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首页 -> 潇湘溪苑 -> 【原创】流亡之客 -> 正文阅读 |
[潇湘溪苑]【原创】流亡之客[第1页] |
作者:柯狄勒 |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我们从来受教导:天空很有力,大地很安全。 但是天会漏,地会陷,其中本无所谓栖所。 因此会流亡,会奔逃,会躲避自己的情感,却将最后的分量寄托于我。 那人,他在半夜敲开了我的房门。 ————— 搞事设定,可能坠机,谨慎食用。 ![]() |
那人在半夜叩响了我的房门。 【1】 我叫甄一。 其实,连这一点都不要紧。因为我不重要,我坐在这间屋子里,已经等候多时了。 这间屋子外面,是贫瘠或者肥沃的土地,从不知道多少年之前开始,它们就一边生长乔木,一边生长乱草。我对这一切,无话可说。 我要做的,我能做的,就是坐在这里,等着给一个人开门。 这人在半夜来到我的屋前。 这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药气和血腥,如一个战场上逃离的伤兵,带着几个世纪以来竟不消弭的厌恨与疯狂。他本人却有一双疲惫而恐惧的眼睛。不是纯正的黑色,也不是澄净的浅褐色。 我无法描述。 我只能说,这是一个尚在青年的男人。至少直觉告诉我,与垂暮相比,他确实还相当年轻。 虽然,他形容狼狈,头发凌乱,颧骨上带着灰色的污迹。我打开门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他的左袖裹着三道浸血的刀伤。 我强压着自己的恐惧,对他说: “进来。” 他并没有听从我说的话,而是伸出一只手。手背上沾着泥土,指甲却光洁平整,一丝不苟地修剪过。我和他握手,掌心的触感告诉我,他手上的老茧来自几种不同的乐器。 “甄一。” 我报了姓名。青年过长的头发落下,掩住了眼睛,他将手抽回去,仔细打量,行动间仍有着优雅仪态的残影: “栾知栩。” “哪里人?” 我带他进屋。屋子里烧着火,一壶热水正搁在炉上。桌上的茶有些放凉了,正好适口。我向他递过去,他凝视着跳动的火苗,答: “潇湘。” 我掏出一瓶药酒,往掌心振了振: “潇水湘江,流域很广。” 栾知栩看了我一眼,将手上温热的茶水细细浇在自己掌心,猛地在脸上一抹,手掌挪开时,果然如我所料,露出原本端秀清俊的容貌来。他道: “——溪苑。” |
【2】 “你年少时似乎很英勇。” 栾知栩左臂的刀伤,是自己割的。结了紫褐色的血块,从上面再挣出鲜血,实属不易。他背对我浸在热水里,透过微漾的水纹,我能隐约看见他脊背与腰臀间因经年而逐渐淡去的疤痕。 “英勇?” 他往头上浇了一瓢水,注视着自己左臂泛白的伤口,轻声道: “我从来是一个懦夫。” “可栾峭先生的说法却是,他的儿子栾知栩,知书达礼,家教甚好,名校毕业,精通乐器,尤擅钢琴。曾经带着球队打到全国三强,且生得眉目清秀,一表人才,“ 我合上手札,念出最后一句话: “——是千万里挑一的年少精英。与梁家小女儿梁菱,佳偶天成。” 栾知栩笑了一声。 我问: “怎么?” “没什么,我高兴。” 他慢慢地从微烫的水中伸出一条泡得微红的手臂。浴室里水汽氤氲,栾知栩颤巍巍地伸着手,向顶灯的方向延展过去: “——千万里挑一个。落到我这样境地的,就少。” 暖橙光晕里,透金色的水珠滑过指尖,顺着年青男子修长流畅的筋骨线条,缓缓流泻而下: “是他们的福气,无论怎么说…都是他们的福气。” … 栾知栩洗完澡,我与他斟了一杯酒。 我做的药酒,选的是最飒洌的旧年精酿,佐以各味药材。一口下去,肺腑肠胃一概烫平,神旷如谷,思阔如原,头脑却不会昏沉痴傻。栾知栩喝下一杯,抚着杯身,笑了笑: 若以叫人怜爱为标准,就凭这一笑,栾知栩也是个美男子。 ——他生得太过俊秀一些,随他的母亲何璧如。人如其名,肤光赛雪,幽娴贞静。栾知栩面容白皙,体态匀长,坐下的时候脊骨端直,显然受过刻意的教养。 “栾知栩,” 我颇玩味地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酒泼进壁炉: “要是你出自高门大户,这个故事就没有意思了。” 他摇摇头,攥紧了鲜红的丝绒桌布。布料柔软而富光泽,嵌入指缝间如涌溢出的血: “并不是。讲故事的权力,还请全部交与我。” 火焰在我背后燃烧着,金亮的光芒啸叫嘶鸣,尖锐的舌头伸出来,死死地与凶恶的冬天缠绵着。我伸手道: “请吧。” |
