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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是非(鬼厉X鬼王)[第1页]

作者:柔软的胖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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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废话 想扁鬼厉嗯就这样
引子
鬼王的声音悠悠传来:“你与我说话 之间,怎么称呼我们圣教,还是一口一个 ‘魔教’?”
鬼厉沉默了许久,冷冷道:“我入教十年 ,这里整日征伐血斗,尔虞我诈、勾心斗 角更是无时不有,怎么配的上一个圣字? ”
鬼王大笑,随即道:“哦!那原来你出身 的那个正道之中,又是如何?”
鬼厉的身子仿佛微微抖了一下,片刻之后 ,只听他道:“正道中人所做凶恶之事, 也不比魔教中人差了!”
鬼王饶有兴趣地望着他:“那这也不 是,那也不是,你心中以为的,却是什么 是‘正’?”
鬼厉没有回答,抬起头望了 望天空。 青天,白云。 “我不知道!”他低低地道,仿佛对着自己说一般。
(引子援引自诛仙原文)
天地不仁 却为天地立心
什么是正?什么是邪?一个下午鬼厉都在躲在凉亭里一动不动地独自发呆,这些年鬼王的问题他思考了无数次,可还是只有那一个结果,他心底反复无力的悲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上一次在天地宝库救出陆雪琪时,陆雪琪诘问他为何不放下对生死的执念时,他又一次用这句话回答: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既然万物无甚区别,陆师姐又何苦放不下对鬼厉区区一条无足轻重的乱魔命的执念?
陆雪琪沉默许久,冰冷冷地嘲笑他:“好一个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可是请问张师弟,既然如此,那我们当初坚持的信仰的骄傲的,那还有什么意义?”
“意义……陆师姐术法修为如此精进,如何看不穿这一个法字?所谓意义,也不过是一种执念罢了。”他苦笑良久,陆雪琪命途虽然坎坷,可是命运起码允许她的正道直行,不似他的际遇不像碧瑶的出身,注定了只能在正邪之间苦苦挣扎出一条属于自己的出路。这丫头果然和惊羽一样天真,居然还说只想打败自己,把自己关进祖师祠堂思过……
想到这里,鬼厉笑得更无奈了。他转念又想,陆雪琪所谓的正道直行,又何尝不是他曾经所坚信的一切,小时候师父教他男儿当有大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事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可是如今,他连什么是正什么是邪,竟也分不清楚了。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天平。”他轻声一字一顿地念着,却被突然出现的青龙听了去。
“我圣教之人有情有义爱憎分明如何不得天理道德之心,你在我圣教身居副宗主之位富贵权力无所不有论及安身立命绰绰有余,宗主传你一身我教往圣天书绝学,而我圣教平定四方统一天下又怎知有一天不会为万世开太平?”青龙颇善言辞,让他辩无可辩,何况他打扰自己沉思,于是也不搭理他。
青龙也是习惯,继续笑道:“你小子,下次记得像我这般解说。你说你在这里平白浪费时辰也罢了,若是让宗主得知你还是这般对所谓的正道念念不忘,明里暗里总归要吃些苦头了。”鬼厉听得这话微微抬起头,有些吃惊青龙眼角那若有若无的几分关心,“此番你为无炎拿来了解药,他虽不愿承你情,但我还是要谢你的。”鬼厉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
青龙摇了摇头:“罢了,不与你计较。鬼厉,宗主让你亥时别忘了去寒冰石室。”隐约倏见暮光下鬼厉的后背仿佛微微抖了抖,心中不禁几分佩服:“宗主手段果然高明,十年前这小子那般执拗忤逆,如今还不是被治得好好的,对宗主心存敬畏之心,为我教驱驰。呵呵如若碧瑶在世,他恐怕不会如此心甘情愿地为我教所用吧?”又一思念这样想实在对不起碧瑶,暗自嘲笑自个儿,一抬头,却见那一身肃穆的黑袍已是飘远了。
心不措于是非 情无系于所欲
鬼厉进入碧瑶的寒冰石室之时,鬼王这次并未陪在碧瑶榻边,而是端坐在高台座上,凝神调息。鬼厉望了眼台下榻上安静睡着的碧瑶,晃神片刻,暗自冷笑:“十年来每回授我功法或想要教训我都偏偏要挑这个地方,也不知是做给碧瑶看,还是只当在这儿便可利用我对情欲削弱我的意志,心生缝隙,甘心以他为师为父吗?哼,他万人往未免太过小看于我。”
思忖间鬼王已是睁开双目,正隔着香炉烟气幽幽地凝望着自己:“来了。”他神态作派萧索如常,“坐。”
鬼厉撩襟在鬼王对面盘膝坐下,石室中又是半柱香时间的寂静。鬼厉向来寡言少语,因此通常这二人在一起只要鬼王不说话,多半是尴尬的沉默。
鬼王终于开了尊口,也是撑着面子不舍得多浪费一个字:“最近练得如何了?”
“还好。”鬼厉短促地回答近似敷衍。鬼王微微拧眉,然而石室火光下鬼厉并未注意到他的不快。鬼王示意鬼厉伸出双手过来,二人四手相抵,手间蓝光转瞬即逝,二人敛袖,又是沉默。“这就是你说的还好。怎么?噬魂出了些许问题,倒是连天书也可以搁下了吗?”鬼王言语中带了少许严厉的质问。见鬼厉抿唇不答,鬼王语气又重了几分:“你莫以为这些年你进境超凡,又仗着多派修为,如今便可懈怠了,这样下去如何指着你将来救活碧瑶,继我教中大业?”鬼王的眼神果然将鬼厉引向安安静静不远处躺着的碧瑶。
又是碧瑶!又利用碧瑶来借机教训我并强调与我的关系!鬼厉袖中双拳攥起,一时恼怒忍不住反诘道:“宗主既知我身兼多派修为,进境快慢自然也不能完全随宗主意愿,如是过于贪功冒进无甚益处……”
鬼王冷笑打断:“莫怪本座提醒你,这些年你的青云天音功法都以被本座所授天书洗却干净,你别忘了,你的功法你的一切都与正道已再无干系。你的师父,如今只能算是我一人。”鬼王眯起双眼又激道:“我道为何在死亡沼泽夺天书这等于你来说十拿九稳的任务居然也能办成那般。原来一路上见了太多故人,心中杂念纷纷,不但连功法搁下了,连任务也执行得心不在焉了吧?”
“随宗主无端臆测。”对于鬼王这等有意管宽的手段,鬼厉实在不屑辩解。哪知鬼王又道:“呵臆测?果然当了几年副宗主心境还是有些不一样了。鬼厉,你如今当真是出息得不把本座放在眼里了!鬼先生道我教年轻一辈弟子只知我鬼王宗有副宗主而不知有宗主,我还劝他多心,毕竟你小子虽有些城府手段,但心性终矜尚弄权之人,如今看来,倒是当如他所说,让他依教规寻你门下杀生和尚、燕回、野狗等人好好询问一番。”鬼王顿了顿阴阴地又道:“正好你的噬魂也缺人精血修补,这几人功力倒也不差……”
鬼厉嘴角微微抖动,沉默片刻从座中站起,撩襟跪倒,闷声生硬地道:“是属下无能无礼,宗主要罚便罚,何必绕着弯子牵累他人?”
鬼王知这小子此番请罚内心又是极不驯服,又生出几分恼怒,他望向不远处的女儿暗自叹道:“碧瑶啊,我的女儿,这便是你看上的好男人吗?这些年我授他功法教他谋略,予他大权,待他有若亲子,虽然偶尔苛责于他,但也正是视他为亲人,方才为他为我教计之长远,可是他呢,表面看起来是比十年前那蠢小子要听话许多,可那副样子永远也不过在人前摆摆样子罢了,每次爹爹单独与他坦诚相待,他竟懒得伪装半分,仿若又变回当年那个令人厌恶至极的正道弟子,非要爹爹想方设法威胁于他,才愿意为你爹为我教动得半分心念,看看,他连请罚满脸写满的也是疏离与鄙夷。哼你曾说此人有情有义,爹爹倒是要看看此人到底有没有心肺?”
鬼王兀自思忖间,鬼厉已是脱去外袍一副热身的样子,见鬼王正在晃神,冷漠的脸上浮上一丝冷笑:“宗主还不下令,莫不是要开恩让属下去戒堂自领刑罚了?”
鬼王被怼得脸色一寒,双目一亮,眉间倏然轻蹙,仿佛接受鬼厉的挑衅反倒令他微微兴奋,他笼着长袖指了碧瑶的榻边:“自己跪过去。”
鬼厉冷哼一声,却是咬着嘴唇照做了。这一路跪去竟又是如此漫长,碧瑶离自己越近,心中的羞耻感越发强烈,待得跪到榻边,下唇几乎已被咬破。终于,鬼王向他摊手示意。
“碧瑶,这就是你的父亲。他为了在我面前树立永远的权威,竟然连你的生死也能利用!这些年他总在睡着的你面前罚我,就是为了让我看着你的脸,而不敢恨他不敢怨他,心甘情愿地服从于他,可是为了能够有一天复活你,为了坚持你曾经心中的信念,我只能忍受……”
鬼厉捧出碧瑶榻下乌黑的蟒鞭,双手递与鬼王,又熟练地解开后衣,反身跪下,双肘微微扶着榻沿。“啪”鬼王反手一下贯穿他的后背,鬼厉身子狠狠一颤,嘴角微微上扬。这一记冷笑仿佛被鬼王觑见,于是他下手更是狠辣,又一连不间断地抽了整整十记。
最后一记大约碰到了腰间的伤,那本是一处旧伤,这次与毒神决斗时又刚刚挨过一次,疼得饶是坚毅如鬼厉,也不免扑倒在榻沿一时直不起腰来。
“起来!”鬼王没有人性地喝令他,“看着碧瑶,你告诉我,你忘了当初碧瑶是怎么死的了吗?”鬼厉冷笑不想回答,果然又吃了一下狠的。
鬼王停下责罚:“想十年前碧瑶刚走之时,你是何等专心功法,你又何尝为练功这等事与本座讨价还价过半分?那等意志与信念,如今只用来白白思虑白日里与本座说得那些虚无缥缈的善恶正邪吗?副宗主,你的日子是不是过得太过清闲了?”
鬼厉喘着气竟还有胆量反诘:“今日明明是宗主要问属下心中以为的正道,宗主究竟是要依教规责罚属下用功不勤之过还是要因属下说了一点是非之见诛心论处属下僭权之罪呢?属下心无措于宗主之是非,行不违于我教之道,属下问心无愧!”
