多了。
在他跌下去的那瞬间,他听到庄主对闻声而来的白林道:“管管他,不该他知道的时候,别让他知道!”
……
于是,他从师父那里,挨了第二次打。
师父第一次告诉他,“就算知道了,也没什么好处”。
手动顶。
4、
“再跪半个时辰!”白林的摔门声还在耳边,小隐听话地跪着。
从十五岁割腕救白幽开始,小隐就惦记着自己和白幽的关系。这一次,小隐没忍住,还是偷偷去找了白肃风问。没想到,还没从白肃风那里问出个答案,这事儿就被白林知道了。
小隐伸手去抚自己隐隐作痛的肩膀,师父打得可真疼啊。
那年小翠儿的二姨生的那对儿子如今已五岁了,也是长得一模一样。这世上怎么会有人长得一模一样呢?小隐问过翠儿这个问题,翠儿笑得腰都弯了。翠儿说,这世上有的女人福气特别好,会得到两个一模一样的儿子。小隐便问,这么说长得一模一样的,都是一个娘生的咯?小翠笑道,这是当然,不仅是一个娘,还是一个爹,两人同时出世,同时睁眼,同时长大,就好像一个人一般。
小隐想着和小翠儿说过的话,又叹了口气,又抚了抚背,真疼。
小隐不蠢,白肃风从没告诉过他白幽和他是什么关系,白林也没有说过。可他早就隐约猜了出来——可若真是那样,自己岂非是另外一个山庄公子?自己的父亲岂非就是名震天下的武林盟主?——太遥远了。小隐觉得如果真的那样,自己倒也真是无福消受。如果真是那样……白肃风为什么要这么对他呢。
小隐垂了头,若真是那样,自己怎么能不难过,怎么能不落寞。
“吱呀——”身后的门被人推开了。
有人走到他身边,丢了个小药瓶在怀里,冷声道:“起来吧,药,自己敷。”
小隐握住药瓶,抬起头来,是白林。
小隐站起身来,拱手道:“多谢师父。”
白林虽是师如父,但想要多一分的温存,也是奢望罢了。
小隐掌心握住药,走了出去,转身替白林掩好了房门:“不打扰师父休息了。”
“去吧。”
5、
一个人上药有些艰难。
小隐回了自己的寝房,脱了上衣,扭头看着铜镜。身后是一道道戒尺留下的红印子,白林下手很有分寸,没有一处破了皮的。小隐扭得脖子有些酸,干脆将药在掌心抹匀了,两眼一闭往身后一通乱抹。
*
天很快便黑了。
小隐拉开房门朝外面探了探,然后闪身翻墙而出。
山庄后院出门,不出一里路,便有个酒摊子。酒摊子直到半夜也一直挂着一豆灯光,酒摊子虽小,看着却觉得温和得很,小隐很喜欢。而那酒摊子上,每逢单日,都有一个人在那里喝酒,小隐也很喜欢。
小隐一出山庄便轻点轻功往那酒摊子去,远远地便见一人背对着举杯独酌。
他勾唇轻笑了声,翻身在那人身边坐下,朗声道:“再添二两玉泉。”
“谁叫你坐下的?”那人依旧安然坐着,见是小隐,便头也没抬,波澜不惊道。
小隐笑道:“每逢单日就偷跑来喝酒,你可是个道士,你师父怎么就不管管你。”
那人抿了口酒,悠然道:“天黑就从白露山庄往外跑,你师父不也没管你?”
小隐又笑:“我和你可不一样,你可是个道士。”
摊主端了壶热好的玉泉酒走来,道了声:“客官,您要的酒!”
“谢了。”小隐摆摆手。
摊主端了酒来后就去招呼别的客人,小隐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抿了两口,很是享受。
对面那人看了他那享受模样,终于忍不住放开一本正经的面孔,微微笑了声。
这人是青云观里大道士的大徒儿,因本姓为苏,便由师父取了个苏涵的名字。青云观虽为道家清修之地,但在武林之中也颇有一席之地。身为青云观下一代接班人,年轻的苏涵,自然也能受到不少关注。但是恐怕这武林中没人知道,这苏涵竟然会是个嗜酒如命的道士。要说对别的,倒也没有别的奢求,只是年纪轻轻的就爱上了喝酒。
“今日,又被你师父骂了?”苏涵道。
小隐又抿了口酒,苦笑道:“你怎么知道?”
“酒是救世良药,”苏涵有些微醉,晃着酒杯,“你每次来喝酒,就算装得再开心,心里也都是不开心。你骗得过所有人,骗不过我。”
小隐又苦笑了声。
苏涵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了很久。
小隐喜欢这里的玉泉酒,而苏涵就喜欢最寻常的烧刀子。二两牛肉,一碟花生,够两人吃小半夜。
两人就这么喝着自己的酒,谁也没说话。
忽然,小隐又轻描淡问道:“苏涵,你说,按着你们道士的想法,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的东西么?”
苏涵心中无奈,果然又是这个问题。只好答道:“这世上呢,并非有一模一样的东西。有时,你看着是一样的,但却是不一样的。”
“什么意思?”
