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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人间别久不成悲(古风,父子)[第1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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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短篇,小虐,更新不定,构想中是个温馨的故事??
应该...会完结...的吧。
【1】
这十年来,我总是在反复的做同一个梦。
梦里我听到马蹄得得,小叔青衫白马,午后的阳光穿过屋檐,丝丝缕缕的映在他身上,每一根发丝都点染着细小的金光。他卸下身上的行囊,微笑着朝我招手,“从容,过来,瞧瞧小叔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我欢呼雀跃的奔过去,却没留神脚下的台阶,一脚踏空,骤然间天地颠倒,尔后便是满身冷汗的醒来,睁眼只见青的幔,白的墙,窗纸灰白,天光半暗。
旁边许云知的呼吸声匀净而平和,我侧过身子蜷起膝盖,又一次清清楚楚的意识到,小叔他走了已有十年。
我的小叔许云间,少年翩然,倚马风流。那时人人都道,许家祖宗荫庇,出了个好儿郎。每当此时,爹爹便笑,目光里满是不加掩饰的自豪。然而谁也没想到,小叔的生命,竟然会终结在十八岁的时候。
十年前的寒食节,我耐不住家里的冷锅冷灶,纵然许云知三令五申不许我私自外出,我还是趁他不留神,顺着没落锁的大门溜了出去。谁知没跑两步,衣领就被人提住,我听到小叔含着笑的声音:“从容,往哪跑啊?”
我笑嘻嘻的在他手里扭着身子,抱着他手臂软语相求。小叔一向惯着我,生生被我缠的没了脾气,看看天色还早,便掏了五个铜板给我,笑道:“只许一个时辰,要是在外头玩疯了,回头大哥生气,我可不护着你。”
我跳起来“吧唧”亲了他一口,转身便跑,身后抛下许宅的白墙青瓦,那时我竟不晓得,这一步踏出,便是满盘拨乱,坎坷错落。
被人捂着嘴强行抱上马车的时候,我还津津有味的舔着刚买的糖人,惦记着西街陈记的奶油面果子,冷不防气息一窒,隐约嗅到一股清苦的气息,瞬间手软脚软,如傀儡娃娃般任人摆弄,偏偏一声也叫不出来。
我神志昏昏,不知过了多久,朦胧间似乎听到兵刃交格的铮铮作响,有湿热的液体不断溅在我身上,皮肤上有滚烫的触感。我竭力挣扎着醒来,睁眼却见小叔一身鲜红,抱着我靠坐在山洞里,一张脸苍白得可怕。
任我如何哭叫哀求,他也只是眼睫微颤,揽着我的手臂愈发的无力软绵。我在那方寂静的山洞里,经历了生平第一场无边无际的绝望。待得许云知终于带人赶到,小叔几乎已经没了意识,一件月白的衣袍被鲜血濡得透湿。
许云知跪在他身旁,一声声的唤:“云间,云间。”小叔似是听到,颤颤的举起沾着鲜血的手反握住他,低声道:“哥,哥,救我...我不想死...”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醒来过。
回程的马车走得极慢,吱吱嘎嘎的驶在寂静无人的山路上,沿途请来的大夫换了一波又一波。小叔在鬼门关前挣扎了三天,我也在角落里生生跪了三天。这三个日夜里,任凭我跪昏过去,跪死过去,许云知也不曾看我一眼。
待得第四日清晨,小叔悠悠醒转,眼睛里也似乎突然有了光彩,我满心欢喜,那时我想着,只要小叔好起来,便是折寿二十年我也愿意,然而许云知的脸色却在那一瞬间彻底的绝望起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原不过是回光返照。
小叔说:“哥,从容还小,是我放他出去的,你别怪他。”
“哥,你把窗子打开,我想看看。”
许云知的手抖得不成样子。
我看到小叔眼睛里映出蓝的天,绿的树,飞舞的阳光,我听到他幽幽的一声叹息,满满皆是眷恋不甘的味道。
我跪得太久了,根本无法站立,手足并用的爬到许云知的脚下,牵着他袍角哀哀的哭叫:“爹爹,爹爹,你打我吧,我害了小叔,你打我吧。”
许云知缓缓将狐裘覆在小叔脸上,任凭我如何哭求,也不肯看我一眼,他的语气萧索而绝望,“我就是打死你,能换回个活蹦乱跳的云间吗?”