“好小子,好个本座的是非,我教之道。青龙说你木讷寡言,如今看来,也是狡谲诡诈匿情矜吝,作伪罢了。”鬼王也不知是褒是贬,淡淡道,“今日也不冤你,本来罚得也是家法,自是追责你懈怠修为之过而已。共三十,还有十八记,好好长个记性。”
“家法?你和我什么关系,真还把自己当我师父了,你也配用家法?”鬼厉差点脱口而出,抬头瞥见碧瑶的脸,生生咽了回去。哪知鬼王正望着碧瑶喃喃:“碧瑶,好女儿,你知道爹爹今日罚他,也是为了他好,这些年爹待他如何,旁人不清你还不清楚吗?你若是知道,必然不会怪爹爹的吧……”呕得鬼厉一肚子气没处顺,只有呆呆望着碧瑶发愣。鬼王用鞭梢捅了捅鬼厉的肩,鬼厉闭眼索然答道:“宗主只管打,属下受着便是了。”鬼王虽见他语气已无先前那般悖逆,但最后十八记依然打得丝毫没有放水,硬是打出了鬼厉一身的冷汗,扶着榻沿咬牙喘着粗气。鬼王将他的黑袍抛在他肩上,带着嘲讽的语气:“你又不是不知这寒冰密室一里方圆外才有我教守卫,不会有人门中之人看到,你不必顾及脸面怎样舒服就怎样趴着歇口气,本座也没空闲在这儿看你出丑。两个时辰后给本座滚去内室,收摄心神,好好闭关,如今进境太慢,加之还要修补噬魂,更需加紧修炼,不能在碧瑶这儿,情欲徒乱心神,走火入魔。”
“宗主罚我之时倒是不惧我走火入魔,情之系于所欲吗?”鬼厉冷笑,石室之门已訇然中开,鬼王也不回答,已是转身。
“黄鸟!”鬼厉突然想起一事,“万人往,你忘了还我黄鸟!”可惜鬼王已经离开,似乎没有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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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生万道道道在理 善恶之心不虑而知
“副宗主,毒公子要见您。”燕回进鬼王宗后山墓地禀告秦无炎来了时天已灰蒙蒙泛着阴气,潮湿闷热的气息如同将要降下的暴雨,沉沉地压在燕回的心上。在主母小痴的墓前,鬼厉又独自站了整整一个下午。墓碑后不远处,野狗抱着长剑靠树正在打瞌睡。
虽然知道目下秦无炎为宗主重用,但燕回跟随鬼厉已两载有余,深知鬼厉脾性,他又素与秦无炎不合,在野狗撺掇下,他也就不顾忌地将秦无炎拦在墓地外,先行进来通报,以免招惹这个寡言少语复杂莫测的年轻副宗主不快。
鬼厉点了头,不一会儿秦无炎果然来了,鬼厉懒得回头看他,因为不用猜也知道他那张阴幽的脸,大约和目下这阴沉的天色相配得令人作恶。
“今天天气甚好,”秦无炎轻松的语气表示这确实是他的真心话,然而下面那句话却又瞬间变回他一贯不阴不阳的风格,“听闻今日是血公子出关的好日子,无炎特来恭贺。”
“如果是来送回梦的解药,上次我说过不必了。”鬼厉回头问一旁的燕回:“昨日你不是说毒公子已然领了宗主令去得焚香谷夺天书了吗?怎的还在狐岐山?”
“无炎此次焚香谷之行虽是副宗主的烂摊子,但无炎倒不着急,若是做得快了,岂非打了副宗主的脸?”秦无炎呵呵笑道,“今日是宗主临时又留下无炎,交代了一些事,燕回并不知晓,这些事,却与副宗主您有些干系。”那个您字咬得极重。
“有话直说吧。”鬼厉抬了抬眼皮,见秦无炎竟慢条斯理地把话题转了开:“无炎今日才发现血公子这回出关,怎又换了件红衣裳,这黑漆漆的是……围脖儿?坎肩儿?还是披风?好像都不是……看看把肩头后脖子那些地方捂得这般严实,用来遮掩疤痕确实再好不过!”
鬼厉被鬼王教训的事其实教中不少知道,但涉及宗主副宗主的脸面与私人关系,教中无人敢嚼这等事的舌根子。因此燕回听闻慌忙转头看风景,装作没听见,生怕鬼厉尴尬。鬼厉脸色微沉,野狗却从树后突然跳出来一脸垂涎:“副宗主,属下听说那毒神养徒弟都是养蛊,万毒噬心无论折磨多少年,却也留不下什么疤痕啧啧。所以啊,属下琢磨着,毒公子不但心思和意趣,就连这身子光滑细嫩也想必不输女儿家吧?”
“野狗。”鬼厉闷声道,转身问秦无炎,“宗主究竟有何事交代?”秦无炎冷哼一声,轻抖紫色长袖,只见金光灿灿的九天玄鸟飞出,落在鬼厉肩头。
“小黄!”鬼厉不禁有些惊讶鬼王的守信,两月闭关前鬼王承诺会还回小黄,但他还是不相信鬼王会放过任何一个钳制自己的手段。
沉思间,却见秦无炎回袖一转,墨绿毒气猝然散开,正迎面袭向鬼厉后背。鬼厉反手屈肘一掌,墨绿毒气被腾腾黑气眨眼吞下,不见踪影。野狗和燕回跳至鬼厉身前,野狗哇啦啦大叫道:“秦无炎,你不要脸,敢偷袭我家副宗主!”
秦无炎阴阴道:“何必说得偷袭这么难听?无炎只是想试一下血公子闭关两月的成果罢了。带着回梦之毒还有这样的进境,果然不愧是宗主亲自调教之人……”言及于此,秦无炎的脸色渐渐铁青,他盯着鬼厉攥着的那柄依旧破损未复的噬魂突然哈哈大笑,笑声寒气瘆人,“呵张小凡,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点没变,永远不知珍惜二字怎么写。”秦无炎头也不回地笑着离开。
“燕回,”鬼厉沉默了半晌突然问:“宗主现下在哪里?”
“正厅。与青龙使者正在议事。”
鬼厉望着肩头的小黄突然笑了,他对着小痴的墓碑忖道:“这次闭关出来,我本想着只代碧瑶来陪您,而如无召唤,我绝不去见他。可是既然他能遵守承诺,您说我是不是也当去见他商量对策?焚香谷天书之失虽不悖我的本意,但也算是我的过失,毕竟要和教众交代,又不乏复活碧瑶的希望,不当不闻不问。何况噬魂的情况……”鬼厉低头看向手中的噬魂中心那点闪烁的腥红,内心有些踌躇不安。
“你还记得十年前鬼先生复活兽神的研究所得吗……兽神的三个必备条件:一启动兽神的咒语即天书,如今需去焚香谷取第三卷;二兽神魂魄游离在十万山川大地正在慢慢消散;三兽神的躯体如兽神之血我们所保存种下的种子……
“我们之所以按兵不动就是要等顺利将兽神的躯体引向十万山川,最终顺利通过四灵法阵复活兽神……”
“我谋划多年,只要找到饕餮,就能布置四灵法阵……”
青龙和鬼王的讨论尽收耳底。鬼厉站在正厅廊下,手脚愈发冰凉,之前多年桩桩件件的任务如今如线索般串到了一处……那个在自己面前痛失爱女的老父姿态背后原来还有这样无稽的野心,当真又可笑又可恨。
小灰吱吱的叫声出卖了廊下的鬼厉,鬼厉暗道大意,上檐离开,却被青龙快一步拦下。
青龙推了鬼厉的肩一把,轻声骂道:“在宗主眼皮底下开溜吗?你小子疯了,随我回去。”鬼厉冷笑拨开他,谁知肩头的小黄倏地最后吱吱叫了一声,眨眼不见,鬼厉低头觑见廊上鬼王手中的丹炉,恨得牙痒痒,只得随了青龙下去。
“宗主。”鬼厉走到鬼王面前,堪堪行礼,敷衍冷漠更胜往常。谁知鬼王还倒和颜悦色,带了几分宠溺地低声斥责他:“堂堂一个副宗主,夤夜偷听,什么规矩?”
“放了它,”鬼厉冷淡道。“你说什么?”鬼王声音高了几分,语气中带了丝威胁。
“我说放了小黄。”鬼厉一字一顿直视鬼王的双眼说。鬼王沉默片刻表情阴晴不定数转,终是好涵养地劝:“刚你也听到了,黄鸟要用作四灵法阵,既然你已经知道我的计划,暂时不能还你了。它毕竟是九天神兽,你放心,不会有事。”
“四灵法阵?哼!”鬼厉冷笑,“我想不到你到今日还有这样的痴心妄想!”
“鬼厉,你莫要对宗主放……”青龙呵斥鬼厉,却被鬼厉打断,鬼厉又迈进一步质问鬼王:“我就是放肆了你待如何?十年了,整整十年,你利用我对碧瑶的执着,让我为你统一魔教,为你征伐四方,为你寻找天书,我只当你的野心无非征服天下打败正道,而事到如今,复活兽神这等毁天灭地离奇荒唐的念头,你居然还没有放弃?万人往,你醒醒吧,我绝不会和你同流合污的!”
“你叫我什么?”鬼王眯眼淡淡问,那个语气让青龙倒退一步,感觉不妙。果不其然,“啪”一记凌厉的耳光狠狠甩在鬼厉左脸上,然而鬼厉连眼皮都没有眨一下,只是冷冷地扬起脸,向鬼王挑衅。
鬼王微屈小指,鬼厉只觉得自己膝头一软,顿时双膝着地,羞愤地扬头瞪视着鬼王,却实在站不起身来。“青龙……”鬼王扬手,青龙立刻会意地带了众人包括守卫离开,整个院中只余二人,一站一跪,怒目沉默相对。
“你应当知道,找到天书,这是复活碧瑶唯一的希望,所以无论这个天书可以用来复活兽神也罢、战胜诛仙也罢,都与复活碧瑶无甚影响与矛盾。所以你知道与否,又能有什么区别?我不信你要亲手放弃这最后的希望。”鬼王尽量保持着自己的耐心。
然而鬼厉并不领情:“兽神毁天灭地、屠戮生灵,我无论助你任你,都是千古之罪。”鬼王哈哈大笑:“小子,你未免太看得起你自己了吧,千古之罪,就你这点微末道行吗?当年圣女玲珑为何要创造兽神,她是为了长生天地间的宏愿改变蛮荒的悲剧,你不曾见过兽神,又怎知兽神是善是恶?天生万道道道在理,你怎知你的道便是善,别人的理是恶呢?”
“不,天生万道万道一体,善恶之心不虑而知。你眼中的善恶不过是你个人的利弊,并非天下百姓的善恶万千生灵的利弊。不要再被你自己的私欲欺骗了,那不是宏愿不是伟业也不是你对碧瑶的爱,一切不过是你的自欺欺人,你醒醒吧!”鬼厉厉声反驳,“啪”又一记耳光兜在脸上。鬼王收掌,手心发颤不停,只见鬼厉高肿的脸颊下嘴角已不断渗出血来,一滴血落进他攥紧的噬魂里,瞬时腥红光亮照亮这个庭院。
鬼王双眼微眯,淡淡问:“噬魂的修补,还差多少活物精血需要吸摄?”鬼厉被问得窒住了,刚刚的气焰顿时低了下去,闷声低头不答。
鬼王又追问:“二十天前我让燕回送去闭关室于你修补噬魂用的那一百个活物,令你一天用掉五个,现在还剩几个?”
“一个不剩,”鬼厉漠然答,“放了……”鬼王双目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你有本事再说一次?”
鬼厉一脸不屑地坦然回答,但声音轻了许多,称呼也跟着变了:“宗主,那不是活物,那是一百条活生生的命,属下把他们都放了,从秘道离开狐岐山的,目下无人能寻到他们。”
“好!你很好!”鬼王面沉如水,咬着牙接连又说了几个好字,又问:“那噬魂呢?噬魂又是如何被修补到这个色泽,本座记得你入关前它已黯至浅红。”
“是……是属下自己喂的……”鬼厉似乎回答得没有自己想得顺畅,他抬起眼皮,瞥见鬼王双眼眼眶竟已红透,显然已是极怒,顿时心头生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
这老魔头什么意思?我掉两滴血,他还心疼得气成这般,至于么?又是作伪于我看,妄图利用我替他复活兽神吧,休想我再中计。
揣着这般念头,鬼厉不屑地撇了撇嘴,哪知如此细微的表情恰恰冲破了鬼王内心最后的底线。鬼王一掌击中鬼厉胸口,将他推至庭院古藤树下,树上霎时间穿出两道枝蔓,紧紧缚住鬼厉双腕,将他整个人抱缚在树干上。
鬼王从地上拾起一根鲜活的藤条,绿油油的,劲而韧,很顺手。藤条末顶在了鬼厉腰间裤带处。鬼厉顿时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脸瞬间憋得通红:“万人往,你这个老魔头你要干甚!你要刑责我直管说话,你若胆敢羞辱于我,我立刻自断经脉,我若死了一二卷天书也没了,倒看你如何复活兽神?”
