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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赎罪(古风,父子兄弟,以及主奴)[第1页]

作者:青梅病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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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喂度娘。
一个为奴隶的儿子,在父亲和弟弟身边赎罪的故事。
主亲情。实质上是主奴。
手机码字更新不定。


永王府世子赵靖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被自己的父王宣布夺籍,贬为奴隶,终身圈禁。
他本是永王唯一的嫡子,母亲萧莹雪出自大将军镇远侯萧家。自幼被父王器重,被母妃宠爱,本该是一片坦途的人生。
直到他的父王,永王赵晟意图谋反。
赵靖宁幼承庭训,知道君臣父子,忠在孝前。所以十五岁的他,作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他,告发了自己的父王。
一瞬间家破人亡。皇帝承诺不取永王府人的性命,但却违背了承诺。只有永王赵晟一人,于流放途中逃脱,之后领军举了反旗。
半年之内,就攻入京城,登基为帝。成为了后世赫赫有名的赵武帝。而世子赵靖宁,在后世的史书上留下的最后消息,就是贬为奴隶。之后,再无只字片语。
永安三年,镇远侯府。
“我以为三年了,你该知错认罪了。”镇远侯萧泽,无奈又恼怒的看着眼前的孩子。
说孩子也已经不是孩子了,赵靖宁今年已有十九,过了成人的年纪。此刻他正跪在地上,背脊挺直,抬头看着镇远侯,道:“舅舅,不,侯爷。靖宁当年妄举,害死了兄长母亲及府中一干人等,这个罪,从未否认。靖宁也愿意以身赎罪。但是这世上总有个天理公道,靖宁已经不孝,但不能不忠。”
“不能不忠?”萧泽怒及反笑,“你忠于谁?那个已经自焚的懦弱废帝?别忘了今日谁才是天子,谁才是你该忠诚的对象?”
“…今日父王是天子…”赵靖宁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漆黑的眸子里依然坚定,“但这世上,不是只有成王败寇…”
“很好,你说的对。”镇远侯起身,恨恨道:“三年之期已过,今后你与萧家再无干系。来人,拖下去行刑。”
当年新帝震怒,夺籍为奴之时,是萧家老侯爷看在死去的萧莹雪的份上,求了情,和皇帝定了三年之约,带回镇远侯府管教。
这三年来,打了也骂了,刑也用了,赵靖宁依旧这么一副死样子。死不认错。萧家也不打算再包庇纵容他了。那就为奴去吧,萧家就当从未有过这个外甥。
“不用了,我自己会走。”赵靖宁默默起身,默默跟着打手去了刑堂。他知道舅舅言出必行,也清楚知道自己绝不会求饶。
刑堂不大,位于镇远侯府的西南角,马棚旁边。这是三年前才搭起来的,远离主屋,专为他而设的刑堂。这三年来,十天半月的往这儿跑,赵靖宁都已经驾轻就熟了,闭着眼睛都不会摸错。
他轻轻推门进去。在刑堂正中跪下,褪下了上衣。
伤痕累累的背脊,赤裸的暴露在深秋的空气中,微微有些凉意。
“打吧。”他闭着眼睛道。
意料之中的军棍,啪啪啪的招呼在他的身上。他深深呼吸,竭力保持着跪姿。萧家毕竟是武将世家,打人一般用军棍,偶尔也上板子,极少用鞭子。直截了当,不留伤痕。不,是被打个一两次不会留伤痕。赵靖宁被打得多了,常常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久之久之不免伤痕累累。
他默默在心里数着数,走神地想起自己第一次被军棍打的时候,哭爹喊娘的,被很多人看笑话。那是五六年前了,还在父王麾下,因为什么事呢?啊对了是被大哥赵靖安拉着去喝花酒,结果被父王的部下发现了。当时大哥作为主谋者,被打得更惨。
大哥……
被军棍打晕过去前,赵靖宁想起,大哥已经在泉下三年零八个月了,而自己还苟活于世。
赵靖宁从昏迷中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镇远侯府,是在……马车上?!
他只能从身下颠簸的节奏中,推测出自己在马车上。因为此时他被捆缚了双手双脚,装在一个麻袋里。
时间应该不是很久。
因为背上的伤很痛,随着马车的颠簸伤口似乎都崩裂开了,黏黏糊糊的,这意味着他昏睡不过半日。
马车要送自己去哪儿?