【3】 我叫栾知栩。 栾家并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更没有百年书香,最多只不过优渥一些的中产之家。可有一样东西,似乎从我记事开始,它就搁在我家门口的高柜上。 人进门一般都脱鞋寒暄,很少有人会抬头望天,加之光线晦暗,不知情的乍一看,根本看不清那是什么。 那是一根棍子。用栾峭的话说: “这叫家法。” … 在我七岁之前,家法是一纸规章。拿两个米老鼠的冰箱贴固定在冰箱门上: 不许和长辈顶嘴。 每天玩玩具不需超过一个小时。 每天弹琴不许少于三个小时。 ——诸此等等。 家里的长辈说,我小时候并不惊人聪明,但很乖顺老实。栾峭每天回到家,就是检查我的功课。他很少笑,似乎他的工作是不需要笑脸迎人的,他就连这个表情也摒弃了。 可是我那时候不仅会笑,我还会哭。 我们家住的地方人口很复杂,我没有上幼儿园,而是把老师请到了家里,费用大概翻了十倍。基于没有同龄人可供拌嘴,我从来没有因为和邻居的男孩子打架而哭过,也没有因为午餐饼干被抢走而哭过。 ——我一直在为拼不出完整的拼图、弹不出流畅的曲子,尿到了裤子上,吃不下饭而掉眼泪。 |
我说了,我从来就是一个懦夫。 |
——我不仅无能,我甚至不敢寻求一点帮助来弥补我的无能造成的麻烦: 我不敢找个人替我扶着那半架小风车,不敢再多问那个眯着眼睛的老师傅一遍如何弹这首曲调,甚至不敢偷偷换一条干净的裤子。 ——我只会盯着面前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哭,看着它一点一点泡涨坨实,变得无法下咽,把所有的砝码都押在栾峭心软这件事情上。 我为什么这样?我也不知道,我似乎天生就不大会找活路。 栾峭有时候会心软,扔过来几张餐巾纸,有时候则不会。他会指着那半碗面,强迫我吃下去。 我就哭得一抖一抖地,拿筷子去撬那些面坨子,有时候用力过猛,整个碗翻在地上。栾峭觉得我故意,气急败坏地走过来,拎着我的后领子,将我拽到客厅里。 他从来不会一把将我按在膝盖上,然后噼里啪啦地打我的屁股。他坐在沙发上,指着他自己的腿,对我说: “自己趴上来。” 我一开始好像还摇头。——这说不上抗争,只是怕疼。他就加数目,加得不多,一个一个地加,而且巴掌是不会把人打坏的。可是我还是怕。有一次,我不晓得做错了什么要紧的事情,似乎是一场幼儿歌手选拔,我因为紧张,话筒摔在了地上。 那天回家我眼泪汪汪了一路,害怕栾峭的巴掌会很疼,因此不肯走过去。数目超出之前任何一次之后,我索性就站在客厅中间哭了起来。 栾峭加到六十,不再往上加,而是问我: “过不过来?” 我捂着屁股,仿佛已经挨了打一般哭着摇头。栾峭起身就走。次日,他出了一个三天的小差,一个电话都没打回家。虽然以前也是这样,可是这一次我慌得要命,母亲怎么哄都没有用。他回来的次晨,我就去敲他房间的门,求他不要接着不理我。 最后,栾峭开门了,他走出来,走到客厅里,坐下问我: “我是不是不能管你?” 我眼泪又掉下来。他看着我,眉头又一次拧起来: “你到底有什么好哭的?我少你吃?少你穿?你不觉得你有错,我逼你认了?” 我哭着说: “没有,没有,是我错了…” 栾峭问: “你练了那么多遍,几百号人面前连个话筒都拿不稳,你说你该不该?你练到窨井盖里去了?” 我死命摇着头: “我不该,不该,你别不理我…” 几乎不等栾峭说话,我就趴到了他的腿上。似乎只要他肯打我,我就弥补了“把他气走”对他的刺伤,而那在我所受的教育里,是一件了不得的大罪过。从前我是穿着裤子挨打的,但从那一次开始,裤子被褪到大腿一半的地方,栾峭的一顿巴掌结结实实地盖在屁股上,我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压着还是疼的。 |
