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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乐小七 (宠溺温馨狂虐一锅乱炖)[第1页]

作者:陌上花开何须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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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子 兄弟 双胞胎

第一章
山顶云雾弥漫处,一阵灵波从西北方向极速而来,摆放在四处的铜铃在海风中纹丝不动。守在一旁的男子站起身,款步往左前方走去,站定。
“叮-----”。
在其附近的一枚铜铃骤然剧烈摇晃起来,男子摘下,放入袖中,起步离开。
半个时辰后。
“江兄,你看,前方是不是有个岛。”随着船只驶近,说话之人眼眸微敛,原来,岛上早已有人恭候多时,“江……江兄,难不成我们被发现了?”
江灏不知何时神色凝重起来,瞥了一眼旁边聒噪的人,也不多言,使了个手势,船只悠悠停下。江灏作揖一礼,对着岸上之人恭敬道:“乐阁主,在下……”
站在岛上的共有两人,一前一后。前方的男子一身月白云锦深衣,淡青色交领之上绣着乐灵阁专属锦纹,腰带上只插着一小株在岛上新采的梅花。现下正是隆冬时节,海风颇汹,男子似是不受严寒侵扰,面呈微笑,身后一片梅花林,清秀苍古。
男子头发半束半披,精巧碧绿的玉冠屹立于上,衣裳随风飘逸,在薄雾中宛若仙态。未等江灏把话说下去,便习以为常地打断道:“不告而取视为偷,不请自来……视为抢。偷抢之人,我何必知道名号。”
“我,我们这就回去。”江灏正准备示意返航,站在乐华身后之人腾空而起,朝船只周围的海水一点,灵能自指尖而出,船底立刻破了一个大洞,海水如注涌入船舱。
众人仓皇从船上跳下水,爬到岛上时皆已狼狈不堪,江灏是最后一个跳入水中的,游上岸时托着一个箱子。
乐华挑了挑眉,颇为惊奇道:“竟还是懂得规矩。我也不计较箱子里有什么了,最近的出口在东南方向,你们游一夜大概就能到,至于接下来的路,我也无能为力了。”乐华早年曾定下规矩,私入乐灵岛者,若不愿留下性命,便奉上一箱奇珍异宝。
说完,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二人乘小舟离开。
“阿音啊,你不打算吹奏一曲助助兴么?”乐华负手而立,惬意地望着一派安详的海面,站在身后的穆音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脑门,无奈道:“公子,这都走远了,您不用再装了。”说着,随手从一旁拿起灰白色貂裘给乐华披上,乐华倒没推辞,皱了皱眉不满道:“若不是今日来了兴致,我怎会亲自出这一趟?阿音,既是我今日心情不错,你倒是说些好听的。”
乐华咳嗽了两声,正色道:“他们这等无名小辈也敢私闯我乐灵阁,怕是有人特意指示,一会回去后你查人立刻取了那箱子,细细盘点有什么东西。”
穆音撇了撇嘴,两撇小胡须昭示着主人些许的不满,“属下从命。不过……公子,您这个样子……属下觉得……您还有什么立场教训小公子,小公子喜欢赤着脚乱跑,怕也是跟您学的……”
乐华手掌微微握笼,小舟在灵能驱使下速度足足快了几成,穆音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我做的水晶糕是应该是好了,再晚些,怕是坏了味道。”
下了小舟,踏上岸,而后拾阶而上,其间岔路众多,回环曲折,约是小半个时辰后,进入一小片林地。二人自在走着,周身的林木随而转移变幻,等他们到了院门前,身后的路早已消失于无形。
推门而入,院内不大倒是足够宽敞,三面建有房屋,一面为院门,将中庭包围,特别之处在于这个院落乃冬日避寒起居之地,不仅屋内与中庭皆设地炕与火墙,在中庭地面上还铺着兽皮地毯,每逢雨雪天气弄湿了便再行更换。
此番进了门,暖流扑面,宛若入了春,乐华将头上的玉冠取下,随手掷在庭中的石桌上,取了穆音递过来的青色发带,三下两下,绕在了发髻上。
正欲疾步,便被人喊住了:“爹爹不必心急,水晶糕还差些时辰呢。”
从屋里出来的少年与乐华神形相似,剑眉入目,眼若桃花,嘴角总是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乐华轻嗯一声,朝乐染看了一眼,便放慢了步子朝自己屋内走去。
院门正对的以北方向除了乐华的屋子还有一左一右敞开的两室,右边那室设有机关可通往其他院落,因此,从布局上来看,每个院落各自成封闭式,独立成个体,以暗门相通。东面与西面各有一屋,分别是乐染与乐七的。此间院落,只有父子三人住。
乐染拾起摆放在桌上的玉冠,随而跟着乐华进了他的屋子,穆音站在中庭候着,并未同他们一起进入。
“乐小七呢?”乐染刚将玉冠放回红木屉中,便听到乐华随口问道。
“玩泥巴去了。”乐染回了一句,转身坐在椅子上,伸手倒了两杯热茶在青瓷杯里,兀自呷了一口,静静等着乐华换衣裳。
没多久,乐华从屏风后出来,端起另一杯茶水一口饮进,“具体些,去哪儿玩了。”大约是很久以前,他们父子二人就习惯在私底下用‘玩泥巴’代替‘出去玩’一词。当然,这是针对乐七的专属词汇。
“垂钓去了。”
“……”乐华自觉转了话题,不再过问。
又饮了几杯茶,两人才出了房门,穆音迎上去,乐染便借口先行一步离开了。