鬼王边冷笑边挑断他的腰带:“你不是要复活碧瑶吗?你不是要阻止本座复活兽神吗?你如今自断经脉死在这儿又是这般形状,你甘心吗?”鬼厉闻言反驳不得,只得闭上双目,趴紧树干不再说话。
鬼王这回打得不重不快,仿佛故意折辱于鬼厉,打断了一根又拾起一根慢慢再打断。“本座打算罚你到晕过去为止。”鬼王悠悠地给了鬼厉一个令他腿软的希望。他刚闭关出来,这等磨人的皮肉活儿做到晕对目下真气充盈的他来说无异于铁杵成针。
天空一阵轰鸣,闷热的暮雨终于降下,淅淅沥沥落在鬼厉全身,鬼厉感到雨水顺着血水流至湿漉漉的脚下,不禁用尽气力回头骂道:“这会儿下了雨,白瞎我这么多好血。万人往,你以为我攒血喂噬魂很容易吗?”
鬼王沉默片刻,向院外喊道:“青龙,让人进来给本座打伞。”这话让鬼厉瞬间脸色刷白,鬼王又清了嗓子道:“就叫那个野狗进来给本座打伞……”
野狗进来看见院中的场景,果然吓得跪地不敢起来,鬼王冷冷睨了他一眼:“废物,起来给本座打伞。”野狗在雨中连连磕头:“宗主,求您,求您放过副宗主这回吧,他也就是嘴犟,求您宽容大量。何况您是少主的亲爹,以他对少主的感情,不可能是成心冒犯您的啊。”
“哦?难得他已忘干净了碧瑶你倒记得清楚……你,“鬼王捅了捅鬼厉的要,”你告诉他,你刚刚你如何称呼本座?”鬼厉本打算毫不犹豫地回敬他:“万人往我叫你万人往怎么了,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可是这愚蠢的野狗又提到了碧瑶,碧瑶的这层关系仿佛早已成了两人心中微妙的心结,每一次都能在关键时刻保住鬼王在鬼厉面前的地位。见鬼厉不吭气,鬼王发狠一连重重抽了他十下,疼得鬼厉十指又往书皮里多抠了半指节。见鬼厉痛得双眉蹙紧,鬼王叹了口气道:“十年了,就是因为碧瑶在的时候她是那般爱你纵你,所以本座也极少用教中规矩过多制约你,更从未曾强求你叫本座一声岳父更不用说父师相称,如今倒好,你小子居然胆肥到敢对本座直呼其名,明日是不是就敢杀了本座取而代之了?”
鬼王觑着鬼厉湿透而苍白脸庞,见他咬着鬓角发梢,一双俊目中竟然又尽是那种丝毫不为触动的眼神,甚至带了几分微乎其微的鄙薄,顿觉心头那仅存的一点点热度也随他二人被大雨浇灭冰冷,索然无味。这时野狗倒是哭得及时,只见他边嚎边爬到鬼厉脚下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儿地求他:“副宗主,快和宗主说您没有这样的心思啊!副宗主,您傻了吗,您倒是说句话啊!”
鬼厉看了眼野狗那邋遢可怜的样子,暗骂自己心软,微微叹息,只听他闷声道:“属下知错,属下对宗主绝无僭越……呃”话未完,又吃了一记,只听鬼王平稳的嗓音显示他已平静下来:“无情无义的东西,这等废话你当本座没有听够吗?十年了,半点长进也无,越活越回去了,妇人之仁也就罢了,行事竟也如此莽撞!中了秦无炎的毒,居然还以自身精血修补噬魂,你真以为本座这无上天书的力量如此予取予求,本座耗费心血打造这具贮藏力量的身躯可以理所当然滥用?也罢,是本座从前太过纵容你,才养出你这等无可救药的自以为是。”
“你怎知……是秦无炎!一定是秦无炎……”鬼王的叱责让鬼厉脑门一清,他突然明白刚刚秦无炎为什么来墓地找他以及刚刚秦无炎种种奇怪的神态与言语,秦无炎事前还将回梦之事禀告了鬼王,这件事究竟完全是秦无炎的设计还是他背后的万人往……只不过在心里带着骂你大爷的情绪念了万人往三字,身后居然立刻得了报应,真气刚刚已被鬼王设下的禁制死死压制,提不起半分,鬼厉咬紧牙关绷紧了皮又忍下鬼王几下重的,双唇松开时顿时疼得一时间有些头晕目眩起来,这几下显然又是鬼王恼怒下的发泄,“你不是要永远中回梦好死在梦里吗?你不是要随碧瑶去吗?别以为你这样就对碧瑶一往情深本座便要领你的情,中了毒连解药不要的蠢货,不配立于本座身侧!”
如果不是为了碧瑶,靠你以为我想天天陪在你这个老魔头身边吗?鬼厉翻了翻白眼,顿时觉得这顿打挨得实在有些……丢脸……丢脸的都不是挨打的方式了,而是挨打的理由居然也不是为了复活兽神正魔之分这样事关信仰人格的大事,而是割点血不喝解药这种鸡婆的小事儿,到底是这老魔头吃错药了还是又是他避重就轻的手段。鬼厉突然想起很多年以前的某个雨夜,田不易罚他雨中跪省,那时尚自稚嫩青涩的自己为了承诺和信念不惜承担一切的执拗,与今日狼狈不堪任人鱼肉无能为力的自己相比,又多了多少少年人无畏无惧的勇气与担当,他实在羡慕少年的自己。那时他没有足够的力量,于是他告诉自己,只有变强大了就能不用面对两难的选择、不用困惑、不用迷茫,然而因缘际会如今他做到了,整个鬼王宗,或者说整个魔教,除了万人往,应该没有他的对手,即便是正道三派,修为在他之上也只是寥寥数位前辈而已。可是为甚他似乎并没有改变自己的任何境遇,难道如那日在天帝宝库中陆雪琪所说,他的选择是错的,他因为执着迷失了自己的本心吗?
责打还在继续,冷汗与雨水一起粘在鬼厉的额头上,鬼厉用湿得难受的额头死死抵住粗糙的树皮,轻轻舒了一口长气,仿佛将刚刚的心念尽数吐了出去。是啊,逝去的终将逝去,也包括这些心念,这些年在魔道中苦苦挣扎,他见了太多的是是非非善恶正邪,他明白自己无论如何也回不去了,即便回去了,那个人也不是曾经的张小凡了。未消肿的嘴角浮上一丝苦涩的笑,他笑世事实在有趣、何其可笑可悲而使他不得不学会释怀那些不需要的。
那个雨夜是碧瑶默默陪着他受罚,而现在这个雨夜罚他的人竟成了碧瑶的父亲。碧瑶,你在哪里?你可能感受到我对你的思念,你是否还记得你我曾经的执念?我知道你没有放弃,所以我也绝不会放弃我的执念,放弃你,放弃我的道,即便那个道,是不仁的天道,是一体的万道,是不虑而知却遍寻不得的心中之道……
碧瑶,只要能念着你,我便无从畏惧,面对将来的一切。
眼前渐渐模糊,鬼厉笑得很放松,因为终于能幸福地晕过去了……
“秦无炎,你又来干甚,快快滚蛋!”野狗扎扎呼呼的嗓子回响在耳边,鬼厉渐渐睁开双眼,第一眼看见的却是秦无炎那紫色袍角,越飘越近……
野狗赶忙扑将过来,带着哭腔嚷嚷着副宗主醒了,却一不小心压着了鬼厉的腰,不出意外地被鬼厉一巴掌推下床。
“你出去。”鬼厉命令野狗,见野狗不情不愿,又道:“我虽身中禁制无法运功,但你这里见过他,现在出去,谅他不敢在此伤我。”野狗这才听命出去。
鬼厉合衣强撑坐起,目光冷厉:“毒公子怎的还不去焚香谷执行任务,来此地贵干?”
“贵干?”秦无炎哈哈笑道,“好奇之心,人皆有之,无炎也不敢例外。无炎早就听闻鬼王宗地狱中专有一处密室,是万宗主专为你血公子备着养伤思过之用,往昔不曾正式入教,不得进此地狱,而今一见,果然大开眼界。鬼王待你,真是不一样的很呐!”
秦无炎啧啧两声,环顾四周不阴不阳地道:“瞧瞧这儿哪是个牢房,根本比姑娘家的闺房还讲究嘛,瞧瞧这被褥,这茶具,一应俱全,你在这儿过得如此舒坦,也难怪时时顶撞了宗主非要进来住。”
鬼厉脸色一沉:“莫扯闲的,我问你,回梦一事,是你告诉鬼王的?秦无炎,你到底是何用心?”
“用心?”秦无炎哈哈的笑声听起来却凉飕飕的,“我不过是为你着想,关心你的身体,怕你担不起这副宗主之责罢了,血公子怎么能如此误会我的好心?再说了,我对你的用心,哪里及得上你那好岳父用在你身上的半分?”说着秦无炎的目光往鬼厉腰际上下逡巡起来,表情甚是猥琐。
鬼厉脸皮微红攥紧双拳,却见那秦无炎忽然又阴沉下来:“我与他说你拒绝我回梦解药之事,又自荐愿意替他将黄鸟还你,本以为他即便不对你失望,也将我的示好记上几分,将此次缴获万毒门弟子归我门下,想不到他还是如此设防与我!你如此忤逆他,又害死了碧瑶,张小凡,你究竟有哪里好?”
鬼厉漠然答道:“莫不是毒神死了,你毒公子突然没了人奉承讨好,惦记上了那个老魔头了吧……秦无炎,我劝你别自作聪明自寻死路,他和毒神可是完全不一样。”
秦无炎哈哈大笑,几乎笑出眼泪来:“自然不一样不一样……”他突然一把攥起鬼厉的前襟:“张小凡,你可知这次我杀死师父的时候,我在想什么,我在想命运为何如此不公,一直以来我的师父他是如何待我利用我的,直到他死的那一刻仍然不忘记算计我折磨我……而你呢?先有田不易这样的师父,就连万人往这样的人物,也竟在你身上费尽心思,以你为自家子弟。为什么,这个世上,谁人都不愿真心待我,却都对你好,连碧瑶……”秦无炎狰狞的表情突然让鬼厉心生出几分可怜,“张小凡,我本以为你若知道兽神复活的计划,必定与他决裂,或是逃不过万人往的手心被他折磨至死,这样你也与曾经万蛊噬心的我一样过了,可是谁知万人往这样一个人,对你这般心慈手软?我上一次随他过来看你,本是来看你的惨状看你如何被他折磨,谁知竟然看到……”
“你看到了什么?”鬼厉预感不妙,突然很后悔问出来,只听秦无炎阴阳怪气地说:“我?自然看到万宗主如何细心照料挨了打的小孩儿,看到他拽着你的手亲自给你那地方上药,又给你换了眼下这一身……就是嫡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吧?”
鬼厉脸色一红一青,也不知道恼羞之下哪里来的力量,丹田真气猛然冲破三焦禁制,狠狠一掌落在秦无炎的右胁下,秦无炎顿时嘴角溢血,倒退三步。“鬼厉你……”
鬼厉反手按住秦无炎的命门:“噬魂在哪里?带我去取!”秦无炎唾道:“我哪儿知道,想必在宗主手里,有本事你去他那里要!”穴门一紧,秦无炎慌忙道:“寒冰石室,我看见宗主拿你那烧火棍去了碧瑶那里……”
命门被按得直欲做呕,秦无炎眼前一花,转眼鬼厉已失了踪影。
为什么秦无炎被我写成了神助攻?