栾峭从来不在人前打我,因此人前和睦的父子,在我眼里,也并不意味着真的和睦。我看着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放心。 事实上,我花了很久的时间才意识到:即使栾峭是我父亲,生我养我教我,我一犯错他就打,也是不正确并且没道理的。 ——可正确的方法要怎么有效地使用,我从来没有见过。 甚至于,我后来长大了,今天去这个城市比赛,明天去那个城市庆功。我上车前,下车后,看着那些青白色灯光的、浅黄色灯光的、暖橙色灯光的窗户,都还会觉得有一种隐约的担忧: ——那扇看似平静的窗户里在发生什么? ——会不会也正有一个男人,对着他胆战心惊的儿子,拍着自己的大腿说“趴上来”? … 那时候栾峭其实对我不算坏。 他认为,我犯了错,自己趴在他腿上,我服从这个仪式,就表示我认错。他的巴掌举得很高,啪地一下扇在皮肉上,就是一个五指的印子,慢慢地肿起来: 痛楚在臀面上爆炸,然后慢慢渗进肌肉里面去。我要是蹬腿挣扎,他一下巴掌就照着上一下的地方叠,疼得钝而冗长。一般一顿打都是二三十下,整个屁股都会红肿起来。 但是我有几次挨完打,疼得实在坐不扎实的时候,栾峭会叹一口气,去拿一个软垫来,给我放在椅子上。 我如果非常有骨气,也可以不用。但是有什么好处吗?我会疼。 我也不是恨栾峭,因为他并不是要害我,如他所言,我犯错了,他是要我长记性,要我守规矩。 虽然,那时候的规矩是他定的。一切规则都出现在我触碰之前,至于我这样的幼儿,从来就是面团一样软弱而可塑。 |
【4】 在我七岁之前,换乐器就像换白炽灯泡一样。吱嘎吱嘎地拧上去,没多久,又吱嘎吱嘎地拧下来。 ——吱嘎吱嘎,总是很难受的。 三岁的时候,栾峭把我送去学古筝。没有去琴行,而是找了一个前街的老爷爷。我连最上面的那根弦都拨不动,按音疼得直哭,练了两年,茧子磨出来了,能弹几个曲子了,老爷爷去世了。 老爷爷去世的时候,我五岁。他是吃完晚饭寿终正寝的,葬礼上出现了他四十岁的儿子。这个儿子,是和他父亲掰了的,他不弹古筝,他拉胡琴。 我母亲觉得这件事情很荒唐,栾峭却不觉得。从小到大,他在我身上花钱毫不吝啬,隔天就给我弄来一把胡琴: “拉去。” 我又吱吱嘎嘎地拉起了胡琴。为什么我不反抗呢?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新师傅拉琴的时候自我沉醉的有趣表情,也许是因为松香的气味,也许是因为我一弓下去发出的那种极具破坏力的尖利声音,能给我一种微妙的快感。 总之,我接受了这件新东西,并且少见地觉得,有些喜欢。 ——那么古筝还弹吗?还是得弹。栾峭给我去少年宫报了名,每周六去。 然而一年以后,栾峭不知道哪里听来一个东西,叫做考级。他带着我去给少年宫的老师听,得到的结果是: “这根本没法考。” 于是我的胡琴课也换到了少年宫里上。都在礼拜六,顺便还加报了一个夹在中间的扬琴课。这种诡异的搭配在我七岁那年,被栾峭的同事知道了。对方是个中年未娶的男人,说话很毒: “你再让他吹个笛子,打个小鼓,小曲儿班子都可以找你儿子一条龙了。他还能上台唱个琴挑呢。” 在那人的建议下,栾峭决定送我去学钢琴。而被舍弃的,是胡琴课。 为了这件事情,我这辈子第一次反抗了栾峭。 |
少年宫的门口,有一个青少年维权的岗亭。 我那时候已经上了小学,学校安全普及教育,有人要伤害你,就去找岗亭。 我每次去上课的时候,都很快地瞥一眼岗亭的位置。 ——在这件事情爆发之前,我在家里以老实乖巧出名,没有谁会以为我在动歪脑筋。 然而事实上,在我眼里,很多孩子都蠢得可以: 他们居然被牵到教室门口才开始哭闹,扒着门不肯进去。父母拦腰一抱,或者屁股上扇一巴掌,就哇哇大哭地进了教室去了。 偶尔有几个略略有点脑子的抗争者,早在少年宫门口就开始挣扎。但是,他们竟然就那么挣扎,坐在地上哭,然后就当街挨骂,甚至,当街挨打。 我的反叛计划酝酿了四天。第五天早上,走到少年宫门口,我突然将栾峭的手一甩,拔腿就往岗亭跑。 “警察!警察!” 