我心里蓦地一寒,许云知突然转身,劈面一掌打得我口鼻鲜血直流。
从此,许云知再不曾对我笑过。
许家原是走镖起家,经营着江湖上最大的一家镖局。绑架我杀害小叔的凶手很快便被找到,原是一伙劫镖不成反起歹心的山贼,本来只想诈一笔银钱,却阴差阳错送了小叔一条性命,亦将自己推进了鬼门关。
丧事之后,许云知摘了镖局匾额,一把铜锁封住了老宅,带着我四处漂泊,最后在琅琊山下一个名叫宁水的小村落里安了家。
前尘往事,几如旧梦,了无痕迹。
我开始深刻的明白,不是所有的错误都有机会去弥补。这年少无知犯下的过错,在那之后整整十年,三千多个日日夜夜里,无时无刻不如一道枷锁,桎梏我终生不得解脱。
【2】
这十年来,频繁的噩梦,日夜的重负,我过得从来不比许云知轻松。
我再也睡不着。天色一亮,我便轻手轻脚的爬起,径向村头的小庙走去。
小庙不大,只住了七八个僧人,香火也不旺,唯独这名字倒很是风雅,相传是前朝一位大儒手书的匾额,名唤兰皋寺。
我到时天色还早,四下无人,但听得鸟声啁啾。一素服少年正背对着我,举着一把大扫帚清扫院中的落叶,偶有几片乘风而起,又被他耐心的压下,聚拢成小山似的一堆。
我倚着门框看他良久,唇边渐渐携了一丝笑意,“小和尚,早啊!”
回应我的是劈头一扫帚,“你大爷的才是和尚!”
我慌忙跳开,笑道:“瞧瞧瞧瞧,小和尚你又六根不净了是不是?”
他叉着腰气鼓鼓的瞪着我。
第一次和他见面,是我刚搬来宁水村的时候。初夏的阴雨连绵不绝,连门框上都生出了毛茸茸的青苔。我百无聊赖的伏在桌上勾勾抹抹,突然听到细细的敲门声,推门一看,只见他披了件斗笠,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落,帽檐下面是一双人畜无害的大眼睛,双手合十道:“施主,贫僧是来化斋的。”
我眼睛尖,一眼就看到他帽檐底下压着一簇乌篷篷的头发。
哪家的和尚留头发?
骗子!
我二话不说揍了他一顿,那时我时常偷看许云知习武,暗地里学了不少招式,打一个瘦鸡似的小和尚自然毫不费力。他扯着嗓子嚎得惊天动地,生生引来了许云知。
许云知亦是二话不说,抄起一根拇指粗的棍子,打得我哀告连连。末了他将沾了血的棍子横在我眼前,声音冷得几乎冻出冰碴,“许从容,你给我记住了,再敢偷学武功,我打折你的爪子!”
我痛得晕晕迷迷,房间里一片寂静,半晌,吓傻了的小和尚打了个响亮的哭嗝,捂着嘴嚎啕大哭起来。
大家忘了楼主那个清奇的脑洞吧
看文的时候别把沈昭带进去,许云知跟他是两种人,不然这文看起来一定是满满的违和感

小和尚其实真的不是和尚,他是被寺里长老在嘉陵江中捡到的,收做了俗家弟子。长老说,捡到他的那天,是壬戌年的六月初,嘉陵江中的莲花开得接天映日,他沿着江岸散步,忽然听到细细的婴儿啼哭,循声望去,便在重重荷叶中看到了睡在木盆中的他。
长老诗兴大发,就地吟道:莲花深处不系舟。就给他取名,唤作莲舟。我很不以为然,觉得既然是触景生情,那应该改叫“莲盆”才妥当,又觉得拗口,索性叫他脸盆儿。
于是为了这个绰号,暗地里我们不知道又掐了多少架。
有道是人生如戏,戏如人生,倏忽八年过去,我同他一路打的鸡飞狗跳,竟打出了些深厚的情谊来。
莲舟许是见到我一脸晦气,刷的一下把扫帚抡到肩上,雄赳赳如同扛着一把青龙堰月刀,“许从容,大清早的,你吃了屎了?”
我笑了笑,“吃是没吃着,见倒是见了一大坨儿。”
啪叽一声,扫帚拍得满地落叶横飞。
我渐渐地敛了笑容,把头靠在门框上,低声道:“和尚,我又做噩梦了。”
莲舟拧起眉头,半晌才道:“后日便是清明,老规矩?”
“是,还得烦劳长老为我小叔做场法事。还有,我手抄了十卷地藏经,到时连着香烛钱一并给你送来。”我站直身子长出一口气,朝他摆摆手,“拜托你,我先走了。”
跨出门槛的时候,莲舟在我身后悠悠道:“从容,十年了,你也该放下了。”
我驻足,一时想回头,却终究沉默。
放下?这是我一辈子还不清的债,我有什么资格谈放下?
回来的时候日头已高升,许云知正背对着房门洗脸,我顺着门缝悄没声的溜进去,蹑手蹑脚的往厨房走,蓦然听到身后一声轻喝:“站住。”
我暗暗叫苦,却不敢不从。
许云知慢条斯理的拧干毛巾,一点一点擦干手上脸上的水迹。我实在怕极了他这样冷静的样子,揪着衣角的手心潮乎乎都是冷汗。
自小叔死后,许云知的脾气愈发阴郁,时常离家远行,且日渐嗜酒,每每酒醉,便喜怒无常难以捉摸,有时会抱着我默默无言,有时则是揪起我劈头便打。我既不能反抗,亦无法抱怨,只因我清楚的知道,许云知的所有变化皆是小叔的死所致,而这一切,又都是拜我所赐。
许云知每多一分潦倒,我便多一分罪孽。
如他此刻的沉默,我紧张得全身僵硬,拿不准之后等待我的会是什么。
仿佛过了一百年那么长,许云知终于挂了毛巾,转身将一包碎银子掷在桌面上,淡淡道:“解释。”
我的瞳孔瞬间收缩,那是我给小和尚准备的香烛钱,是一个月前许云知出门的时候,我偶然遇上劫匪抢劫商旅,遂拔刀相助。事主对我千恩万谢,以银两相酬。我想着与人消灾,拿人钱财也算应当,何况我确实需要这笔钱,便妥当的藏在被褥底下,却不知道怎么竟被许云知发现了。
我默然垂头良久,方低声道:“爹爹,那是我自己赚来的钱。”
许云知鼻子里哼了一声,声音清淡不辨喜怒,“给人当打手赚来的钱?”