“比如这壶烧刀子,”苏涵举起自己的酒壶,给小隐倒满,又给自己倒满,“你看这两杯是从一个壶里倒出来的,他们是不是一样的酒?但是一杯给你喝了,一杯给我喝了。他们就不再是一样的东西了。”
小隐在酒杯里看着自己明明晃晃的倒影,神情有些恍惚。
“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用途,有些东西虽然看着是一样的,但他既然存在,就一定有他的作用。你明白么?”苏涵道。
“可是……可是我的作用是什么呢。”小隐的眼神依旧是暗淡的,没有什么光芒。
“你总会知道的。”苏涵又道,“罢了,喝酒吧。我再陪你半个时辰,我就得回去了。”
小隐勉强笑了笑,举杯轻轻一碰。
6、
几个时辰过去,小隐睁开眼睛,清晨的阳光散落进自己的床边。
和苏涵半夜的相会,仿佛是一场迷蒙的梦境。似乎每一次都是这样,心心念念的相见,急急匆匆的分别,仿佛苏涵只是在黑夜出现的精灵。
“呀——”门被人推开了。
小隐机警,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师父?”小隐翻身坐起,惊奇地看着白林,蹬上靴子便去给白林倒茶水。白林虽是他师父,可进他房里来的时间屈指可数。小隐有些惶恐,心中竟然有些不安。
“不用了。”白林按住小隐的手,在小圆桌旁坐下,目光闪躲了片刻,终于稳了声音道:“你先去洗漱,师父在这里等你。”
小隐一愣,随即穿了衣服点头出门打水。
这……
小隐心中已发虚了,白林何时竟然如何温和?莫非他要告诉自己什么大事?小隐心中觉得慌得很,怕得很。可师父既然来了,这事儿就算再不想知道,那也得知道。
小隐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深呼了口气,推门而入。
“师父?”小隐轻声唤道。
“小隐,昨日师父不该如此对你。”白林虽然是在道歉,但语气倒是依旧冷冰冰的,听不出任何柔软。
“师父?”小隐心中又是一紧。他难过,他痛苦,全是因为在白肃风那里得不到答案。对于白林,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从来没有怨过他。
“来,坐。你不是想知道所有的事么,今日,师父就将所有的事情告诉你。”白林微皱了眉头,淡然道。
小隐挨着桌子坐下,心中已是惊得一片空白。
执着了那么久,渴求了那么久。纵然心中已隐约猜到,可真当赤裸裸面对时,小隐的手心里还是渗出了晶晶的冷汗。
“师父保证马上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但你必须发誓,今生今世,你所知道的这一切,都不能告诉第二个人。庄主也不能。”
小隐点头道:“好,我发誓。”
“我要你对天发誓。”白林道。
小隐伸出三个手指指天道:“我小隐对天起誓,今日从师父白林口中所听之事不得说与他人听,否则天打雷劈,五内俱损,不得好死。”
白林点点头,道:“好。此事关乎白家兴衰,武林起落,师父不能不谨慎,小隐你莫要怪我。”
小隐点头。
之后的半个时辰,小隐从白林那里听得了自己的身世。小隐抖着手去拿起杯子想要掩饰心中的慌张,却险些把杯子打得粉碎。
“师父……师父说的,小隐……小隐其实都猜到了。”小隐动了动惨白的嘴唇,勉强笑了笑。
“你猜到了?”白林倒是有些意外,“那你可知,庄主为何要把你放在暗处?”
“这正是小隐想问的。”小隐稳住声音,此时此刻,大约是物极必反,他竟然出奇的冷静。
“因为白露山庄必须要有个少主。”
白林将当年白肃风不得已的种种苦衷,说了一遍。
他万没想到,小隐竟然冷笑了一声,问道:“师父的意思,便是要我一生都做白幽的影子?”
白林从未见过,如此冷冽的小隐,便安慰道:“每一人便有每一人的命。况且,这是庄主的决定。”
“庄主……庄主……”小隐苦笑道,“其实……应该是父亲吧?”
白林又喝了一口茶,毕竟看着小隐长大的人是他。不心疼是不可能的,只是——本着他的清高,别人家的事,是不该管的。
“为什么是我……不是他!”小隐咬牙道。
“什么?”
“为什么在人前光鲜的人,是他!为什么我偏要在这里过着这样的日子?十八年了,我不知道我是谁,没人告诉我我是谁,除了练武我不知道我活着还有什么别的意义!呵……呵……”小隐惨淡笑着,泪水却滚滚而下,“而今天……今天你却告诉我,我本该是和白幽一样的人……”
“你在恨我?还是在恨白肃风?”白林微皱了眉头。
“恨你?恨你做什么?你养我,教我,师恩比天大,我为什么要恨你……”小隐抹掉脸上湿润,抬头咬牙道,“师父,你若是我,你也会不甘吧。”
白林心中一动,然后无奈点头。
“师父永远是你的师父,庄主也永远是你的父亲。就冲着你是我的徒儿,白露山庄上下,就没有人敢欺负你。只是……”白林见小隐的脸色不太好,便只得有的没的安慰了些,还没说完,就见小隐惨淡开口,喃喃道:“只是从此白幽所不能做之事,我来做,白露山庄大公子不该做之事,我来做。可是这样?”