乐华刚欲抬步,愣了愣,忽然加快脚步。穆音跟在后头只得叹了口浊气,也加紧步伐。
食指用力,墙壁上被挤压的那处凹陷下去,整片墙移开。路上,穆音几次想开口都讪讪闭了嘴,只得跟在后头。
“见过阁主。”
进了伙房,乐华也不理睬众人想他行礼问好,直接往右方走去。没他的允许,任何人是不准碰他煮的东西的,因此,这水晶糕即便蒸化了,也是没人敢动的。
众人低头相觑,神色紧张,只得眼睁睁看着乐华一步步逼近那还冒着滚滚白气的蒸笼。
掀开的那一霎那,有些胆小的都干脆闭上了眼。
“……”
乐华额上的青筋凸了凸,面上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蒸笼里居然什么也没有。
穆音盯了半天,才想到了唯一的解释,时间太久,水晶糕被蒸化了。呵呵干笑两声,打破了沉寂,穆音挥了挥手,道:“这什么都没有在煮什么呢,赶快撤了……公子,我们回去吧。”
乐华深深望了穆音一眼,出了伙房。
“公子……您不必太放在心上,明日再做。”方才乐染没随他们一起来,穆音就明白过来了。这乐染并不喜吃糕点甜食,而乐华又喜欢没事折腾那些烹饪之术,且必定会逼迫身边之人品尝,于是,乐染今日才故意让乐华耽误了些时辰。
“算了,左右不过是水晶糕,左右不过花费我一个早上罢了。”乐华站在花岗岩石桥上,一手搭在扶栏之上,指尖不紧不慢点着扶栏上的雕纹。
偷偷看了月华一眼,穆音摸了摸自个儿右边的小须,准备开溜,“公子,我先去吩咐人把岛上的箱子搬过来吧。”

第二章
乐灵阁以灵术与阵法闻达于天下,世人对其褒贬不一,有人将之奉若神明,有人对其嗤之以鼻,称之为妖邪之术,怪力乱神,不足为信。不过,撇开这一切不说,乐灵阁的财力便足以令天下人眼红。
建于丛山之中,三面环海,以之为中心的方圆几里都布下了灵能结界,其底下的群山蕴藏着难以估量的矿源,因此,乐灵阁阁主即便日日无所事事,也可日进斗金。
其实,以上这些都不是世人讨论最多的。在众人对其产生的无数猜想,争辩,与疑惑声中,最首当其冲的要属——乐灵阁阁主何时添了一双儿子。
乐华年龄不详,少数见过其真面目的人都会说他不过还是个少年人的模样,而乐灵阁向来无女眷,也从不招收侍女。那,这两个儿子又是从何而来呢。
乐染与乐七是双胞兄弟,当时乐华自是没有准备两个名字的觉悟。当乐七呱呱落地时,乐华正坐在外室一边啃着凤梨一边略带嫌弃得瞅着刚刚洗净的乐染,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唔……没长开的孩子果然丑陋。是以,当旁人告诉他又出了一个时,他是有些烦闷的。
名字呢,懒得再想,那便用数字作名吧。乐华深觉‘七’这个数字还是颇为朗朗上口的,便取了——乐七。到后来,等有了感情,乐华也不忍心告诉他其名字的由来,就顺口骗他们兄弟两说,他们是巧月生的。具体日期不改,改个月份,乐华想,这也没什么太大问题。
此番乐华独自在桥上站了会,也觉无趣,难得今日清闲,离晚膳还有一会,便想着干脆回去补个眠。
走到半路,穆音也回来了,手中端着一碗热甜汤,乐华扬了扬下巴,吩咐其将甜汤先送回暖阁,以免凉了。他们父子三人所住的院子本该是有个正经名字的,上个月,匾额刚刚做好还未来及刻上字,乐七自告奋勇去了,谁成想,乐小公子第一天就在匾额上刻出了一个大窟窿。于是乎,众人只好依旧喊原先的名字。
乐七说过:“匾额坏了便坏了,说明这个院子还是喜欢通俗易懂的名字。冬日起居取暖之处,嗯……暖阁,暖阁挺好的。”
自是不好驳了乐小公子面子,乐华没提,手下的人也没再说起重做门匾之事。
乐华是慢慢踱回去的,待行至时,乐七正跪坐在中庭的石椅上,圆桌上放着刚从岛上拿回来的箱子。
“公子,里头可疑的东西我已取了出来,您现在……”穆音走上前,正欲禀明情况,却被乐华不满地扫了一眼,“正事明日再说。”穆音这才想起今日是乐华定的‘休假日’,不过,每五日便有一日‘休假日’,未免太频繁些,腹诽了一会,穆音尽量摆出做错事的表情,点头称是。
此刻,乐七正把手伸在箱子里翻弄着什么,并未曾注意到乐华来了。淘得不亦乐乎的少年一身冰蓝单衣,下摆统统被膝盖压在石椅上,小腿上的肉光明正大露在外头,两只白白的脚丫子估计是有些冷,交叠在一起。
穆音心里凉了凉,再次感受到了乐华投来的质问目光,干干笑了两声,解释道:“公子刚刚教过属下要说些好听的。小公子不大喜欢旁人对他指手画脚的。”说完,穆音皱了皱眉,这么说,算不算坑人呢……假咳几声,穆音将目光转向了别处。
乐七向来有翻那些私闯者留下的东西的习惯,不过,眼前这个箱子似乎比以往的平淡了些。闷闷地吐出一口气,他搓了搓手,正准备起身回房,“乐小七。”脑后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来。
“那些人什么身份啊……我怎么在箱子里还翻到了族谱……”乐七面上不满地抱怨着,却是偷偷改了姿势,由跪坐变为盘腿而坐,双脚藏进了衣摆里。
伸手拍了拍乐七肩膀,懒懒催促道:“伸出来。”
被拆穿了的人儿也不害怕,把脚垂了下来,乐华蹲下身去用手背贴了贴儿子脚踝处,站起身来,“啧啧,这冰度,少说也有一刻钟了。”
“我在这呆了也就一会儿,今日天气凉,才格外凉些。喔,对了,我去钓鱼,鱼儿都藏着不愿意动呢。不过,我还是捕到了两条,已经送给伙房了,你们晚膳等着吃吧。”
乐华也不打断他,就这么一脸平和地听着他说完,然后反问道“就五下,你赖什么……”乐七从凳子上跳下来,愤愤道:“既然是‘就’,为何不算了。”见乐华没有反应,只好绕到其跟前,换了较好的态度:“那……爹爹,可不可以先记账?”