我悚然一惊,下一刻面颊上便已狠狠挨了一掌,“我上次是不是没有打疼你,还敢偷学武功?许从容,你当真要我打折你这双爪子?”
【3】
许云知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捏了一束柳条。我跪在地上瑟瑟的发抖,想要辩驳,嗓子里却像堵了团棉花,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的武功的确是偷学来的,只因许云知坚执不肯让我学武,只逼我读书。然而我并不喜欢读书,偏偏最爱拿刀动剑,也自认颇有些天赋。许云知在树林里练武的时候,我时常偷偷前往,默记招式,一套剑法只需看上一两次,我便能像模像样的使出来。
许云知抽了一根柳条,轻声道:“伸手。”
我笼在他的影子里,只觉得心跳遽然加快,平伸出去的双手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
“嗖”的一声尖响,柳条自我手心上扫过,顷刻间如同被火苗撩过,热辣辣的浮起一道红痕。我“嘶”的抽了一口冷气,又慌忙咬着嘴唇忍住。许云知冷着脸自顾自的挥鞭,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手掌渐渐充血红得恐怖,一道道楞子争先恐后的鼓了出来,在皮肤上绷出发白的颜色。
我痛得满头大汗,手指忍不住的蜷曲又伸展。许云知的柳条好几次抽在我指关节上,疼得我大叫出声,收回双手再也不肯伸出来。
许云知默了一瞬,没再强迫我伸手,而是将我一把提起,按在桌子上,左手死死压着我的腰,右手极利索的扯了我的裤子,下一刻柳条便愈发迅疾的抽落在我屁股上。
屁股上那点地方,柳条来回抽过两遍,也便肿了起来,辣痛得难捱。我双手都痛得很,想要抓着桌角借借力也不能办到,忍不住的踢腿,却被许云知一脚踢在膝弯上,顿时两条腿都没了知觉。我动不得,躲不了,想转移注意力都办不到,只觉臀上如钝刀剜肉一般,疼得双腿发颤。许云知这样一声不吭动手的时候最可怕,这顿毒打仿佛没有尽头,我趴在桌子上无助又绝望。当他抽断第三根柳条的时候,我终于哑着嗓子哭了出来。
许云知停了停手,将柳条横在我瑟瑟发抖的臀上,“若是你不愿念书考功名,日后做些生意,便是在家务农也可。只一条,绝对不许再习武,听到没有?”
我疼得有些迷糊,失神的喃喃道:“爹爹,我喜欢学,我为什么不能学...我打人是路见不平,我又没有做错什么...”
许云知突然松开手,我腰间失了钳制,双腿一软便跪倒在地上,颤巍巍伸手向身后一摸,手背上染了一片湿湿的红。我慢慢的拉上裤子,哆嗦得更加厉害了。
许云知将柳条慢慢的划过我脸颊,语气里似是浸了些悲怆,一字字说道:“世间风波多险恶,岂是是非黑白可以评定,你知道什么?”
见我不言,他俯身抓起我双手,强压在桌子上,柳条卷过,瞬间就掀起了一层油皮。我疼得又哭了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能一声声叫着:“爹爹,别打了,别打了,爹爹...”
许云知恍如未闻,我手心里殷然血色渐由一道连为一片。
我喜欢习武,狂热的喜欢。我喜欢像小叔那样纵马天涯的自在。然而这些许云知通通不管,他不许我习武我就不能学,若是不肯,那便打到我肯。一如这十年来每一次意见相左,大抵都是这样的收场。
痛到极处时,我脑子里迷迷糊糊闪过一个念头,这回他恐怕真要打折我的爪子了...
我自知身负罪孽,因而这些年从不拂逆他的心意。但是这次,我就是不想服软。我只是想学我喜欢的东西,过我喜欢的生活,我没有做错。
然后我听到许云知的声音,他说:“许从容,你自小主意就正得很,你怎么就不能听我的话?”