道之不同不相为谋 谋定后动庙算多也
碧瑶的榻前,鬼王正抚着女儿的手怔怔失神,见鬼厉风风火火地进来,顿觉头疼。鬼王睨眼衣衫不整的鬼厉,只见他堪堪披了件及地的红衣,光着脚丫歪站着,不耐烦地呵斥他:“滚出去”。须知鬼王生平最看不惯不严肃不正经的年轻人,这也许也是为什么当年他就欣赏平平凡凡却老实厚道的张小凡的原因,这些年鬼厉跟着自己混进混出不仅行事做派连外貌气质也越来越像老丈人,何曾这么邋遢不整自甘堕落过。
“噬魂还我。”鬼厉嚷嚷完忽觉后悔,上一次是黄鸟,这一次是噬魂,怎么自己的语气这么像小孩子在大人面前耍赖讨要玩物,暗骂自己浑没胆色为何不直接上前去夺,老魔头修为虽深不可测,但兽神之事事关天下生灵涂炭,他堂堂男儿又有何可惧。
鬼王冷冷斜睨着他,骂道:“孽障,你闹够了没有?莫以为你功力突破又一层境界有能力冲破本座的禁制,本座便能原谅你之前那些罪责。马上给本座滚回去思过,若叫外面的弟子看见,堂堂一个副宗主,简直成何体统。再说了,你如此不管不顾,是要让碧瑶看见你现在这副尊容吗?”一提碧瑶,鬼厉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着装,但堑吃多了他自然不愿退让,忽又思及刚刚秦无炎与他说那更衣上药之事,再看看鬼王,登时脸皮微红,石室灯光暗淡,还好,鬼王应当没有发现。鬼厉定了定心神,思考良久,迈近一步,语气诚挚天真颇让鬼王仿佛一瞬间看见了当年的张小凡:“鬼王,你将噬魂还我,让我离开狐岐山吧!这些年你教我功法授我谋略,我念你对我的好,而我也助你鬼王宗杀伐天下统一魔教,灭了长生堂万毒门炼血堂诸多门派,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所以我不欠你什么了,道不同不与相谋,从今而后你我之间恩怨两清,各走各路吧……”见鬼王盯着碧瑶沉默不语,鬼厉又补充道:“我肯与您这样开诚布公,也是相信您万宗主,碧瑶的爹,是个讲道理的人,您心里比我更清楚,我和您,终归不是一路人……”
鬼王闭上眼,倏然呵呵冷笑,言语中透着隐隐发作的寒气:“每次大战回来,他们都与我说,你副宗主有大树将军之风,每战必于人先,从不居功自矜,我也引以为傲。但想不到你第一次与我夸功,竟只为了离开狐岐山,好,非常好!”随着鬼王一连几个好字,突然振袖挥出,案上碧瑶在时最爱的白瓷茶具,瞬成满地碎片。
“噬魂便在这里,有本事你就过来取!”鬼王将噬魂置于碧瑶枕边,淡漠的语气似乎恢复了平常。鬼厉不解望着鬼王。“怎么,没了噬魂无法轻身,连一步步走路却也不会了吗?”淡淡瞥了眼满地的白瓷碎渣,鬼厉嘴角又浮现那一抹轻蔑的笑容,鬼王按耐胸中怒火,按在烧火棍上的拇指翡翠戒与铁制摄魂微微摩擦着。鬼王尽力使自己的语气如常平淡:“你知我这人虽心狠手辣、阴谋毒计无所不为,但于信诺一道,却算得一个君子。”
鬼厉一咬牙,一步步脚底板生生踩在那白瓷儿碎尖上,登时鲜红的血在那落地红衣边弯弯曲曲绕开了,颜色煞是好看。待得步履蹒跚直至碧瑶枕边,已是带出了一条殷红的血道,终于,鬼厉一个踉跄扑倒在碧瑶的榻沿上。鬼厉突然笑了,笑得也并非苦涩,他用惨白的双唇轻轻地吻在碧瑶右颊上,十年了,碧瑶耳边还有那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闭上眼,正陷入往昔与碧瑶的回忆,弓身伏在榻沿上,尾骨正好冷不防被鬼王用噬魂狠狠敲了一记,顿时脸变得猪肝酱也似。“秦无炎的解药果然还没有服下。”鬼王眉头蹙紧,仿佛忘记了刚刚自己对他大逆不道却坦坦荡荡的那番话。鬼厉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额头被鬼王又用噬魂轻敲了一记,“呃……”鬼厉实在有些搞不懂鬼王喜怒无常的作态,前一秒如此辣手无情下一刻又故作亲昵,他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恩威并用的御下之举,绝计不能叫他打动分毫。鬼王将噬魂抛下,拂袖转身,语气萧索而疲惫:“滚吧……”
鬼厉抿唇沉默,攥起噬魂,努力地站起来,扶着榻沿一步步又走回石室门边,径直走向门外,没有回头。
“宗主这又何苦?”鬼先生从石室暗处走出。鬼王摆手,鬼先生摇头道:“宗主不必担心,这小子性情之刚烈堪比你年轻之时,既然决定离开,连回头怕也不愿更何况偷听你我之言?”又叹息:“只是宗主在他身上这番苦心怕是枉费了……他恐怕永远都不会知道,宗主刚刚虽又是责辱他,但更是为他解万毒门回梦之毒,他既不肯用解药,那唯有刺破脚底足少阴肾经,可以稍缓毒性发作。”
“他不知道的多了,本座难道需要一一向他解释?”鬼王鼻间一哼,按着双膝道,“本座没有闲心陪他闹脾气,让他出去想想清楚也好。”
鬼先生看了一眼鬼王,道:“属下只怕宗主为鬼厉劳心过矣,此次毒公子与妙公子前往夺取天书,想必鬼厉也会去焚香谷,夺天书以组织复活兽神大计,届时便由鬼厉打头阵,而我们黄雀在后,此计必成。”鬼王嗯了一声点头道:“届时再将他擒回哼,好一个道不同不相与谋,一日入得我鬼王宗,便是死也是我圣教的鬼,本座倒要看看他能逃到哪里去?”
“恕属下直言,属下还是担心,宗主太过在意鬼厉……”鬼王又一次摆手示意鬼先生不要说下去,只见他弯腰握紧女儿的手喃喃:“碧瑶,你说这些年爹爹待他……好吗?但愿等你醒来之时,他不再心心念念地想着那些天下苍生道之至道,那些狗屁不通的空话,而能明白爹对你对他的一片苦心……”
我的小心脏哎哟……

一如鬼先生所料,鬼厉果然立刻前往焚香谷。此时焚香谷内金瓶儿已与秦无炎里应外合,计已成大半。秦无炎以自身为饵打入焚香谷,利用云易岚与上官策师兄弟二人多年间隙,并勾引云易岚的女弟子燕虹以探取天书情报,却被上官策废去一身身修为,可谓牺牲不小。金瓶儿正打算与秦无炎商讨偷取当日的计划,却碰上了来到焚香谷的鬼厉。
“怎么只有你一个人?不是说援军随后就到?”金瓶儿问。“我自己来的,秦无炎呢?”金瓶儿略表同情地道:“他已经进了焚香谷。用了苦肉计,还搭上一身的修为。”
鬼厉直接往焚香谷走去,金瓶儿拦他:“宗主有令,除非他与青龙使者亲至,不然我们不能擅自行动。”鬼厉挑眉:“怎么,你也要拦我?”金瓶儿犹豫片刻,鬼厉已是走远,翻墙入得焚香谷内院,金瓶儿只得随他追入院中。
鬼厉望了身后的金瓶儿道:“我的事,你别牵扯进来。”
“你的事?”金瓶儿心如细发,微微笑道,“我看,是你和宗主两个人的事吧?怎么?你俩又闹翻了?”鬼厉心道什么叫做又,这个女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我要尽快拿到天书,千万不能惊动秦无炎。他若得知,天书第三卷必然最终落于鬼王之手,届时兽神复活,天下苍生危殆矣……”鬼厉瞥了一眼金瓶儿,金瓶儿笑道:“罢了,我这个中间人,若是不去传讯,秦无炎或青龙那儿,都不会知晓。”
“你替那人办事,我如何信你?”鬼厉淡淡问,金瓶儿笑答:“那人?那人不是你的好岳父吗?我嘛,我帮你也是因为我一样不想兽神复活。”鬼厉深深望了金瓶儿一眼,金瓶儿这女人素来深不见底,这句话说得却似乎颇为真诚。只听她又道:“不如我们佯作接应,前去寻秦无炎询问天书的具体位置如何?”鬼厉点头。
秦无炎果然奸猾无比,鬼厉二人堪堪露面,他便怀疑鬼厉的动机,并未说出天书所在。“青龙呢?不是说来接应我的是青龙吗?”秦无炎一脸狐疑,“鬼厉,你有鬼王的密令吗?”
“没有密令,”鬼厉面不改色地道,“我乃鬼王宗副宗主,在鬼王宗,我就是密令。”见秦无炎脸色阴翳,又冷冷道:“你现在修为尽失,我一掌就可以杀了你。”
秦无炎面皮一抖,哼声道:“也好,从燕虹那蠢女人口中得知,天书被封印在玄火坛。”鬼厉与金瓶儿二人立刻前往玄火坛,谁知半路竟然碰上了前来焚香谷助阵的林惊羽。
“其他人呢?”鬼厉的语气让林惊羽十分不爽,什么意思,又藐视我这个发小,还让不让人相信友谊了,“田师叔已在赶来的路上,你想等人来齐了再动手吗?”
“我没时间奉陪你们,闪开。”鬼厉漠然答道,林惊羽更是怒道:“难道说时至今日,你还没有看穿鬼王对你的用心,要帮他复活兽神吗?”金瓶儿虽是饱经世故之女子,但连她自己也不知为何无法不在乎林惊羽的感受。“林惊羽,副宗主他并不是跟鬼王……”
“不必多说,我要做什么事,不需要和任何人解释!”鬼厉淡淡地道,迈前一步迎上林惊羽的剑锋。
“什么人?”李洵赶至,鬼厉与金瓶儿承隙逃离秦无炎所在弟子院。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青龙提前找上了武功尽废、闲坐喝茶的秦无炎,此时秦无炎正与燕虹说着话。“简直不知所谓!”青龙嫌弃地一掌拍晕了燕虹,“和此女人纠缠不清,到底有什么意思?”
秦无炎百无聊赖地坐回去抿了口茶:“好久没有看见这么关切的眼神了,忍不住多逗了她几日,再说我刚被废了修为,除了见他,还能见谁?”青龙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慌忙关切地上前切脉:“焚香谷这群乌合之众,居然敢下这么重的毒手。你放心,待我们拿下焚香谷,我定叫那上官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上官策已在炼药了,我撰写的万毒谱定叫他丹炉炸毁,焚香谷弟子不是身中剧毒七窍流血,就是粉身碎骨而死。”秦无炎难得温存地朝青龙笑道,“你来的正好,现在天书正在玄火坛上,需要上官策和云易岚的钥匙,方能打开。不过鬼厉已经抢先一步去了。”
青龙背手:“果然都在宗主的计划之中,便让鬼厉打个头阵,你我守株待兔,倒也无妨。”见秦无炎蹙眉,又安慰他道:“你不必担忧修为之事,宗主说此番立下最大功劳的是你,待回得狐岐山,定然亲授你功法,侧耳听闻宗主之意,我猜他便是要授你那第三卷天书了。”
“当真?”秦无炎见青龙笑着点头,不禁大喜过望,暗道,“碧瑶啊碧瑶,看到了吗?我也要学得那天书了,我虽知他是你真心所爱之人,他十年不负于你固然很好,但我将来却也不会输于鬼厉那厮,这样,你可会不高兴?“
正在秦无炎悠哉悠哉畅想未来做着白日梦之时,藏身弟子院中的鬼厉与金瓶儿在商量如何进入玄火坛。“上官策没有见过其他天书,上官策定然无法分清他们手上的天书,究竟是他们的,还是我的?我若放出我身体里的天书,上官策一定认为是云易岚偷走了天书。”此计果然奏效,上官策果然火急火燎地去质问师兄是否想要独吞天书,云易岚只能带上官策打开玄火坛验证第三卷天书的存在。鬼厉与金瓶儿尾随其后。
金瓶儿见上官策慌乱的背影,媚笑着:“公子果然算无遗算,比起你家岳父不遑多让。”鬼厉抱臂不悦地瞥了她一眼,金瓶儿笑得更是花枝乱颤:“不再打趣于你,小女子也是真心敬佩公子,公子不信也罢。”鬼厉无奈拉了她跟上上官策直至玄火坛:“一会儿炼丹房爆炸,你去外面接应,我去取天书。”金瓶儿自道好。
炼丹房爆炸,云易岚赶往弟子炼丹房,而留上官策守在玄火坛。鬼厉二人承隙进入玄火坛夺取天书,不料却被林惊羽拦在玄火坛外,金瓶儿拖住林惊羽,鬼厉进入玄火坛,与上官策争夺封于天书的玄火鉴时,不料却放出了九尾妖狐。
那妖狐深深望了鬼厉许久:“你是谁?我能感到你内心的愧疚、憎恨、痛苦与仇怨,为何在诸多的黑暗力量中还有一丝希望,就像一盏灯一样,究竟是谁给你留下这一盏灯?”