摇了摇头,这点,乐华还是态度挺坚决的。纵然穆音觉得他并没有做好十足的表率,因此,他也没有立场去教训乐七,但是,乐华的脑回路非常人可比,便自动忽略了。
大脑飞速运转了下,乐七觉得此刻甚是尴尬,他光着脚,身旁也没有鞋子,如果直接这样回自己房间算不算屡教不改,罪加一等呢。嗯……就这么办了。
踩上。踩好。踩稳。乐七也不客气,直接抬起赤条条的双脚踩在了乐华鞋子上,一边一个,然后,双手环抱住了乐华腰部。
乐华吃痛得竖了竖眉毛,随后,一本正经得带着小儿子走了两步。
似乎有些不妥……想了想,单手拖住乐七腰部,一把将人儿提留回了自己房间。
刚到当门口,乐七麻利地下了地,套上一旁的棉鞋。他环顾了下四周,搜寻到目标后便径直上前,咕噜咕噜几下子,甜汤被喝了只剩半碗。
舌尖舔了舔唇边的汤汁,拿起放在一边的方巾擦了擦嘴,“爹爹,你要不要喝?”乐七回头,颇为孝顺地问道。
没听到回声,他疑惑地转身,却只看到乐华出门的身影,还未等他来及出门瞧上一瞧,乐华便又折了回来,手中握着一把小尺子。
尺身长约十寸,一寸宽,极薄,呈黄白色,握柄那段挂着蓝色流苏坠。尺面光滑,没有刻过多的字,如若细看,便会发现尺子顶端刻有三个小字:乖阿七。那三个字弯弯扭扭,是乐七刻上去的,他的本意是想让乐华看到这几个字心软而放过他。
指了指榻边,乐华也不与他多废话,直截了当:“站到你该站的位置上去。”乐七还是识时务的,低了脑袋,慢慢走到榻边,转过身,将衣裳解开。
他弯腰下去把垂着的下摆拉上来,抱在手里,下身只着了及大腿根的一层单裤。乐华坐在榻上,静静看着小小少年背对着自己,两手紧张地抓着堆在腰部的衣摆,圆圆鼓鼓的肉丘被纯白色单裤包着,下面是不安分的两条小细腿。
“乐小七,你说自己该不该打。”
垂头丧气的人儿将声线拖得老长:“该……”
“改明儿,我吩咐人将中庭的地炕扯了,你倒是光着脚走给我看看。”乐华用竹尺戳了戳少年鼓起的臀尖。
“哼。”乐七轻哼出声。乐华扬了扬手中的刑具,发出些破风声,“哼什么,有话就说。”
乐七沉默了会,想想有些话却是不吐不快,“你才不会这么做,就是因为你自己怕冷,又想常到屋外闲晃,所以才让人安了那些设备,外头的毯子也是你……嗷!”
身后忽然被抽了一下,乐七疼得叫了声,一阵刺痛过后,心中竟是愈发来气了,他将右手蹭到后头揉了揉,又赶紧缩回来,骂道:“小气鬼。”
乐华拿着尺子的手抖了抖,果然,被气了那么多年,还是没习惯适应。一把抓住乐七的手臂,竟其拖到自己腿上,按住小腰,压住腿根,‘啪啪……“快速往其臀部盖了五下。
身下的人叫得凄惨,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了,等挨完,乐七涨得满脸通红,大喊:“你多打了一下,多打了!”
“没有,你算术不好。”乐华扯下膝上之人的单裤瞧了瞧,六条愣子红红肿肿,条理分明。
乐七挣扎着起身,将自己裤子提上,喘着粗气原地缓了几秒,随后,一下子把脚上套着的鞋子踹飞,一溜烟破门逃跑。

第三章
“这便是从那箱子里找到的‘血忠虫’。这种蛊虫平常虽无太大的用处,却也算稀有,属下以前只在书中见到过。昨日找一百户人家测试过了,除了有一特例之外,几乎可以证实它就是‘血忠虫’。”穆音手中托着一手掌大小的黑匣子,上头刻满了繁杂的巫文,乐华盯着匣子看了一会,感叹道:“这盒子设计得倒是不错。”
穆音愣了愣,不是该问特例是什么吗……低头吐了一口不快之气,继而恭恭敬敬开口道:“属下是找山下的村里人试的。将那虫蛊放出,虫子钻到人皮肤内吸食一小口血,然后再原路爬出,随后,属下将虫子放到先前那人的子女或者父母身上,那虫子也会照样钻进去再出来。至于那一特例……山下有一姓王的教书先生,育有一对双生儿女,蛊虫在爬出那教书先生体内后能正常进出那男孩体内,但是,就在爬出女孩体内不久,虫子便死了。”
“嗯?”乐华看了穆音一眼,“你可是多试了几遍?”
“这匣子内的血忠虫繁殖力惊人,属下自是不会吝啬。试了多次,结果还是一样,那教书先生也是脸色大变,最后直接将我们的人赶走了。”
乐华眸光流转,思虑片刻,忽又轻轻一笑,伸手按了黑匣子侧面中间的圆形凸起,一个极小的蛊虫灵活地爬到穆音手臂上,等过会再出来的时候虫子明显比之前大了一些。挽起袖子,乐华将那虫子又引到自己右手手背上,果不其然,蛊虫一爬出来便不动了。
直接将那虫子尸首蹭到穆音衣袖上,乐华如掸灰般拍了拍自个儿手背,“以前觉得阿音你这么忠心地跟着我是不是与我有血缘关系……唔,今日一试,可以确定没有了。”
“……”穆音眯眼瞥了一眼粘在自己身上的死虫子,咬牙道:“公子是不是杂七杂八的书看多了?”
乐华摆了摆手,正色道:“与你开个玩笑罢了。这件事不用再查了,把那盒虫子也给我扔了。”从桌上拿起一块小木牌,递给穆音道:“对了,将这块牌子挂到我房门口,压压那破孩子。”
接过,看了看,穆音震惊于这块牌子还在……
当年,路还走不稳当的乐七脾气大的狠,一个不顺心就要摔东西,哭闹更是家常便饭,乐华忍不了,直接做了块小木牌挂在门外,上面刻着‘乐小七禁止入内‘的字样。别说,还真是起了作用,小半个月不到,乐七就乖了不少,看到乐华就一脸委屈地要抱抱。
此刻,乐染与乐七正在乐华隔壁的屋内,两间虽只有一墙之隔,但隔音效果甚好。
二人席地而坐,案几相对,乐染眉目微凝,专注于手上落笔,而乐七则一副苦闷之态,坐不稳,态不端,面前的宣纸上还是空白一片。
乐染顿了顿,将笔停在空中,看着乐七道:“专心些。冲你那态度,昨日爹爹多打你一下是少了。”
“哼……你就说风凉话吧。一下午要我们设计出新的图阵,明显就是故意刁难……”乐七怒了努嘴,干脆将笔放下,跑过去,挨着乐染坐了下来。
轻笑一声,知道乐七打得什么主意,乐染将自己作的图对合起来,故意不让他看,“晚膳前交至少十招的三人阵法初稿……是要费些心思,怎么到你嘴里变成了刻意刁难?”乐染看了他一眼,提醒道:“如果不是你昨日作过了头,今日的课业也不至于比往日的多。”乐染自是选择性地没告诉他昨日自己还故意毁了乐华糕点一事。
乐七哀怨地叹了口,焉焉地回了自己的座位,尚且不甘心地回嘴道:“你怎么也小气起来……我参考一下你的,汲取些灵感罢了,你怎么还挡着不让看……”
“…….”乐染见没人理他,心里有些没底,“哥哥,你生气了?”