就这一句话,我如同被冰水兜头泼下,瞬间熄了所有心气,抬头望着他,怔怔落下两行泪来。
我知道他想起了什么,他也知道我想起了什么,那是这十年来横在我们之间的伤疤,谁也不能碰,谁也不敢碰。
我软倒在地上,眼睛里再没有泪水,低声道:“爹爹,我去读书,我再也不学武了,不学了。”
就这样吧。我听你的,我什么都听你的。
我犯下的孽,合该我一辈子来偿。这是报应,报应。
【4】
此后两天,我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晕晕沉沉中模糊的意识到天色明了又暗,暗了又明。许云知按时来给我喂水喂药,我勉强睁眼,就着他的手乖乖喝下,头一歪,昏天黑地中尽是残破不堪的梦境。
我不想睁眼,也不肯说话,许云知有时会坐在床边,摸摸我的头,跟我说上几句话,我将头转向里侧,不想应答。
人在百无聊赖的时候就喜欢胡思乱想,我在昏昏沉沉中纵览自己这十六年:三岁丧母,严父见弃,十余年如履薄冰形单影只,此后数十年,也是可以预见的死水波澜。那时我是真的觉得,这么活着,当真是无趣无味得很。
许云知见我不理他,也便不再来扰我,只是每日来给我换药时,身上染了愈来愈浓的酒气。
清明将至,他又开始酗酒了。
我双手伤着,行动多有不便。许云知晚间回来,给我带了一碗熬得晶亮软糯的米粥,一碟鸡丝细笋香菇馅的豆腐皮包子。他一勺勺的喂,我一口口的吃,双双沉默。
今儿的粥很好吃,洒了一把细细的糖腌桂花,清香软糯,豆腐皮包子也很可口。我一不留神就把盘子吃得干干净净,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没忍住打了个长长的饱嗝。
我只觉脸上一热,偷偷抬眼一看,许云知嘴边微微的挂了笑意,随手把空碗放在床头,“喜欢吃的话,明天我再去镇上给你买。”
我想着自己还在跟他生气,怎么能轻易被一碟包子收买,垂着眼睛不吭声。
许云知不以为意,靠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镇子上新开了一家铺子,请的掌勺是姑苏大师傅,你想不想去吃?”
他似乎是喝了酒回来的,看起来情绪略亢奋,话也比平日里多得多。我有些奇怪,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许云知又道:“我记得你从前最爱吃楼外楼的小饺,一晃十年了,没想到还能在这里尝到这个味道。”
他低头看着我,温和的笑笑,“等你好了,我带你去吃,好不好?只是不知道地不地道,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一时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弄得手足无措,再不搭腔似乎就显得太不识抬举了。我讪讪道:“没,没关系……反正我早不记得小饺是什么味儿了……”
许云知突然不说话了,半晌拉起我放在被子外面的手放在手心,摩挲着我的手指,低声道:“还疼不疼?”
我下意识的把手一抽,抿着嘴唇错开目光,再抬头时,已经不见了许云知的身影,一直到天色黑透,他都没再回来。
也许我又有什么地方惹到了他,可是我不想管,也不想理,这十年来日日夜夜的揣摩他的心思,顺从他的喜好,我累了,也倦了。
只是,纵然嘴上说得决绝,我却再也睡不着,一边骂着自己没出息,一边忍不住竖起耳朵等他回来。
窗外梆子敲了三声,我才听到房门轻响,然后是沉重拖沓的脚步,人还没到,已经带进来一阵酒气。我皱起眉头,只见许云知高大的身影在朦胧月光中,凝成了一团幽深的黑影,颓然脱力的砸在他的床上。
醉酒又醉不死人,谁要去管他?我在黑暗中瞪着他的方向,赌气的想罢,转了个身给自己盖好被子。
许云知咳嗽起来,一声一声,嘶哑得像是要把喉咙撕开。
我踌躇了一会儿,艰难而缓慢的下了床,扶着墙向他挪了过去,身后痛成一片,两条腿好像都不会打弯儿了。我走一会儿,停一会儿,好容易掌起灯火,数日以来,我这才第一次看清了许云知的样子。
他憔悴了很多,下巴上冒出一片青黑的胡茬,眼窝深深的陷下去。这些年来,许云知老得很快,其实他还不到四十岁,眼角和额头上却已经有了纵横的纹路,看上去疲惫而无力。
那一瞬间我突然就原谅了他。其实这些年,他跟我一样辛苦。
我用不灵便的手倒了碗水,捧到他床前,不留神碰到手心的伤口,瞬间手一滑,一碗水尽数倾倒在他脸上。
我吓得倒抽一口气。
许云知睁开眼,迷迷糊糊的朝我招了招手,“云间?你怎么还没睡?”
我愣了一下,由着他将我拉过去,轻声道:“爹爹,是我,我是从容。”
许云知瞬间松开手,目光没有焦点的从我身上移开,嘴里喃喃道:“去,去给你小叔留着门,他又去跟谁喝酒了?”
我张了张嘴,只觉鼻梁上有什么东西湿湿的划过,巨大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漫上来,我突然就哭了起来。
【5】
许云知真的醉了。
他已经分不清眼前站着的人是谁,一时拉着我笑道:“云间,这些年你真是一点都没变样,大哥可是老了。”一时又难受的揉着额头,“从容,去看看你小叔回来了没有?”