栾峭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已经跑到了岗亭前,哭喊着拼命拍起门来: “警察!警察!“ 我一时半会儿,竟想不起来要对警察哭诉什么,只能拍着门哭叫,尖声大喊: “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门被我拍了几下,竟然开了。我一个踉跄跌了进去,正准备扯开嗓门哭诉,却发现桌子前只有一张生锈的铁椅子,桌子上仅一撮瓜子壳儿。岗亭里头,竟半个人影都没有。 一阵风从我背后吹进来。 我简直怕得连哭都不敢哭了,只能硬着头皮走出去。 外头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栾峭在岗亭台阶前背手站着,见我出来,并不当街骂我,也不当街打我,只是开口,一字一顿地念我的名字: “栾知栩。” 我分明看见他眼睛里隐约的怒气,吓得眼泪刷地滚落,但他开口,却仍是平静梗直的声线: “你不愿意上课,是不是?” 我不敢不点头。 栾峭接着问: “不愿意上课,不愿意到要报警?” 人群开始骚动,对着我指指戳戳,我知道自己惹大麻烦了,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若是在家里,栾峭已然爆发了。可这次不一样,他点了点头,开口道: “我知道了。栾知栩,你下来。” 我不敢不下去。 “今天就不上课了。” 栾峭把我的手拉起来。在外人看来,他大约冷静淡然得堪称楷模。他开口,对我一字一顿道: “——我们回家。” |
他与我一字一句道: “——我们回家。” … 从小到大,栾峭对我都有一个原则。但凡他觉得不可犯第二次、也无什么道理可讲的事情,都省去说教,径直用一顿打来传递这个禁令。 那日一进门,我便被他揍了一顿。 他将我拎进家门,第一次抬手取下了门口那根高置的棍子,指着沙发扶手对我说: “趴着。” 我梗着腰,站着不动。栾峭抬手一棍子震在沙发背上,我身子吓得一颤,腰骨略松,一下子就被他摁在了沙发上。栾峭的火气压了许久,遂不多话,拎起棍子照着我身后就打。 那棍子不沉,但细长而韧硬,抽在皮肉上,一下便会在身上打出一条红肿鼓起的伤痕,疼得滚烫锐利。小孩子皮肤细嫩,那种疼痛不是我可以忍受的。我挣扎哭叫起来,可力气哪有他大,完全动弹不得。 “爸爸!…疼,疼啊…!” 栾峭狠狠一棍子抽在我臀峰上,伤痕交叠,我只觉身后几乎似要掀了一层皮去,嗷地一声哭嚎出来,伸手去挡,手腕亦被反压在身后,他顿了片刻,抬起棍子又抽落下来。 栾峭一言不发地按着我,直狠打了足有八九下,方将我松开了。我痛得整个头都发蒙,趴在扶手上呜呜地哭,说不清是为疼而哭,还是为哭而哭,只听他道: “下次还敢耍心眼和我闹吗?” 我抹着眼泪死命摇头。 “栾知栩,你以后记着,你要胡闹,” 栾峭不再打我,却冷不防反手一棍子啪地甩在沙发背上,直吓得我险些又喊了出来: “——最好想想后果。” 他把棍子放了回去,将我从沙发上拎起来提上裤子,带我回了房间。与其说我没有受过这样的疼,倒不如说没有受过这样大的惊吓,抱着枕头,哭着哭着就睡了过去。 ——我陷入睡眠之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是从此要恨栾峭一辈子。再也不听他的,有本事他打死我。 可惜,我从来是一个懦夫。 我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下午,是被栾峭弄醒的。他拿着一碟梨子坐在我床边,见我醒了,低声说了句: “别动。” 这句指令对于我来说,服从的难度远小于反抗。我顺从地趴着。屋子里有一种微辛气味,身后的伤已经擦了药。我慢慢醒透,上午的记忆分明起来,只觉得委屈又害怕,遂别过脸去。 栾峭拍着我的背,说: “爸打重了。” 人在那个状态,兴许真是脆弱到不堪一击。这四个字刺得我一阵鼻酸。瞬间竟有一种几乎想回头扑进他怀里去的冲动。——我为自己的软弱感到惊骇,旋即觉得耻辱,猛地将被子拉过头顶,几乎将额角掐出血来。 栾峭隔着被子,压着声音唤我: “知栩,出来。” 我不敢应他的话。