白林张口结舌,一抬头发现,清晨那抹灿灿的阳光落在小隐清秀的面颊上,小隐还带着没有擦干的泪痕,温和的笑了。
小隐又说道:“师父你放心,我知道了。”
7、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两件一模一样的东西?存在自然有存在的必要。每个东西都有自己的用途。
小隐点着足尖,站在白露山庄那棵最高的银杏树顶时,心里想着那日里,苏涵说的话。好一个各有用途。
烈烈的冷风吹得人心中也发凉,小隐看着院落里悠然舞剑的白幽,冷笑了一声。
他又站得近了些。
白幽穿着白绸丝衣,用的是镶银宝剑,出手快狠锋利,剑锋所到处落叶随风而舞。小隐仔细瞧着,自己虽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在白林的教导下从未敢怠慢,武功已算得上是人中翘楚。可若和白幽对起手来,也未必能占多少上风。——白家武功,白幽尽得真传,自己恐怕只是摸了个边罢了。
“幽儿。”那一声温柔慈爱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白肃风亲自端着一盘热好了的糕点,走了进来。
“爹?”白幽顺手收了剑,反背在身后,欣喜问道:“我方才那一套剑法耍得如何?”
“阿这……嘿嘿,”白肃风露出憨憨一笑,放下手中糕点,道:“没注意看。”
“爹!”白幽微皱眉,哼了声。
“练了那么久,歇会儿。来,你昨日不是说想吃梅花糕么,咱府里人做得不好,爹特地叫人从碎云轩买来的,还热乎着呢。”白肃风搓着手,嘿嘿地笑着。
白幽却赌气道:“平日里自己练得正欢,你跑来说着说那的,今日等着你夸呢,又不说了。”
白肃风抱手哄道:“嗯,那这样!先吃糕,吃完了,你再练一遍,这次我一定仔细看!”
“说话算数!”白幽在父亲面前究竟还是孩子,笑了起来。
“爹还能骗你不成!过来!”
小隐在树上瞧得一清二楚,见他们父子融洽,竟还跟着笑了笑。笑罢,才发觉自己苦涩得很。
风摇树动,小隐心中失神,脚下一滑差点跌下身去,再等站稳身形,已是来不及。
白肃风早已察觉,往这个方向厉声喝道:“谁!”声音才罢,腕力已将手中筷子做飞箭掷出。小隐站在树上,眼见有物飞来,闪身便躲。因心中大乱,再难气定神闲,竟然一脚滑下,正正落在白幽面前。
小隐落地那一下,脚腕便是一阵剧痛,他知道这一下,恐怕是伤着了。可比起这一阵剧痛,他倒是更加介怀就这样暴露在白幽面前。
白肃风疾步走来,小隐与他对上一眼,便立刻用袖子遮住了面孔,紧紧蜷了身子,生怕被白幽看见了。
白幽紧随其后,见了小隐便厉声问道:“你是谁!为何在我院内,有何企图!”
小隐咬牙低头,不肯抬头,半声也不出。
“不说?你以为不说就可以躲过去了么!我白露山庄多得是方法叫你开口!来人!”白幽皱眉,冷声道。全然没了方才在父亲面前的孩子气,俨然就是个山庄少主。
小隐听罢这句话,便依旧默不作声。他在等,如果白肃风就这样看着白幽叫人来,把自己——把白幽的亲哥哥,他的亲儿子就这样当做犯人一样带走,他就立刻自戕。当着白肃风的面,结果自己。
好在白幽语音刚落,白肃风便朗声道:“慢。幽儿,他不过是个孩子,恐怕是后院里谁家的孩子跑来玩的。这一次就算了吧。”
“爹?”白幽有些不解,“不是你说,江湖人心险恶,就算是在自己家也要小心嘛!”
“这次听我的。放他走。”
“是……听见了么?滚!”白幽趾高气昂道。
小隐咬牙爬起身来,脚腕已肿胀了起来,站立得有些艰难,他低头轻声道:“谢……谢庄主。”
白肃风看着他一瘸一拐走远的背影,心中隐痛,手心里已出了一层薄汗。
“爹,这可是你第一次放人走!”白幽不满道。
“他……他是我一朋友的儿子,不擅长说话,我认得他。”白肃风有些失神,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着。
“是……是嘛?”白幽看着小隐离开的模样,心中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楼主最近比较忙啦,尽量日更。有时偷懒的话,会隔日更。更新时间一般都在午夜……所以有看文的朋友的话,可以早上来看……
然后是关于文……
觉得老是把人写死挺抱歉的,所以这一篇尽量HE。不过有可能是那种我觉得已经算是美好结局,可是看官觉得一点都不美好的那种……哈哈哈哈。
另外,这篇和债很像的一点,写的时候都没有大纲。写好大纲的文,我一般动力都比较弱……所以有可能心血来潮添个人物啥的……楼主理工科,尽量能够把逻辑无缝对接。若是真有什么行不通的逻辑……那就只能求包容了【笑cry】。
再另外。求大家暖贴_(:з」∠)_
9、
白林听见了屋内的动静,却依旧只是抱手冷眼看着。直到白肃风从屋内甩手而出,他才转了眼神,微皱了眉头,瞥了白肃风一眼,轻声叹了口气。
白肃风与白林对上一眼,闷哼一声,便一言不发的走了。
何必呢。
白林心里喃喃道。
何必呢,若说这世上手足相残是最残忍的事情,那么明明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却不被亲生父亲认可,这该是怎样的痛苦?更何况,这一切也不过是为了在将来某一天有备无患。而这“有备无患”也许是几年,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一辈子。——也就是说,也许白肃风一辈子都不可能承认白隐。
白肃风走后,白林倚在门框上看白隐。
白隐哭得很凄惨,白林从未见过他像今日的这般伤心。多年的执念,多年的期盼,似乎都在今夜化作一道霹雳,在他心上炸开一道白烟。一切似乎都有了答案,一切也都似乎全然绝望。
白林轻咳了一声,作为局外人,他着实不知道怎么开口。
倒是听得白隐低着头,抖着声音道:“师父……出去吧……”
像是一句恳求。
像是在恳求白林不要看见他的不堪和脆弱。
请不要在情绪最无法控制的时刻,来做一个无谓的旁观者,哪怕你是只来说一句劝慰的话。——这似乎已是白隐对他人最低的要求。在未来的日子里,白隐将内心的苦涩掩饰得越来越好,越来越不需要旁人的担心,甚至已能在最绝望的时候发出最大声的狂笑。
*
白肃风果然叫人打了一副面具给白隐送了来。
白林看了眼,银质面具,眼角处有精致的凤凰图案,鳞片羽毛清晰可见,是找了上好的工匠打的。
白隐不可能在白露山庄待一辈子,他只要出这个门,就一定会被人看见。没人见过小隐,但是全武林几乎都知道白幽长什么样子。小隐若没有面具,迟早会惹来些不必要的麻烦——这麻烦会是对小隐来的,也会是对白幽来的。
白林知道这个道理,白肃风知道这个道理,可白林不知道小隐知不知道这个道理。
白林将面具递给小隐的时候,小隐露出了一种欣喜的表情,他笑道:“庄主真的给我打了面具?真好看……”他轻抚着面具,然后将面具扣在自己脸上,问白林:“师父,你看,我带着好看么?”