我木然的站在他床前,随声附和,渐渐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难过,似乎也真的没什么道理去难过。
只是,还是会有那么一点点失落。
长夜寂寂,许云知终于安稳睡去,我这才慢慢的挪回自己的床铺,半死不活的倒下去,两眼失神的盯着床幔,直到天色熹明,方才囫囵睡去。
我是被小和尚推醒的。睁眼时只见细雨初霁,一室明晃晃的天光。
莲舟看着我的眼神大有同情之意,“我还纳闷说好要给我送钱呢,怎么不见人影了?结果过来一看,啧啧啧,你又怎么惹到了你家那位活阎王?”
我有气无力的白了他一眼,“我爹呢?”
莲舟冲着门口翻了个白眼,“我又没替你看着他。”
我吐出胸口压着的一口浊气,费力的支起身子,“和尚,搭把手,我没钱买香烛了,好在还有手抄的佛经,到底是份心意。”
莲舟吓了一跳,赶紧架住我,“我说少爷,你腿都瘸成这样了,还去?”
去,当然要去。小叔的忌日,就算被打折了腿,我爬也要爬过去的。
我直着两条腿挪进了兰皋寺,将十卷手抄的地藏经交给寺中的长老,请他诵经焚化。
莲舟这个假和尚,陪我跪在一边的蒲团上,不住的翻白眼,嘀嘀咕咕道:“我说,你小叔信佛吗?他要是不信的话,在这听老和尚嘀嘀咕咕,烦也烦死了。”
我垂了头,“我不知道他信不信。反正,我不信。”
莲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被他师父一眼斜过来,马上又乖乖跪倒,压着嗓子骂我:“你逗我?”
隔着蔼蔼青烟,细眉秀目的观音大士慈悲的笑着。我双手合十,垂头不言。
我不信佛,可我愿意相信轮回。
我宁愿相信,小叔他已登顶极乐,又或是步入下一个轮回沧桑,而不是身死魂灭,万念俱消。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忉利天,为母说法。尔时十方无量世界,能于五浊恶世,调伏刚强众生。是时,如来含笑。
“我是为了赎罪。”
莲舟冷笑,“你小叔是你害死的吗?你哪来的罪?”
“我不杀伯仁而已,又有什么分别?”
莲舟怫然不悦,“许从容,你跟你那个混蛋爹一样,蠢到家了。”
我瞧着长老将最后一卷经书放入香炉,淡淡笑道:“你不必为我不平,我爹他也没有苛待过我。”
于情于理,许云知都已经尽到了为父的本分。
他只是,没法再对我好而已。
【6】
莲舟扶着我从寺里走出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我只觉身后突突的跳痛,恹恹的往家里走,恨不得马上扑倒在床上。
虽是早春,正午的阳光仍是灿烈,我身上带着伤,口干舌燥,走到李婶开的小店前,便拜托莲舟给我讨一碗茶喝。
小店里面尚有空位,若是能进去舒舒服服的纳个凉,再痛饮几杯清茶,自然是再好不过。只可惜,我拖着这么个伤痕累累的屁股,不能落座,反倒是白白惹人笑话,更别提李婶是十村八店最有名的长舌妇——还是老老实实躲着的好。
莲舟进去讨茶,我便顺着屋檐寻了个阴凉的地方站着,只觉头是昏的,腿是软的,当真是难受到了极点。正闭目养神的时候,忽听屋里有熟悉的声音,顺着敞开的轩窗,一字字清晰无比的飘进我的耳朵。
“……你这些年,过得还好?”
“托您的福,还不错。只是,镖头,您看着可是变样儿了。”
许云知轻轻的笑了一声。
我慌忙往旁边闪了闪,余光一扫,正巧看到莲舟捧着碗水嗖嗖的跑过来,连忙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做着口型比划道:“我爹,我爹在里面。”
莲舟皱了下眉头,猫着腰贴着墙边挪过来,轻声道:“他跟谁在一起?”
我摇了摇头,“不认得。”
自我们从老宅里搬走后,十年来许云知深居简出,再不肯与当年故人有分毫牵扯,如今怎么会在此与镖局旧人相会?我屏气凝神,不理会莲舟在一旁拉扯我的袖子,小心的往窗口又靠了靠。
“镖头,恕我说句不中听的话,十年了,再怎么着,您也该放下了。人死不能复生,可活人的日子还得过。”
片刻的沉默。
“你是知道的,当年我父母为仇家所害,临终之时,将云间托孤于我。那是咱们镖局最困难的时候,我年不过二十,父母新丧,一边要经营生意,一边要寻仇家报仇,万事一肩抗。那时候云间好像才……八岁吧?天天像条小尾巴似的跟在我身后。有一天我实在累得忍不住,躲起来偷偷掉了次眼泪,他便爬到椅子上踮着脚给我敲肩膀。那么一点大的小人儿,认认真真的跟我说,爹娘不在了,大哥还有云间呢。”
我听到许云知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似被眼泪泡过。
“是,小镖头向来懂事,那时候夫人病逝,少镖头尚且年幼,时势艰难,他开始和我走镖的时候,才刚满十四岁。大漠风沙凛冽,好多兄弟都受不了,可是小镖头却一句抱怨都没有,当真硬气得很。”
许云知又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每个字都涩得像是钝刀在嗓子里划过,“你说我那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放心让他远行大漠?那九死一生的地方……他才十四岁。”
屋里的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我的心脏砰砰的撞击着肋骨,此刻我所听所想,渐渐在心头勾勒出一个和印象中全然不同的小叔,有血有肉,音容笑貌,言犹在耳,欣喜又悲伤。
“镖头,”那人顿了顿,小心翼翼的问道:“少镖头现在也长大了吧?怎么没把他带来?”