乐染只当没听见,提笔修改了几处,“于阵法来说,人数越少越难,聚散、运灵、配合都有更详细的考究,你向来喜欢以攻辅灵的阵术,我大体框架把你拟好了,剩下的自己安心琢磨。”起身将手中的纸卷起,走到乐七身边,给他摊开在案几上,见其一副吃惊不敢相信的表情,乐染倒是习惯了,轻轻敲了敲弟弟脑门,温声道:“你换副乖巧的表情我更受用些,这么吃惊,难不成我平日常欺负你?”
“小七。”乐染正了正神色,直到乐七看着自己才开口道:“凡事皆有个度,你对爹爹胡闹是可以,但不要为了任性故意踩出线,否则吃亏的还是自己,知道么?还有,在每日课业的问题上,爹爹虽未曾表现出太过严格,但我觉得你还是用点心为好。”
拿起搁在翡翠笔枕上的紫毫,塞到自家弟弟手里,最后声明:“先前的便算了,今日起你认真些,要是逼得我动手,可不是那么好过关的。”
在乐七心中,乐染可比乐华难糊弄多了,吸了吸鼻头,纵然想回嘴也硬生生憋了回去,谁叫他拿人家手短呢……有了这个框架确实容易设计了不少,可接下来也没多少时间了,他只得埋头苦干起来。
不到一刻钟,乐七复又抬头看了看对面,“哥……你自己的来得及吗?”,倒还晓得来关心下自己,乐染会心一笑,面上却无甚波澜,“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扣了扣桌角,犹豫了一会,乐七终是开口道:“哥……我想出去方便下……”
乐染自然也听得到外头的动静,知道他这是扯谎了,却也懒得揭穿,“给你一盏茶的时间,可是够了?”
连回话都省了,乐七迫不及待地站起来,刚走几步,又折返回来穿好鞋,穿过几道推拉门,直接就到了中庭,“小阿音,小阿音,你等等。”
穆音颇想装作听不见,但无可奈何,只好停下脚步,“七小爷,你不要再叫我小阿音成不……我比你爹爹只小了几岁……”乐七眼尖,一下子就发现了穆音手中的黑匣子,“这又是什么玩意,暗器?藏宝盒?……”
暗中紧了紧握住匣子的手,穆音朝着右面挑了挑眉,暗示乐七往那边看,“你看……那门上挂了什么……?”
“唔……”是有个牌子挂着,乐七走近一看,小脸都扭曲到了一起。
!! !
“穆音,你站住!”
一个半时辰后。
乐华斜靠在两案几左方的榻上,膝上放着才翻开几页的书,手中握着冰裂纹青瓷茶杯,杯中新泡的紫阳毛尖还冒着袅袅热气。
接过乐染递上来的图稿,默了会,呷了一口茶,开口道:“以守辅灵,攻于无形,此阵法看起来以自保防御为主,实则暗中消耗对方体力,勘探对方弱点……”
“许多地方还未来及细细规筹,爹爹见谅。”乐染拿过图稿,随手往案几上一摆,回身坐在榻上另一侧,“爹爹,是我允了小七出去的,既是我的责任……”
“知道了。我向来不介意你当这个恶人的……不过,他今日的功课我还是要看的,你不许再帮忙,明日一早给我。”乐染将炕桌上的果盘往外推了推,乐华伸手挑了一颗葡萄往嘴里一放。
乐染端起茶壶,起身走到乐华面前,接过放在其身侧一旁的空杯,往里头倒了八分茶水,“爹爹,有一事阿染想求个情。”
乐华接过茶杯,示意乐染继续说。
“阿染知道您不过是想让小七安分些,但他看见那块牌子心里指不定有多不服,怕是会弄巧成拙。况且,倘若他因此寝食难安憋出病来……”乐染顿了顿,继续道:“这次阿染会好好教训他的,爹爹就把牌子撤了吧。”
乐七回暖阁的时候,膳食已经尽数摆在中庭的石桌上,天色已经不怎么亮了,只有他们各自的屋内点着灯,他与乐染每日做功课的内室已熄灯多时。
乐七缓了缓脚步,正犹豫着要不要靠近,就被乐华连名带姓喊了过去。
所幸,乐华一向奉行不把外事带到饭桌上,因此,这顿饭吃得与寻常并无两样。时而评论下菜色如何,时而说些琐碎小事,乐七很快就从心虚不敢吱声的状态中解脱出来。
临了,待乐染喝完碗中最后一口汤,才把汤勺放下,转身对乐七说道:“一会直接跟我回房。”乐七喝到一半差点呛着,也没了心思,支支吾吾了一阵,“今日,我……可不可以……”
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他只是觉得,应该有商量的余地才是,瞥了一眼乐华的房门口,那块小木牌已经不在了,心中一喜,像乐华投去求救的眼神。
乐华只当看不懂,伸手盛了一勺汤给乐七碗里,“多喝些。”
当即,乐染站了起来,拿起桌上的湿巾拭了拭嘴角,一派温言道:“爹爹,我先回房了。”不等乐七,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乐染径直回了自己房间。
乐七拿着汤勺恨得直戳碗底,他也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因此一句话没说地只能找碗泄愤,拖了一会,直到乐华也先行一步走开,他才慢慢站起来去敲乐染的门。