“小隐……”白林皱眉。
“师父,我想……有了这面具,我不是就可以去山庄外面看看了?嗯?”小隐把面具拿下来,依旧笑着。
白林看着心里不痛快,干脆道:“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小隐,你有什么不痛快,可以跟师父说……”
小隐摇头笑道:“师父,我不要紧。”
白林叹道:“庄主有他的苦衷,我当初早就告诉你,知道了也没好处,你看看……”
小隐轻轻摇了摇头,苦笑一声,似是不在乎的模样。
白林道:“这江湖大得很,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走出去看看。只是要切记带着这面具,因为你与白幽确实相似,面具可为你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小隐轻轻抚着那面具上的纹路,像是在抚摸一件珍宝,轻轻道:“好。”
“若是想回来了,师父总是在这里等着你的。”白林不擅长说这些软绵绵的话,就这样一句话还说得硬邦邦的。
小隐又笑了,轻轻道:“知道了,谢谢师父。”
*
苏涵在酒摊子喝了两个单日的酒,觉得少了点什么。想了会儿,忽然发觉,是没见着小隐。
等再见着小隐时,他看着小隐面孔上竟然多了一张面具,感觉甚是奇怪。
“怎么?觉得自己不好看,要带个面具遮丑?”苏涵哼了声。
“……”,小隐没有说话,半晌,“他给我的。好看么?”
“……。”苏涵没有接口,他已猜到在小隐没有来的日子里,白露山庄一定发生了一些不寻常的事情,他问道,“你怎么了?”
“没事。哪里好玩,我想去看看。”小隐此刻全没了在白林面前的掩饰,颓然得很,连话也不肯多说。
“好玩……”苏涵琢磨着小隐的话,心中定论还是不要问他得好。眼珠子一转,悠然道:“我看江南比翼双剑林家庄的大小姐林珊好玩得很。”
小隐面具下的眼睛终于抬了抬,翻了个白眼:“正经点。”
10、
苏涵看着挺严肃的一人,提起林珊便显得有些话多。
小隐饶有兴致得听着,等苏涵好不容易说完了,小隐才淡淡道:“那就去那里。”
其实去哪里都好,小隐只是想离开白露山庄——至少是暂时。
苏涵有些意外,道:“真的要去?”
“反正是玩,哪里都好。”只是这本该是一句兴高采烈的话,小隐却又垂了眸子,安然地抿了口酒。
苏涵微微笑了笑,拍了拍小隐肩膀——他知道小隐有话不肯说,他也知道那些话,小隐不说,他就不必要问。这就是小隐喜欢他的地方。
*
在继续说小隐与苏涵之前,还得说一句这武林中的事情。
武林本就是个强强联手,弱肉强食的地方。当今武林,谁都知道武林盟主白肃风势力如日中天,一个独子白幽更是长的一表人才,已到了娶亲的年纪。——谁若是能攀上武林盟主这家的亲,那在武林之中想必更能占上一席之地。
白幽虽被白肃风各种端着捧着宠溺着,但他也绝非一代庸才。其风华,其剑法,其凌厉,正如一把绝世好剑,在白肃风武林盟主的闪耀下,微妙藏锋。这样一柄宝剑谁不想要?奈何姻缘早已暗定。
在白幽幼时,白肃风便为他定下一门娃娃亲。不是别人,正是那江南比翼双剑林家庄的大小姐,林珊。
要说这林珊,年方二八,生的曼妙绝美。在父母教导下,耍得一手漂亮的双剑,似舞似飞,技惊四座。
白肃风看着自己的儿子,又听闻了那林珊的美名,心里自然很是欢愉。
而白幽一向倒是对这儿女情长之事不甚挂怀,他看着父亲送到他面前的林珊画像,只轻轻瞥了眼便道:“爹,你觉得好就好。”
白肃风觉得白幽若是喜欢,便不该是这个反应。然而再问时,白幽便又不肯多说一句。
*
言归正传。
小隐果真挑了个好日子,拜别了白林,悄无声息的离开了白露山庄。与苏涵一同出发了。
小隐也真是想不明白,苏涵怎么说也是一道士,偏偏喝酒吃肉谈女人,这回倒好,说走就走,连道观都不回去了。
小隐倚坐在马车上,问苏涵,苏涵挥着马鞭,悠然道:“这天下大道存于人心,不入世何来出世?酒肉穿肠,吃得多了就不想吃了。女人美色,看得多了就不想看了。”
小隐不知道什么出世入世,但他知道苏涵在胡说八道,便没放在心上,也悠然笑了声。
“你就不怕你师父找你?”