许云知不说话。
那人沉默一会儿,再次开口,“当年的事情,毕竟少镖头还是孩子,他哪里明白……”
“陈大哥,你别说了,我都明白。只是……”许云知骤然失声,窗内一片死寂。我手心里突然冒出大颗大颗的冷汗,湿滑黏腻的附在破皮的伤口上,刻骨的痛。
良久,我才听到许云知轻声而决然的开口,“我这次就是想拜托陈大哥一件事情,你把从容……带走吧。他不能再留在我身边了。”
我蓦然睁眼,只见一片炽烈的阳光明晃晃的兜头照下,满眼惨白,神思晕眩。
我不是很清楚自己是怎么回的家,耳朵边上翻来覆去都是许云知的声音:
他说,“从容越长大,我就越没法面对他。云间死的时候,也就他这么大。”
“云间不是技不如人,他是中毒,那伙贼人在从容身上藏了毒针,云间一抱他...我儿子的命,是我弟弟换来的。”
“这十年来我没有一天过得安生,陈大哥,我信得过你,你带他走吧。于他于我,都是好事。”
我走了,于他于我,都是好事?
我浑浑噩噩躺在床上,眼泪不知不觉间就滑了一脸。
许云知晚上来给我换药的时候,神色依然平静,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再过两日,等你大好了,我们去镇上下馆子好不好?”
我枕着手背微微冷笑,这算什么,散伙饭吗?嘴里说出的话便十分决然,“我不去!”
许云知似是怔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的挑了药膏在我破破烂烂的屁股上继续涂搽,“那就买回家里来吃,正巧你陈伯伯回来了,你记不记得?小时候常常抱你玩的。”
我愤怒的砸了下枕头,直着嗓子叫道:“我不去!我不吃!我不要见他!”
许云知有些恼了,手指警醒似的在我屁股上用力一按,“许从容,别招我打你。”
你就那么想送走我吗?我鼻子一酸,突然忍不住伏在床上嚎啕大哭。
许云知,你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原谅我了,甚至绝情到两不相见,是吗?
小叔他是你唯一的弟弟,可我,我也是你唯一的儿子啊!
【7】
纵然我百般不情愿,然而世事却从不会因此而改变。在我养伤的这段时日里,许云知待我出奇的温柔和耐心,我看着他,却只觉得惶恐。
他待我的好,终究不是离别的挽留。许云知也许不记得了,我是他唯一的儿子,我还未成年,我在这世上只有他一个亲人了。我不管他究竟是出于什么目的,我只知道,被他逐出这个家门,我就真的一无所有了。
在这段浑浑噩噩的时间里,我的梦境常常杂乱而无序。我又梦到了小叔。
他还是青衫白马,倚门而立。世上光阴已是十年倏忽而去,许云知老了,我长大了,唯有小叔,在彼岸永恒的死亡中,依然是温润少年的模样。
我伸手去牵他的衣襟,鬼使神差的问道:“小叔,我过去陪你好不好?”
小叔看着我温和的笑,安抚似的拍拍我的手背,“胡说什么?又跟你爹爹闹脾气?”
我心里突然漫上巨大的不可言说的悲凉,梦境至此戛然而止,我睁着眼睛望着青色的幔帐,一个疯狂的念头在这静悄悄的深夜里肆意的生长。我缓缓伸手摸过一把精巧的匕首藏在袖中,整颗心蓦然间平静了下来。
我害死了我的叔叔,我有罪。可是许云知,你是我爹爹啊,就算是千夫所指,我也总希望,能得到你一个人的宽恕。如果我这条被你弟弟换来的命苟活于世,让你日夜难安,那么咱们,何不做个干干净净的了断?
陈伯伯来拜访的那天,我听许云知的吩咐,换上了一件簇新的衣裳。午后的村庄很宁静,偶有几只白鹅高视阔步的走过,伸长脖颈呦呦而鸣。我微微阖上眼睛,静谧中我听见心脏一下下的搏动,如同命运的鼓锤,冷静的敲打着丧钟。
陈伯伯来拜访的那天,我听许云知的吩咐,换上了一件簇新的衣裳。午后的村庄很宁静,偶有几只白鹅高视阔步的走过,伸长脖颈呦呦而鸣。我微微阖上眼睛,静谧中我听见心脏一下下的搏动,如同命运的鼓锤,冷静的敲打着丧钟。
许云知伸出手,给我理了理衣领,温言道:“陈伯伯是我们镖局的元老功臣,从容,你万万不可失了礼数,知道吗?”
