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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斜风细雨不须归(短篇)[第1页] |
作者:夜过天微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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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个文虐虐自己,顺便看看能不能虐到别人。 中心思想就是,来啊,互相伤害啊!看谁虐到谁啊! 一楼度娘,本来想命名为坑(我就是个坑……),换个正常的名字嘛。 以下就是一个简单的父子二人互相伤害的故事,最后谁赢了我还没想好,差不多已经快完了。 我坑品不太好,欠了很多债,如果被人认出来了请不要戳穿我,谢谢…… |
营帐密密匝匝地从阜江鱼嘴向黔山山脚铺展了数里,停泊在江岸的战船整齐划一地列成一排,在宽达数里的阜江对面,同样也是一片密不透风的营帐与舰只。两支军队隔江相望已有月余,从初夏五月到盛夏七月,愈发炎热的天气让军队躁动不安,战火,几乎就要一触即发。 阜江,距离郑国国都定安不过五十余里,隋国三十万大军一路南下至此,所到之处无往不利,阜江已是郑国赖以苟存的最后的天堑——当然,郑国上下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如果不是那个终日里只知道炼丹修道的皇帝终于肯把大将军段晟均从乌烟瘴气的南疆十万火急地调回来,估计这会国都定安已经成了隋国铁骑之下的一片薄纸,灰飞烟灭。 一个月的休养生息,无疑让数月来疲于奔命好不容易倚着阜江苟延残喘的郑军有了重整旗鼓的机会,尽管陆军一度溃不成军,郑国水军主力至今仍保存着全部实力,这一百二十八艘精锐战船从下水至今还未真正地投身战场,战船吃水可达十尺,船上除了布排着盾卫、弓弩手,每艘船上还搭载有八门射程可达三里,二尺三寸口径的火炮——显然,郑国的皇帝虽然对军队建设不怎么用心,对炼丹相关产业的热情和投入显然还是很充足的。 只不过,隋军的战船也不见得就是那么不堪一击,段晟均调任此地之后,很快便组织了一次小规模的侧面反攻试探虚实,两军在江面上打了数个来回,最后,火炮由于炮手训练不到位的问题,竟是一发未中,弓弩手倒是你来我往互不相欠,两军尚未接舷时江面忽然起雾,隋军率先鸣金收兵,遁入了满江雾海,算是战术性撤退。 依照他们以往的经验,隋军显然是没有打算和他们在阜江上硬碰硬决一胜负的——事实上,从去年十月开战至今,隋军和他们的正面交战真的是寥寥可数,大部分时候,都是驻军粮仓一夜被烧光,骑兵战马一夜被毒光,至于什么陷阱埋伏夜战偷袭腹背受敌甚至主将被毒死信使被截杀已经成了家常便饭,忍无可忍的郑军尽管一直不齿于这肮脏龌蹉的作为,也不得不试图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然而除了几次战术性的胜利外,大部分时候还是被一路撵着走,直到退回阜江彼岸。 除了操练军队,整治军风,严阵以待之外,郑军主帐内的战术研讨会议开了一波又一波,眼看着时间就要进入秋季,水战时仰赖风向,入秋后北风渐盛,战局将对郑军愈发不利。夺回江北平昌的战争势在必行,战术方案已经完备,就等时机成熟,他们就要开始自去年十月以来的第一次大规模反攻作战。 与郑军箭在弦上的紧张相比,隋军这边,表面上看,却是轻松得多了。这日傍晚,主账内的宴席进行得有条不紊,承允与客人往来两杯,借了个托词先行离席,方出帐帘,等候已久的两个人赶忙上前,一个清秀白面的书生抱着一摞折本,道:“战报已经整理完毕,今日需要回复的公文就是这些,我大致提了回复意见,您过目之后便可以发出去。”另一个十七八岁古铜色皮肤的英俊少年不等这白面书生把话说完,也道:“师兄我们把人带过来都快两天了你看也不去看一下,他说你再不去见他他就要绝食啦,他要是不吃东西给饿死了你可不能把账算在我们几个头上!” 承允本来打算往西走,那边是他的营帐,也是他平时办理公务的地方,然而当少年把话说完,他毫不犹豫地将脚步迈向了东面。 在主帐东侧三四百步远的地方,有一顶夹杂在诸多营帐里并不怎么显眼的帐篷。从外面看去,唯一不同的是,帐篷外守着的除了几个穿着盔甲的士兵,还有两个看上去也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两个少年并没有像其他守门的兵士一样像模像样地站着,而是席地坐在帐帘外,打着叶子牌作乐。 “吃了吃了,休要跑。” “你你你,你这是作弊!” “嘿嘿,就等你这一手,胡了~” “湛云,见星。” 承允居高临下地瞅着两个完全没有察觉到他,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想要去察觉到他的存在的师弟,皮笑肉不笑地道:“我叫你们好好陪着客人,你们就是这么给我陪客人的?” 方才赢了一手的湛云抬起头来,一脸的笑还没消退,道:“师兄,是客人自己不让我们陪的,我们也是呆的无聊,才在这里打牌混时间啊——你看我们为了去请客人和陪客人,这两天都没好好睡觉。” 见星一脸严肃,仍旧埋头看着手上的牌,毫不走心地点头附议:“我们完全遵守着客人的要求,客人不要我们进去,我们坚决不进去。” 承允一脸无奈,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你们三个,都回去歇着吧,这里暂时没你们事了,明天上午来找我,我有任务给你们。” 三个号称两天没好好睡觉的家伙瞬间打了鸡血,“那我们走了啊~”话音还未落地,人已没了踪影。 目送着三个师弟消失得彻彻底底,承允苦笑着摇了摇头,顺手理了理衣襟冠带,对另两个仍然一动不动地守在门外的兵士道:“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入内。” “是”。 这两个兵士乃是承允的心腹手下,承允对他们的放心程度一向还是很高的。 |
如果说现在隋军大本营里最焦虑的人是谁,那肯定是现在正坐在这处营帐里的这个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这个人名叫段晟均,除此之外,他还有很多名号,譬如郑国的定国大将军,十万水师提督,平北军大统领——总之,他就是那个奔波半月从南境紧急调任阜江,组织水陆两军整编,即将要与北隋决一生死的男人。 昨日清晨,守军来报江面上有来历不明的船只靠近,刹时江面忽升浓雾,随后正在巡视江岸的他和护卫被人偷袭,从昏迷中醒来之后,他便来到了这里——当然,他很快就知道了这是隋军大本营的腹地,承允的三个师弟分别来和他见了面。除了告诉了他现在是什么时候这里是哪里,第一个负责轮岗陪他的破风——就是方才去找承允报信的那个,还很认真地对他分析了局势:“我们大师兄想见你,叫我们带您过来,但是他现在很忙,可能暂时没时间,所以只能派我们陪您,不过我们几个除了打叶子牌和打架没什么拿得出手的特长,所以也没法给你唱小曲跳舞,您想吃什么可以随便说,不过这军队里头除了荞麦饼干牛肉也没什么可以吃的了,所以只能由我们去平昌城给您买,见星轻功最好,一来一回也至少一个时辰,加上等商家做好打包可能还要讨价还价时间至少一个半时辰,所以如果您想吃什么一定要早点说,不然等您饿扁了可能吃的都还没送到……呃,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段晟均征战南北二十余年,其军神之名威震四海,如今却在大战前夕身陷敌营,而且还是如此毫无防备地落入他人之手。主帅临战失踪,郑军其他将领还会不会抓紧这最后的机会反攻江北,能不能把既定的方案实施到底都是未知之数,更令他担心的是,敌军既然能从如此防守严密的船阵中将他劫持,他们的方案,计划,乃至一切的秘密,都可能早已落入敌军耳中。 从破风和见星口中,他确认了自己暂时没有性命危险,然而在多次提出要见那个传说中的“大师兄”而无果之后,他又着实有些恼怒——就算兵不厌诈,要杀要剐何不痛快一点,这般拖拖拉拉又到底是为个什么? 在等待了一天之后,他发表了他的绝食计划……当然这只是权宜之计,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效果竟如此的好,不到半个时辰,该来的人就来了。 承允原本打算明日清晨,在忙完这一批的军务公文繁杂琐事之后,再来正式拜访段晟均,但是师弟湛云的话让他不得不提前来到这里。掀帘进帐的一瞬间,是他在这数年里头一次如此正式地站在段晟均面前,他如愿看到了段晟均愕然而不可置信的神情,上前两步,屈膝,下拜。 “父亲。” 段晟均只觉得自己脑袋里一片空白,耳际也是嗡嗡地响,五年前儿子不告而别,他气过,恨过,更多的还是后悔,这五年耽于镇守南疆,他仍是四处派人查探儿子的消息,没想到一别五年,再见之时却是在敌军的营帐之中——看儿子这身装束,他隐约是明白了些什么,却又有了更多的疑惑,在回神的同时他缓缓地从座位上走下来,扶起儿子的臂弯:“承允?