“是谁留下我心中的这一盏灯?”鬼厉诧异之余,想到碧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暗道如此关键时刻,怎能为秦无炎的回梦左右,只听那妖狐又叹道:“年轻人,这盏灯之所以不灭,当是你的执著之心,诚可贵也。但执著固然可求,执念却不当沉迷,所谓争而不执者,真大丈夫也!你能否懂得此间道理?”
鬼厉迷惑不解却又似有所悟,只见上官策一掌劈来,谁知那妖狐妖力巨大,夺得玄火鉴,震晕上官策,将鬼厉也震出玄火坛外。此时云易岚与手下弟子堪堪赶至。
林惊羽慌忙问询鬼厉身体,鬼厉不答,只听云易岚抢先发作道:“你,就是魔教血公子鬼厉?”
“正是。”
云易岚上下打量鬼厉许久,末了傲然讥讽:“那万人往,十年前惨败我正教三派,看来手上功夫不行,想不到挑女婿的眼光倒是不差。”
鬼厉漠然上前一步:“那如谷主所愿,鬼王的女婿、鬼王宗副宗主鬼厉,请谷主赐教。”
“好个鬼厉,你是欺我焚香谷无人吗?徒儿,今日绝不能放这厮活着出谷。”云易岚与众弟子速结阵法,将鬼厉围住。林惊羽上前呼道:“鬼厉,我不必你来维护于我,此乃焚香谷镇派阵法,你受伤未愈,不宜再战,你先走,我挡住他们。”鬼厉漠然不理,与云易岚生生拼了一掌。阵法愈集愈密,鬼厉被围阵中,阵外金瓶儿与林惊羽纷纷相助,顿时玄火坛外诸般真气纵横天际,凌乱激烈。
“接住!”妖狐一声娇呵,玄火鉴飞出玄火坛外,正被阵中的鬼厉接住,鬼厉顿觉全身上下真气陡然涨了数倍,想是那玄火鉴中的第三卷天书立刻与他身体里的一二卷天书相互呼应起来,鬼厉力量大增,瞬间破了云易岚所结阵法。焚香谷师徒纷纷被天书之力,震退倒地。
然而就在这战斗最为激烈之时,一道青光一道紫光从天而降,鬼厉刚刚松下一口气,见那两道光影心中大骇,不等他回过神来,左胸被一道极为熟悉的真气射中倒地,心头恼怒非常。林惊羽与金瓶儿抬头,来的正是鬼王与青龙二人,背手伫立焚香谷上空,而鬼厉刚刚拿到的玄火鉴却已在鬼王手里。
鬼王看了玄火鉴中真气四溢的天书,也是蹙眉,当空呵斥鬼厉:“混账,你到底损耗了多少修为?”鬼厉爬不起身,单手抚着胸只能恨恨瞪着鬼王,咬牙切齿却也无可奈何。鬼王刚刚这一掌用的巧力,并不算重,但大约刚刚与第三卷天书力量交相呼应,此时鬼厉已是身心俱疲,直欲晕厥,只听见林惊羽呼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而金瓶儿关切的眼神、鬼王二人的身影越来越模糊……
待得鬼厉醒来果然还在焚香谷中,看样子是哪间弟子房,然而鬼王却不在身旁,案边坐着的只有那阴翳孤傲的面具鬼先生。“醒了?”鬼先生冷漠的语气里没有一丝关心。鬼厉从榻上挣扎起来,只觉浑身疼痛,突然想起刚刚做梦仿佛时而置身寒冰仿佛时而置身烈火,痛苦非常,如今醒来,也不知道是否只是梦境。
“你已经沉睡了整整七天。”鬼先生微拂膝上袍角,冷冰冰地道,“你可知你之前你的身体险些奔溃吗?”鬼厉沉声道:“多谢先生救我性命、为我疗伤。”鬼先生冷哼一声道:“在下无此闲情逸致,何敢忝居功劳。救你性命为你疗伤的另有其人。”见鬼厉眼神飘忽,便一语道破他心中所想:“我教已然拿下焚香谷。只待寻得饕餮,打开十万大山的结界,布置四灵法阵复活兽神,指日可待。”
见鬼厉沉默不语,鬼先生又道:“你虽然已醒,但身体虚弱不堪,还需静心运功疗伤。”说罢要站起身关门离开,“先生……”鬼厉忽然喊住鬼先生,“先生素来洞明世事,当知鬼厉心中所念所想,如今鬼王宗用人之际,先生何必饶废心力为此无用之举,阻拦鬼厉离开?”
“副宗主,你也知道我教正是用人之际吗?”鬼先生回头望了眼鬼厉,面具下的表情疑惑而复杂:“鬼厉,我当真不明白你,你损耗这么多修为,只是为了悖逆宗主?只为了天下苍生?你当年在诛仙剑下的时候,你想要守护的天下苍生在哪里?你守着碧瑶的尸体绝望无助的时候,那无所作为的天下苍生又在哪里?”
鬼厉皱眉不答,只是淡淡反问:“先生此言何意?”鬼先生摆手道:“罢了,我早早与宗主说过,你小子冥顽不灵,不当寄予厚望。多说无益。”只是回头静静地望着鬼厉道:“副宗主,宗主有令,你若练不成第三卷天书,你便不能离开这个房间半步。这门外的结界宗主亲设,你当知道,即便是我,也是打不开的,在此静心修炼吧。我虽不愿与你共处一室,但你于天书上有疑问可以唤我,我便在门外。”说着已然推门出去。
“什么?”鬼厉愕然从榻上窜起,“第三卷天书?怎么会?”却听门外鬼先生冷冷回答:“你损耗内力过度,濒临力竭而亡。七日前宗主为了救你性命,将那与你体内天书遥相呼应的第三卷天书入你体内,并用自身真气为你通顺经脉。然而若要三卷天书融汇贯通,还需你自身的努力。你当知道修炼天书一途,如华山一道绝路,小子,是死是活,是走火入魔还是再上一层,如今旁人谁也帮不得你。好自为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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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外安恬逸,内体平和。”鬼先生清冷地念着口诀,却见盘膝运功的鬼厉额上汨汨汗如雨下,但知此时他必不好过,只是他坚韧异于常人,突然觉得看他顺眼了几分。第三卷天书的修炼让鬼厉可谓大吃苦头,鬼先生所授融通之法虽然听上去与少年时田不易所教的青云道法类似,但推进起来确实诸般困难。青云道法浩然正气,一通百通,不似这天书,虽然也需要绝情绝欲,但炼气之法迂回百转,阴诡云谲,细微之处,稍有不慎,便入歧道,一切又需从头来过,刚刚诸般苦楚又得重新再来一遍。
鬼先生有些不耐烦地重复着口诀,劝道:“鬼厉,你执念太重,意念控制不易,我看我还是替你去寻秦无炎要回梦的解药。”
“不必,”鬼厉断然拒绝,咬牙道,“我的意念我可以控制,无需借助任何药物与人力。”鬼先生叹了口气,又指点道:“意到气到,气随意转,气之精微,众妙为意。不错,这样缓慢地转气,稳妥许多。切忌切忌,不能有一个念头落在思欲上。”
“执念执念,那狐妖曾经说过,执著固然可求,执念却不当沉迷。执著者我之心也,执念者我之意耳。意者,众妙之门,不伫一瞬。”鬼厉渐渐冷静下来,浑身几股力量循序畅通无阻,一个时辰后,终于缓下劲儿来,长长舒了一口气。第三卷天书终于练成。
鬼厉淡淡自言自语道:“一念一住一波澜,此间何消凌与乱,不过筏小渡千山。”鬼先生朗声笑道:“小子,你血脉尽通,恭喜你练成天书第三卷。区区十日,能尽此功,殊为不易,也不枉宗主对你的期许。”
鬼厉睁开双眼,渐渐能知觉现实,他下榻第一句话便是问鬼先生:“先生,鬼王在哪儿?我要见他。”鬼先生点头道:“他半月多前为你施法疗伤,伤了内气,暂时在云易岚的住处静养。这会儿午时刚过,想必在与青龙商议结界之事。”
见鬼厉未着黑色外袍,仍是一身红,便要推门出去,鬼先生失笑,将黑袍甩在鬼厉肩上:“莫要衣冠不整的去见宗主,省得又多一条罪名。”鬼厉一脸懵懂地挠了挠头,颇为不解鬼先生居然也能如此贴心。“张小凡,”望着鬼厉的背影,鬼先生喃喃念道,的确,他刚刚从鬼厉的神色举止中分明看到了十年前的张小凡,那个一身正气的张小凡,而今这个年轻人似乎将那一缕源源不绝的正气隐藏收敛在了心底深处,叫人捉摸不透、防不胜防。“宗主,但愿你我压在这小子身上的赌注不会输、不会输……”
鬼厉赶至云易岚的君泽院时,秦无炎正从里面出来,见了鬼厉顿时换了一脸阴鸷,哼了一声从他身边经过。“无炎,留步,等我。”随后出来的是青龙,粗粗跟鬼厉打了声招呼,便追了秦无炎去了。鬼厉一边暗道秦无炎越来越像个娘们,一边拾阶上了主殿,只见守门的正是自己门下的燕回。燕回见了鬼厉,脸上写满了尴尬,“怎么?我不能进去?”鬼厉问。
“副宗主,”燕回懦懦道,“宗主有令,您若是来了,需要自封禁制在此阶下跪省两个时辰,方能进去。”
鬼厉低头,阶下却是细密尖锐的鹅卵石铺就的长道,顿时明白了鬼王的意思。自封禁制后,六感与常人无异,天书之力毫无抵御护身之效。自封禁制,岂非任人宰割?