“他忙着念他的经,练他的剑呢,才想不起我来。倒是你,山庄里就没人找你?”
“……。”小隐听见和白露山庄有关的事情,便又垂头,只淡淡道:“我和师父说过了。”——似乎整个山庄只有白林是在乎他的。
“……驾!”苏涵扫了他一眼,没有说下去,扬起一鞭,马儿跑得更快了。
【补第8章】
8、
小隐走后,白肃风怎么也忘不了他遮着脸的样子。
为什么要蒙住自己的脸?是害怕自己看见是他,还是害怕白幽发现这世上自己还有个兄弟?走时那身影走得不太稳健……白肃风心中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恐怕他是扭了脚。
白幽见白肃风愣着出神,便拉他的袖子,问道:“爹,你想什么呢?糕也吃完了,我练剑给你看,如何?”
白肃风微微皱了眉头,道:“爹突然有点事,回头再来看你。有不懂的,先问演武师父!”说罢,落荒而走,心中惶惶不安。
白幽看着白肃风急走的背影,气道:“每次都这样!”
*
小隐跌跌撞撞回了后院时,冷汗已湿了一身,但依旧忍着,摸了把额头虚汗。白林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站起身来,问道:“怎么了?”
“药,有药么。伤了脚。”
“怎么伤的?”白林回身在药盒里挑了一小瓷瓶儿,丢给小隐,问道。
“……嘶”,小隐在自己脚腕上轻轻揉搓着,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没有回答他。
“你去见白肃风了?”白林试探问道。
“……白幽在院里练剑,白肃风……呵,父子和睦。”小隐淡淡道。
白林摇摇头,叹了口气道:“你不该去的。”
“我当然不该去,不该去看见,不该让自己心酸——不需要你来教我。”小隐冷声道。
白林知道小隐心里不痛快,所以就算小隐对他呛火,他也没放在心上。他只是抱手,看着小隐仔细揉着自己发红发肿的脚踝。练武之人,这些伤原本算不得什么,但此刻白林心中却觉得小隐实在可怜得很。
两人沉默了片刻,小隐苦笑道:“对不起,师父。我不该说出这么无礼的话。”
“无妨。”白林淡淡道,他以及看着低着头的小隐,摊手道:“需要帮忙么?”
“不……不用。”
*
白肃风在后院前徘徊了许久,手里捏了瓶上好的伤药,却直到天黑了才去找小隐。
那时,小隐已睡了。白林在书房握卷夜读,见白肃风来了,便惊讶地扔了书卷迎出来:“庄主怎么来了?”
“小隐呢?”白肃风已觉得有些着急。
“他已睡下了。庄主有什么东西,等明日,我拿给他就好了。”白林上下扫了眼不怎么定神的白肃风道。
“……我想见见他。带我去见他。”白肃风的话不带一点委婉,微皱了眉头。
白林叹了口气,摇头道:“庄主若要做个狠心人,又何苦……”
“少废话!带我去见他!”
“是。”白林恭敬道。
*
小隐分明已睡着,散发蜷着身子睡着。脚腕露在被褥外,依旧又红又肿,馒头似的。他闭着眼睛,时不时会拱拱鼻子,皱皱眉头。白肃风轻轻地在他床沿旁坐下,仔细看着这个孩子。他和白幽是一母同胞,长得一模一样。一模一样的清秀帅气,一模一样的眉骨嘴角。白幽整日里端着大公子的架子,有些傲然,小隐身上却全没有,倒是有三分苦涩和冷冽。
白肃风看着那只脚腕,忍不住拔开了手中的小药罐。伸了手指,将那药膏抹在小隐的脚腕上。那药膏入骨清凉,加上那处肿胀稍微触碰便是阵阵刺痛,小隐缩了缩,已醒了五分。他隐约觉得是什么人在轻抚着自己的脚踝,白林……还是……他偷偷眯着眼睛瞧了瞧,惊得差点坐起身来。
可他忍住了,他几乎就已经能听见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浑身的热血都是来回涌动——是白肃风坐在他的床头!是庄主!是自己的亲爹!
小隐几乎就要勾唇笑起来,可他偏装作一动不动。他感受着白肃风的手指在他皮肤上滑来滑去,痛,刺痛,可若是眼前的美好转瞬即逝,他宁可永远这样痛下去。
白肃风轻揉了一会儿,有忍不住撇向他的手腕。小隐手腕上还留着几年前放血时的浅色伤疤。
看着自己从未自己看过的另外一个儿子,看着他与白幽云泥之别的生活,白肃风心中早已开始动摇——当年这么做是否太过自私?自己有什么资格决定孩子的人生?若是被武林同道知晓,恐怕早就要成为千夫所指的众矢之的。
白肃风轻轻叹了口气,站起身来——该走了。
小隐手中已生了汗出来,此刻,他已明确知道,自己的确是白肃风的儿子。血缘如此,近在眼前。此刻若是看着白肃风离开,下一次见面是否会更加艰难?