你为何会在此处?” 承允直起身子,抬头望向段晟均,道:“想必让父亲受惊了,孩儿一直都在这里。” 段晟均松开手,后退了一步,试图好好地打量一下他——此时天色已暗,营帐内的火烛倒是生得很旺,映得承允一身锦罗绸缎熠熠生辉,从儿子的装扮上,段晟均基本可以肯定,儿子如今在隋军中身负要职,尤其是儿子腰间别着的这柄二尺短剑——剑鞘纯金,其上镶嵌着青蓝珠玉,剑柄头上刻着一个似曾相识的符文。段晟均虽仍不能确定请自己过来,要见自己的那个人,是否就是承允……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这样的问题:“你何时投靠的隋军,你为何要投靠隋军?” 对于这两个问题,承允倒是早就思考好了要怎么回答:“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孩儿有负父亲教诲,也未能信守当年承诺,他日孩儿定会向父亲请罪,但是父亲何苦绝食相挟……您若一死,不怕郑军不战而降吗?” 这段话说得段晟均难免怒火中烧,然则他表面上尚还能镇定无虞,而承允最后一句话,倒把他生生气笑了:“你既然跟了甄帅,最后这话,不正是你所希望的?我段晟均何时怕过死?只是没想到啊,最后竟然死在……哈哈……阜江之上我大郑水师所向披靡,没有我段晟均,大郑军也不是尔等可以轻易战胜,去转告甄帅,我段晟均在这里候着他,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要我投降,断不可能!” 说话之时他跌坐回了帐中的座位上,右手掐得扶手把嘎吱作响。承允倒是愣了一阵,才反应过来,又道:“父亲所说的甄帅……正是孩儿。” 目瞪口呆,瞠目结舌,不过一瞬之间,又是仰天长笑,等到笑得够了,段晟均扶着额头,努力地消化着这个万钧巨石般坠入脑海的信息,又道:“你腰上的剑,难道就是隋帝给你的尚方宝剑?叫什么?饮魂是吧?我方才还想在何处见过此物,还以为……哈哈,事已至此,你也已随了你母亲姓甄,我二人之间断不可能继续父子相称了,战场之上非生即死,他日若还有机会决一死战,我也绝不会手下留情,你身为一军主帅,跪在敌将面前成何体统?还不赶快起来?” |
尽管一切都在意料之中,然而承允仍旧有些失落,五年的别离之后,再见之日还未能好好聊上两句,便听到“不可能继续父子相称”的话语,他默然地凝望着段晟均那百感交集酸苦自知的双眼,问:“无论如何,您都不会再原谅孩儿?” 也许是因为方才的情绪过于激动,段晟均感觉有些累,而面对这样的问题,他只觉得,好气又好笑,好气在自己的亲生儿子身为将门之后,曾经立誓一生效忠祖国绝无二心,也曾率军御敌保家卫国,如今却叛国投敌,做了敌军主帅,还一而再,再而三地用那些最无耻的手段来对付昔日的同胞,而好笑之处,莫过于亡国亡家之仇既已结下,他竟然还有心思来求原谅……“道不同,不相为谋,当年你不也和我如此说的很明白。就算今日身死此处,也只怪我领军无方,怎么也怪不到你头上。至于原谅……上有百万颠沛流离的百姓,下有数万战死沙场的将士,此等血海深仇,你让我如何原谅?” 承允浅浅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一时又没想好怎么开口,倒是段晟均稍稍平静下来,见他还僵直地跪在地上,心道这小子怕是还有什么惊天大事没有交代完,又问:“你此次把我绑过来,不会只是为了求我原谅这么简单?你既然不打算杀我,那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承允脸上露出一个无害的笑,道:“郑军水师穷途末路,来势汹汹,我军不敢,也不想与之正面对决,如今大战将至,郑军打算先发制人,我军尚需要些时间做准备,是以只能请父亲和几位将领过来做客……十日之后,自然会让父亲回营。” 啪! 木椅的把手被拍成两节的同时,段晟均惊然起身,道:“说,除了我,你还绑架了谁?” “周俊山,方敏,齐翰。” 连上段晟均自己,主帅,副总指挥,总参谋,总后勤,一锅人马居然全部来齐。 若说段晟均不在,作战计划照样可以进行,然则现在领军团队一锅被端,留下的全是副手……就算朝中反应的及临危任命继续计划,必然也不可能在十日之内恢复战力。 然而显然,照承允这么一说,即使十日之后得以脱身,战局也必然已经不可挽回……甚至于,届时隋军可能已经一举渡过阜江,挥师郑国国都永定。即便不是如此,如今距离入秋还有不足两月,赴任之时有军令状在前,入秋之前若是不能夺回江北,即便郑皇不追究他的责任,他也无法向三军将士和举国百姓交代。 “他们现在都在哪里?你对他们怎么样了?” 承允道:“就在我军帐中,至少暂时,他们很安全。” 段晟均凝视着承允的目光,淡如止水,深不可测,虽然他还尚未与这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隋国征南大军主帅真正交过手,然而从过往数月的战报之中,他已经足以明白这个人的可怕。 一别五年,如今儿子也不过才区区二十一岁,自古英雄出少年,果然诚不我欺。经过此番事故,他更已相信,若非尚还顾忌着血缘亲情,他很可能已经成了敌人的刀下亡魂,而他的那些同袍,恐怕更是凶多吉少。 “我要见他们。” 承允的目光动了动,却并没有很快回应。 段晟均再次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而承允则仍然跪在地上——表面上的高下悬殊,却让段晟均更觉得心底发寒。此时此刻,他必须要给自己相当多的底气,才足以提出这样的要求:“让我去见他们,否则,我段晟均唯求一死。”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可悲可笑的情绪已经从胸口荡开,是啊,大郑国十万水师,阜江门户的镇守者,他,如今竟只能以死相挟,去向敌人争取逃生的机会……不过即便是回到驻地,又怎么去交代呢?大郑以仁立国,虽不像隋国那样有着被俘者死的严酷军纪,但是身为一军统领,临战之前无故失踪从敌军营帐里毫发无损地归来,此事若是传开,莫说郑皇信不信他是否通敌叛国,将士军心何在,主帅威信何存? |
片刻之后,不远处的另一处营帐外,承允负着手,望着星空发着呆。 段晟均就在帐篷里,和他的几个手足部下会面,承允还很体贴地吩咐部下给他们送去了‘聊以助兴’的简单酒菜,当然,都是晚上的宴会剩下的。 对于他们在谈什么内容,承允并不怎么上心,他比较关心的是,父亲说的那句不能继续父子相称到底是不是单纯的恐吓……他很清楚他的父亲从来不会跟他开玩笑,但是此时的他,也难免开始产生出一些侥幸的想法来了。 好不容易快要达成夙愿,却又要丢失最珍贵的东西? 若是父亲没有临危受命,仍旧在南疆那乌烟瘴气的地方驻守,可能就不会有这么多破事了吧? 不过这个灭国之仇应该是实打实的跑不掉了……恐怕就算晚上几个月知道真相,和父亲的关系也未必会比现在好点? 但愿父亲不要太生气就好……不过,又怎么可能不会太生气呢? “师兄师兄?你看上去很烦心啊?” 冷不丁黑暗之中一张脸凑到面前,还是倒挂着的,任谁都会被吓上一跳,不过,承允不会。他太了解他的三个师弟了,尤其是破风,做出这种事,太正常不过。 看着破风从营旗上跳下来,承允无奈道:“还好。” 爹似乎不认自己了,自己还是认爹的,还不是很糟糕。 与破风寒暄两句,吩咐他今天不用守夜,早点去休息,而后便遇上段晟均从营帐里出来,显然,愁云已经快要把这位郑国大将军整个一张古朴沧桑的脸给密密麻麻地压满了。 承允低声问:“天色不早,父亲可要回去休息?” 段晟均哼了一声,迈步往不远处的营帐走去,他其实并没有想要这么早出来,该商讨的事情,该问的话,都没有说完,然而承允送来的酒劲道不小,该死的周俊山提议借酒壮胆,结果才不过三五碗下去,三个人相继醉倒,无心饮酒的段晟均孤掌难鸣,只能明日再来与他们商讨对策。 回到住处,见承允一直低着头,安静地跟着自己进了营帐,段晟均不禁乐了:“你这是怕我走丢了,还是怕我跑了?” 显然,段晟均很有自知之明,承允的手下能把他悄无声息地带到这里,也必然可以阻止他一切的贸然出逃,在有更好的对策之前,他并不打算轻举妄动。 承允再度撩衣下跪,拜倒在地:“孩儿,想请父亲收回一句话。” 段晟均坐到椅子里,扶额道:“你到底想做什么?你知道你面前的人是谁?要是让你手下的将士知道你对一介俘虏下跪,就不怕动摇军心?” “父亲若不答应,孩儿不敢起身。” 段晟均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说吧,你到底要我收回什么话?” “父亲说孩儿不能继续与父亲父子相称,请父亲收回此言。” “那我也和你提个条件,你可能答应?” 承允直起身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望向段晟均,道:“父亲请讲。” “即刻班师,退出大郑国境,然后随我回国,去三司法堂请罪。” 承允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摇了摇头:“永定城必将归属隋国,郑国之亡已经注定,孩儿并非掌舵之人,不过是推了它一把而已。隋军一统天下之日,孩儿定会向父亲请罪,不过,孩儿早已不属于郑国,三司法堂,审不了甄承允。” 那还聊个毛线,段晟均嗤道:“既然如此没有诚意,还谈什么父子相称?你今后也不必再叫我父亲,滚吧,我只当看不见你。” 承允深深地吸了口气,定定地跪在地上,又道:“请父亲收回成命。” 有完没完了?! 恰在这时,段晟均瞅见了营帐门口挂着的马鞭,三步上前抓了过来,又道:“你再不滚,信不信我打死你?” 哪知道,承允不仅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顺手解下宝剑饮魂,褪去外衣,挺直了身子,似乎就是一句无言的回答:您请便,我不信。 |