“鬼王啊鬼王,你何来这么大的把握,我不会一气之下带着你的第三卷天书一走了之呢?你就以为你这么了解我吗?”鬼厉苦笑摇了摇头,出乎燕回的意料,素来桀骜不驯的鬼厉并未有任何的反抗,竟是乖乖当着众人的面自封要穴,迈前一步,撩起两条裤腿,将双膝重重压在那细石尖儿上。
烈日当空,两个时辰的曝晒对刚刚炼成第三卷天书的鬼厉也许不算甚,但毕竟闭关出来,六感极是敏锐,鬼厉还是被晒出了一头的热汗,两撮发梢被汗水打湿,有气无力地搭在鬼厉两颊。
两个时辰很快过去了,鬼厉还是跪得笔直,一动不动。“副宗主,”燕回上前递了块丝巾,一边示意鬼厉时辰到了,一边要扶他起来。
鬼厉双膝已麻,却推开燕回道:“他此番有意要教训我,你莫要搅进来叫我连累了。”
燕回只得退开,见鬼厉自己强撑着站起,放下裤腿,一瘸一拐地走进内殿。
殿中鬼王正正襟危坐在云易岚的谷主之位上,见得步履艰难的鬼厉进来,却也并不十分惊讶,二人相顾无言,只是隔着空荡荡的内殿,沉默傲然相对。风吹干了鬼厉鬓角的发梢,鬼厉抬起头远远望去,只见云易岚宝座不远处的长案上横了一拧小臂粗的藤杖,再见鬼王冷厉的眼神,顿时心中有了计较,然而刚刚跪麻的双腿却不想往前挪上半分。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了,二人依然冷目相视,互相都不愿意先开口。
又是一阵爽利的清风兜进殿来,也不知吹动了哪里的风铃,叮叮当当悦耳之声此起彼伏,仿佛当年碧瑶姗姗而来的脚步声。鬼厉忖道:“罢了,碧瑶,你曾与我说过,在这茫茫人世,正魔善恶,不过一念之间。人生天地间,力量越大,责任越大,故佛说烧迷思薪,唯智慧之火。你的爹爹,我怎能弃他轮回地狱,而不助他入道解脱。他是你的爹爹,又如何不是我的,我身为晚辈,即便是他有错,我也当退而再谏,无从逃避。大道天理如此,这些小辱小苦,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此间,鬼厉不再犹豫,一步步挪近那长案,取得案上藤杖,倏地跪倒在鬼王宝座之下,将藤杖高高举起,语气淡然却不似从前那般敷衍:“属下恭请宗主责罚。”
鬼王陡然站起,振开长袍,酝酿了多时的气势让人心头一凛,一步步慢慢走向低头跪着的鬼厉,鬼厉手中一轻,不等他稍作准备,已是一记狠辣的藤杖狠狠贯在腰上,让他一时间痛麻了全身,根本直不起身来。只听鬼王在他耳边斥责道:“什么属下什么宗主,血公子不是破门而出了吗?你鬼厉不是和本座不是一路人吗?道不同不谋,还来找本座做什么?”鬼厉只伏在地上疼得喘气,沉默不答。
“撑好。”鬼王冷哼一声,用藤杖捅了捅鬼厉的后身,命令他,“不是请罚吗?这就受不住了?”“是。”鬼厉应声,咬牙重新强撑起来,弓身伏地,饶是一副认打认罚的姿态,让鬼王稍稍解气。
解气归解气,想起这些天鬼厉的所作所为,鬼王攥紧了藤杖,兜风又是狠狠一下抽在鬼厉背上,“呃……”,即便坚韧如鬼厉,却也疼得呼出声来,只得死死咬住下唇,使身子不至晃动,却消解不得身后半分疼痛。鬼王藤杖如雨点般落下,背上腰间臀峰,所到之处,仿若泼了一层辣油,又仿佛生生剜下肉来。鬼厉从未被鬼王如此重责过,大约每责五下,便不争气地扑倒在地,又在鬼王的呵斥中,重新爬起来弓身伏好,他以额抵地,十指死死抠进掌心,减轻疼痛之效却是微乎其微。
第三十下,那藤杖生生被鬼王抽得震开,再次滚落在鬼厉眼前,鬼厉咬了咬牙,闭眼拾起藤杖,又重新跪身高高捧起。鬼王已然坐正殿座上,见鬼厉今日如此作派,心中竟生起几分不忍,颇令自己也十分惊讶,又冷冷地道:“这三十记教训记清楚了,下次如若再敢这样拼命行事耗尽修为身体,本座干脆废了你,省得浪费了天书不说,还叫那些宵小之辈乱嚼舌根。”
“属下记住了。”鬼厉轻轻舒了口气,正声应答,半晌不见鬼王反应,他微微抬起头,觑见鬼王正幽幽地望着自己出神,也不知他想干甚,不禁低头跪直继续捧着那藤杖,也是无言以对。二人大约又这样僵持了半个时辰,倏然间,只听鬼王悠悠长叹道:“当着云易岚那外人尚知道自称是本座的女婿,在这儿却只会说甚属下宗主,十年了,让你好好称呼本座一声,当真会屈死你吗?”
鬼厉心中一动,抬头望着鬼王幽幽双瞳,仿佛与碧瑶明亮幽深的双眼合在了一处,不禁怔了怔。鬼王见他此时还在失神,哑然失笑,敛袖站起身,慢慢踱到鬼厉身侧背手道:“上次那些罪责暂且记下,本座现在实在无暇一一与你追究。现在也无须你再做什么,此番只要你肯老实待在焚香谷,也就算你承了碧瑶的情了。”说罢便向殿外踱去。
鬼王前脚堪堪踏出殿外,却听身后一声极轻的“父亲”,顷刻间另一只脚滞在半空。两鬓坠下的白发遮住了鬼王的神色,只见他慢慢踱回鬼厉面前,颤声道:“你……你刚刚叫我什么?”似乎连本座二字都忘了自称。
鬼厉闭眼长长吸了一口气,声音清晰无比:“女婿如半子。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您是碧瑶的父亲,又传我武功修为,我称呼您为父亲并无不妥。”
“哈哈哈哈哈哈……”鬼王不禁朗声长笑,笑声在整个大殿反复回旋,久久不去。“好孩子,”鬼王拍了拍鬼厉的肩膀,得意地道,“总算不枉了为父这十年苦心栽培于你,碧瑶果然没有看错人。”说着他又拉鬼厉起来,“这次小惩大戒,只是罚你不爱惜一己身体,莽撞行事,你自己说,这等蠢事,你做的还少吗?既然之前已经跪省过了,不要再跪了。来,让为父这就解了你的禁制,你虽刚炼成第三卷天书,但你有噬魂此等圣物在侧,每日仍需勤加练习,不可松懈荒疏。”
“鬼厉明白,多谢父亲。”鬼厉随鬼王坐回案边,鬼王手法利落,鬼厉所设禁制叫他解开,不过片刻。禁制一解,那些凡器所致疼痛顿时如隔靴搔痒一般,如今鬼厉功法愈高自身抵御愈强,鬼王要责罚他越发麻烦。然而鬼厉却暗道自己即便炼成第三卷天书,在功法一道,于鬼王竟然还是远远不及。
见鬼厉低头看着袖中噬魂,鬼王递给他一盏茶,淡然笑道:“噬魂裂痕之事,你无须忧心,待我们进了十万大山,那里灵气精血俱是充足,便是百来个千来个……十恶不赦之辈的精血,为父也替你的噬魂去寻。”鬼王一口一个为父,让鬼厉颇有几分局促,他二人横眉冷对惯了,如今如此明确身份相处,反倒都觉得有些不自然,鬼王看出他的尴尬,打趣他道:“往日忤逆我背叛我,怎样罚你都面不改色,今日怎的好好与你说话,反而露此小儿女姿态。你小子也是奇怪。”鬼王说得舒心,将茶盏中的清茶一饮而尽。“罢了,待得我们进入十万大山,天书聚齐,碧瑶复活,你我父子二人这十年心血,也不算付诸东流。”
见鬼厉沉默不语片刻,忽然从座中站起,双膝跪地,深深稽首,鬼王见他行此大礼,不禁蹙眉:“你这是何意?怎么,难道你不愿早日见到碧瑶醒来?”
“复活碧瑶,乃鬼厉十年日日夜夜心心念念唯一的事,鬼厉绝不会放弃。但父亲……”鬼厉顿了顿朗声道,“鬼厉愿为父亲为鬼王宗做任何事,但只有一个请求,只求父亲以天下苍生为念,勿要再复活兽神。”此言一出,鬼王刚刚温和下来的目光瞬间变寒冷彻骨,仿佛一羽利箭,要将眼前跪着的鬼厉射穿一般。
只听鬼厉又道:“那兽神本是集天地戾气所生怪物,有毁天灭地之能,届时如若在四灵血阵中诞生,不但无助父亲统一大业,不过涂炭一切生灵而已。到了那时,死的又何止是青云天音弟子,更有我圣教弟子,还有万千无辜百姓天地生灵……十年前正魔之战,我们已败了第二次,即便兽神诞生,我们也必然无法取胜,最后的结果无非与正道玉石俱焚而已。还望父亲三思。”言罢又是一记响亮的稽首。
“滚。”鬼王沉默片刻站起,终于憋出一字,“此事本座自有计较轮不到你在这儿教本座怎么做。”他指着鬼厉厉声道:“你,我对你没有其他要求,只要你还记得你要对得起碧瑶就好。滚,滚回去思过,不要在此胡言乱语,之前的罪责为父并没说要一笔勾销,血公子,你当时时谨记你如今不过待罪之身。”
“既然如此,”鬼厉倏然单膝及地抱拳道,“鬼厉自请戴罪立功,请缨前往寻找最后一只神兽饕餮。”见鬼王狐疑的目光,鬼厉坦然道:“父亲既然愿将第三卷天书传授于鬼厉,想必是冒了极大的风险信任鬼厉。父亲曾教授鬼厉,信而不疑,用人之上策也;疑而不信,使人之下策耳。父亲不让鬼厉前往,莫不是不想给鬼厉一个证明一己清白的机会?”说着抬起眼皮深深望了一眼鬼王。
“呵,好,”鬼王打量鬼厉许久,似笑非笑,“滚吧,那为父便给你这个机会,且看你如何回报为父对你的多年信任,碧瑶对你的一片真心。”
下面田胖子要出来

南疆,七里峒。
连绵起伏的大山深处幽深的黑森林里,簌簌针叶随风落下,盖住黑色的身影。另一小小的影子上蹿下跳在那黑影周遭,一人一畜在密林中忽隐忽现,仿若鬼魅,沿林叶向阴处缓缓前行。
“少宗主!等等我啊……哎哟,爷的老腰……”一个极不悦耳的破锣嗓子打破了黑森林的静幽气息,鬼厉回过头,小灰从他肩上窜下,顺着噬魂下滑抱住在黑夜中闪烁着阴火的噬血珠,猴子认识那张被照亮的脸,那也是一张类似动物的脸,一张稍欠美观挤着谄笑的狗脸。来人除了野狗还能是谁。
“你怎能找到这里?”野狗的跟踪技能让鬼厉有些意外。野狗闻言表情有些不自然,打哈哈道:“狗有狗道,猫有猫道,分明是少宗主小看了野狗!”鬼厉见他装腔掩饰,也不欲理睬他,转身便走。
“哎哟少宗主,等等啊,怎么又甩下我,狗爷我辛辛苦苦跋山涉水只为为您效忠一二,爷这一片丹心可昭日月,您怎么能辜负我呢呜呜……”鬼厉斜眼瞥见野狗一瘸一拐衣衫褴褛确实好像吃了莫大苦头,嘴上虽是不说,脚步却慢了许多。
野狗渐渐能勉强跟上了鬼厉的脚步,二人沙沙踩着树叶又不知走了多久,野狗终于又耐不住了,这样的沉默对鬼厉对鬼王来说反属非常正常的安静,于是野狗开口说了句发自真心的废话想要调节下二人尴尬的气氛:“少宗主,您说这苗疆黑森林里是不是越往里走就越可怕?”