“进来。”
估计是被人扎小人了,乐七想,不然,自己也不会这么倒霉,难不成真要一日挨一顿么……他都快十六了,而且,乐染明明就比他大不了多少。他记得自己曾在一本书上看过,双生子,先出生的那个晚成形,所以,他才是哥哥……
他倒是曾将这件事和乐华提过,不过,当即就被乐华否决了。
脑子里正胡思乱想着,就已经走到乐染面前,乐七歪了歪脑袋,看到自己今日尚未完成的阵法稿子正被整整齐齐铺在一旁的书桌上呢。
“今日是我不好,以后不会这般了。”这般无精打采的认错,乐染也算听厌了。
乐染凉凉地看着乐七,目光不移寸许地盯着,乐七被看得头皮发麻,手脚也是不自在,一阵紧张过后,竟是有些委屈了。
只不过,他还未来及开口,便听到头顶上传来更为冷薄的声音。
“乐七,认错该有认错的态度,你跪下。”
攥紧的手指一僵,顿感凉意袭来,乐七不敢置信地站在原处,就是一动不动,他鲜少跪过,也到底不觉得自己做了多大的错事,要这般跪着认错。震惊之余,气愤、不甘、甚至怨怼之情涌上心头,他就是不跪又怎么了……
乐染见他死犟着,也料想到了,“你现在态度不好些,别怪我不留情面压着你翻倍罚。”自家弟弟表面上看着倔强,脾气不好,但只要摸准了点,还是很容易就范的。
膝盖软了软,没再坚持多久,乐七便屈膝跪在了乐染腿边,这一跪,没控制住鼻头泛来的酸水,说话都带起了哭腔,“哥哥,我知道错了。”
“知道错了还做?你先说说,哪里错了,我倒是觉得你对得很。”
乐七抿了抿嘴,为何人生气的时候都爱说反话呢?想了想,颇为陈恳地说道:“不该出去那么久,功课也未做完。”
乐染垂眸扫了一眼,地上的人儿跪得并不安分,双腿分开又并拢得在地上乱扭,头垂地老低,只堪堪看到一后脑勺,蓝色发带也随着主人一般毫无生机地耷拉着。这般认错的话依旧毫无新意,乐染微微仰头,顿感有些无望,“还有呢?”
还有……还有太多,乐七觉得有些数不过来,如果真较起劲,是不是该把昨日恼羞成怒发脾气的事也一并说了?漆黑的眼珠无助且灵活地转了几圈,忽然,乐七一把抱紧乐染大腿,带了些耍赖的味道求饶道:“好哥哥……你让我先起来罢。”
本就没想让弟弟多跪,不过是吓唬下罢了,乐染动了动自己被抱紧的腿,“不服气便起来吧。”
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膝上并不存在的灰,乐七还未来及开心,甚至还没窥探到乐染的神色如何,就被接下来的话吓得头皮一麻——
“床上平趴着去。”
乐七吃惊地看了看乐染,见其并没有开玩笑的日子,随后,居然是下意识地回了回头,若是逃跑的话……可行性不高。
从小大到,哪怕是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乐染都能想象得到乐七脑子里在思量什么,此刻,见他反应如此,不禁冷声轻笑道:“是第一次挨我的打么?”乐七自是忘不了那个第一次,他当时真的逃跑了,但没几步便被抓了回来。他没挨过多少打,唯独记得那次被揍得都快不认识自己身后那两块肉了。
逃跑——实非良策。乐七怒了努嘴,颇有骨气地回答道:“这是第四次。”没错,他就是心眼小得很,都算着呢。
这种忽硬忽软的态度,乐染纵然习以为常,却也没耐心同他耗。此消彼长,若想让弟弟乖乖受教,态度是一刻都不能软下来。
“乐七,若是等我将东西拿回来你还未趴好,我便直接帮你向爹爹请半个月假了。”乐染说完便走开了。
半个月……半个月……乐七苦着脸想了想,觉得还是乖乖听话更为合算些。
磨蹭了会,乐七坐到床上脱了鞋袜,平躺下来,然后……开始看床顶镂空雕花。过了会,听到脚步声传来,才一个激灵翻了个身。
可能是真的意识到要挨打了,翻身趴好的那一瞬间,乐七缩了缩肩膀,手缓缓蹭到腰间一副欲挡还休的样子,乐染手持一柄楠木戒尺来到床前,将尺子顶部戳了戳乐七的右手,道:“自己脱了,折半。”
覻了一眼乐染手中的东西,乐七咬了咬嘴唇没敢出声,在疼痛面前一切都好商量。“你不要骗我……”乐七自顾自嘀咕了一声,随后将自个儿下摆掀起,吸了口气,一下子将中裤底裤都褪到了腿根子处。
由于方才褪裤时挺了挺身子,拉上去的衣摆又垂了下来,乐染弯下腰去帮他把衣摆一层层卷起堆在腰部。
腰部以下,腿根以上,一片白净的肌肤裸露在空气中,臀上颤巍巍的肉丘还留着几道粉红的痕迹,乐染紧了紧手中的戒尺,狠下心训道:“好生与你说你不听,只当我讲的话连耳旁风都不如。昨日才挨过教训,今日还不消停,你骗我也就罢了,我给你机会出去,但这功课也是随随便便可以逃的?”
乐染将戒尺搁在弟弟腰间,见其已经将头埋着枕头里低低啜泣也只当未见,“在外头要穿鞋这事,我与爹爹说过多少回了,是不是打得轻你才全然不放在心上的?”