只片刻,小隐已做了决定,翻身轻声喊了声:“庄主。”
这声音正如一道亮光穿透白肃风的身体,他一僵,转过身来。
小隐已坐起身来,一把抓住白肃风的衣袖,大睁着眼睛问:“庄主,你为什么会来这儿?”
“我……”
“庄主,我们……我们……有很特别的关系的吧?”小隐恳切问道,“是不是?”
他渴望着白肃风此刻能大方将他揽住,告诉他,他也是他白肃风的儿子。告诉他,只是多年前的一场错误,叫他失去了他本该享受的一切。
可是白肃风没有,白肃风的眼神又变的冰冷又嘲讽,他拂开小隐的手,冷声道:“白日里来前院的人,是你吧?你师父有没有告诉过去,什么地方不该去?这一次就算了,下次再让我在前院见到你,我就让白幽把你交给别人了。”
小隐死死盯着白肃风,他说的话,他一句都没听进去。他只知道,白肃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再一次抓住了他的衣袖,急得带了哭腔:“庄主,我和白幽……还有你……我……我是白幽的兄弟吧?我是您的儿子吧?”
白肃风心中顿痛,但小不忍则乱大谋,一时激动竟然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小隐脸颊上,怒道:“胡说八道!我只有白幽一个儿子!你不是觉得你和白幽长得像么?明日!明日我就叫人给你打一副面具!以后出府给我带着!省得以后给白幽惹麻烦!”
“庄主?”小隐听罢,已瞪着眼睛,泪水滚滚而下。
“放手!”白肃风举了举自己依旧被小隐抓住的袖子,厉声道。
小隐已觉得气息逆流,泪水决堤,轻轻地松开了白肃风的衣袖,缩回了手。
待白肃风走后,小隐变蜷起身子,将头埋在膝头,泣不成声,此夜又哪里有眠。
原本这次想写一个高冷的男二,结果苏涵好像又逗比了……(°ー°〃)
感觉又被吞贴了!
11、
在苏涵和小隐往林家庄去时,白露山庄白幽大公子的婚事便也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起来。
白幽站在阁楼上,看着家丁来往忙碌,眼中冷冽,似乎是蒙了一层冷雾。林珊的画像他早已看过了,可看完便也就罢了。漂亮是十分的漂亮,可若论喜欢,却连五分喜欢也没有。一个连面都没见上几回的人,说什么喜欢?
白幽长叹一声,朦朦胧胧间,想起一人来。那姑娘在他印象中还是十来岁的小孩儿,可就是那小孩儿,就偏露出那种桀骜的表情来,半分也不肯认输,使出浑身解数,分明受伤了也一步也不退,撒出一把毒来把自己毒倒了才算完。她用手捂住自己的左眼,血便从指缝间滴答答的往外流——白幽如今想起那场景,半分也没了当年的恐慌和愧疚,只是觉得那蓝萝儿着实美丽得很。
可那又如何呢?
白幽深知,他之所以能站在这里,能俯视天下武林,多大的大侠都得给他三分薄面,只不过是因为,他是白肃风的儿子。喜欢蓝萝儿如何,不喜欢林珊又如何?经自己儿时那么一闹,蓝家没与中原武林结仇已是幸事,他与蓝萝儿此生恐怕再见已是仇敌了吧。
哎。
白幽又叹了口气,心想,蓝萝儿的眼睛不知道治好了没有。
“公子,您看看这请柬……”
白幽看了眼管家拿来的请柬,淡淡道:“拿去给我爹看吧。”
“是。”
白露山庄人人面带喜悦,很快的,满山庄都会是夺目的喜庆红色,全江湖的眼神都会投向这里。白幽却觉得心中郁积得很,总觉得要出什么大事。
*
小隐和苏涵已到了林家庄外,天已渐渐黑了下来。
小隐带着那枚面具,一路上虽常引来路人的回顾,可果然没什么人能知道他是白露山庄的人。
“小隐,你想不想去看看林家小姐?”他们坐在林家庄外一家酒家,苏涵依旧叫了一两烧刀子,陶醉的抿了口悠然道。
“你认真的?”小隐夹了些菜送进嘴里,有些意外。他一直以为苏涵提及林珊,也不过是玩笑而已。
“当然是认真的,否则我们来这里干嘛!”苏涵头也不抬,悠然道。
“可我们一无拜帖,二无理由,怎么能进得去。我看啊,我们四处走走也就罢了,这小姐……还是算了。”小隐笑了笑,摇头道。
“诶,别这么说嘛,”苏涵又饮一杯,笑道,“虽然进不去,但看两眼,也不算亏嘛!跟我走,我有办法!”
小隐挑挑眉,想了想,笑道:“信你一次。”
*
再说两句苏涵。
这苏涵是青云观青阳老道的大徒儿,生得一表人才,玉树临风。单看外表,任谁都以为是清心寡欲,分分钟得道升天位列仙班的年轻道士。奈何人不可貌相,这一身好皮囊下,偏是个喝酒吃肉看女人的人。——他明明是武林中人,却偏像是根本不在乎什么流言,超脱得很。
苏涵与街痞流氓的差别大约在于,他的确能耍得一手超凡脱俗的剑法。当年青阳老道得了本剑术秘籍,自己学了三成便丢给苏涵琢磨,几年下来,苏涵已学成八九。虽是初出茅庐,这武林中的宵小之辈恐怕也早就不是他的对手。
第二点差别则是,苏涵这“喝酒吃肉看女人”的秉性下,偏要装得清高得很。喝酒的时候从不与人多废话一句,女人也要挑最好看的看。——那日在白露山庄外的酒摊上,被小隐认出是青云观的道士后,便不得不与小隐结了朋友。此后的话,才渐渐多了起来。
*
半个时辰后,小隐跟着苏涵,蹲在林家庄小姐闺房的房顶上,恨不得一巴掌抽死自己。
苏涵这个不靠谱的。看着正儿八经人模狗样的,也不想想,喝酒的道士能靠谱么!