“为何称我少宗主?”鬼厉忽地问,野狗呵呵笑了一声,搓着手解释:“看来您这回出来的匆忙。您不知道吗,宗主已经昭告天下,直待您这回立功回来,他便正式立你为下一任鬼王宗的宗主了!他吩咐过了,从今而后,教中所有弟子都要称呼您少宗主,他要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您将来是他唯一的继承人。”鬼厉闻言微微蹙眉,老头子又玩什么花样,胡萝卜加大棒吗?野狗纳闷地打量着鬼厉阴沉沉的脸:“少宗主怎么看起来一点儿也不高兴?是又想碧瑶少主了吗?她若是醒来,知道您马上要继承鬼王宗,定然也会为您高兴。”
“走了半日,坐下歇歇吧……”鬼厉坐到树下磐石上,取出火石和干粮,将干粮抛给野狗,将身旁干柴点燃,他瞥了野狗一眼补充了一句,“我没有不高兴。也不是在想碧瑶。”
“那您在想谁?不会是……在想宗主吧?”野狗边啃边凑到火堆边来烤火。鬼厉朝野狗翻了个白眼,野狗果然完全只当没看见,继续呼呼靠着双手取暖嘴里不停碎碎念着:“您不知道?您才离开宗主这几天,宗主可不好了……”
鬼厉往火堆里添了柴,淡淡道:“没我给他添堵碍事儿,他可以专心与青龙研究十万大山的结界,只怕是好得很吧……”
野狗叼着半块面饼,头摇得拨浪鼓也似,唉声叹气道:“当真不好,您是不知道,那天您离开焚香谷后,他突然召集了所有能到的圣使和长老,宣布您的继承事宜。可是之后几天,不知为何突然有十名弟子与常长老都一起发狂,宗主当即让鬼先生用刑责处置击毙了他们,但是从那天起,教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常长老他也……”鬼厉眼神一暗,常长老为人虽有几分懦弱但却不似其他魔教长老一样心狠手辣喜弄权术,这十年来他好几次遭致鬼王怀疑都是常长老从中斡旋方才化险为夷最后被痛责一番了事,如今斯人死于非命,饶是这些年他手上沾着鲜血,也算不得什么干净清高之辈,但说心如铁石一块却也不是全然能做到的。沉默半晌,鬼厉搅着火堆漫不经心地又与野狗道:“何止从那日起?人人自危尔虞我诈,我教不是一贯如此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你莫不是就这样怕了才宁愿不远千里到苗疆来寻我吧?”野狗哧哧笑道:“才不是。狗爷也就是太闷了,你也知道燕回他们那些人吧平时一个个都和您、和宗主一个样儿,半天都踢不出一个屁来,和他们一起实在有违狗爷潇洒不羁的天性。”说罢作秀地啪啪轻轻给了自己几个小嘴巴:“哎哟我可不是说宗主半天踢不出一个屁来?也不是说少宗主您?哎哟!野狗错了错了!”
“行了,”鬼厉显出极是厌恶的神情,冷冷道,“我又不是那人,你不必如此。”野狗讪讪笑着,又挤近了鬼厉半尺。鬼厉低头,突然小灰吱吱叫唤着拖着半大荷叶包走到鬼厉脚下似是邀功,鬼厉轻轻打开,只见里面却是一整只生乳猪,一只完美无损的乳猪顿时让野狗两眼亮得像只真野狗。“起开,”鬼厉用噬魂拍开野狗的爪子,将乳猪架上篝火,“这不是给你吃的。”
野狗嘿嘿笑着,歪歪扭扭地蹲回去:“野狗知道,您和宗主他不一样,所以等您烤好了,一定不会忘了与我有福同享的,对不?”鬼厉轻笑道:“哦,那你说说,我怎么和他不同了?”
“宗主他老人家英明神武、天纵奇才,他要的是武功盖世、千秋万代,而您嘿嘿……”野狗闪闪烁烁,鬼厉示意他再说下去,“野狗早瞧出来了,您呐,您打少年起那点儿心气儿也不比狗爷混吃混喝的出息强多少,您吧您只要烤好眼前这只乳猪就够满足了吧?”
“简直胡说八道,”鬼厉反驳道,“我人生有大憾事,日夜镂刻于心,死不得活不得,你又不是我,怎么懂我的执著?我的信念?我的责任?”野狗抱着肚子笑叉了气,鬼厉不悦皱眉:“有什么好笑?”
“我只是觉得您刚刚的神态呐,像极一个人,”野狗所指非常清楚,鬼厉明知故问挑衅道:“像谁?”
“万人往那老不死的。”白须白衫的老道人周一仙从树后乖出,只听他拄杖朝鬼厉笑道:“一个永远认为自己在利用,另一个永远认为自己在拯救,却都不愿意承认相互之间……呵呵果然这父子翁婿的缘分,都是老天注定的。冤家!”
鬼厉起来行礼,深深望了眼周一仙并不答话,野狗见周一仙也帮他接茬儿果然马上又得意起来,双手抱头笑道:“看看狗爷说得对吧,少宗主这下不觉得狗爷说咱俩一般出息丢脸了吧,狗爷也就是没您命好武功差了点,不然定然……”
“不然定然怎么样啊?”少女清脆的笑声从树后传出,小环咯咯笑唤着“鬼厉哥哥”,突然现身。“爷爷,这苗疆果然乃是巫女玲珑成仙成神的宝地,小狗到了这儿也上天啦?”
小环捂着肚子咯咯笑个不停,野狗大度摸着后脑勺陪笑,却见小环狠狠吸了吸空气中的肉香味儿,一脸的陶醉,继而朝鬼厉眨眼道:“鬼厉哥哥一定好奇,怎么你的绝世美味烤乳猪怎么没有吸引得来饕餮,却把小妹和爷爷诱惑来了,是吗?”
鬼厉嗯了一声,小环捂着嘴自问自答道:其实啊,小妹半个时辰前已经在黑水湖见过那饕餮了。”此言一出,周一仙也是惊愕,“丫头,你说什么?”
小环叉着小细腰非常得意地扬起脸朝周一仙道:“谁叫爷爷又要甩下我和书书出来玩儿,留我们在城里累死累活做杂事。一报还一报,鬼厉哥哥的行踪爷爷不告诉小环,小环也不会将饕餮的行踪告诉你们。”周一仙吸了吸鼻子,猛然怒道:“鬼丫头,你瞞了行踪不说还用了食香粉,你居然敢用食香粉掩盖了方圆十里的香味,”周一仙连连跺杖,“你知不知道这样会白白糟蹋鬼厉一只猪啊!”
小环鼻间轻哼,随手撤了眼前的食香粉,蹲下蹭到鬼厉身边:“这下小环不捣乱了,但鬼厉哥哥捉住了饕餮要答应小环一件事。”“何事?”鬼厉问。小环捂着脸痴痴地笑:“那饕餮身边形影不离得跟着一位好俊俏好可爱的小哥儿,鬼厉哥哥要捉他的饕餮,可要好好和他说,不能动粗,最好还请他去渝都城做客……”
谁知鬼厉阴下脸直截了当道:“不可以!”小环被他驳了面子顿时撅起嘴,却听周一仙催促道:“小环快去将林子里到黑水湖的食香粉都撤了。乳猪等不起!”小环跺了粉足跑远了,野狗忙追上喊着:“小环等等我,我来帮你!”
只剩下了周一仙与鬼厉二人。周一仙捡了块磐石扶着拐杖慢慢坐下,他打量鬼厉许久,忽然叹了口气道:“当真想清楚了?”
火光映在鬼厉的脸上,只见他认真地点点头。周一仙又叹了一口气,继而抬起头骂道:“装老实的小子,肚子里都是花花肠子,不是个好东西!说老实话你去焚香谷前让人带信到渝都,那时老夫根本不愿帮你。老夫虽然看万人往不顺眼,但他好歹是我少年之交,这回老夫帮你如此期骗他,老夫一世英名嗨……”
鬼厉摇头:“您没有欺骗任何人,您已经和他说了实话,是他自己不信罢了。”“屁话!”周一仙敲着拐杖爆粗,真想一杖敲到鬼厉身后,给他记狠的,也顺便替万人往出出气,“他杀伐果决、身居高位多年,疑心早已根深蒂固,怎能随口相信老夫和他喝茶时说的没根没据的消息,换做老夫是鬼王宗的宗主,老夫也会信鬼先生精心探查的结果。”
“至于鬼先生,那道长更无须担忧了,且不说您和他没有交情,而这天下也没有几个人没有被鬼先生算计过吧,他偶尔被算计一次,须也怪不得旁人。”鬼厉淡漠的语气让周一仙心生几分寒意,火光熠耀的背后,那张脸越来越像他的老丈人。毕竟十年了,近墨者黑,这孩子的手段、性情都难免沾染那人的味道。鬼厉又道:“何况信只是劳您手抄一稿,信的内容是我撰写的,说得也不尽是虚话,当年我灭尽炼血堂后得到一本旧志,里面就记载原本那兽神的最后一缕魂魄就传说藏在北方大山的祭坛深处,虽是与周道长所查的真实结果这一缕魂就在饕餮身边南辕北撤,但好歹也是有依据的。”
“呸,面具佬他在北方大山祭坛布阵近十年,辛苦所致,自然相信你那封信的鬼话!”周一仙边唾边自怜自哀,“可怜了老夫的名声,哎哟,老夫这卦算的没收到半个子儿,还活活砸了招牌……”
“小子怎么听说,您老的卦什么时候准过?”鬼厉毫不给面子地问。“谁说的!哪个烂舌头的货色说的?”周一仙也不要拐杖了,直接跳起来。“是万人往那老东西对不对?我就知道,这心胸比屁眼儿还小的杀人魔头,不过就是五十年前说他命中无子、刑克妻儿,竟然记恨到了现在!如今碧瑶虽然不在了,你小子也还算在他身边孝敬他,他有什么不满意的?对对,小子做的好,这次就该这样给他一点教训,省得每天吃饱了撑着做白日梦想什么复活兽神,让他去北方大山折腾吧,你就好好地捉住饕餮,顺便将那兽神的最后一缕魂魄给灭了,彻底断了他的念想!”
周一仙骂完了又坐下问鬼厉:“可是你想清楚了,届时你若灭了兽神的魂魄却给他带回了饕餮,四灵血阵可成,但碧瑶未必能够复活。届时他因兽神将两件事搅一块迁怒于你,你该如何是好?依老夫说,你还是莫要回去了。现在,哪怕在渝都城待着也比回他身边安全。”
鬼厉沉默半晌摇了摇头:“鬼先生对四灵血阵研究了那么久,我不想放弃最后一线希望,如果这次不行,碧瑶的姨母小白告诉我,我还可以去找巫族的圣女玲珑,总之我不会放弃……”周一仙疑惑地念着名字:“小白?那只九尾妖狐,的确有点道行,不妨听她的试试…”鬼厉点头道:“所以我更不能离开鬼王宗,离开碧瑶,毕竟……我答应了碧瑶,他的爹爹就是我的爹爹,我不能罔顾人伦基本的孝道。”
篝火里的柴噼里啪啦得响着,不远处发出嘶嘶的吼叫声,鬼厉提起噬魂,恰见一只巨型怪兽从茂木丛中钻出来,其形状如羊身人面,眼在腋下,虎齿人手,正贪婪地盯着鬼厉手中的烤乳猪流口水,极其骇人。鬼厉暗暗运气,那可怜的饕餮未及咬上一条猪腿,却被鬼厉用玄火鉴吸摄收入。
“看吧,我鬼厉哥哥的厨艺,一定会叫你的灵宠满意的!”正当此时,小环与一白衣少年从丛林中走出来,那少年肤白如雪,五官精致至极,全身上下一股妖冶气息。鬼厉见那少年,顿时眼露杀气,不待小环与他解释,已是提着噬魂上前,三卷天书之力瞬间向那白衣少年袭去,少年猝不及防,霎时间扑倒在地,嘴角溢出黑血。
“鬼厉哥哥!”小环阻止不及,鬼厉还要再下杀手,少年突然如一股青烟,飘向林深处黑水湖失了踪影。鬼厉向黑水湖追及而去。“不许去。”周一仙拦住了小环,斥责道,“越来越不懂事,鬼厉在办正事。”
“爷爷,那个小哥哥哪里得罪他啦?抢了别人的灵宠不说还要杀人?杀人也叫正事?”小环埋怨,周一仙敲了她个爆栗子:“呵呵小哥哥,那是兽神所寄最后一缕魂魄的妖体,我的傻丫头。”
黑水湖畔,白衣少年发髻散乱,半倒在水际边,涌起的湖水已全然打湿了他的下袍,此刻人为刀俎,他却在噬魂下冷冷地笑了。
“何必呢?”他突然抹去嘴角黑血,仰起头问鬼厉。鬼厉蹙眉:“你说什么?”