这些问责,乐七无从反驳,但心底就觉得委屈,就觉得明明是小事一桩何必要小题大做,如今要逃打是没有可能的,悔过之心也无从说起,就是怕疼罢了。
他两手抓着枕头,紧张得厉害,不知道他哥哥什么时候就打下来了。
乐染将戒尺移开,伸手拿过另一块枕头将之强行垫在乐七腹下,他还没反应过来挣扎,就又被戒尺抵在了腰际。“我也不指望你能真的与我认错,这顿打,你记着些,以后做事想想代价,到底划不划算。”
举起手,身下的人明显一颤,乐染的手在空中顿了顿,不知算不算安慰地轻声道:“六十下,折半,三十。”
趴着的人儿这才意识到被骗了,所谓‘折半’,不过是为了让他自己脱裤子,毕竟,要挨六十下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心中正懊恼着,耳边‘啪’得一声脆响,乐七咬着枕面一挺身子,闷哼出声。这一下击落在臀峰,一块红晕迅速染开来。乐七知道乐染要下手便是不会手软,所以才心有畏惧,现下这货真价实的疼痛上身,心中更是彷徨无助起来。
“啪,啪,啪……”接连五下依次打下来,臀面染得浑圆通红,乐七低声哭喊着便是要躲,腰往左侧偏了过去,他把脑袋探出来,伸手抓住乐染悬在半空的手臂,“唔……不打了,阿七疼……哥哥行行好吧。”
感受到正抓着自己的手掌心汗涔涔的,乐染也不忍心硬生生躲开,踌躇了半晌,还是给了床上受刑之人一点喘息的时间,他将乐七的手反握住,手指轻轻在其手臂内侧反复摩挲了几下,然后才将弟弟的人放回原处,“抓着枕角,再疼也给我忍住。”
依言摆好姿势,眼睛却不住往后偷瞄,左右这三十下再疼也疼不到哪里去,可被乐染那么一说,乐七反而觉得心里没底了,于是,乐染还没将戒尺再次举起,紧张过度的人儿便又将身子往左偏了偏。
这次,乐染没停下手,带了些加罚的味道,往其挺起的右臀上狠狠盖了三下。
“唔!呜——”在乐七大声呼痛中,原本倾斜的身子也被戒尺打回原先的位置,皮肤上三记宽愣子浮肿起来。先前乐七只是干哭讨心疼,现在竟被生生打出一滴眼泪来,他将那刻晶莹的水珠子蹭到手背上,然后用带着泪水珠的手去摸了摸身后的伤。
身后火辣辣的,摸起来刺痛异常,且皮肤都不平整了,乐七越想越伤心,手更是肆无忌惮地背在身后揉起来。反正他们是双生子,哪个地方没被对方看见过,除了这般被打有些丢人,其他还真的不觉得什么。
乐染沉了面色,静静看着,此刻,哭笑不得已不能来形容他此刻的心情,乐七还在没完没了得自我揉伤,他用戒尺把不规矩的手剥开,警告道:“乐七……最后一次机会了。”
乐七紧了紧拳头,眉头皱了又松开,嘴里嘀嘀咕咕不知在说些什么,忽然,他手肘撑着床面,支撑起身子,朝着乐染吼道:“你不可以打我!你……你不讲理……”
确实,在乐七看来,他都掉眼泪了,都求饶了,乐染再打他,那就是人神共愤,天理不容。
乐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也不恼,待他稍微冷静下来,才平静地说道:“那你还未见识到我真正不讲理的时候。”说罢,指尖运灵吐出白光,随即朝着乐七脖颈处一点,方才还神气活现的人儿一下子倒在了床上,除了四肢可轻微动弹,基本无法大幅度挣扎。
“倘若你平日有好好学,灵力自不至于在我之下。今日我偏就不讲理了,你又奈我何?重新算数。”余音未落,戒尺便一下下落在满是红痕的臀面。
抽打的部位盯准了臀峰与臀腿两块,两记戒尺便是一个轮回,可怜的皮肤被抽打得通红发亮,两条腿抖得如同抽搐一般。
乐七两手抓着左右枕角,指节泛白,刚开始还能忍住呼痛声,后来便是拼了命地断断续续求饶,一声声‘哥哥’被一记记戒尺打断,最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
责了约二十下,乐染停下手,解了术法,乐七只觉抽打声骤然停了,可铺天盖地的疼痛丝毫未减,身后那受责打的部位痛得没了知觉,定是烂了,他将脸掩在枕下,哭得直打嗝。
乐染看了弟弟后头一眼,汗渍铺满在裸露的肌肤之上,被反复击打的部位一片暗红肿胀,臀部周围还有凌乱的鲜红尺痕,“不要乱动,我打轻些。”
吃过亏的人儿不敢再自讨苦吃,消了声音,可怜巴巴得点了几下头,然后安分地趴好。乐染持着戒尺还是往旧伤处落,不过力道也就三四成,已是很明显的放水。
殷红的肉团随着抽打声一次次陷下去,乐七每每只是闷哼一声,紧了紧臀肉,然后又立刻放松。
“啪……”
“喔……不打……”已是二十五下了,纵然力道不重,他也有点受不住,方才被抽的二十下又快又狠,臀峰上两块小小的瘀血现在才呈现出来。此时虽是没有躲,他却鬼使神差地又开始求饶了。
等了等,没有捶楚再度上身,乐七将头偏了偏。
乐染蹲下身子,与乐七平视而对,伸手帮其捋了捋被汗水黏在一起的发丝,“我知道你不服气,但你平心而论,自己有没有做错事?”
乐七不知是疼得还是热得,两腮绯红,双眸被泪水浸湿,睫毛黏在一起,就连鼻头都红嘟嘟的,他知道自己有不对的地方,被打也认,可怎么也不至于被打那么狠,奈何不敢再造次,只得点了点头。
“那好,我也不问你会不会再犯,总之,以后做事自己掂量下,知道么?”
乐七吸了几口气,用手腕擦掉又蓬勃而出的眼泪,再度点了点头。
打成这般模样,乐染早就不忍心,更何况见他哭成这样。乐染移开目光不再多看,兀自帮他将裤子拉上,扶着跪在床面上。
“你站着也不方便,就先这样吧。”乐七不大明白,尚在疑惑中,手中就被塞进一把戒尺。
乐染见他用水润润的眸子迷惘地看着自己,笑了笑,随后坦然地伸出右手,道:“不是还有五下么......刚才是我不讲理,还对你用了灵力,公平起见,我也算是做错了事。”
“……”乐七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确定乐染是不是认真的,咬了咬牙,开口问道:“我可以打你屁股吗?”
惊了惊,乐染敛目道:“乐七,不要得寸进尺。”
“……那”,乐七搓了搓鼻子,忽然觉得来了劲,“那你不会报复我吗?”