他记得受刑之前,镇远侯萧泽,他的舅舅说过,三年之期已过,他与萧家再无干系……
这是要送自己去奴隶市场么?
马车停了下来。赵靖宁被扔下车。
随后有人解开了麻袋口子,把他拖了出来。
他双手被绑在背后,只能伏在地上,努力抬头也只能看到别人的脚。
周围人声嘈杂,一个他熟悉的声音,忽然从嘈杂的背景音中凸显出来,进入他的耳中。
那人说,“我们营中的兄弟,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他的话语里,含着刻骨的恨意。
随后他蹲下来,伸手抬起赵靖宁的下巴,逼迫他仰视着自己,“你还记得我么?靖宁少将军,小世子。”
赵靖宁当然记得。那是唐黎,曾经的永王府侍卫统领,如今的……
他明白自己到哪儿了。这是京城城郊雁返湖边的禁卫营,守卫京城的禁军大部队驻扎之处。唐黎如今是到了禁军啊。也是,永王已是皇帝。
“唐将军……”赵靖宁艰难地叫出了名号。
捏着他下巴的手指猛然收紧了,似乎要捏碎骨头一般。唐黎看着眼前这张依然熟悉的、和赵靖安极为相似的脸,胸中翻涌着一股怒气,忍了又忍才压下来。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心中这般想着,松开了手。
“既然记得就好,将来在这军中,我和我的兄弟们会好好照顾你的。”
他果然好好“照顾”着赵靖宁。
到达雁返湖边禁卫营那日已近黄昏,唐黎见过他后,只是命人用重镣锁了,扔到马棚,再无其他举动。
赵靖宁身上伤口未愈,又经了一路颠簸,疼了一晚上翻来覆去,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结果刚入眠不久,就被人用一桶冷水浇醒。
赵靖宁惊醒后,浑身湿漉漉的,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唐黎带着五六个凶神恶煞一样的军士,站在自己身前。
天色未明。
赵靖宁还来不及出声询问,就被唐黎一脚踢在胸口,不由自主地弓下了身体。随后不知是谁,一棍打在他的背上,他腿一软,就被打趴下了。再后来是毫无章法的拳脚相加,显然是唐黎让那几个士兵围殴了他。
在这样的情境之下,如果不是身上有伤,如果不是被重镣锁住了,以他的武艺,也不是不能反抗。但他终究是……没有作任何抵抗。
他比谁都清楚,唐黎为何恨自己。
五六个人,围殴一个戴了重镣无法反抗的人,自然是效果拔群。不到半个时辰,赵靖宁就被殴打得蜷缩在地上,鼻青脸肿,浑身发抖了。或许不是发抖,是抽搐。唐黎抱着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心中并无半丝怜悯。他若怜悯了赵靖宁,又怎么对得起当年惨死的赵靖安和永王府遇难的众人。
“将军。”打累了的将士,等候着他的下一步命令。
唐黎走近了些,伸出脚,用脚尖抬起了赵靖宁的脸。很好,已经肿的和猪头一样了,再也没有靖安的影子了。他狠狠地踢了一脚,再一脚,昏迷中的少年依然未醒。便收回脚,对着身后的男人道:“张延,交给你了。按照你原本的计划来。”
张延是唐黎的幕僚,也是心腹之一,更是跟随他经历了三年前的那场大难,父母妻儿都无一幸免。所以他和唐黎一样恨着眼前这个人,且他长年管着军奴营,有非常多的…教训不听话的奴隶的经验。
在他的安排下,赵靖宁首先感觉到的,是饥饿。是他十九年的人生中从未体会过的饥饿。不说在永王府做世子的时候,就算是以待罪之身被圈禁在镇远侯府的日子里,萧家人也从来没有饿着他过。如今却是严格依照奴隶的规矩,一日一餐。这一餐还不是饭食,而是米糠混杂着野菜,和着水煮成的菜糊。
赵靖宁身上带了伤,又加上饥饿,很快就头晕脑胀,走路都摇晃了。这时撤了镣铐,他也没力气逃跑了。
其次,才是苦役。他当然想过为奴隶的屈辱,却在屈辱之前先体会到了艰苦。军奴都是四更起,深夜睡,睡不到两个时辰,然后就是被驱使着干活。从浆洗军衣,到入山打柴,到喂马养猪,凡是军中生活需要的一切杂活重活,都是军奴来干的。
赵靖宁足足过了两个多月,人都瘦了十几斤,才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他自嘲自己的适应能力还不错,随之却意识到一个比较严重的问题,那就是自己似乎是……麻木了?已经习惯了不洗澡不洗脸,整日里蓬头垢面,发如乱草,也习惯了忍饥挨饿,拼命干活,脑海里似乎是完全空白的,不再思考。有几次洗衣服的时候,他看到水面映出自己的倒影,要愣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已经不会感觉到痛苦了么?