死死地撑着自己的防线。将脸埋进枕头里,呜咽着哭起来,而且越哭越响。 栾峭等了半晌,伸手将被子拉下去。我哭得没了力气,亦没敢再反抗,仅余右手攥着一小截布料蜷在颈口抽噎着。他看了看我,又开口道: “一下午都没喝水了。” 说着,拿牙签戳了块梨子递过来。我扭过头去。栾峭似乎也不意外,手亦未曾移半分,沉沉开口: “栾知栩,——我好好跟你说的时候,你得听。” 这话震得我身子猛地一抖,我抬起眼看了看栾峭,终是慢慢举起手来,顺从地将牙签接了过去。 那梨子入口,甜得很清润。我却不知为什么,眼泪依然流个不停。我拿舌尖和牙齿,仿佛将它们当作一个个微小的自己,细细地将每个颗粒都碾磨至碎,再缓缓的吞咽下去。 ——我恨极了那深在我骨子里的软弱和依赖,恨自己的不坚定和怕失去;恨明明委屈、明明不原谅,却不敢委屈不敢不原谅;恨我想彻底忘了,却又忘不了。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了。栾峭这一顿打,收效迅速而长远: 次日,我去上学,路过那个岗亭,远远地绕开了走。纵使在钢琴上我无甚天分,也按部就班地学下去,弹了十二年,古筝亦然;栾峭又送我学仪态,学茶艺,学各种各样古怪的课程。 ——我再没敢于这些事情上逆过他一次。 |
无论如何今天应该会更。 但是这篇写得颇为紧张,我就出来问一下,有人在看吗? |
【5】 “你在看着我。” 我猛地收回目光。栾知栩拇指抵着眉心,对我笑着摇摇头: “没事。” 我又给他斟了一杯酒。 我不算是人,确切来说,不算是常人,但爱美之心亦有。栾知栩的面容,足以让他在人群中吸引太多眼光。 那些渴求着看见美好的眼睛,和只能看见美好的眼睛。 … 十一岁那年,老师让我们做了一个写作片段练习。描写身边的一个同学。 那时候班里有一个女孩子,文笔远超出了班里的平均水准。她的习作片段,常常被老师拿在班里读: “——他白皙的脸也好,浅弯的眉也好,都那样秀气,像在一个江南的乌木大院里长大,久病初愈的玲珑少年郎。立在门前,脸上挂着笑,眼睛里怀着的,还是这世上最好的晴影天光。” 老师一边读,一边走下来。她甚至不必示意我站起来,因为所有的眼光都已经自动集在了我身上。 … 那时候,总有很多人喜欢看着我。可是,我一回眼和他们对上,他们就会把头扭开。 长期与各类乐器纠缠,我到底被黑白琴键与雁柱筝弦早早地磨出一副安静气质。这里头自然有栾峭那根棍子的功劳:我本不喜器乐,然每每挨了打,无处泄火,便只能跑去找物件诉苦,日久总要生情。委屈狠了,将琴码子崩出去已经不是新鲜事情,有一次砸的是钢琴,指甲没修,生生裂了半个。 也就是那一次,我盯着微微渗血的指尖,意识到: 栾峭的棍子,只能叫我不敢妄动,却不足叫我服气。我终究是不服的,只不过我不敢直接对着他表露。 ——暂时的。 这个念头简直给我无穷的动力,我咬着牙,尽量小心地将断甲铰下来,满屋子去寻创可贴。我一路寻到客房里,拉开药箱,极震惊地发现,我家药柜里,外敷的、口服的、镇痛的、散瘀的外伤药,林林总总,竟比感冒药多了近一倍。 |
——有些头不得轻开,他自我七岁以后,抡巴掌越来越少,动棍子倒是多了起来。 丢三落四,顶撞老师,拖延作业,这些小孩子常有的毛病,我都有过。栾峭要求的是一错不二犯。冰箱上的约法三章被重订了一次,条目更换,有原因,酌情减免,但犯了错,总免不了脱了裤子趴在床沿,挨一顿好打。 “栾知栩,你这副样子给谁看?” 那几年,我挨揍的频率很高,他每每动完手,看着我伏在被子里一动不动地装死,总要隔着被子揉揉我肿烫灼痛的伤处,说: “爸是为了你好。” 我闭眼不吱声,他亦盯着天花板自说自话: “你不知道,美国的西点军校,no excuse?没有借口。我告诉你,咱们这还算开明!…” 疼归疼,倒是从没有到过了一夜还上不了学的地步。栾峭对外称我体寒,不管有事无事,日日让我拎着坐垫去学校。早先还有小孩觉得怪,干些偷偷将系带剪断之类的破事,过了几天,班中受家里娇宠的几个看着我学起了样,也就平了下去。 到了三年级下半学期,年级里暗暗传起一个说法:栾知栩是某大户人家的小少爷,金身玉体,养尊处优。 在这种传言里,我的垫子、我素日温顺的模样,我从未请人到家里玩过,那几年又被送去练仪态,诸此种种全成了佐证。 而对于那些看肥皂剧的小丫头来说,这些都不过是佐证,最要紧的,是一张脸。 |