乐染将手放下,作势就要把尺子夺过来,“你若有所顾虑,那便算了。”
“不要!”乐七嗓子有些沙哑,可也算中气十足,点了点乐染的手臂,带着鼻音厉声道:“伸手!“
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气的,如今乐染让他打,他自是不肯放过这个机会,心里虽是发虚,却还是使足了劲,整整五下,全部落在掌丘处。
乐染除了打完后吸了口凉气,并无多余的动作,他将手背在身后,紧了紧拳头,估摸着是肿了,“你也记着,以后你若不讲理了,我也这般打你。趴下去,给你上药。”

好寂寞
乐七一口气打完,刚想看看自己的杰作,乐染就抽回了手,他想方设法偷瞄了几眼,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趴下。
方才‘报仇’时不觉得疼,此刻布料蹭在红肿的皮肤上,就像有小针在扎,他将眉头夸张地挤在一起,宣示着不满。
乐染舒了口气,慢慢伺候起弟弟来。先将外衣外袍除了,挂在架子上,随后把上衣折起以防盖住伤口,最后才缓缓将裤子脱到膝弯。
火热的肌肤再次暴露在空气中,有些不自在,乐七伸手挠了几下莫名发痒的腿根,直接道:“都脱了,一会要睡觉。”
愣了愣,乐染依言帮他把裤子脱了,随手扔到一边,“脱了可以,但待会还要把功课补全。”
“我……嘶……”乐七想争辩,却被身后的冰凉的药膏弄得一激灵,不由闭了嘴。乐染将活血化瘀的药擦在自己四指指腹处,抹了三四下,就把伤处敷了个遍,是以乐七还未来及嚷嚷与喊疼,上药这倒程序就被草草结束了。
“你什么?”指尖碰了碰弟弟臀峰那一小块淤青处,乐染训道:“合该就是你要完成的,不应该补吗?”
识时务者如乐七,没敢再狡辩,闷闷回了声好。
乐染在对待弟弟这个问题上向来心细,此番见他乖觉隐忍的模样,反而有些不忍。望了望门窗外,天色已暗,先前乐染让他打自己,除了以身作则外,多半原因是为了哄他,而今他这般怎么也开心不起来的模样,乐染着实是不大愿意板着脸来逼他了。
想了想,拍了拍乐七的背,只道:“你且歇着。”,便出门去了。
“咚咚咚。”挽袖叩门。
乐染等了半会,屋内并无动静。
这个时辰,乐华是很少出门的。乐染心绪忽得不宁起来,原地站了会,继而走出院门。
梅林深处,皓月当空,海风席卷着阴寒之气从四面围剿而来。
“咳咳……”
玄色斗篷下,一男子颤着身子闷咳出声,他靠着梅树,就坐在地上,头微微垂着,深邃而锋利的眼神如同在黑夜中觅食的孤狼,死死盯着站在其身旁的乐华。
许是畏寒得厉害,他将身子缩在斗篷里,时不时轻咳几声,喘息声甚重。
“怎么,上次还让我进你乐灵阁同你寒暄几句来着,这次……你是怕了么?”那人目光不移分毫,口气无甚波澜,嗓音沙哑低沉,好似自言自语一般。
乐华轻笑出声,不喜不怒道:“便当是我怕了你罢。有话快说,我不似你这般清闲,还要回去哄儿子玩呢。”顿了顿,似是想起来什么,继续道:“哦,对了。你费尽心机给我送的虫子,现在恐怕已沉入这海中了。有些话我不妨再同你说一遍,乐七不管是不是我儿子,我养了他那么些年,他叫我声爹爹,我还是受之无愧的。”
坐在地上之人勾了勾嘴角,月光之下,有些渗人,“你若是相信他是你儿子,何必要把血忠虫扔了,又何必再来见我?”
那人突然站起身来,将帽子掀开,露出苍白的面容,“乐华,当年的一切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肯把儿子还我。”
“还你?你倒是跑去问问,他肯不肯认你。呵,双生子非同一个父亲……这说法,恐怕也只有你会信。”乐华也不闪避其投来的冰冷目光,只道:“下次你再来,既进不了乐灵阁的门,我亦不会出来同你废话半句。”
月色中,那人笑意更浓,乐华转身离去,他便伫立看着,对其渐行渐远的背影道:“你曾说过我阴险狠辣,心思沉重。若你执意将乐七留在身边,你又有几成把握他骨子里不会像我那般……”
乐华,我知道你还是同以前一样,自私、自傲、自我。不过,还好,是收网的日子了。
“爹爹,那人是谁?”
“故人。”乐华不愿多说,见其欲张口再问,不轻不重地往乐染身后拍了一下,玩味道:“难不成被小七传染了,也开始不听话了?”
穆音跟在他们十步以外,见此情景,不禁倒退了五步,心中默念: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看到……
乐染下意识往后偏了偏头,无奈之下更觉羞赧难耐,索性噤了声。
二人回到乐染房间时,屋子里安静得出奇,直至绕过几个屏风,走到内室,才发现乐七呼哧呼哧睡得真香。
室内供暖充足,温度不低,乐七将薄被尽数垫在身下,大半个脸闷在圆枕里,一头墨发散落在肩背之上。最令人咋舌的是他不着寸缕的下半身,直接堂而皇之裸露着,白皙修长的两条细腿自然摆放着,腰下的两丘肿得老高。
可床上之人完全无才刚挨了打的样子,分明是睡得不能再怡然自得了。
很快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的乐染快步走到床前,将其身下的被子抽了出来,替他盖好下半身,“爹爹……见,见谅……”
乐华不以为意,走到床边,坐了下来。乐七迷迷糊糊醒过来,双眼被黏在一起,有些睁不开,“唔……爹爹……”,揉了揉眼睛,赶忙告状道:“我又挨打了,你看我后头。”乐华阻了他下一步动作,只道:“看过了,打轻了。”
心头一片凄凉,乐七垂下头,将脸转过去,想了一会,还是觉得要为自己争取些福利,“那……我要听书,爹爹读给我听。“
乐华没有立刻回答,替他将被子拉上来一些,随后开口道:“明日爹爹出去一趟,你今日累了便睡吧,功课明晚再给我。”
隔日。
“七小公子,外院有人说有事要见你。”
乐七站在书桌前,正摆弄着颜色各异的药剂,桌角放着笔墨纸砚与昨日做到一半的纸稿,整张桌面被各类物品堆满,凌乱不堪。连抬头的功夫都没,反问道:“耶?小阿音你怎么没跟着爹爹出去?”