我低低的应了一声。
许云知摸摸我的头发,又道:“陈伯伯他...走南闯北,江湖阅历颇丰,我有意让你随他历练几年。一会儿他来了,你便认他做个义父吧。”
终于,终于说出来了。
我藏在袖子里的手缓缓的握住冰凉的刀柄,脚尖无意识的碾着地上的沙土。我不敢抬头看他,生怕对上的是他无波无澜的眼睛。
我说出的话几近绝望,“爹爹,再过两个月就是您的生辰,往年不都是...都是我给爹爹做长寿面的吗?我走了,爹爹一个人...”
许云知微微的侧过头,“一把年纪了,哪里还会在意一碗面?”
我试探着抓住他的袖子,垂死挣扎的又说了一遍,“爹爹,我不想走。”
许云知默然良久,最终还是轻蹙了眉头,将我的手拨开,轻声斥道:“从容,听话。”
我只觉双腿瞬间失了力气,一时间辨不出悲喜,似乎是满心怆然,面上却勾出温顺的笑意。
我顺势跪下,向他深深的一叩首,“当年从容年少无知,不听训示,害死叔叔,自知罪孽深重。如今但有父命,不敢违逆。只是...”
我缓缓抬起额头,“只是这件事,从容誓死不愿。爹爹,我不求你宽赦,昔年之事,大不了如今血债血偿,一命抵一命吧!”
我直起身子,右手随即向小腹刺去。匕首穿透血肉有清脆的声响,我微微抬头,只见头顶的一汪澄碧。
关于刺肚子还是心脏的问题,其实楼主一直有个疑惑,心脏外面都是肋骨,一刀下去扎在骨头上?没扎穿咋办...
在我最无望最悲伤的时候,我曾经不止一次的举着小刀横在手腕上,注视着那根跳动的淡青色血脉,想着,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那时候我还害怕,因为我于人世仍有所期冀。但是现在,我想我马上就会得到答案了。
我正在死去。
我的血滚烫黏腻,我的身体渐渐冷下去,我不再感觉到疼痛,视觉也慢慢消逝,我的神智如一根摇曳的风筝线,游丝一系,最后崩断的一瞬间,只有许云知的声音杜鹃啼血般一声声的唤着,“从容,从容!”
从容从容,只可惜我这一生,可谓从容者,一死而已。
【8】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是生命的来处,亦是归途。
我飘飘荡荡,游走世间,光阴对我似乎不再有意义,我看着日头东升西落,昼夜更迭,花开花谢。我走到忘川前,旁边有人告诉我,涉过这片水,前面便是奈何桥,跨过那座桥,前尘往事,便忘干净。
那人一袭青衫,指着那湾逝水,轻笑的问我,“舍得吗?”
没有什么舍不得的。
我一脚踏进忘川,才行两步,突然觉得这人看起来很是面熟,不禁回头一望,那五官身形,分明就是莲舟。
我惊得一步跳回去,一把抓住他的腕子,“和尚?你怎么在这里,你死了?”
莲舟慢条斯理的拂开我的手,“既已舍得,你还管我的死活。”
我一时愣住,莲舟转身迈进忘川,河面上的水雾随着他的步伐散了又合,连带着他的背影都带了几分飘忽不定的味道。我慌忙涉水追去,连声叫道:“和尚,小和尚?莲舟!你在发什么疯呢?”
薄雾暝暝中传来他清清朗朗的笑声。
我定了定心神,只觉两边的水雾越发弥漫,细细碎碎的声音由远至近的飘了起来。
“……给他取名,叫从容怎么样?”
“你放心的去,我许云知对天起誓,此生不再另娶,从容就是我唯一的孩子。”
“小子,小子!你怎么这么淘啊,再闹我叫大哥来打你了?”
“我就是打死你,能换回一个活蹦乱跳的云间吗?”
我止住脚步,四下环顾,只见水雾里人影绰绰,如同命运的转盘被人拨弄,一场一场,走马灯一般转了起来。
年轻许多的许云知抱着襁褓中的婴孩满脸堆欢,小心翼翼的去点孩子的鼻头;满庭棠花谢,许云知牵着我的手慢慢的教我学步;母亲的病榻前,他一手抱着我,一手合上母亲的眼睛,哭得不能自已;他将我的小床放在自己的书房里,一边青灯黄卷,一边为我添衣加被……
然后我看见,小叔死的那一天,他劈面一掌打得我满口鲜血;他一把大锁锁住宅门,牵着我一路北上,再不回头;我看到他酗酒,他落寞,他曾深夜坐在我床边,也曾立在山巅遥望故郡;
我听到他说:“怎么不想家?可是我所有的至亲都死在那里,伤心之地,不如不回。”
“我只有云间一个弟弟,可从容,也是我唯一的儿子。带他走吧,离了我,他会更自由。我这一生大约再无所望了,可是从容,他还这么小呢。”
十余年岁月凝作光阴一瞬,水光里的身影穿梭变幻,渐渐淡去,最后一眼,只听到许云知的悲唤彻天顿地,“从容,从容——”
我红了眼眶,发泄似的在水雾中疾行,却如同深入迷障,耳边俱是他的呼唤,从容,从容,来回往复,再难前行一步。
我暴怒的止住脚步,“许云知,你活该!咱们血债血偿,恩怨俱清,你凭什么死了还不放过我!”