我的相貌随我母亲。 我母亲本姓白,双名璧如。外祖父母早逝,母亲被友人收养,遂改姓何。 双亲通过相亲认识。我祖父母亦早逝,养祖父母年迈多病,不愿我母亲受婆家委屈,看上栾峭白手起家,青年有为,想托付女儿。不料坐下来谈了一晚上,句句不投机。末了,自然是女方先开口,说的也是真话: “我得走了,我爸爸给我定九点半门禁。” “追定了。” 那日,栾峭回到公寓,与同事感叹: “人是真漂亮。但最要紧的不是这个。——这年头,女孩儿家教这么好的,少见。是个可以过一辈子的人。” 母亲自小柔顺。她和我不一样,是种几乎刻进骨子里成为条件反射的不反抗。父母去世,更名改姓,都是大事,她只能一一安静地受下来,养父母于她有恩,望她与一个牢靠的青年成眷属,纵使不是最如意,她也从了。 母亲是疼我的。她敏锐地觉察我最轻微的着凉迹象。然自我记事起,在对我的教育上,母亲即便有与父亲不同的意见,也永远顺着父亲的意思。有时候别人夸我听话识礼,顺带一句: “璧如,你家儿子怎么教的?” 母亲只是看着我淡淡地笑笑: “我不太会带,男孩子,都是他爸爸在管。” 那些年,负责教训打压我的是栾峭;棍子容易打出伤来,掀被子擦药的也是栾峭。母亲从未替我上药,只在我挨得比较轻的几次来屋里瞧我,亦不问伤;其余多只在次日早上出门前,揉揉我的脑袋。 那些时候,她的眼睛是红肿的,大约哭过。但即使顶着一双哭过的眼睛,母亲也是一个绝然的美人,肤光赛雪,眉目如画。我从小就被人说相貌随她,儿时秀气,将来长到十几岁,要成祸害。到了班里的小姑娘会看人长相的时候,便成了作文本里堆砌的词藻。 “栾知栩。” 老师拿文件夹敲了敲我的课桌: “来,你站起来,把你写的念一下,让我们猜猜是谁。” |
我写的那个人,叫钱睦今。 钱睦今长得并不特别招人喜欢。七岁入学的照片上,他那双圆睁的大眼,就带着一股让人警惕的攻击性。 栾峭带着我,给老师鞠躬,我抬头的时候,看见一个人坐在第一排,正抿起嘴,磨着自己两颗犬齿笑。 我没有见过这样的人。 栾峭一门心思将我教成精英,鹤立鸡群。但我遇到钱睦今之后,觉得这种计划很荒唐。有些人天生鹤立鸡群。进校第一个月,钱睦今就被留了堂,罪名是不守纪律,却不是作业没写、顶撞老师、和人打架。 ——他于午饭时间,在食堂里挨班推销拌饭料。 食堂饭菜有很大问题,薄薄一层蒸蛋饼,下面全是半生不熟的青豆,被他闹得人仰马翻。 “我买回来一大瓶,一勺子卖一块钱,卖到完,可以赚…差不多二十块。” 老师年轻,急着立威,被气得留他堂。钱睦今被关到扫帚房里。四点半放学他还在,老师送了大队出校门,回来一看,钱睦今爬窗跑了。第二天被罚站在后面,不分上下课。 那日是公开课模讲,一堆校领导在后头听。师生互动环节,ppt突然卡住,一个滚轮,在屏幕上转个不停。 这算是一种考验,老师也只能硬着头皮撑下去: “大家还能说说,有哪些词是'横刀立马'这个格式的吗?” 一年级的孩子,词汇量非常有限,连'买菜做饭''劈柴生火'都凑上去,生生拖了十几分钟,下边再也无人举手。眼看就要拖成僵局,钱睦今也不举手,捏着老师开口打圆场前半拍,站在后面,响响亮亮道了句: “——含英咀华。” … 他小周考成绩不如我高。我能做一百分满,他九十八点五。但我见他有些怵,不敢和他说话,却不由自主地被他影响,升腾起一种妄为的胆气来。——公开课事件三个星期后,我在少年宫门口岗亭闹了栾峭,被好生揍了一顿。 我满腹的窝囊气,多少有一点迁到了钱睦今身上。小学里的交情,不想有就可以没有,我每天下课,直着肩背在位子上写奥林匹克,甚少与人玩,遑论知交。直到这次习作课,动笔,忍不住写了他。然而,全班都无法认出来我笔下是谁。 “是…兴趣班的同学。”我道。 “写得很生动,” 老师示意我坐下: “让人很想认识这位同学。” 那晚做值日,我扫地,钱睦今擦黑板。我一点一点跟着簸箕走到他边上,道: “我今天写的其实是你。” “我没听出来。” 钱睦今拎着湿淋淋的抹布,画出一个漂亮的大弧。