段晟均隐忍多时的怒火,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爆发,雨点般的鞭子抽到承允的胸口,后背,胳膊,乃至脖颈,殷殷的血痕便顷刻间爬满全身。你有本事欺君灭祖亡我郑国,那你为什么没有本事从这里走出去!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孽子,畜生,猪狗不如!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承允单薄的衣裳破得一片褴褛,鲜艳的血色已然占据了大半江山。然而他除了眉头皱得很厉害,嘴角咬得有些渗血之外,并没有太多异样的神情,趁着段晟均停手的片刻,死拽着裤腿的手也松了松,眼前的昏花还未安定,又问道:“父亲若是累了,可需要换个人来替父亲动手?父亲若真想打死孩儿,鞭子怕是难达目的,不如换军棍可好?” 好啊,有种! “去,拿军棍来。” 承允倒也不啰嗦,转身出了营帐,不到三两息的时间,又折了回来,拎着一根五尺长短,成人手臂粗细的红木圆棍,跪到段晟均面前,双手奉上。 在段晟均扔下带血的马鞭,接过棍子的时候,有过一瞬间的犹豫,尽管犹豫的时间十分短暂,但是,他确实是犹豫了。 承允发觉了他的犹豫,却没有任何辩解的意图,默然褪下底裤,趴到地上。 自七年前从军出征的那一日,他便很清楚军法的含义。 军旅有属于它的法则,任何的怯弱、犹疑、同情、悲伤,都会在棍棒下被彻底的击碎。战场之上只有生和死,军棍之下也只有服从和灭亡——承允只有过一次被打的经历,他为了救下自己的同伴单骑冲杀撕入敌阵,尽管最后如愿得回,同伴终因伤重不治离他而去。 而后,以违抗军命之罪,他不得不领受来自军法的酷刑——所谓军棍,受刑之人自己报数,报错、抗刑、挣扎喊叫都会导致前功尽弃,字面上的三十杖,最后打在身上的足有五六十之多,其后是长达十日的瘫痪在床,那一场痛彻心扉的往事,承允至今不敢回首。 那时候他便知道,军棍是可以打死人的。所以,他刚才说的也并不是气话,而是一句实话:我已经把命交到您的手上,取与不取,悉听尊便。我虽然不能认错,但是很认真地在向您道歉,我并没有与您开任何玩笑,只是希望您能够收回成命——体其受而归全,无所逃而待烹,我所能做的,也就只能如此了。 棍风入耳,接着便是突如其来的剧痛,承允死咬着牙关,仍未能忍住那声低沉的呜咽。 段晟均掂起手中的凶器,冷言哂道:“受不了就赶紧滚,老子不想和你废话。” “您若是打不下去,孩儿可以找人替您动手。” 这句话的威力简直非同小可,段晟均心下猛地一横,抡起棍子咬牙便打,几乎每一记军棍,都足足使上了七成劲力——若非他多年军旅经验,深谙这军棍里的各种门道,知道如何避免伤筋动骨,这般打法,只怕数棍下去便足以结果了承允的性命。 然则二十余棍下去,地上的家伙愣是一声不吭,看着承允遍身或是凌乱陈杂或是肿烂成片的伤,段晟均简直急得跺脚:“你还不求饶?你当真想死?” 此时的承允一身鞭伤被汗水熬得雪上加霜,下半身迟迟缓不过劲来的疼痛让他根本没有办法思考任何问题,包括段晟均到底会不会打死他,当然,自始至终,他都没有打算反抗,也没有打算求饶——“死在父亲手上,孩儿不敢怨悔,父亲请继续罢。” 这下,真的该轮到段晟均为难了。 就当他停手的刹那,他发现帘帐外已经有了不小的动静,那些围守在门外的将士部下显然已经知道这顶帐篷里发生了什么,这些此起彼伏的骚动无不在提醒着他:承允一死,自己必然会以命抵命,在他看来,这几乎是没有任何争议的结局。 更何况,他根本不想要承允的命,他只是想让这个如今已不是他儿子的家伙,早点从他眼前消失,越早越好!哪知道这个家伙就是这般硬气,说他宁死不屈都太无力了,这哪是宁死不屈,这简直根本就不拿自己的小命当回事! 所谓骑虎难下,进退维艰,不过如此。 段晟均终于不得不将棍子扔在地上,旋即往椅子上一坐——他确实不能再打下去,不过,他也没有认输的打算。好不容易熬过剧痛稍稍解脱下来的承允,意识到段晟均似乎发火发完了,竟然忍着一身的血肉模糊疼痛难耐,从地上爬起来,将染了血迹的下衣拎起来穿好,继续就这么跪着。 段晟均终于服了,冷笑道:“我打累了,明天再继续,你要怕了,就趁早消失,只要你还敢出现在我面前,还敢提什么收回成命,我见一次打一次。你有种就和我杠下去,看看最后到底谁输谁赢!” |
承允蹙成一团的眉头下闪过一丝宽容而不经的笑意:“父亲是要早点歇息,还是想……” “不准再叫父亲!老子姓段!不姓甄!老子守着的是大郑三百万里的河山,老子没有你这个逆贼儿子!” 承允闭了闭眼,不再说话。 不曾软弱过的地方,阵阵刀割似的疼。 段晟均看他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也端的是无可奈何。又坐了片刻时间,饮下半壶淡茶,期间忍不住看上承允两眼,心头一股莫名的窝火怎么都压不下去,索性起身往地铺上一倒,眼睛一闭,睡觉。 对行军打仗之人而言,随时随地能够想睡就睡和随时能够在半盏茶内起床整衣列队出征的能力几乎一样重要,不管今天发生了多少事,获取了多少令人无法消化的信息,天塌下来也是明天的事,今天不睡好,明天天还是一样要塌。区别在于,休息不好的话,天塌下来的时候你可能会死得更快一点。 然而今天,段晟均终归睡不踏实。 中途醒了不知多少次,每每翻身过来,都能看见承允毫无血色的脸,挂满汗珠的鬓角,死死攥着衣角的手……以及轻闭着的双眼。 现在是夏天,尽管并没有炎热到令人无法入睡,然而段晟均不得不担心承允一身的伤,伤口感染本就是军营里最大的杀手,甚至远胜于战场本身,再这样下去,就算承允没有死于他的棍棒之下,也难免会凶多吉少。 他从铺上坐了起来,承允察觉了他的动静,睁开了眼睛。 “去把你的伤口整治一下。” 承允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不说话。 段晟均腾地从地铺上跳了起来,骂道:“你到底要怎样?啊?大老爷们做事耿直点行不行!你是不是真想死?啊?你点个头老子给你一刀痛快,大不了老子赔命给你!” 承允俯身拾起地上的短剑,拔剑出鞘,双手奉上。 剑名饮魂,寒光夺目,乃是无坚不摧的绝世利器,更是隋国镇国之宝,历代砥柱之臣的权柄之证。 段晟均的手僵在半空。 在这短暂的停滞之时,承允合上了眼帘,缓缓道:“我死之后,您可以带走此剑,见此剑者如见君父,他们不会阻挠您离开。只是,即便没有我,定安城也已是吾皇囊中之物。师弟会于决战之前保您全身而退,若不嫌弃,西陵谷外,凫蚕山下有一处庄园,他们会带你前往那里安居。” 这低沉而无力的声音,却似雷霆般劈开了段晟均眼前最后的希冀——他所面对的,早已不是他的儿子,也不只是隋军的主帅,而是一个强大到无以复加的敌人,一个值得他为之恐惧和战栗的对手,一个宣读着他的信念、坚持、一切的豪气吞天壮志凌云都如此不堪一击的审判者。 这个人,清楚地捏住了敌人的弱点,在最正确的时候,俘获了最有分量的筹码,这还只是锋芒初露的寒光,在那寒光之下,会是怎样凌厉而残忍的杀招,段晟均根本不敢想象。 接过剑柄,轻弹剑身,龙吟之声绕耳不休。顷刻,剑锋如电,刺向了段晟均自己的心脏。 这是他给承允最坚决的回答。 然而,承允半跪起身,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不费吹灰之力地宣告他又一次失败。 段晟均狠狠地挣脱承允的手,将剑扔在地上,跌撞着坐到椅子里,他感觉自己已经不会说话,也不想再说话了。 承允将剑拾起,收回鞘中,继续跪着。 忍无可忍,忍无可忍,段晟均咬牙切齿,倏地坐下,又倏地起身,在帐篷里来回踱了两圈,终于掀开帐帘,对着门外守夜的将士怒吼:“有热水没有?啊?要烧开了放凉的热水!再给老子弄点干净的布来!” |