但赵靖宁很快就意识到错了。
他太天真了。
唐黎怎么可能放过,屈辱他的机会。
腊月二十一日,快到新年了,纵然是军营之中,也开始有过年的气氛。
午后宫中传来喜讯,唐黎便和陈将军商量了,全营休整三日,大办宴席庆祝。
军中的宴席总是粗犷的,不像宫中那么繁琐重礼仪,说来说去只是杀猪宰羊,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取乐而已。
赵靖宁呆在军奴营中,并不明白外面发生了什么,只是活儿堆了起来,愈加繁重。然后,张延带人来到营中,拿了铁链就锁走了他。
“张大人,出什么事了?”他忍不住问道。
“喜事,你到了就知道了。”张延的心情看起来不错。
到了才发现,果真是喜事的样子。各营将士,已经围着篝火在喝酒欢乐了。
唐黎坐在上席,正端着酒碗和一个中年的将军聊天,盔甲已经卸了下来,长刀放在食案上。
赵靖宁被牵着走过去,一直走到唐黎的面前,单膝下跪,行礼。
“下奴赵靖宁见过大将军。”
周围忽然安静下来了。
“很好,赵靖宁。”唐黎端着酒碗站起来,高声道:“诸位将士,听到了么?这个卑贱的奴隶,他说他叫赵靖宁!”
赵靖宁心下一惊。唐黎想要干嘛?!
却听唐黎手一挥,“把这贱奴锁了。诸位,当年永王府灭门之祸,营中将士伤亡惨重,大家今日说说,有谁没有死过同袍兄弟?有谁不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那暴君连诸位的家小妻儿都不放过,谁家里没死过人?我唐某,虽无妻儿,兄嫂全家却也死在刀下。今日里既有喜事,大家不如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唐将军,军中亦有法度,您这样随便欺凌我,不怕陛下知晓?”赵靖宁一急,就显出了本性。
“法度?呵呵,法度。今日本将军敢这么说,这么做,就是不怕。”他的目光,狠狠盯着赵靖宁,“绑起来,把刑具都拿出来,今日好好庆祝,不必留他贱命。”
说完,手中的酒碗就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赵靖宁的脚边。
赵靖宁此时却懵了:庆祝?庆祝什么?唐黎是要让人现场把自己折磨致死?
他还想说话,可惜没有说话的机会了。张延已经取了一团破布,捏着他的下巴塞了进去。随后在他耳边轻声笑道:“慢慢忍受吧,你会知道慢慢被折磨死是什么滋味。”
唐黎重新坐了下来,身后的士兵为他换了一只新的酒碗,重新斟满了酒。
“唐将军,这样真的没问题?他毕竟是……陛下亲子。”坐在他身侧的陈守义将军,拧起了眉。
唐黎抿了一口酒,冷笑道:“陈兄不必担心,本将并不是动用私刑。”
“啊?!您是说,陛下的旨意?”
唐黎点头,“今日宫中大喜,萧贵妃为陛下诞下小太子……”
赵靖宁的性命不必留了。宫中来的旨意,唐黎没有说出口,但他明白陈守义能听懂。
他仰头把碗中的烈酒倒入喉咙,然后眯着眼睛看着眼前受刑的奴隶。
赵靖宁已被绑在篝火旁的木桩上,颈部、腰部和双腿都缠上了铁链。第一个士兵,小心翼翼地拿马鞭抽在他的胸前,撕裂了衣衫。他挣扎了一下,没动静了。只是盯着鞭子。
士兵的胆子就变大了,招呼了同伴一起来打。
这一鞭,是为我母亲打的。你害的她自尽身亡。
这一鞭,为我妻儿,他们何辜,被你害得惨死?