一片寂静,唯有泠泠的水声,青衫缓行,莲舟伸手拨开面前的雾气,浅浅一笑,“你放不下前尘,涉不过忘川,这事可赖不到你爹头上。”
【9】
隔着忘川上聚聚合合的水雾,我轻声问道:“小和尚,你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
莲舟眨眨眼,但笑不言。
我下意识抚上小腹,本以为自己会摸到一道皮开肉绽的伤口,却只摸到一片虚无。
莲舟缓缓的涉水而来,“从容,前面就是奈何桥,你是想继续走下去,还是回头?”
水雾倏然合拢,他的声音朦朦胧胧,充满了蛊惑的味道,“想想看,你才十六岁,你还有大把的好时光。你和你父亲,糊里糊涂的僵持了这么多年,就为了这个,你就放弃你余下的年华?许从容,许从容,你舍得吗?”
我的手不觉哆嗦起来。
诚然,死过一次后,我不敢再死第二次。莲舟的声音仿佛有奇异的魅惑,让我抑制不住的想起春夜细雨敲打屋檐的淙溶,想起肆意纵马的风声,还有新出炉的菱粉糕的甜香...
是啊,我还这么年轻。
莲舟牵住了我的袖子,顺着忘川逆流而上,我浑浑噩噩跟在他身后,重新走过黄泉路,跨过鬼门关。
我又看到琅琊山下的小院,走时分明记得还是三月节气,如今却已经是草木葱茏,山花烂漫。
久违的阳光兜头照下,我伸手挡了挡眼睛,茫茫然问道:“莲舟,我是做了一场梦吗?”
身后突然被猛推一把,我一脚踏进虚空,耳边尚余着莲舟的笑言:“生而复死死而复生,何谓梦乎?”
我猝然睁眼,只见头顶青青的幔帐白白的墙,和暖的风顺着窗扉柔柔拂过,如同曾经无数个午睡醒来的下午,恬淡而平和。
“从容,从容?”
身旁突然传来许云知惊喜的声音,随后便是一屋子的忙乱,人影纷繁,语声嘈杂。
我这才知道,我这一场昏睡,足足有两个月辰光。闭眼时还是初春景致,醒来却已是盛夏风光。
而许云知,他那头两个月前还乌着的青丝,如今已掺了大片的白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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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微博看到这个白银案受害者的新闻,顿时觉得自己写出来的情感还是太浅薄

我引刀自刺的这一下,原本已经抱了必死之志,虽然侥幸活转,也是凶险万分。
我开始了漫长的休养。大夫说,这一刀重创肺腑,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万幸,再别指望着能完全复原了。这意味着我的余生都只能拖着这副病弱的躯体,每顿饮食皆需小心,更不用提还能习武。
听到大夫这么说的时候,我安安静静躺在床上,心中也只是微微失落了一下,便又回归淡然,继续张口一勺一勺喝着许云知喂我的粥。
倒是许云知,手里的勺子叮的一声碰上了碗沿,神情阴晴不定。
十年之前,小叔因我而死,这一道枷锁自此以后桎梏了我三千多个日日夜夜,不能解脱。直到如今,死过一次后,像是还完了这笔人命债,我才觉得释然而开朗。
我咽下最后一勺粥,轻声道:“爹爹,我想坐一会儿。”
许云知依言将我抱起,腰下垫了个枕头,我赖着他手臂不肯让他收回,软软的撒娇道:“爹爹,陪从容说会话吧,行不行?”
许云知温和的笑了笑,调整着姿势让我在他怀里枕得更舒服些,一边道:“好。”
我侧过头打量着他,心里一阵辛酸,忍不住伸手理了理他的鬓发,“爹爹的头发白了好多。”
许云知不说话,良久才道:“今天大夫说的那些话,你不要往心里去。你还这么小,怎么可能会好不了?爹爹总会想法子让你健健康康的。听到没?”
我笑了笑,“这一下,爹爹不放心送我走了吧?从容只好一辈子赖着您,一辈子待在您身边。”
许云知不搭腔,将嘴唇贴着我的头发,我分明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颤,忍不住回手抱住他,悄声道:“爹爹,过去的事情都不要再提了,我们都把它忘了吧,好不好?”
过去的十年里,我和许云知各自沉湎于自己的悲喜中,不肯抬头。直到我濒死的时候,十六年光景轮转,我站在一旁以第三者的角度旁观这一生,我才发现,这十六年里,我们都被悲伤障了视线,盲了眼睛。我们深深自责,又彼此责备,我们不能原谅自己,也不能原谅对方,我们折磨自己,又互相折磨。如同一个怪圈,越沉沦越疯魔,越疯魔越沉沦。
我们的生活实在已经压抑太久了,迫不及待的需要一点光去照亮。
房间里一片安静,半晌我才听到许云知开口,“从容,爹爹一直都希望你能好好的。你答应我,永远,永远别再轻置生死了。如果你再有什么闪失...你...”
他突然失声,我心里一颤,然后就听到那一声低低的,宛若太息般的自语,“你要我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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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5  更:2021-09-07 21:4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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