门外的将士仿佛根本不知道帘帐里发生了什么,一人应声而去,一人向他象征性地俯首示意,而一度入耳的那些骚动,早已不知所踪。 承允治军之严,由此可见一斑。 片刻之后,滚热的水和一卷白布被送了进来,段晟均不厌其烦地试探水温,过得片刻,又十足麻利地要挽袖子,承允连忙道:不敢劳您动手,我自己来便好。 段晟均半弯的腰直了回去,蹙起一副浓重的愁眉,看着承允笨拙地脱去破烂的上衣,撕下一片白布,浸水,拧干,小心地擦洗他目所能及的伤口与血迹。 显然,对于布满后背的鞭伤,承允基本上无能为力,至于下半身的棍伤,更可谓是无可奈何…… 段晟均终是看不下去,一把抓起承允的胳膊将他扔上地铺,又是一把扯掉他晕红一片的底裤,抄起湿布搓洗两遍,稍稍拧干就往伤口上擦。 明明浑身到处痛不可耐,明明段晟均处理伤口的手艺着实低端得可以,一个简单的清洗伤口也给弄得和在伤口上抹盐差不太多,然则不知为何,承允总觉得有种莫名的温暖在心头飘——只不过这种若即若离的温暖也没能飘上多久,当余光瞅见段晟均从怀里掏出某种东西的一瞬间,承允像抓住救命稻草似地摸到剩下的半卷布往嘴里一塞,生生把哀嚎堵了回去。 “反应很快嘛,啊?” 段晟均毫不在意地往承允烂成一片的臀腿上抹着祖传的伤药。呜咽声止不住地从承允嘴缝里漏出来,双手很快便抓破了地铺的皮垫,淋漓大汗顷刻间湿透全身。 待到上完药,段晟均将剩下的半卷白布从承允口中拔了过来,承允意识到什么,无力地问道:“您明日还要继续打,便不用绷带了吧?” 段晟均当真是无言以对,冷哼一声,确认他伤口已经止了血,顺手将布卷往地上一扔,而后起身站到一旁,看着他缓缓地挪腾着身子,穿好那身已然不堪入目的里衣,再次小心翼翼地跪到营帐中央。 未过多时,帐篷外传来五更的鼓声,承允抬头望了望站在面前的,他曾经的父亲,低声道:“我稍后有军务须去处理,您若有事,可以来帅帐中找我。” 下拜,起身,着好外衣,将宝剑系回腰间,后退两步,掀开帐帘离去。 这帐篷里总算清净了。 摇摇曳曳的烛台,也快要熄灭。 段晟均感觉心头空得发慌,愣坐在那里——明明五年前就发过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对他动手,为何昨夜还会发出那么大的火气? 那小子可真有本事。 许久之后,有军士敲响帘外的梆子,他无力地应道,进来。 应声而入的军士埋头洒扫,另一个目如朗星,系着长长马尾的少年破风为他送来了早餐,放在他身旁的小桌上。 饿了一夜的段晟均,对这顿早餐的质量是很满意的,小米粥,酱黄瓜,玉米红枣糕,没有什么比这三样更符合他现在的胃口——在这条件艰苦的军营里,即便是如此简单的一餐早饭,也已是足够显示出主人的诚意。 他未禁在心中一阵感慨,可惜啊……回不去了…… 用饭的同时,忽听破风小声问:“可以请教您一个问题吗?” 他抬头瞪了瞪这个出身山野一脸稚气的少年,“可以。” “您到底…是什么人?” “敌军战俘,大郑水师统领,定国大将军。” “我问的不是这个…呃…您打大师兄的时候,您知道大师兄是谁吗?” 段晟均不以为然地咬下一口糕点,边嚼边说,哦,知道,不就是你隋国的大将,人称甄无耻的甄大帅么。 破风感觉交流有点困难,急道:“不是这个…大师兄那么厉害,就算你是郑国的皇帝,也不可能打的到他的!” 这下段晟均终于来了点兴致:“哦,你倒是说说看,你大师兄到底是谁?怎么个厉害法了?” 破风眼睛里刹时射出了朝阳那般耀眼的光,兴奋道:“师兄他可是…我们西陵派的掌门,三江盟大盟主,武功天下第二,只输给第一半招的大侠哦!” 段晟均哭笑不得:“什么狗屁盟主大侠,他就是天皇老子我也敢打。” “所以啊,您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打师兄?” 段晟均正准备夹起一块酱黄瓜,筷子顿在半空,哂道:“他自己来讨打,与我是谁有什么关系?我也想知道他为什么这么急着来找死,你有空倒是可以帮我问问他。” 用过早饭,破风又殷勤地斟茶倒水,段晟均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边这个精明干练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在这军中任何职位?” 比起前天初见之时的大大咧咧,此时的破风完全换了个态度,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说话时的音调都矮了三分:“我叫战破风,今年十六岁,我和二师兄洛湛云小师弟余见星都是西陵派的弟子,是师父临终之前让我们来跟着大师兄,我们没有职位,就是帮师兄打杂啦,另外等仗打完了,我们还得把师兄请回去做掌门……三江盟各大门派,青云门,药仙谷……七门十帮十六派都有人驻守在这里给师兄打杂,呃,您不会真的要打死师兄的,对么?” 破风煞费口舌说上一通,段晟均也就对三江盟三字有点兴趣,心道这五年里也不知那小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居然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对于破风最后诚挚的提问,段晟均在心头直觉得好笑——终于,在端起茶杯的同时,他选择简单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您下次要打,让破风替师兄挨打好不好?” 段晟均险些喷出一口老茶,呛笑道:“你得去问你师兄乐不乐意,我可管不着。” |
认为这个爹渣的举手……人数太多我就回去重写…… 这个爹绝对不可以渣啊啊啊啊,我才不要又一不小心写出一个渣爹QAQ………… |
用过早饭,破风又殷勤地斟茶倒水,段晟均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身边这个精明干练的少年:“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大?在这军中任何职位?” 比起前天初见之时的大大咧咧,此时的破风完全换了个态度,真可谓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连说话时的音调都矮了三分:“我叫战破风,今年十六岁,我和二师兄洛湛云小师弟余见星都是西陵派的弟子,是师父临终之前让我们来跟着大师兄,我们没有职位,就是帮师兄打杂啦,另外等仗打完了,我们还得把师兄请回去做掌门……三江盟各大门派,青云门,药仙谷……七门十帮十六派都有人驻守在这里给师兄打杂,呃,您不会真的要打死师兄的,对么?” 破风煞费口舌说上一通,段晟均也就对三江盟三字有点兴趣,心道这五年里也不知那小子到底经历了些什么,居然混得如此风生水起。对于破风最后诚挚的提问,段晟均在心头直觉得好笑——终于,在端起茶杯的同时,他选择简单地摇了摇头:“不会。” “那,您下次要打,让破风替师兄挨打好不好?” 段晟均险些喷出一口老茶,呛笑道:“你得去问你师兄乐不乐意,我可管不着。” 明亮的天光透过顶篷与门帘的缝隙,星星点点地落入帐内,一盏茶毕,段晟均从座位上起身,理了理一身衣襟冠带,大步往帐外走去。 清晨的阳光已经有些射眼,兵士们也早已离开营帐,开始了新一轮的训练与布防。段晟均发现,仍在营帐里驻守和巡查的军士们,都压根没有在意他的存在,做了俘虏还能这么自由,倒也是让他大开眼界。既然机会难得,他索性径去往高高地立着军旗的方向——转眼到了营地中央,门户大开的主帐里一队金盔银甲的将领四散而出,承允和一个满面温文的白面书生走在最后,恰巧碰上了信步至此东张西望的段晟均。 承允领着书生走到他的面前,介绍道:“这位是我的副手,征南军师,叶修。” 叶修极是客气地向段晟均鞠手礼道:“段将军之名如雷贯耳,家师当年对将军也是推崇备至,此生能一睹真颜,叶修幸甚。” 段晟均皮笑肉不笑地客气道:“甄帅隐姓埋名低调的很,你叶修罗……哦,叶修的大名,我倒是听得耳朵都要生茧子了,不错不错,青年才俊,玉面修罗,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此时承允接过话头,又问:“段将军找我有事?” 段晟均瞅了瞅承允满眼的血丝和已经称得上是惨白的脸色,望天道:“没事,你忙你的,我就到处走走。” 承允尚有要事在身,转身带着叶修往东侧的帅帐走去,段晟均看着他稍有些发瘸的身姿,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略作思忖,他决定去看看几个同事酒醒了没——决战尚未开始,一切都还有可能,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尽早离开敌营要紧。 将将抵达昨夜碰头小聚的地方,却发现帐外并无驻守的士兵,营帐里似乎已经没有人了。破风看出了他的意图,提醒道:“您是来找您的那几个同伴吗?二师兄和师弟还有几个盟里的朋友今天趁早送他们回去啦,大师兄还让他们捎了封您的密信过去,盖了您的印章,证明您已经投降隋军。大师兄说,此前他不想看到您调任前线与他对阵,可没少费功夫,郑国的皇帝老儿派给您的那两个监军都是他派人杀的,您发给皇帝老儿的信也都是他派人截的,可是他在郑国的人手不多,最后还是没能阻止您调任到这里。还有,还有……对了对了,您的三个同伴都已经被下了毒,放心啦,不会死的,也就是四肢瘫痪两个月下不了床而已,他们现在可都很确定一定而且肯定毒是您下的哦。” 说罢,从腰带里掏出一只三寸见方的物事给他:“喏,您的将印,才从江对面偷过来的,还给您。”又从怀里摸出来几封信笺:“这个是之前截下来的信,他也让我转交给您。” 在确认信件和印章的真伪之后,段晟均的拳头已经攥得咯吱作响。 甄无耻和叶修罗的手段,他不是第一次听闻,做出这等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可叹他段家世代忠良,自大郑开国以来兢兢业业镇守国祚三百年,最后不仅守不住一片大好河山,还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