这一鞭,不,这十鞭,告慰我兄长在天之灵。
罪人!
你这罪人!!
罪该万死!!
身上很痛,但是那些咒骂声更让赵靖宁心里难过。他闭上眼睛,却堵不上耳朵。只能听着,忍着。
也不知道打了多少鞭。
衣衫尽碎。碎片又被剥下,只剩下赤裸裸,血淋淋的一个人。
张延不知道说了一句什么,马鞭换成了军棍。打在伤痕交错的身体上,痛得赵靖宁晕过去了,又被冷水泼醒。渐渐的,眼前模糊起来,身体开始发冷,思绪也渐渐飘远……
要死了么?就这样被打死……
“够了。”唐黎忽然起身,喝止了手下将士。又拎了一条军棍,快步走到赵靖宁身前。
赵靖宁已经意识模糊了,努力睁大眼看着对方。
还想……怎么样?
“从今日起,赵靖宁死了。”唐黎捏着他的下巴,“你只是军中的一个贱奴。”
他手起棍落,重重击在赵靖宁的右腿小腿上,咔的一声,是腿骨断裂的声音。剧痛让赵靖宁清醒了一些,惨叫堵在喉咙里,只能发出闷闷的嗓音。
“这一棍,是警告,让你永远记住今日,记住自己的卑贱身份。”
那一晚闹到了凌晨。
唐黎喝了很多酒,迷迷糊糊中仿佛又见到了赵靖安。身为永王府庶出的大公子,靖安总是那么温和地笑着,风度翩翩地读书弹琴,默默努力地习武练兵,他总是谨守着规矩,不和弟弟去争抢,人前人后,总是宠着弟弟。
唐黎与他年龄相近,兴趣相投,自然而然地就亲近起来。
夜深人静,喝酒喝得兴起的时候,唐黎也问过:“真的没有想过要成为世子么?”
赵靖安笑着反问他:“阿黎,你觉得弟弟哪里做的不好么?”
“没有做的不好。”
“那就行了啊。弟弟生来就是世子,又很出色,我辅佐弟弟就可以了啊。”
“真的……不会不甘心么?”
“不会。”赵靖安的神色严肃起来,“不是谁都那么喜欢权力的。何况,兄弟相残这种事,听听历史故事也就算了,至少我有生之年,我不会允许它发生在永王府里。”
“阿黎,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题了。”
有生之年啊……
靖安你的有生之年,确实是没有兄弟阋墙,可是……却父子相残了。你捧在手心里,一心呵护的弟弟,不过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根本不值得你呵护。
你在临刑前,是否后悔过不争?!
当年若不是你让着这小白眼狼,又岂会有永王府灭门之灾。
唐黎醉眼朦胧地拿起酒碗,手腕一翻,尽倾酒水。
赵靖安,这一碗敬你九泉之下!
你的仇,我会慢慢替你报的。
次日,秋华宫含章殿。
刚诞下麟儿的贵妃萧莹瑶半躺在卧榻上,用手指逗弄着怀里的婴儿。
她的身侧,恭身而立的是她的兄长——镇远侯萧泽。
“五妹,难为你了。”
“兄妹之间,说什么难为不难为。何况……陛下待我不薄。”
原来萧莹瑶是镇远侯萧家的小女儿,曾经的永王妃萧莹雪的妹妹,如今也刚满二十二岁,与皇帝陛下足足有十五岁的年龄差距。当初莹瑶也曾许配世家,未婚夫是禁军左卫上将军廖家的长子长孙廖振远。两人都是武将子女,也就没那么多礼仪的条条框框,早就见面多次,互相倾慕,就等着成亲了。要不是廖振远母亲过世丁忧三年,萧莹瑶五年前就为人妻……
可惜,丁忧未满,就迎来永王府的灭门之祸。
后来永王赵晟举了反旗,萧家自然站在永王这边,萧莹瑶随着萧氏族人,连夜离京,躲避战乱。等到战争平定,废帝自焚,赵晟在登基为帝前,来了一趟萧府,理由是,求亲。
于公于私,这对萧家都是不可拒绝的要求。萧家与赵晟,有联姻之亲,也有从龙之功。因此萧老侯爷来问萧莹瑶的意见时,她含泪点头允了,只提了一个要求,为妃不为后。
“陛下您的皇后,永远只有一位,那就是我姐姐莹雪。”
皇帝答应了。
一诺九鼎。自萧莹瑶进宫为妃,到如今诞下太子,这四年来昭阳宫中,从未有过女主人。萧贵妃成了后宫实质上的掌权者,而后位空悬。
萧贵妃从来不表现出任何幽怨。只是萧泽心中,隐约还是觉得对不起这个妹妹。毕竟是萧家为了家族前途、地位巩固,而拆散了一对有情人。
萧莹瑶并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
她用手指捏捏儿子胖乎乎的小脸,道:“二哥,你知道靖宁他……现在过的如何?”