他转过身来,脚下木凳子咯吱咯吱地呻吟,手上抹布的水滴在簸箕里,砸得砰砰作响: “不过我写的也是你。老师也给我批了个不知所云。” 我抬头看着他:钱睦今踩在凳子上,比栾峭还要高。我吸了口气,问他: “可不可以看?” … 钱睦今一向有本事让我羞愧。 我永远记得,他那张揉皱的格子纸,那些几乎要从格子里挤爆出来的字: “那个人白皮肤,生得好,穿着白衬衫,白衬衫外面套一件米黄色菱花格的线背心。夏天不脱长袖,冬季又不添厚衣。” “…永远坐得那么挺直,挺直得脊骨都像在发颤,犹似被两根纤细凌厉、涂着艳红莹剔蔻丹的手指尖掐着剧痛的穴位。…” “…他从不回头,从不动怒,从不开怀地笑;他连回头都不敢,连动怒都不敢,连开怀地笑都不敢。” …………… 怎么说呢,这篇文章我写得有点…不能说累,只能说紧张。 所以大家可以多冒冒泡嘛w |
“他从不回头,从不动怒,从不开怀的笑;他连回头都不敢,动怒都不敢,开怀大笑都不敢。” ————— (接上文) “你凭什么说我不敢?” “——那你证明给我看啊,” 我手里拿着那张格子纸,有一种受辱的感觉。钱睦今将抹布整齐叠好往粉笔槽里一垛,道: “你要不是这样的,就把我这张纸撕了。” 我犹豫一下,抬手,一撕两半。钱睦今又道: “扔地上。” 我将两张纸片往地上一抛。钱睦今接着道: “踩两脚。” 我踩了两脚。钱睦今勾勾嘴角,拎起抹布,往洗手间走过去。 我几步追上,一把拉住他的肩膀,开口却有些失了气: “…哎!” 钱睦今将我的手甩掉,头也不回地走了。 … 按照规定,小升初不必考试,靠户籍分配。然而五六年级,每年的期末都要统测。 统测不需考课外阅读,是一次可以拿满分的测试。语文老师下发了十张密密麻麻的阅读题答案,命我们一星期背熟。 “小模考谁丢一分,就把整份答案抄一遍。” 结果,小模考,有个小姑娘因为错别字被扣了六分。六遍加起来必然破万字,绝不是一个小学生两个工作日内能抄完的。那小姑娘的家长径直告去了校长室,起先打着哈哈,后来便吵了起来。两个大喇叭嗓,在隔壁参加竞赛培训的十来个学生,隔墙听得一清二楚。 “那可是我们学校满分率最高的老资格啊。” “——她就可以体罚学生了?” “这怎么是体罚呢,又没打也没踢的。” “——那我女儿就不用睡觉了?” “严师出高徒。那么多学生,就你女儿被无缘无故针对不成?” 校长将嗓音拔高一截: “这种事情我下次开会强调,具体个人,到各自班里解决,我们就管不着了。” 我斜对面的钱睦今牵牵嘴角笑了笑,玩着一支细细的笔,讲台上的指导老师面色平静地起身,将门一关,念刚刚批好的分数: “我从低往高报。庞子珺65,李欣琦72,孙书豫81,钱睦今84,梁菱84.5,栾知栩91。” “平均分79.5。平均分以下的,下次上交订正笔记。没报到名字的同学你们被淘汰,现在可以回自己教室了,好了我们开始讲评。” |
在那些年里,读书对于我,亦是一种发泄。 栾峭的过往历史几不可考,只是听邻居玩笑间提过,栾峭当年,动辄被我爷爷操着擀面杖鸡毛掸追得满街跑。捉不到另说,捉到了就是一顿打。 据说,我爷爷有轻微的口吃,不喜欢和人讲理,因此栾峭现在管我,也只会动手。 “格就叫种草。” 那邻居家的媳妇坐月子,婆婆红光满面地拎着活鲫鱼嫩豆腐,往台阶上迈着胖腿: “侬阿爷一日到夜敲侬爹,格歇子轮着侬哉!弗过啊,都是为侬好噶…” 我目瞪口呆地站在台阶上,身后公寓单元门吱吱呀呀着合拢,砰地一声关上,震得我整个身子抖了一抖: ——栾峭从没有不准我哭。他打我的响动,他们都听得见。 我只觉得连头发根子都在麻胀着发痒。回到家,连琴都不愿意弹,只想天地之间不要有半点声音。我搬出包里一摞书,砸在桌上,拔笔就写。写得力透纸背,全针管深深的刺透一摞卷纸。 我写完一张,就往地上丢垃圾似的甩一张。 ——我从没有让家人瞧见过我这副样子,遑论旁人。在他人视线能及的地方,我有一套与他们两厢情愿的皮囊,他们夸我面容俊秀、成绩优异。但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是一个疯子。 ——我所看到的自己,正如钱睦今写的,懦弱、抑制、一切向内,不敢触犯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因为我不相信他们对我并无恶意。 我不相信他们,是有道理的。 |