白衣少年邪魅地笑道:“我说,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见鬼厉沉默,又道:“明明是一样的人,被一切相信的背叛,被所亲所爱的人抛弃,一样的孤独,一样的怨恨,一样身处黑暗、不得光明,却不得不沿着这条看不见未来的路走下去。你我既是有一样的经历,为何自欺欺人,你我当心心相惜,互爱互助,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挣扎,为什么反要杀我?”
鬼厉抿紧嘴唇,没有答话,手上却迟疑了。白衣少年笑得更加得意了,“妖孽,休要扰我心神!”
噬魂断然劈下,却在此时,一袭胜雪白衣,飘然降世,用长剑抵住了噬魂。
“快让开!”鬼厉对陆雪琪道,只见陆雪琪脸上一抹痛心之色:“想不到你真来南疆替鬼王寻饕餮。血公子,你这般滥杀无辜,不怕遭天谴吗?”
“我没空与你解释,来不及了!”鬼厉一掌推开陆雪琪,却见那少年已经得隙,顺着湖水,消失远去。鬼厉按着胸前刚刚吸了饕餮的玄火鉴,心头绝望,单膝跪到地上。“你知道你做了什么?”鬼厉抬起头无法抑制愤怒地望向陆雪琪。
陆雪琪见他如此异于平日冷静的神态,双目中尽是许久未见的愤怒绝望,十年后让他第一次动了情绪,竟是这样的缘由,雪琪顿时心头凉飕飕的,有些不知所措。
“她没有做错。”一阵冷喝从丛林中传来,单膝跪着的鬼厉浑身一颤,另一只腿也不知不觉放下了。他微微侧过脸,果不其然,只见来人正是田不易和曾书书,正施施然朝自己和雪琪这边走来。
“师……”鬼厉没有叫出口,十年没有见过田不易,第一次见面居然是这样的情形,这下换做他不知所措了。
“说,你来这里做什么?”田不易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问。鬼厉一五一十地回答:“捉饕餮。”田不易微微弯腰曲背,靠近问:“我听不大清楚,再说一次。”
“捉 饕 餮。”鬼厉攥紧拳头,一字一顿念道,又补了一句,“奉鬼王令……”令字未说完,刚刚被玄火鉴震伤的胸前狠狠挨了田不易一脚。“田师叔田师叔,腰……腰要紧!”曾书书上前抱住田不易,一个劲个儿地使眼色,“十年没见面,哪壶不开提哪壶,你也不会捡句好听的和田师叔说,真是不孝顺。”
曾书书揉着田不易的腰帮他顺气儿:“田师叔,咱们要不换个地方说话,太阳都下山了,你不能叫小凡老跪在水里吧,多凉,回头冻坏了您心疼了可没处后悔了……”
“后悔个甚!”田不易挥舞着袖子瞪着鬼厉道,“冻坏了正好解决魔教一大后患,是吧,魔教的少宗主?”
“田师叔,您老怎么也哪壶不开提哪壶,跟小凡似的哎……”田不易的肉掌轻轻拍到曾书书的小嘴儿,曾书书顿时噤声了。
“魔教的少宗主,万人往的继承人,麻烦您老随我田某人挪个地儿说话,成不?”田不易怼得鬼厉低头说不出话来,只见田不易胖胖的身子已走到林边,“还不滚过来?”田不易回头朝鬼厉冷冷喝道。
这里没有沿用电视剧鬼厉回山看过田胖子 那段其实我觉得挺尴尬的 两个人都一副敬而远之的姿态 实在是别扭……小说里人家田胖子到死都是一副你死了也是我徒弟的德行好吗好吗 再次敬问欢瑞的编剧
森林的深处,一株万年枯藤树下,一片黑云垂挂在茫然无边的天际,鸟鸣孤绝,人迹不见,仿佛天地间只余师徒二人。
连吱吱喳喳的小灰也被曾书书得偿所愿地掳了去,沉默跪着的鬼厉忽然感到有些寂寞,这盼了十年的师徒相聚,竟然只余独处般微妙的寂寞。与田不易一起寂寞未必不是一种享受。
鬼厉突然想到小时候,想起大竹峰的厨房,那无疑是他这一辈子最快乐的地方。不仅仅因为他对厨艺与生俱来的兴趣,更是因为在厨房度过每一个傍晚,只要田不易在大竹峰,都会去那里望他做饭一会儿,是的,仅仅是一会儿。每次只要想到田不易在身后默默地注视自己,他就快活得忘记了一切,然而不似练功被师父看着的笨拙,在厨房任何来自亲人的肯定都会让他手脚却越发麻利,内心却越发安定。他知道,那是最好的自己。
正是师父这每天片刻默默关注的眼神,才让从小自卑内敛的他健康地度过那段少年最敏感的岁月,因为他知道,虽然他不够好,但无论如何,在师父心目中他也是值得骄傲值得在意的,他和其他师兄是不一样的。
师娘苏茹一直说他的脾气很像师父,鬼厉摇了摇头,也许十年前是像吧,可是现在呢,现在他在天下人、在师父眼中,恐怕和十年前的自己也无半分相像了,又怎能再有资格像师父?
田不易见鬼厉神色黯然,又莫名其妙摇头叹气,皱眉道:“你这算什么意思?小小年纪,哪个教你整天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是万人往那贼厮鸟吗?他自己心里有病,你学他能学出个什么好蛋来?”
“十年了。”鬼厉小声嘀咕着,没敢直接说出心里话师父我年纪也不小了,鳏夫都做了十年多了好么。这下换了田不易的脸色一黯:“是啊,原来这么快,竟都已经十年了……”
鬼厉垂下头,两侧发梢垂下,微微卷曲,继而搭在他的肩上。他忽然慵懒地侧过脸,却瞥见不远处黑水湖上有鸟儿长鸣迎着夕阳追及而去,一如离弦之箭,一如他的命运。
十年来,一个声音永远在心底默念:踏入青云的那一刻,原来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回不了头……如那白衣少年所说,我所相信的终将背弃我,我的至亲至爱终将离弃我,我,什么也没有剩下,什么也不是……
“老七……”田不易突然轻轻吐出二字,将他从阴沉的思考中唤醒。那语气简直像极了小时候,小时候田不易将那半张肥脸挤进厨房的木门,“老七,饭到底好了没有啊?”
这一声老七,让鬼厉久久不能自己。他忍住没有落泪,碧瑶走的时候,他便和自己说这辈子再也不会哭了,所以哪怕是师父和那人,也不可以使他心生半分男人不该有的怯懦。
天色越来越暗,但田不易大约还是看出了他的失态,不等鬼厉抬起头,后脑勺却被田不易轻轻按了一下,只听他鼻间依旧习惯性哼着气轻声斥责:“还说自己长大了,哼你小子,这辈子也就这点出息了……到哪儿都是一样!”
“师父!”鬼厉回以不满的语气,瞬间有种感觉自己竟在撒娇,顿时臊红了整张脸,他血公子在鬼王宗铁血十年,杀伐果决,敢问这世间谁还会以这样的方式对待他,为什么,为什么十年未见,师父待他,仿佛昨日刚见过一般。而我,历练至今,怎能有十年前一般可笑稚嫩的心境?
想到此节,鬼厉总有些感觉承受不了田不易的温情,他吸了吸鼻子,正了正思路倏地握紧两侧双拳道:“对不起,饕餮我还是要带回鬼王那里……我……弟子……”鬼厉说不下去了。
出乎他的意料,田不易没有刚刚在人前的发作,只是又顶着胖乎乎的身子啪得一屁股坐回树下,冷冷地注视着鬼厉。鬼厉闭眼深吸一口气:“您不必因弟子为难,我已被青云逐出门墙,若道玄要我这条小命,您只管来取,我更愿死在您的手里。”说罢鬼厉跪得更直了,一副引颈待戮的样子令田胖子的脸色更难看了。
“滚过来!”田不易突然一个惊雷叫鬼厉睁开了眼,不知所措萌萌懂懂地望向田不易,万分不解的神色让田不易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田不易再也按耐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去气呼呼地拎起鬼厉的后襟,将他如幼童般一把摁在枯藤树裸露凸起的树根处,鬼厉手脚着地,后身却高高耸起。“师父!”鬼厉惊慌失措的喊着,却不敢对田不易使出半分真气,只能任他最后将自己摆弄出那万分窘迫的姿态。
田不易的责打很是奇怪。
首先是他的剑鞘比之鬼王简直打得像挠痒痒,即便鬼厉不使任何内功修为,也实在很难疼到鬼厉。七七八八打了十来下,鬼厉总直觉田不易根本没有真的打算打自己,然而尽管如此,田不易却做足了教训他的全套,只见他甩开剑鞘,厉声喝问鬼厉:“混账东西,我且问你,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将你逐出门墙了?”
伏枯木上的身子狠狠一颤,鬼厉回过头,殷红的双眼愣愣望着田不易,不可置信,只听田不易又淡淡道:“管他是掌门还是神仙,为师管不着旁人如何说三道四,我大竹峰的人,岂是那些不相干的闲杂人等说两句乌烟瘴气的废话就能除名的?怎么?放纵你出去闲逛了十年还不够,听闻血公子言下之意,还真要与田某人划清界线了不成?”
鬼厉怔怔望着田不易不说话,终是摇了摇头。田不易见他这般冷哼一声,背手转过身去,不再言语。十年了,眼前的这人,毕竟是鬼王宗的少宗主鬼厉,再也不是他心尖儿上的小弟子张小凡。执着的那个人原来是我吗?田不易黯然忖道。
“人心之间那转瞬即逝抑或永恒不变的究竟是真情还是假意?天道无私无情无义,人固然活这百余年,竟也无法看得通透吗?天地先人,何以欺我若此?”
“师父。”鬼厉没有起身,靠在那枯木上突然幽幽问道,“师父可知从小到大,弟子在最多梦到的是什么?”
“不是吃的不是厨房。而是弟子入门那天在大竹峰青崖上,师父与我说男儿立志,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弟子谨记至今,须臾不敢忘却。”
田不易肥胖的身躯微微侧过身,只听鬼厉又道:“然而弟子无能,苟活至今,最是愧对两人。其中一人,她教弟子学会如何去爱,可是却剥夺了弟子爱她的机会,以致弟子遗恨终生。而另第一人,他将弟子带入一个也许原本不可能有机缘了解的世界,他给了弟子一个信仰,弟子却至今没能做到……”
鬼厉语气一沉又道:“然而即便如此,弟子也会坚持下去,弟子自己的信仰,自己的执著,从不指望别人懂,很早以前弟子就明白,弟子终将背负一生,这十年无所谓岐路,无所谓爱恨,只不过是弟子在慢慢学会无怨无悔。即便时而麻木迷惑不知所措、即便跌跌撞撞千折百挫、即便不知前路一片茫然,这十年弟子的脚下也从来未敢停过,因为弟子看得清脚下的雪,每一步每一脚弟子踩得放心踩得满足。”
田不易终于转过身,朝鬼厉走来。只见鬼厉跪直了身子,坦坦荡荡地直视田不易的一双小眯眼睛。
田胖子突然吃力地弯下肥腰,紧紧揽住鬼厉双肩,师徒额头相抵。
田不易终是吐出了四个字:“师父信你。”
什么鬼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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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6  更:2021-09-08 02:4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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