萧泽顿时凛然,“五妹你怎么忽然问起他?他与萧家已经毫无关系。”
萧莹瑶低声叹息,“……昨日,我听陛下与人提起……”
“提起什么?”
“陛下说,……这畜生不必留了……”
萧泽吓了一大跳,“你是说陛下他下令处死……靖宁?!”
萧莹瑶点了点头。
“他……还活着么?”
“我不知道。二哥你待会儿见到陛下……问一问此事罢。他虽罪孽深重,可毕竟是雪姐姐的孩子……”萧莹瑶看着眼前安静睡着的小婴儿,第一次理解了一个母亲的心情。
征求下意见:1)大家能看sm么?2)要不要写五年之间的经历(军奴影卫生涯)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侍卫来传皇帝的旨意,在麟德殿召见萧泽。
萧泽不敢怠慢,匆匆赶去,才知道皇帝是要和他商议北疆防务。国家大事在前,萧泽也不好问皇帝是如何处置了前世子赵靖宁。他略有心神不定。
皇帝也看出来了。
讨论告一段落后,皇帝命宫女端上了午后点心,才慢悠悠问道:“萧国舅,你有心事?”
他叫萧泽为国舅,而不是之前的萧爱卿,显然已经转入了私下相处模式。
萧泽心一横,直接问道:“陛下,臣想打听一下,靖宁还活着么?”
皇帝默然。端着茶杯的手指似乎颤抖了,他轻轻放下了杯子。
殿中的空气,一下子凝重起来。
萧泽见势不妙,连忙起身,单膝下跪,低头道:“陛下,请恕臣无礼冒犯。”
“起来起来。”皇帝忽然笑了,“朕不怪卿,朕也不瞒卿,朕没有杀他。”
他重新端起了茶杯。杯中是上好的龙井,清香却苦。
“朕,确实恨不得剥了他的皮,把他按到莹雪墓前请罪。朕的母后、妻子、大儿子靖安、三子靖平,幼子靖远、女儿洛玉、洛珠……还有四弟赵熙,侄子赵子恒……我永王府二百七十三条人命啊……那畜生,一死难恕。”
“陛下……”面对皇帝赵晟忽然吐露的心声,萧泽不知该如何安慰。他的父亲,已过世的老侯爷当年执意要留下赵靖宁的命,这是萧泽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朕昨日确实命人杀他。”皇帝已经冷静下来了,继续道,“但是郑统领劝阻了朕。死,太便宜他了。朕要他活着,好好赎罪。”
永安八年。
深秋层林尽染,渐近黄昏乌鸦成群掠过东宫的屋檐。
殿前的空地上,齐刷刷跪着两排黑衣人,赵熙认真地数了数,正好二十个。加上站在队伍面前的唐将军,是二十一个。
唐将军在下面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赵熙基本没听懂。他只是从左边数到右边,再从右边数到左边,数完了再拉一下身边郑将军的衣袖,歪着头问道:“这二十个都是给我的。”
“是的,殿下。”郑羽尧蹲下来,平视着坐在椅子上粉装玉琢的娃娃,“这是殿下出生之日,您父皇为您备下的死士,只忠于您和陛下。”
“我不要。”赵熙很不开心,“我的宫里住不下那么多人。”
郑羽尧看了唐黎一眼。
二十个确实太多了,不知道唐黎怎么想的。暗卫死士,本来就是贵精不贵多的。
唐黎苦笑,他就知道小殿下一句都没听进去。
“殿下,这二十位死士,是从三百多位暗卫中选出来的,武功和品性都无可挑剔。殿下嫌多,可以挑五位留下。其余臣会处理。”
“殿下,臣陪你挑吧?”郑羽尧哄着孩子,伸出了手掌。
赵熙不情不愿地握住他的手,爬下椅子去挑自己的死士。
“都抬头。”唐黎命令道。
那些死士都有着年轻的面容,轮廓清晰,表情坚毅。赵熙也不懂好坏,只是随手挑长得好看,合他意的。第一排挑了四个,第二排都懒得看,挑了左边第一个。