小隐呵呵一笑:“我们在这儿看林大小姐?”
苏涵道:“来。”
说罢,他蹲下身去,抽开一片瓦片。
林家小姐的闺房中一片迷蒙的灯光,立刻穿透了眼前一小片黑暗。
小隐往前凑了凑。那块光芒里似乎带着氤氲的水蒸气,也带着微妙的香气。他心中已有些不妙的想法。
“啧。来巧了。”苏涵乜斜着眼睛往里面瞧着。
“巧个头!”小隐的心在乱跳,恨不得一掌拍在苏涵的后脑勺上,“人家在洗澡!”
“就是洗澡……才……”苏涵甚是满意地看了看,也不知隔着水汽看见了什么,便似乎是在赏花一般,悠然道,“肤如凝脂,香艳绝伦。”
四野无声,唯有房顶的烈烈冷风。小隐心中发急,低声道:“你再看口水就掉下去了!”
“什么人在房顶上!”说时迟那时快,小隐话音刚落,房中发出一声怒喝。
那小姐竟然发觉房顶上有人!小隐心中大惊。
水中人霍然起身,扯过长纱一挥手将自己裹住,怒骂道:“来人!抓贼!”
“糟糕!快走!”小隐拉住苏涵,正欲脱身——可林家庄又怎会是可以随意去留之地,小隐和苏涵轻功还未及施展,林家家丁便已嗖嗖地爬上房顶,将他们团团围住。
苏涵心下一惊,这回恐怕不是小打小闹,这是惹上事儿了。
自暖。
12、
“什么人!竟敢擅闯林家庄!”为首的林家家丁大声喝道。
苏涵竟已是一副正经模样,抽出腰间长剑握在手中。他往小隐身边退去,低声道:“糟糕,他们人太多,我们打不过。”
小隐心中微怒,低声回道:“还不是都怪你!”
“你先走,我还能与他们能周旋一会儿。”苏涵半分也不像是在开玩笑,说话间便已将剑刺了出去。
小隐跺脚气道:“我还能丢下你一个自己走不成!”说罢,便也抽出腰间短刀迎了上去。
*
林家家丁的功夫岂是摆设?六七人对上小隐和苏涵二人,竟然全然避开小隐和苏涵的杀招,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小隐和苏涵便已从房顶上落到了地上。
林珊此刻已穿好了衣服推门而出,恰好瞧见小隐与苏涵与众家丁打斗在一起,怒从心中起,抄起手边的细剑,无声无息地便已冲了出去。
此刻的小隐的注意力全在与家丁周旋,哪里能注意到这个女人已到了自己身边!
林珊一剑刺出,小隐心中一惊,躲避不及。——为了脱身而去,本该是什么都顾不上的,可他一回头,发现是个女人时,竟然下意识地怕伤着她。就是这一失神,林珊一剑已刺入小隐右肩。
“噗——”小隐听到自己皮肉被穿透的声音,心中一凉:林家比翼剑果然名不虚传,好快。
“小隐!”苏涵见林珊竟然已迫到小隐身边,立刻往他那里去。
小隐猛然退开一步,从肩头生生拔出林珊的剑锋,一背撞在身后合抱粗的檀香树上。
此刻,林珊却还想是未消气,一把将小隐脸上面具扯下,伸手便是一巴掌,怒骂道:“淫贼!”
小隐并没有反抗,他捂着肩头汩汩而出的血,吃痛咬牙抬了头,轻声道:“抱歉。不过……依在下看,为了姑娘名节……此事还是不要声张得好……”
小隐的额头已冒出森然冷汗,全然没瞧见林珊此刻的表情变化。林珊仔细看着他那张脸,忽而大笑了起来,用一种又惊又喜的声音叫道:“白幽哥哥!”
小隐心中一惊,莫非这林珊与白露山庄……也是,同为武林大家,林家与白家怎会没有来往……
他苦笑了一声,没来得及否定。
“还不快住手!”林珊回头道,家丁见到林珊道出那声白幽哥哥手下本已迟疑三分,此刻便全都停下来,苏涵也终于得以停下喘口气来。
“小姐,这两人如何处置?”家丁恭敬问道。
“不用处置了,你去通报一声,告诉爹娘白露山庄的白幽公子来了。另外去备两间上房。”林珊道。
“……是。”家丁头儿翻着白眼儿看着苏涵和小隐。
小隐隐忍着疼痛,想告诉林珊事实,一抬头却看见苏涵在朝他微微的摇头。
“你若敢把今夜的事情说出去,小心我割了你舌头!”