主帅的大帐里,承允跪在满桌公文旁的蒲团上,极为认真地对着一页从竹筒里抽出的密报思考着什么。 叶修一面整理着公文,一面道:“戚海他们绕过黔山西麓了?今晚行动虽是志在必得,你也须坐镇中军以防万一……只是你这状态……” 承允面上挂出一缕惯常而淡然的笑,“我自有分寸,你不必担心。而且,你不也还在么?就算没有我,有你也足够了。” 未过几许,伤痛与困顿交加的承允终于挪腾着爬上了自己的床榻,叶修察觉到情形不对,赶忙过来摸他的额头:“你怎么烧得这么厉害?我去叫云大夫。” 别…… 承允一把将他拉住:“有点暑热而已,给我倒点茶水。” 喝下足足两杯凉茶,闭目调理一阵内息,片刻之后,承允道:“申时再叫醒我,若是段将军过来,有劳你替我应对一下。” 从前日至今,他一共休息了不到三个时辰,加上昨夜的一番折腾,他到底是扛不住了,合上眼睛便开始做梦。 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他仿佛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远处叫骂……不过只是顷刻,声音便听不见了,又是一堆乱七八糟的梦境让他游上一遭,半途里便有人来摇他:“小允,申时到了。” 承允强迫自己极快地恢复清醒,从矮榻上爬将起来,一面喝着叶修递过来的水,一面听副将汇报在过去的两个时辰里发回的情报动向。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他很仔细地写下几份公文回复,又问叶修:“好像段将军来过?” “是,段将军情绪有些激动,不过我告诉他你在休息,他便先回去了,让我转达你忙完事休息好了再去找他。” 承允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想必破风已经把该告诉父亲的话都说到了,这反应还不算太糟…… 半个时辰之后,顶着一头毒辣的烈日,承允来到了段晟均的营帐外,叩响了帘子上挂着的木梆。 内里传来一声:“滚进来。” 段晟均正坐在椅子里读着一本小言,破风给他打着蒲扇,承允使了个眼色,破风吐了吐舌头,乖乖退了出去。 忙完了? 承允双膝落地:是,暂时忙完了。 休息好了? 休息好了。 段晟均盯着他看了半天,又道:“瞧你这脸色,这么着急来送死?滚回去,睡好了再来。” 承允低下目光,回道:“今夜我可能会外出行动,您若有话,不妨现在问罢。” 段晟均摇着茶杯,提出了自己的第一个问题:“听说你为了不让我调任阜江前线煞费周章,理由是什么?难道你会以为,我能对你构成威胁?” 构成威胁这四个字,莫说别人,现在连段晟均自己都不信。 “只是不想与您为敌……罢了。” 第二个问题:“你我之间实力如此悬殊,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赢下这场战争,这令人不齿的反间计,难道目的就仅仅是为了让我遗臭史册?” “战术需要是其一,为了让您看清一些东西是其二……您与郑皇之间的信任太过脆弱,我不过是挑断了最后的这根线而已。” 第三个问题——“你明知道我出生入死大半生为的是什么,明知道我最在意最不能放弃的东西是什么……你还是故意要这样做???” |
承允睁开眼睛,毫无波澜地凝望着段晟均满面风云变幻,许久之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却并没有任何多余的解释。他不希望,也绝不能看到一生刚直精忠为国的父亲以身殉难,然而要斩断父亲对郑国的情分很难,让郑国先抛弃父亲却相对容易,如此一来,即便父亲想要殉国,也会因为失去意义而犹豫作罢。出此下策,他也有很多无奈,不过这样的理由段晟均显然不可能接受,对于父亲的提问,他从来就不曾也不会去编织谎言,所以,他还是不打算辩解了。 “行吧。不管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你这份大礼都送的很好,现在该你自己决定,要我回敬你点什么。” 承允稍稍想了一会,问道:“您是否打算取我的性命?” “要你的狗命来有什么用?” 承允只觉心头十分奇怪地紧了一下,面上却仍是带着浅笑,道:“提着我的项上人头回去,想必是您洗刷冤屈的唯一方式。或者,您把我活捉回去请功也可以,只是,您得先收回此前的话,如此,我才愿意随您回国。” 这已经是莫大的让步,要知道,昨日的承允,可是宁死也不会和他回郑国……不过,只要计划不变,郑国的灭亡已近近在咫尺,回不回郑国,本来也没什么区别。 段晟均当然明白承允的示弱和讨好,只是这两天里惊世骇俗的事故实在是让他有些消化不良,而且很明显承允并没有消停的意思,搞不好只是在中场休息养精蓄锐准备下一波的作死而已——段晟均心里一阵叫骂:你要真还知道顾及老子的清白你怎么就能使出这种手段老子真只当白生了你这个白眼畜生!! 各种脏话终于还是浓缩成了一个算得上客气礼貌的回答:“我用不着你来施舍!” 承允从段晟均阴晴轮转的表情里读懂了许多东西,沉默着站了起来,将挂在门帐上的马鞭取下,又再次跪倒在段晟均的面前,十分诚恳地奉过头顶:“怒火伤身,您请先消消火吧。” 段晟均稳稳地坐在椅子里,右手轻轻地叩着昨日被他拍碎的那柄扶手——显然,椅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换了一把新的:“事已至此,难道你还以为,让我打上几下就能抵过了?” 说话同时,“啪”的一声,顺手将桌上的茶杯极为巧妙地摔到承允身前。茶杯碎裂开来的一瞬间,承允的瞳孔猛地缩了一下。 承允当然知道这个举动的含义——然而也几乎是毫不犹豫地,放下马鞭,小心地拢过散落在地的碎瓷渣子,裤脚挽过双膝,跪了上去。 疼痛瞬间从膝盖蔓延到全身,殷红的血也丝丝缕缕地浸润开来,他选择闭上了眼睛,在无法言喻的寂寞与痛楚之中,感受漫长的时光缓缓流逝。 段晟均将桌上的小言重新拾起,读罢两章,漠然的目光瞟落在承允膝下,取过温热的清茶匀上两转,道:“没猜错的话,就在今夜,你那从上游绕道黔山的三万精兵该到定安城外了吧?战报收到了没有?今晚上你也该做点什么了?” 承允用他依旧平静得毫无起伏的声音回答:“今夜西北风起,我军将偷渡阜江,趁郑军驰援定安之时,强攻水师大营。” “如此重要的行动,你是不打算去指挥了?” 承允给出了一个肯定的回答:“除您之外,还有何人值得我亲自出手?” 不得不说,段晟均对他这句话也还是很赞成的,那群草包废物,真的是无可救药……算了,不提也罢。 和着无事可做,他决定到处走走,至于承允——“你的诚意我已领教了,我现在并未生你的气,你……” 说这话时,他正路过承允身边,然而承允并没有起身的意图,显然是杠上劲了,“省省吧,我从来不会同情敌人。你要是跪够了,就自己起来,今夜胜败悠关大事,届时若出了岔子,可不要又来后悔。” ====================== 解释一下,儿子内心是想通过博取同情来刷好感度的,奈何老爹不吃这一套而已。 |
半夜读来,此爹简直太有良心,连我自己都被感动了……自沙一下 |
身为一军统领,怎么倒担心起敌人来了。段晟均自嘲着摇头,顺手拉开帐帘,嚯,好大的太阳! 一股子热浪扑面而来,霎时便是一头热汗,连破风都在隔壁帐篷的阴影下坐着,闭着眼睛小憩,显然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 营地里只剩下少量驻守的军士,一路走到主帅大帐都没见到几个人。驻足在帐外看了一小会,索性直接就往大帐里走。 门口的两个军士对他躬身一礼,居然没有拦他。 段晟均蓦地在心里就是一惊,心道原来那小子居然真的没有限制我的自由?那我昨晚上还发个毛的火?他不滚,我可以滚啊! 由是一巴掌拍到自己额头上,罢了罢了,想到昨夜某些对话,不禁就是一阵苦笑。 大帐里的陈设并不比别处繁奢,当中两张堆满了案卷书册的矮桌,矮桌后是一张极其简易的木质矮塌,地上散乱着数只蒲团,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桌上的案卷虽堆得十分整齐,内容却是杂乱无章。段晟均坐在蒲团上翻看了好长一阵,才勉强把隋军的计划和动向梳理个大概。 今夜渡江之后,他们会直取定安,七日之后攻城车运抵前线,最后的战役就将打响。难怪承允要留他十日……十日之后定安已被围城,就算他还能回去,也基本无力回天了。 从大帐里走出来的段晟均显得有些失望,比起这两天和承允之间的较劲,这些军务公文的内容他早已猜到大概,难免就显得有些无聊了。 未过多时,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营地的边缘,然而距离岗哨还有二十余丈的距离,便有一个粗麻布衣怀抱长剑的青年忽然现身,在三步开外,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您不能过去。” 