“二,五,六,九,十一,出列。”
“从此你们就是太子殿下的死士,永远忠于殿下,不惜性命保护殿下。”
“是。”
“好了,其他人等,自尽。”唐黎命令手下给剩下的死士发放毒药。
“……等等。”郑羽尧忽然想起来了,“唐将军,那个贱奴没入选?”虽然从三百多死士中拼杀上来,进入前二十极为不易,但郑羽尧听闻他功夫还不错,何况是陛下指定了要给太子的死士,不至于见不到人啊。
“他在。”唐黎毫不意外郑羽尧没认出来,若自己五年不见,也未必能认出来。“十八,出列。”
跪着第二排右侧倒数第三个位置的黑衣人,默默站了起来。
“他?!”
郑羽尧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黑衣青年颇为高挑,身形偏瘦而不失矫健,可面容却平凡得…如同路人。
他左看右看,都不像以前的赵靖宁啊。郑羽尧怎么说也是跟了永王多年的心腹了,怎么可能不记得曾经小世子的模样。何况,他五年前还去过禁卫营传旨……
唐黎知他疑惑,解释道:“他以前毕竟身份特殊,此次进宫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让吕逊在他脸上动了点手脚……”
吕逊有鬼手神医之称,就过当今天子,亦是唐黎的旧友,只是性格浪荡,不愿意进宫做太医,收着皇家的俸禄,在江湖飘荡。唐黎好不容易逮到他,就让他给赵靖宁换了张脸。世子赵靖宁已经死了,活着的是军奴十八,那张像极了大公子靖安的脸,他已经不配用了。
郑羽尧挑眉,“陛下知晓?”
唐黎道:“是陛下授意的。”说着他走到木头一般沉默站立着的黑衣青年身侧,伸手扯开了他的衣襟,露出了胸口丑陋的烙印。那是个硕大的“奴”字。
“奴”字旁边,还有两排黑色刺青小字:
永安三年发配雁返禁卫营为罪奴
按律责罚 终生不赦
郑羽尧手心里一把汗。他自然知道陛下恨他,不认这个儿子,倒也不曾料到陛下做得如此决绝不留后路。本来想着,毕竟是陛下亲子,将来未必不会翻身,平日里还是要适当照顾一下的。如今看来,是完全当奴隶对待才合陛下心意了。
他这般想着,招手让黑衣青年上前走出队伍,“十八,你也留下做太子殿下的死士。”
“至于其他人,”他看了一眼唐黎,高声道:“东宫之中,岂可见血。各位也是千挑万选出来的精英,就此自杀岂不可惜?不如静候命令,或去护卫王侯,或去军中历练,不愧这一身本领。”
“郑将军说的对,你们先退下。回雁返营待命。”唐黎原本就是逼郑羽尧询问十八的情况才出此下策的,自然见好就收。
赵熙在一旁看了半天,此刻就跑上来看看十八,又转头看向郑羽尧:“他和他们不一样么?我不喜欢他的脸,不要他。”
“殿下乖,十八是陛下特意给您训练的暗卫,殿下您得留下他。”
“可我不想看到他。”
“这没有问题,殿下。暗卫本来就不会出现在主子面前,他只会在暗中保护殿下。”
赵熙低头想了想,伸出小靴子踢了踢眼前的黑衣青年,“喂,你跪下。”
黑衣青年没有一丝犹豫地单膝跪下了。正面直视着赵熙的脸。眼神平静清澈,毫无情绪波动。
眼睛还挺好看的。赵熙心里想着,嘴上则命令道:“你发誓,以后不许出现在我面前。”
黑衣青年垂下了睫毛:“下奴发誓,只在暗中行事,绝不打扰殿下。”
这是他进宫以来第一次开口说话。声音低哑暗沉,也毫无以前赵靖宁的影子。
赵靖宁真的已经死了。
郑羽尧心中略有不忍。