我…终于…回来了。 今晚可以码字。 要是想看的人超过三个我就更新… |
从上学开始,我的功课和综合学分便一直遥遥领先。 小学时代,栾峭对我的成绩要求得颇为苛刻。两个字,满分。日常的小卷,按扣掉的分数挨手板。基数不大,然因年纪还小,我疼得熬不住就哭着要躲,终只能被他捉回去扳紧了指尖,翻了倍地挨几下尤其狠的。 这种打法,疼得如同烧灼,肿痕却消得很快。到底也没有人知道,我在他们眼里已经考得这般好,回去却依然要被处罚。 学校那时候开竞赛开得火热,每个班撑死了也只有三个名额。我一个不落地全部参加了,数学同英语倒没有大碍,只一味用功,语文却不一样,老师总喜欢扣那么一点分,故总也上不了九十五。栾峭虽说不为竞赛卷子动手,却也总没有好面色了。 “你自己安排,” 他对我说: “但是九点必须睡觉。” |
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但凡醒着几乎没有消停,除了竞赛,功课,一堆乐器,还不时地要被带去会客,如同上满发条的钟表,但早五晚九地一定,外人看起来,我却没有半点实质上的健康问题。 终于有一次,栾峭的一个同事问我: “栩栩真是优秀。这么小就这么忙啊?累不累呀?” 我正陪着那同事家三岁的小女儿剪民办幼儿园的作业,看着小茶几上一堆粉粉绿绿的纸片儿,看着自己手指上一层薄薄的茧,不知道是哪根筋打了结,怔怔道了句: “没事的。” 席间还有不少人,在他们眼里,我只是单纯地,像这个年龄的许多孩子一样,在故作老成。他们大笑起来,继续相互敬酒,栾峭与觥筹交错间瞥了我一眼,又去向服务员交代那条迟迟上不来的多宝鱼了。 … 那天送我去钢琴课的路上,我就知道他在生气。 ——他也不容易,这样大把的精力财力砸在我身上,因此我下了钢琴课,发现门口没有接的车,连半点惊讶都不生,直接自己走回了家里。 一路上,我都试图思考着要不要去道歉,然而无果。——那刚好是所有补习班下午课程的散课时段,街上到处都是嬉笑打闹,踩叶子摘花的孩子。他们的外套大多脱掉了,胡乱地塞在书包里,甚至从未拉满的拉链里挤出一点来。各色书包随着奔跑跃动一下一下地砸着脊背,圆圆的手臂在灿烂的夕阳里挥着。 我走得越来越慢,步子越来越散,就是为了看着他们,越看越觉得羡慕而惭愧。将要到家前的最后一个拐口,我将衬衫的袖口解了,直直地捋到手肘高,倚在一棵银杏树的撑架上,远远地眺着落日,说: “我不道歉。” 我记得,路上有个人转过来瞥了我一眼。那眼神和中午栾峭有一点相似。我突然觉得丢人,并且发现,先前那一点惭愧里,确有三分,是因着自己竟这样辜负父亲的栽培和寄望。为了压制这种感觉,我将眼光收回来,钉在那个人的背影上,将声音提了有一倍: “我不道歉!” 说完这句话,我抬脚就跑,连路边的狗都被我吓得退了开去。我跑进小区,直接踩上草坪,从蔷薇坛里几脚踩过去,踩得枝碎花飞,将钥匙捅进单元门,摔开。 我倚在门上,喘了好一阵。接着,一步一步,扎扎实实,稳稳当当地走上去,开锁。 ——我以为,会迎面飞过来一个什么东西,或者门会反锁,我都准备好了: 然锁顺顺当当地开了。我一推门,发现,家里根本就没有人。 |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
潇湘溪苑 最新文章 |
【原创】帝师(师生) |
【原创】师尊徒弟的那些事(古剑奇谭二同人 |
【原创】苏宅记事(琅琊榜同人,苏流,蔺流 |
【原创】一引懂进退,苦乐都跟随(琅琊榜, |
【原创】小黑屋(梅长苏飞流) |
【原创】娶你为妻(攻挨打,小受温柔腹黑) |
【原创】琴殇 新人(处女作)。。。 |
【原创】古风,严重虐身虐心,微SM,后妈来 |
【联合】我家的少爷 |
【原创】父爱不迟 (原贴:不能“惯”着你) |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
|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