段晟均又往前一步,青年也近他一步,直到将裹着麻布的剑鞘拦到他的胸前。 于是,段晟均退了一步,青年放下了剑鞘,仍是死死地将他盯着。 段晟均又退了一步,青年也退了一步。 段晟均转身,走了三步,再回头看,那青年已不在了。 段晟均不禁冒出一头冷汗——要知道,这方圆二十丈内,并没有任何可以遮掩的物体,这得是何等高超的轻功,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做到如此的来去无形。 他决定弄清楚这个青年到底是怎么出现的,于是他再次转身,往岗哨的方向走。 这次他着意地左右观察,却是毫无收获,待到界限之处,青年也并没有现身,然而还未来得及反应,背心处已被一件硬物死死抵住:“其实,从您走出住所之时,在下便一直在您身后。盟主有命在先,您若执意离开此地,在下,只能动强了。” 段晟均朗声一笑,赞道:“好功夫!”话音未落,却是雷厉风行的一记拳风招呼过去,那青年翩然一退,已在三尺之外,抱拳道:“得罪。” 半刻钟头之后,满面通红气喘吁吁大汗如雨的段晟均回到住处,随手将一身湿透了的外衣脱下当汗巾使,一面擦汗一面喝水一面喘气一面瞅着仍旧一动不动跪在地上的承允,越看越觉得他脸色白的骇人,腾出手去攥他的胳膊想把他从地上扯起来,哪知他却似钉在地上似的纹丝不动。 真的是没完没了了! “你是不是该悠着点?听说你那些什么门什么派的什么家伙全蹲在这里。万一你死了,我多半要被拉去给你垫背,那和你先把我给杀了有什么区别?” 承允稍稍睁开了双眼,此时他已经痛得浑身麻木,好在脑袋还算清醒,勉强说得出话:“您多虑了,我已经吩咐过他们,若我身死,他们不仅不会为难您,还会送您去您想去的任何地方。” “到时候你死都死了,还这么肯定他们会听你的?” “我盟中规矩如此,山盟海誓,违逆者死,本就不需要我亲自动手。” 有点意思。 段晟均忍不住赞叹出声:“不错,很不错。就冲你这点手腕和魄力,若非沙场相见,我们还可以做个朋友,一起喝上几杯好酒,好好聊聊……可惜啊,真是可惜。” 承允摇了摇头,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您还是不肯收回那句话的,对吗?” 您还是不愿意认我这个儿子……也不愿意听见我再叫您一声父亲……对吗? ============================= 在心里默念十遍……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不是渣爹。 |
同样的问题,同样的请求,这已经是第三次。 事不过三,承允真的已经尽力了。 “你忘了我昨晚上说过什么话?”段晟均寒声反问。 当然,他并不打算再去实践昨晚上的那句气话,但同时,也依然无法接受这样一个已经完全站在他对立面上的儿子。因为在他的意念之中,结局早已如此清晰——身为军人,他必要与郑国同生共死,即便最后郑国得以保全,他身负奇冤,也多半只能以死明志。 既已走到这个份上,父子亲情,还有什么意义? 从你率军出征侵略大郑的那一刻起,就已经再难回头。 你如此聪明,又怎可能不懂,如此倔强下去,难道就能改变什么吗? 段晟均没有把心中所想直白地说出来,而是回到座位上坐下,深深地看着他。 承允大抵还是觉得不妥,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承允最后一次请您收回成命,今后……承允绝不再随意前来叨扰,还望……三思。” 言罢再度拜下。 “吾儿承允,天纵奇才,五岁识得三国文字,九岁通读天下文章,十二岁独闯绍山生擒猛虎,十四岁随我征战沙场,计破赤城单骑救主,十五岁封赤翎侯,拜将军,十六岁时……” 颀长的停顿之后,是喑哑到近乎凝噎的声音:“卒于忘水亭。” 定安城外,十里长亭,其名忘水。 五年前的承允曾去过那里,在亭中的石桌上,留下一纸拜别之言。 很长的时间里,承允都以为,那封信便是永别了,和那个纸醉金迷的定安城,和那个民不聊生风雨飘摇的南郑,也是和那个顽固不化的父亲。 尽管这五年里发生的一切,让他彻底地抛弃了自己的故国,抛弃了曾经的身份,却也让他更加珍视另外的一些东西……无数次的夜晚,仰望明月与星辰,他都在想,是否应该回去看看,去向父亲道歉,去试着修复一下这个早已破碎的家庭。 真的太晚了吗…… 师父说,有些事情,一旦发生,确实是无法挽回的,无关孰对孰错,孰是孰非。 或许,真的是太晚了…… 原来父亲心中的那个承允,早就已经死了,而我又是谁……或许,不过是一个和他从无相干的外人,和一个纯粹的敌人。 良久的无言之后,承允终于直起身子,仰头长叹,而后,咬紧了牙关,试图从地上站起来。 剧烈的痛楚撕裂了最后的防线,一缕清泪悄无声息地流落而下,他不得不坐到地上,小心地从皮肉里扯出那些裹着血肉的渣子。勉力熬过这阵钻心彻骨的疼痛之后,几番挣扎之下终于起身站稳,俯视着段晟均冷漠的眼神:“今夜过后,我军将渡江南下,您若是无事,不妨早些歇息……若是有事找我,让师弟过来通报一声便是。” 说话时,顺手接下段晟均扔来的白玉瓶子,知道里面是秘不外传的疗伤圣药,他感激地一笑,道:“多谢。” 看着承允一寸一寸地挪动着,终于消失在门口,段晟均狠狠地一拳砸到桌上。 十余年的记忆奔腾着涌了过来,呼啸着压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真的在恨,恨自己不能狠心一刀两断,也恨自己不能放下那些如今看来早已一文不值的信念,但是,所有的恨,都来自于对他自己——他从来不曾想过要恨他的儿子,哪怕眼看着儿子一点点撕碎他仅存的希望,哪怕儿子已经成了他最大也是最后的敌人,哪怕…… 家与国,情与道,生与死,孰重孰轻? 虽无非是一腔痴念,却已终究不能回头。 |
不知是什么时候,帘外的木梆再度被人敲响,湛云送了晚餐进来,他却躺在铺上,眼睛睁得大大地发着愣。 湛云有点意外,问:您需要现在用晚餐吗?还是需要茶水?洗漱?沐浴更衣? 段晟均丢了魂似地摇着头,蓦地又回过神,爬起来,自嘲地笑:“大老爷们三两天不洗澡算个毛毛。”左右思忖,又道:“去给我打盆水……凉的就行。” 片刻之后,帐篷外,段晟均扯掉一身外衣,当着头将一盆冷水淋下,胡乱地擦一擦,换上新送来的丝绸薄衫。 举头已是黑夜,云层并不厚,将将遮了缺月的一角。耳畔虫鸣之声此起彼伏,偶尔巡查路过的兵士步履不紧不慢,若非早已知道今夜注定不会平静,他或许会很惬意地享受一下这般安宁的夜晚。身陷敌军困笼的他,早已做好赴死的准备,只是不等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更何况,他还希望自己能为祖国尽最后的一份力——在城池沦陷山河倾覆之时,他必须要亲眼看到承允和他的隋军善待郑国的子民和战俘,如此,才可以放心的离开人世。 如今,这只属于他一人的最后的晚宴,当真值得他去好好珍惜。 用过晚饭,夜风来得并不及时,空气仍然有些闷热,他决定四处走走聊以散心。未走几步到得一处空地,忽地从阴影中跳出一只人影,对着他劈头一掌凌空袭来。 段晟均也不是好惹的主,反身稳稳地接下数招令人眼花缭乱的掌法,方看清了来人是谁——“小子,你大师兄派你来陪我活动筋骨?” 动手的乃是承允最小的师弟余见星,而一直跟在他身后的湛云此时非但没有上前阻拦,反而自觉地退了两步,站到了不知何时也现身此处的破风身旁。 “三师弟,待会你先上还是我先上?” 破风扭了扭胳膊,嘿嘿一笑,道:“客气啥,要上一起上。” 军队有军队的法则,江湖有江湖的规矩,但是显然,承允的三个师弟,此刻根本就不想和段晟均讲任何规矩。 然而三个名门子弟武功虽强,却到底不是沙场老将的对手,这本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二十年前段晟均也曾在江湖上混迹过一段时日,他名扬天下的时候,这三个小子统统还在投胎的路上。 白天拦路的青年此时正飘飘然地站在一旁的帐篷顶上看着,心底直是一阵好笑。 他乃是如今江湖名人堂上排名前十的人物,和段晟均交手也只是将将就就地打个平手,仗着轻功卓绝能够勉强完成阻止段晟均离开此地的任务,而承允的这三个小师弟,若是单打独斗还算对的上西陵派的名号,都是可造之材,但是凑在一起,就实在是有那么一点不堪了。 “二师兄你打我做什么?”“我没打你啊,你自己凑我拳头上做什么?”“师弟你在干嘛,你负责左边我负责右边你搞个什么鬼?”“哪边才是左边啊师兄你是不是左右不分啊!” 四个人缠斗了足足大半个时辰,破风胸口中了见星一拳率先倒地,见星也渐渐体力不支,找了机会脱身,瘫坐一旁开启看戏模式。湛云和段晟均又来往了二十余招,自觉对方已经完全没有认真地在和他过招了,寻着个间隙退后三步,俯身抱拳:“晚辈多有得罪,还望前辈海涵。” 段晟均收起手上的架势,双手叉腰一面喘气一面笑道:“不错,就你小子还有两下子,怎么,你们大师兄怕我太无聊了,叫你们陪我玩玩?” 见星在一旁吐着舌头,和破风两人挤眉弄眼,湛云则极是认真地答道:“此中原由说来话长,不知前辈是否有兴趣一听?” 