奴跪主,却是兄跪弟。太子殿下还年幼,茫然无知,赵靖宁经过了五年的禁卫营军奴生涯,也已经遗忘了原本的自己么?郑羽尧看不出他的情绪。眼前的这一个黑衣奴隶,无论从哪一点看,都不是赵靖宁。
他招呼着留下的六个暗卫死士,安排他们的住处。这是他作为东宫侍卫统领的职责所在。他也不想为难他们,就安排在普通侍卫楼的左侧院子,哪儿有十来间空屋,按着东宫侍卫的待遇,两人一间也只需要三间而已。
死士都很顺从听话,按着排行迅速分了房间,影一和影五住,影六和影九,还有十一与十八。
跨进门前,十八迟疑了一下,对郑羽尧道:“郑将军,下奴恐怕……不能住这儿。”
“东宫的侍卫都归我管,我让你住这儿就住这儿。”郑羽尧以为他嫌弃这住所寒酸,口气不善起来。
十八也就没再说话,低头跨进门去。
半个时辰后,郑羽尧就明白当时十八的迟疑,是出于何种心思了。
皇帝陛下`身边的大太监黄仲敬忽然出现在他的面前,传来皇帝的口谕。
黄公公道:“陛下说了,十八和一般暗卫不同,是罪奴身份,特命老奴过来传旨,带他去思罪院觅个住处。”
赵靖宁依然沉默。他顺从地跟随黄公公前往思罪院,宛如一个真正的奴隶。没错,现在他不是赵靖宁了,他是十八。这五年在雁返湖畔禁卫营的军奴生涯,早已经教会了他闭嘴。多说多错,而沉默是自保的手段。
思罪院,顾名思义是反思罪过的院落,在永巷深处,离东宫有半里路的距离。十八跟随黄公公到了那儿,才看到是个废弃的宫殿,可能原来是冷宫,后来也不知道多久没有住人了,以至于现在是半坍塌的样子。废砖碎瓦,杂草丛生,到处结着蛛网。十八默默走了一半,却意外发现不是没有住人。有两三间废屋的廊前屋后,零散地晾着衣服,虽然破旧,却洗的很干净的衣裳。“这儿……还有其他人?”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询问。黄公公笑眯眯地道:“思罪院是住罪奴的地方,自然是有人。”罪奴……十八的心头泛起了一圈涟漪。八年前,在他还不叫十八的时候,他的外公——镇远侯萧如瀚跪在御阶前老泪纵横:“陛下,靖宁终究是莹雪的亲生骨肉,是她留在这世上唯一的血脉了,陛下您就饶他一命,让老臣带回去管教……”父王怎么回复的?已经是皇帝的父王,站在龙椅边上,冰冷地道:“看着侯爷的份上,可以免他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从今往后,就让他去做个罪奴,来还这一笔血债!”而当时的赵靖宁,什么也没有说。他并不恨父王的绝情,实际上从母妃和大哥死去那一日起,他就明白父王绝对不会原谅自己了。而他只能竭尽全力告诉自己,去坚定自己的信念,坚持自己的做法没有错。自古忠孝难两全,而他不过是选择了大义。他也没想到会变成大义灭亲的。皇帝表哥不顾大臣劝阻血洗永王府之后,父王真的举起反旗发动叛乱之后,被软禁在宫中的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静静等待着叛乱平定,再去九泉之下,陪伴父王母妃,再尽一个儿子的孝道。可惜命运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黄公公指着北向的几间废屋道:“你随便挑一间。”
十八收回飘远的思绪,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这几间屋同样的破败,廊前檐下全是杂草,看上去离坍塌不远了。
选哪间有区别么?