“是!小的不敢。”
*
“白幽哥哥,怎么也不白天来,你看,我们都没准备好。”
“……嘶……”小隐吃痛,看着自己肩头被林珊小心的用绢帕清洗了,又敷上白药,说不出话来。
“也怪你,哪里不好站,非得站在房顶上……”林珊小心在小隐肩头缠了两道白纱,喃喃道。
“……我……”,小隐欲言,听得苏涵在旁边轻咳一声,又只好把话咽回去。
“好了,怎么样,我包扎得还不错吧?这药是从关外带回来的上好的药,用不了几月,就会好得连疤都不剩了。”林珊抬起头来,笑嘻嘻道,“不好意思啊,下手太重了。”
见林珊笑了笑,小隐竟然也跟着笑了笑道:“是我错在先。”
苏涵又轻咳了一声。
林珊仰头看看,问道:“这是你的朋友?”
小隐点头。
林珊笑道:“既然是你的朋友,那便也是我的朋友了。不知高姓大名。”
林珊生于武林世家,随是个女孩儿,却举手投足间颇有些侠气。
苏涵道:“青云观苏涵,见过林姑娘。”
“不必客气,叫我林珊便好。”林珊抱以一笑,虽是淡然,却分明如春风如桃林,小隐似乎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女孩子。想起自己方才在房顶上看了一眼她出浴模样,又被她包扎了伤处,脸
颊忽然便隐隐的发热起来。
“我与白幽还有要事在身,恐不便久留……”苏涵忍不住道。
明明知道小隐不是白幽,明明知道这里不该是自己来的是非之地,苏涵已觉得有些局促。此刻,他已对自己的行为后悔莫及,恨不得立刻就走,并且赌咒发誓以后再不乱看女人。
林珊听罢这句话,竟然遮了脸颊,羞羞地垂头笑了起来。就连那一垂眸,小隐都觉得好看极了。方才是他劝苏涵快走,此刻他自己却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林珊笑道:“苏大哥这是在拿我寻开心么?到了今日,白幽哥哥还有什么别的大事?”
听罢这句话,小隐心中一沉,与苏涵面面相觑。
“什么别的大事”?别的大事?没有别的大事的意思,就是他们已有了一件大事……小隐心中已有了不妙的预感。这事,应该与白幽有关。
“林姑娘……不知你说的……”小隐试探问道。
“白幽哥哥,你……一定要我说出口么?”林珊的脸颊已红透了,她咬牙羞道:“再过几日,便是我们的婚礼……明明什么都知道,还装!”
小隐听罢此话,嘴角浅薄的笑意渐渐消散,恰如一脚踏空,跌进了湖水里。
13、
林家的上房很快就备好了,就算是想逃,也逃不得。
小隐与那林珊应付了两句,林珊便说天色已晚,虽是婚事将近,也不该总在一起的,因此叫人把他们送去了客房。
小隐掩了房门,仔细冷静下来,才觉得肩头着实是锥心刺骨的痛。比起那痛来,他心中的一团乱麻更让他痛苦。
白肃风既然不认他,那他也没必要赖在白露山庄。隐姓埋名,不与白幽和白肃风再扯上关系,似乎也未尝不是一种好方式。此次出门,本就是为了躲远一些的——没想到竟然一头扎进了这里!
等等!
小隐想到了些奇怪的事情。
他们之所以会来这里,是因为——是因为苏涵说要来。武林盟主要为儿子迎娶儿媳,这种事情,武林之中怎会没人知晓?他没问,也没有人跟他说。苏涵真的不知道么?还是说——这本就是一件人尽皆知的事情?除了他自己!
小隐心中一动,怒而起身,气血激荡得伤口凌厉的疼痛,他险些站不稳身子。
正当此时,门上想起了三声叩门声:“睡了么。”
是苏涵的声音。
小隐抚着肩头,慢慢走去开了门。
“还疼么?”苏涵看了眼小隐的肩头,目露隐忧。
小隐却不接他的茬,微怒道:“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知道什么?”
“林珊是白幽未过门的妻子,你明知道我不愿再听见白露山庄的事情!你是不是故意的!枉我还当你是兄弟!”小隐怒道。
苏涵一愣,无奈得笑了笑,淡淡道:“我此刻陷在此处,我又有什么好处,被人知道青云观青阳道长的大徒儿夜闯林家庄,你以为师父会放过我么!”
小隐说不出话来,只得垂头,无奈道:“那我们运气也真是好。”
“不过……”苏涵欲言又止。
“不过什么?”小隐抬头。
“这面具一摘,你可就是白幽了。”
小隐心里一惊,此刻在林珊面前的小隐,不就是白幽。
“你什么意思?”
“当年白肃风将白幽养大,却把你丢在后院。若是他当年抱得是你……呵,白幽抢了一辈子的荣华,你难道不想抢一次?”
“你胡说什么?!”小隐心中又是一惊,他当然知道苏涵在说什么,他压低了声音道:“白幽没有抢我什么,我也不必要去报复他!”
苏涵冷眼看了他片刻,笑了声道:“我失言了。”
*
苏涵走后,小隐的心中却久不能冷静。
“白幽抢了一辈子的荣华,你难道不想抢一次?”苏涵的这句话竟然在他脑中久久回荡。
怎么可以这样?
怎么不可以这样?
小隐闭眼长叹一口气。
人本不该不知足的,不是自己命里有的就不该去强求。就算自己有不甘,那也该是对白肃风的怨恨,和白幽和林珊,并没有关系。
况且白肃风也不过只是没有把他当做儿子罢了,对他也不算太差是不是?
小隐又叹了口气,罢了,找个借口赶紧离开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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