段晟均见旁边俩小子在地上坐得舒服,又听道说来话长四个字,索性也坐到了地上,道:“你且坐下,慢慢说来便是。” 湛云于是也坐了下来,四个人恰好围成了一个小小的圈子。 “我们西陵派立派五百多年,师兄是开山祖师天全先生之后,五百年来第二个修成炼心决的人……三年前三江盟会上,师兄和我们当时恰好路过,因为有要事在身本来并不打算耽搁,是破风非要去看热闹,我们也就只好一起跟过去。当时西域番邦的异人前来叫阵,要夺三江盟的盟旗,入主中原武林,盟中竟然无人能战。师兄见此危机不敢袖手旁观,于是一人独战西域十大高手……” 讲到这里,破风大声地纠正他的错误:“二师兄你搞错啦,不是十大高手,是十二个!只是有两个还没上场就被吓跑啦!” 对于这种充满了戏剧性的传说,段晟均也就抬眉笑笑:“哦?那这和你们找我打架有何关系?” “师兄向来不喜与人争斗,若非情不得已,甚少出手,那次的仗义相救三江盟让师兄声名大噪,中原三国江湖之中,几乎所有的人都认为师兄已经无敌于天下,但是师兄一直不肯承认此事。后来他告诉我们,真正的天下第一另有其人,他始终输给第一半招,注定做不了第一。我们就一直在想,这个天下第一会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希望有朝一日能亲眼见到他,看看他到底有多厉害。” 段晟均正寻思着这和老子有什么关系,破风已经替他抱怨了出来:“二师兄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啰嗦,直接说重点啊。” “好吧……”湛云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话讲的太多了,下定决心直奔主题——“师兄从来就不会向人低头认输,包括师父,所以,我们研究认为,你是不是可能就是那个天下第一,所以师兄才服你,不然你又不是师兄亲爹,凭什么能打他?” |
段晟均饶有兴味的表情凝固在了最后的几个字眼。 好在天色太黑,遥远的火把照不到他的脸上,那些异样的神情自然也无人发现。 是啊,你又不是他亲爹,凭什么打他? 在须臾的寂静之后,他将目光移到了天上,望着那些不可触及的星辰,如此作答:“想必你们也已发现,我并不是那个天下第一,我只不过是一个行将就木的废人……至于与你们师兄之间有何瓜葛,还是等以后,让他自己告诉你们吧。” “我要补充一下。”见星又道:“我对你是谁没有任何兴趣,我只是想给师兄出气,就算师兄再怎么对不起你,你也不可以欺负他!不过我现在技不如人,你且等着好了,再过几年,我一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为我师兄报仇!”他这话越说越小声,也越说越不甘心,惹得另外两个师兄哈哈大笑,连段晟均都忍俊不禁,只是这笑意之中的苦涩,除他之外,无人能懂。无论如何,他都希望在自己死后,儿子能活得幸福一点,能有这些兄弟朋友的陪伴,想必儿子已不会孤单,至少,比起和自己这个只会逼着儿子练功背书学规矩的老爹呆在一起,肯定是要幸福多了。 远方忽然传来嘹亮的号角声,三短三长,段晟均当然懂得,这是命令全军拔营收帐,准备出征的号角。同时,这一个指令的到来,也意味着,北隋的军队已经取得了渡江作战的胜利,即将剑指郑都定安。 大部分的将士都已出营参战,营地里剩下不到三成的士兵,将会在一个时辰之内,打包好所有的行军辎重,搬运上船,渡过阜江。 三个少年收拾好自己的行李,和段晟均一起看着四周的士兵们忙来忙去。未过多久,一个段晟均无比熟悉的青年抱着一柄裹在麻布里的剑,来到他们身边:“走吧,我们去江边。” 营地边缘距离江岸不过两里,即使几人走得并不急切,也很快便登上了停靠在江岸的货船。这些船只专用于运输物资,甲板上堆满了七七八八的杂物,青年解释道:“船上除了船夫就我们几个,这是盟主特意吩咐的,你们可以随便找地方坐。” 船行到江面中央时,已然可以远远地瞧见对岸连成一线的火光,明黄而炽热的颜色从黔山山麓一直绵延到无垠的远方,甚至掩去了半幕星空——就在三日前,段晟均还属于那里,统领着十万水师与七万陆军,与他的战友和部下紧张地准备着最后的战役,然而如今,却只能如此遥远地做一个旁观者,如此遥远地猜测着那些烈火之中的刀光血影。 正发呆时,听见破风问一旁的青年:“韩梓哥哥,今天晚上你都在哪里啊,有没有恰好路过某个奇怪的地方,看到什么奇怪的事情~” 韩梓清朗的嗓音被刻意压得很低:“你放心,我不会主动去向盟主告密,说你们三个居然趁他不在三个打一个围殴贵客的。” “啊哈哈,我就知道韩梓哥哥是个大好人。” 站在船舷边上,段晟均无言地望了一夜,直到黎明的微光从平静的东方蔓延开来,润泽了整个阜江江岸,直到明亮的火光渐渐熄灭,消失在天与地的尽头。随着船舶的渐渐靠近,那些连成一片如黑云压城般的轮廓也愈发真实,郑军一百余艘的战船,和他记忆之中三天前的样子几乎别无二致。唯有的不同是,船上的军旗和将旗都已不见了,船上的人,应当也不在那里了。 隋军的战船也停靠在一旁,尽管数量不到郑军战船的三分之一,然而它们是鲜活的。每一艘船的桅杆上,都悬着隋军的旗帜,在微风中招摇着,即使在数百丈外,也可以清晰地看到上面的“甄”字。段晟均不由得想起记忆中那个名叫甄允瑶女人,即使已经过去了整整二十年,她在他心目中的样子,仍然如同那些晨风中的旌旗般栩栩如生。 方一下船,便有另一个江湖布衣模样的年轻人匆匆地迎了上来:“你们可算到了,盟主昨夜执意要亲上前线,我们没能拦得住,方才盟主已经昏了过去,云大夫也才刚到不久,现在还不知道情况如何,我还得在这帮忙搬东西,盟主他们就在营地那边最大的那顶帐篷,你们没事的话,不妨去那里看看能不能帮得上忙。” 一行人心下都是一惊,三个少年二话不说便已向他所指的方向跑了过去,韩梓毕竟有命在身,问段晟均:“不知段将军是否有意前去看看?” 段晟均点了点头,也和韩梓二人往营地走去。 一路上顺道放眼四望,既没有看到大量受伤的士兵,也没有看到成片的血迹和余烬,段晟均已经几乎可以肯定这里并非昨夜的主战场,那些成片的火光也不是从这里开始燃烧——他至今无法清晰地判断承允的策略,当然也无从思考对策,即便他昨夜仍在郑军大营之内,失败也已是无可避免。 抵达中央的大帐时,远远便看见一个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头和军师叶修在门口商量着什么,而承允的三个师弟也凑在一旁,以几个人的表情来判断,似乎情况并不是太差,当然,也不是太好。 “都说了他三月之内再动用功力肯定会变成现在这样,现在才过去几天?你们是怎么看着他的?就算一定要出去打架,使个三成力气还不够,非得要八成十成?你们养的这帮子当兵的都是只会看戏的不成,哦哦,一定是这样——主帅出手好威风哇我们嗑瓜子喝茶鼓鼓掌等着收人头?呵呵!现在还想把烂摊子扣我头上?去去去,我又不是神仙!” 叶修一张小白脸听得蜡黄蜡黄,便秘似的难受,破风在旁边唾了一口:“呸,老胡子你到底还是不是医圣啊,行就行不行就拉倒,我们另外再想办法就是。” “你自己说的,啊,还有,他身上那些伤是怎么回事?谁干的?诶,人都病成这样了还让他出去逞强,你们也真是……” 老头子话都懒得说完就拂袖走了,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
其实,单单从表面上看,事情并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糟糕。 不久之后的营帐内,段晟均仗着粗懂一些医术,给承允装模作样地把了一阵脉,心里悬着的石头也勉强落下来一半——因为有些低烧的缘故,脉象有些许的浮,除此之外,大概也只是睡着了而已。 然而和单纯的睡着比起来,承允未免也睡得太死了。 破风挠他的咯吱窝、手掌心,捏他的鼻子,翻他的眼皮,他都没有任何反应。 于是破风对段晟均摊手:“您看,就是这样,师兄十次出手,至少三次会成这样,打完架他就要睡觉,打得越厉害睡得越久,有的时候一睡就是半个来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醒。以前还听那老头子说,说不定有一天他睡下去,就再也不会醒来了。不过师兄又老说自己没事,只是精力透支需要休息而已。” 湛云在一旁给破风的话加上注解:“我派的开山祖师天全先生当年也是如此,有记载说他曾一觉睡了三十年,醒来后著下炼心决功法,随即便离开了人世……” 这时叶修进了营帐,将一张写满字的纸递给见星:“云大夫说,这次小允的情况不比从前,五个时辰内用下此药,或许还能有些效果……见星你看看能不能去哪里买到这些药,周围最近的村镇应该是这里沿江往东十里的水井镇,不过方才云大夫说,有些药材可能不太好买,最好的办法还是去大城,但是如果现在渡江去江北平昌,一来一去少说也是六七个时辰……” 守在门口的韩梓插了一句:“水井镇?算了吧,方才听几个盟里的朋友说,郑皇下令坚壁清野,现在莫说水井镇,周围上百里范围内的村镇县城,连着几十万顷的良田,但凡能烧的全都已经被烧得精光。” 说话的时候,他注意到了段晟均复杂的眼神:“段将军难道还不肯相信?我出身郑国士绅家族,祖上世世代代都是良民,若不是奸臣柳铭和那个昏庸皇帝死死相逼不给条活路,又怎会至于流落草莽做了浪客?