十八心中苦笑,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走到最边缘那间承重柱似乎只倾斜了一点的屋中,“就这间吧。谢谢黄公公。”
“别谢了。”黄公公上下打量了他片刻,道:“好自为之。”
说罢就回去向皇帝复命了。
十八站在屋子中间,环顾四周,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除了蛛网和杂草。连个打扫的工具都没有。
孤寂、冷清的地方。
但除此之外还不错。他终于露出了一点微笑。
宫殿中原有垂幔,因为这儿废弃时间过久,垂幔也变成了一缕一缕的破布。十八去各个无人的屋子搜罗了一下,倒整理出一大堆来。他撕了一部分用作抹布,其他的找个角落堆了,已备后用。然后就用抹布把屋子收拾了一遍,擦干净了地面,抹去了灰尘,显出了斑剥的红柱。
十八就站立着,靠着红柱闭眼休息了一会儿。再睁开眼,天已经快亮了。没有什么伤春悲秋的时间,他直接赶去东宫执勤。
此后一连数日,宫中平静无事。
赵靖宁或者说十八按照平日所受训练,安静地隐藏在暗处,看着小小的太子殿下。
今年刚满五岁的赵熙,生来就是太子了。长子,以及唯一的皇子。在他出生之后,宫中又添了两位小公主,却没有再诞生过皇子。
赵熙独自一人居住在东宫,由郑羽尧带领着御林军们守护着他的安危。平日里有太傅来给他上课,太傅方谦佑是个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总是儒雅地微笑着,颇有风度。十八看着他就想起了自己曾经的老师。老师曾教他忠孝节义,忠在孝前,老师是大儒,也是个忠臣。
十八到达东宫后的第十一日黄昏,他才第一次见到皇帝。时隔六年之久,从永王到天子,赵晟看上去并没有很大的变化。依然魁梧挺拔的身姿,依旧刚硬的面容,除了鬓角有了些许白发。皇帝来东宫,是来亲自指导赵熙练武的。他一招一式的,手把手的教他。在他喊累的时候,说,“赵熙你是太子,将来要继承朕的江山,不能只跟着几个书生,学的文文弱弱的,不堪大任。”
他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十八躲在梁后捏了一把冷汗。
年幼的赵熙却没有听懂,道:“太傅说,阿熙将来当了皇帝,要宽仁爱民。”
“太傅说的没错。”皇帝并不恼怒,笑呵呵的摸着赵熙的头,“但是同时也要正直勇毅。”
“正直……勇……?”
“……勇敢。”
“熙儿明白了,父皇。”赵熙扬起了可爱的笑容,眼神明亮,宛如朝阳。
皇帝抱起了他,“该用膳了,朕的小宝贝。”
十八的胸口有点闷,他翻身上了屋顶去透口气。
皇帝和赵熙在底下亲亲热热的用膳,十八一个人在屋顶上看晚霞。他明白自己不该再有心酸之类的情绪的,已经八年了,早该接受那样的天伦之乐,此生不能再奢望的事实。
晚霞满天,映红了朱墙琉瓦,九重宫阙。朦朦胧胧地,仿佛在天上仙境。
十八自嘲地笑了一下,怪不得古往今来,那么多人想当皇帝。这些年,他倒也理解了永王的野心,虽然,他心底里绝不赞同。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希望他曾经的父亲,如今的天子,能励精图治做个好皇帝的。希望他能用仁爱黎民,天下归心,去洗掉曾经的谋朝篡位,血染御阶,去证明,是他赵靖宁错了。那他死而无怨。
“喂,该交班了。”耳边有人唤他,十八回头一看,是影五。
他略一点头,解下腰间的执勤令牌,扔给对方。随后就跳下屋顶,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他和其他影卫的关系并不好,不仅仅是因为一路拼杀上来,很多人被他踩在脚下;更因为他入影卫营之后,身份待遇都与他人不同。而他并不想再回忆那段黑暗血腥的日子,人得向前看。
回到思罪院中,依然破败萧条。
却有一个三十左右的女子,布衣荆钗,蹲在檐下升火。简陋的铁锅,架在火上,药味弥漫而来。
十八沉默地走过,女子也头也不抬仿佛没有看见他。
那是曾经的燕妃曾红玉,废帝生前喜欢的妃子之一,驻守关外的燕大将军的孙女。十八自然认识她,她也认识永王世子赵靖宁,却不认识今日的十八。就算认识,也不能认。十八在来的那一天,认出她的那一天,心中就开始怀疑皇帝让自己住这思罪院的理由了。燕妃还活着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她爷爷燕老将军。但是她待在这思罪院中的缘由,则太微妙了。微妙到让十八心中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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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6  更:2021-09-08 01:16: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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