以他们的德行,做出这种决定不也该很正常?昨晚上的火光您也看到了,难道就烧几个粮库几顶帐篷,也能烧得出那种效果?” 坚壁清野…… 这也意味着…… 段晟倏然均抬起目光,转而看向一旁无言沉默的叶修:“定安城距此不过五十里,给我一匹快马,最迟三个时辰便可取药回来。” 叶修诧异道:“定安城已经闭城戒严,难道段将军知道何处捷径可以入城?” 几乎是在叶修开口的同时,段晟均便已经猜到了什么。 大军围城,郑军现在唯一的出路,便是等待驻守在一千里外东海沿线的五万齐海军、驻守一千三百里外南疆边境的八万驻南军前来解围……不知昨夜一战之后,十七万平北军尚存几许,但可以想见的是,无论战事如何激烈,他们都有足够的时间退守定安。 只要援军一到,战局便会开始向郑军倾斜,即便隋军攻势势不可挡,也至少可以拖延时日,毕竟郑国国祚立于阜江之南三百年不曾动摇,而隋军一路往南征战,军需后勤战力可持续性均是问题,定安一旦得以解围,郑军反攻之日也是指日可待。 入城的捷径…… 这不正是隋军剑走偏锋发动奇袭所需的必要条件。同时,也很可能是足够充分的条件。 段晟均再次低下目光,看向躺在床榻上的儿子。 无论这是不是你的又一个阴谋诡计,但是你已然在逼迫我再次做出这样的抉择。 两个时辰后,定安城西北,护城河外。 河岸不远处的小丘上,一人一马迎风而立。极目望去,定安城北荒野之中,黑压压地全是无家可归的难民,再远的地方,便是已经在井然有序修筑工事的隋军部队,从人数上看,这一支攻城部队大约有五万人,它们是除现在包围南门的三万精锐部队之外,最早到达定安城外的隋军。 大战之前的景象,从未如今日这般刺眼,震天的战鼓还未响起,某些屹立千年的壁垒却已坍陷。 战火为何而燃,秋叶为何而落,皆是天性不可夺…… 吾辈之道,是家,是国,是忠,是义,还是黎民苍生,江山社稷? 深深一叹之后,段晟均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
人生在世四十载,段晟均从来不曾如今天这般的想要大醉一场。 韩梓几个也不敢怠慢,奈何这行军打仗半途当中上哪去找酒?要知道军中酗酒可是重罪,私自藏酒也是不小的罪过,即便事出突然需要在营地里举行宴会,也大都是临时去附近的城镇里买。更可笑的是正赶上大军围城,总不至于让客人再亲力亲为回一趟定安去买酒过来吧? 段晟均在营帐门口坐了一小会,忽然想起什么,兴匆匆地就往营地东北角某处僻静的角落摸了过去,未过多时,果然从马草堆里摸出一坛子酒,二话不说拔开封坛抱起来就往肚子里灌。 咕咚咕咚灌下去几口,发现韩梓依然抱着那把剑,树一样地立着,远远地看着自己,于是招招手:“来陪我喝两碗。” “韩梓任务在身,不敢懈怠,还望将军恕罪。” 段晟均感觉有些晕乎乎地,往草堆上一坐,脸上浮起一片潮红,咧嘴笑道:“还怕老子我跑了啊?刚才你几个不也没跟着老子去定安,就不怕老子一去不复返?” 韩梓歉然道:“在下若要随您前去,也自信不会让您知晓,您缘何确认在下并未跟踪您?” 段晟均仰天一笑:“你鞋底半点城外的黄泥都没沾上,难道是一路飞在天上的不成?你小子轻功确实了得,不过人嘛,再怎么飘,终归是要接点地气的不是。” “将军果然好眼力,在下受教了。” 又是几口好酒下肚,段晟均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地舒坦得紧,手指在酒坛子上叮当叮当地敲,和着节奏便开始引吭高歌:“人生在世不称意兮,不如自挂东南枝,天长地久有时尽兮,不如自挂东南枝……” 这日夜里,隋军大营安札在了定安城外三里的荒野之中。 从沉睡中醒来的时候,承允只觉得浑身疼的厉害,从头发到指甲,到处都疼,由是想起了臀腿上的伤,伸手去摸,却发现不知何时已经缠上了绷带。 从床上爬起来时,发现膝盖也被牢牢实实地裹了一圈白布,实在碍事得紧,顺手便给扯了,而后听见一个幽幽然的声音:“话说,我好不容易才给你包扎上,能不能珍惜一下别人的劳动成果……” 说话的是叶修——这个书生打扮的隋军军师,实际上很多时候都是一副泼皮无赖的模样,譬如现在,他正翘着腿躺在主帐正中央,从一本一看封面就不怎么正经的小画册后面探出半张脸,瞅着承允。 当然,在外人面前他一般还是很正经的,毕竟关乎面子。 说话时,他顺手将一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药材扔给承允:“喏,这下总该信了吧?定安城里头现在到处都在通缉他,十万两银子诶,这可真是只有亲爹才敢冒死给你买回来。” 承允有些愕然地将纸包接住——他与父亲之间的事,身边诸多朋友手足里只有叶修一人知情,昨日下午他回到住处,将两日里的各种无奈心酸说与叶修听,叶修便和他打了这个赌:你爹心里其实还是有你的,不信我明日便可以证明给你看。 一时之间,承允阖目难言,却听得叶修继续喋喋不休:“啧啧,我们几个为了帮你求这个证明,今天这戏演得,连我自己都快要被感动了。云大夫为你背了一晚上台词,可怜他那把老胡子,吹起来还挺像那么回事,我为了表现出自己得知你重病不起过后那种伤心的感觉,还特地去抹了一脸的胡萝卜汁,你那几个师弟和韩梓也配合的挺好,在没有事先通气的情况下居然基本没有砸我的场,对此,我是深感欣慰啊。” ========== 明天要出差....后面可能一天就更一次,当然,一周之内就完结了,亲们也可以下周这个点直接来收结局╮(╯_╰)╭ |
“父亲……他真的去了定安?”承允还是有些不敢相信,怕是叶修故意来安慰他。毕竟,进入定安城的密道其实并不只有一条。 叶修翻了翻白眼,从地上坐了起来,扭眉叹道:“也是啊,天底下舍得这么打儿子的爹也真是不多见,想我当年偷了老爹的传国玉玺出去卖钱喝酒,回家也就被关上两天禁闭而已,你爹居然舍得让你跪碎瓷渣子,啧啧。” 承允一边着好外衣,一边从床榻上爬起,无奈地笑:“你毕竟是九五之尊,万金之体……我从小没少挨过打,这点皮肉伤本根本算不得什么,父亲他下手也一向很有分寸,不然昨天我还能走着回来?” 两人又坐到帐篷内的矮桌旁,谈上一番正事,叶修又道:“你父亲虽无归降大隋之心,但是今日定安城外的景象,想必也足够令他改变些想法,景诤老儿为了守城下令坚壁清野,结果给一帮作威作福惯了的禁军搞成公然抢劫,现今还拿十万流民来当挡箭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 正说话时,承允忽然抬头看向门外,显然,有人来了。 “盟主,盟主醒了?不好了,段将军和周堂主打起来了,我等实在劝不住,盟主您快出来……” 来人所说的周堂主,名叫周俊山,两个月前,他接任因作战不力而被革职的前任统帅,成为了郑军平北军大统领,又在一个多月前,让位给调任前线的段晟均成为副手。直到两日前,他都还是郑军的副都统,和段晟均一齐被绑进了隋军大营做客,昨日早些时候,他回到郑军大营,迅速接替了“逆贼段晟均”的职务,再次成为郑军统领——在外人看来,他的履历绝对是一个标准的小人物的奋斗史,和历史上很多失败的权臣一样,借着各种关系和机遇,坐上了一个并不能被他胜任的位置。 不过,他还有另外一个很重要的身份,那便是三江盟的四位堂主之一,承允的左膀右臂。 周俊山同志在这两天的时间里做了很多有意义的大事,比如鼓吹隋军如何神勇,比如把驻防部队调往各种不合理的区域,比如让水师部队统统下船修整“准备决战”,再比如,在营地遭遇偷袭的时候,和诸多将领一齐“缴械投降”。 在腹背受敌群龙无首且根本无心恋战的尴尬境地之中,十余万平北军投降的投降逃跑的逃跑,剩余不足七万撤入定安城中。 段晟均始终想不通平北军为何如此不堪一击,即使是被打个措手不及,何至于连战船都未扬帆、几乎毫无反抗的痕迹便弃营而去。然而,当他在隋军大营里再次见到周俊山的时候,瞬间便懂了。 周俊山刚刚给五万降军将士们做了一番思想政治教育,告诉他们从今以后你们就是隋国的将士了,虽然换了老板,但是工作内容变得相对轻松,工伤风险大大降低,待遇得到明显提高,并且隋国统一郑国之后,还会优先抚恤降军及家属,就地安排退伍工作,总之前途一片光明。 诸多因为家中良田被豪强吞并无奈从军的将士听到消息之后那个欢欣鼓舞的表情,让周俊山觉得自己简直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 说句题外话,土地兼并本就是亡国之祸的开端,几乎历朝历代都是如此。 周俊山算是圆满完成了一个重大任务,正准备回来向盟主汇报工作,将将走在半路中央,迎头便撞上了刚醉完酒睡了一天头痛欲裂心伤难耐对人生都充满了各种怀疑的段晟均。 周俊山虽是三江盟堂主,武功却只算是个准一流的水平,段晟均也是气到极处打红了眼,招招直呼要害,韩梓本来想上前劝架,结果反被随机赠送了几记拳头受了轻伤,待到几个盟内的好手成功把两人拉开时,可怜的周堂主早已被打的鼻青脸肿吐血不止。 作为围观群众之一的破风低声感慨:“这水平,其实离天下第一也不是太远了吧?还好昨天他没认真和我们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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