“昨日风吹多了,身子不适,公子没让我跟着。”穆音如实回答道。
“奥……外院啊,喔!对了,是那个小蘑菇!”乐七忽得振奋起来,穆音愣了愣,反应过来,“啊?嗯……他叫陌宁,不是蘑菇。”
乐七挥了挥手,毫不在意道:“蘑菇多顺口,你快去把他叫过来,我有急事。”
没过多久,陌宁便一路小跑赶了过来,直至在乐七身旁站定,还不住喘着气,他眉目清秀,神情憨厚,不过是个十岁左右的孩子。
双手递上一本泛黄的旧书,“我,我终于找到了,这本书上画着的一株花与你上次给我看的一模一样!“孩子双眸发光,似是等着乐七夸他。
那书似是几经修订,已破损不堪,乐七接过,浮夸地摸摸孩子的脸,呵呵笑道,“乖了乖了,你下去吧。”
那日从岛上带回来的箱子里,乐七发现了一颗几近透明的植株,他将其汁水攫取出来,却苦于不知其特性,于是他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让那孩子一本本翻阅藏书阁的各类书籍,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
书上记载:此为幻思草,天然稀有,汁液无色无味,无毒,可短暂时间内操纵人的意志。
遣人去取试药的信鸽后,乐七将桌上的东西收拾整齐,目光飘到被试剂腐蚀得坑坑洼洼的桌面,想了想,还是将功课转移到别处写吧。
身后的伤隔了一夜不怎么疼了,就是胀得难受,行走也不利索。将手头的东西转移到黄花梨木条案上,乐七跪到软垫上,笔尖舔舔了有些粘稠的墨汁,懒得重新研,便直接入手在半成的图稿上添了一笔。
笔头戳了戳太阳心,乐七倒是难得认真起来。
乐染进屋来看他的时候,他已经完成了大半,认真的小模样让乐染觉得自家弟弟分明乖巧听话得很,伏案书写,温润恬静,翩翩少年郎。但乐染心里清楚,乐七不说话,这是在生闷气,故意爱答不理耍性子。
盘腿坐下,就在对面静静看着,等着,待乐七搁笔,乐染才把弟弟的的右手拉过来,揉了揉其热乎乎的手心,在关节处按摩了几下,“可是写累了?”
乐七安然享受着,嘴上却是不服软:“我跪累了。”
乐染扶他起来,忽而想起什么,顺口问道:“门口那说桌上怎么放着小半杯茶水?”
好不容易将功课写完,乐七还在兴头上,此刻听到乐染这么一问,立刻想到自己先前将幻思草的汁水倒了些放在茶杯里,而那茶杯就放在方才的桌子上。
本来这也没什么,他倒腾这些奇奇怪的东西实属正常,也从未被明令禁止过,可若是有关试剂药品的,难免被多问几句,乐七研究这些虽是弄着玩,却也不喜欢被人干扰,故而心沉了沉,支吾起来,“奥……我,我喝水喝到一半,就放在那了……”
乐染本是随口一问,听弟弟这语气,反而觉得此间有猫腻,“这样……那我去倒了。”说话间,便走上前拿起了茶杯。
“等等……我,我好不容易弄来的。”乐七抓住乐染的手,作势要抢下。
“你这么紧张作什么……我何时不准你玩这些东西了?”乐染挡下弟弟的手,将酒杯藏到身后,“你且告诉我,这是干什么用的?”
乐七看拗不过,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便实话说了,没想到乐染听完却不置一词,许久才抬起头看他,道:“爹爹不是说过,那箱子里的东西不准拿么?”
不过是一株草罢了……乐七心有不甘,眼睛有意无意一直往乐染手中的茶杯瞟。
忽然,门口传来回话声,“小公子,信鸽找来了。”
“你就让我试试……如果有什么问题,你再把它们没收好了。”乐七铁了心要抢过来,便使上了劲。毕竟乐染与他是平辈,即便多少有些敬畏,也只局限在做错事挨、挨打的时候,争抢这种小事,乐七并不觉得有什么实质性的问题,兄弟间抢枪东西不是很正常嘛。
“嘶……”乐染骤然停住手。
乐七愣了愣,定睛一看,乐染的手指被杯口的开裂破损处划开了一道口子,杯中的汁液也翻了出来,淋到了伤口上。
“不碍事,扶我去榻上坐会。”伤口处有些蜇疼,除了当下有那么一瞬间的眩晕,倒无甚症状,乐染看了眼弟弟,笑笑安抚道。
将炕桌上的茶壶提起,茶水从壶嘴处徐徐流出,浇在伤口上,“这么着急做什么,你不是说了只有短暂的功效么?就算是记载有误,也严重不到哪里去。”
深知乐染是在安慰自己,乐七急得无所适从,抓着其伤口吹了几口气,又紧紧盯着哥哥的脸色瞧了老半天,“这可怎么办……我,我不是故意的,哥哥,你觉得舒服么,有哪里不对劲么?”
乐染摇了摇头,拉住来回踱步的乐七,吩咐道:“暂时无碍,你去把穆音喊来。”
穆音出生于药理世家,从小学医,虽还未到活死人肉白骨的地步,却也是少有的精湛。
约是十年前,乐华带着一双儿子外出游玩,正是精力旺盛对任何事物皆好奇的年纪,乐七尤是闲不住,窜上蹿下,屁股上挨了巴掌还不停歇。乐七误食了野果子,肚子疼得不行,穆音正巧路过,随便施了几针便立刻好转过来。
机缘巧合之下,穆音便自此跟着乐华了。
乐七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等了会,穆音进去也有好一会了,情形不如他也不知道,只是再也不敢鲁莽行事破门而入了。他在在原地兜转了几圈,纵身一跃,攀到了屋檐上。
这时,门咿呀一声被打开了。
穆音看了看四周无人,有些奇怪,又听到屋顶传来细微的响声,走出去抬头一看,才发现乐七趴在屋顶上正试图揭开瓦片偷窥。
“七小爷。”穆音喊了一声,屋顶上的人儿吓得一颤,转过头来,一脸诧异道:“诶?你出来啦。”
将硬扯出来的瓦片勉强塞回远处,乐七跳下,两手揪住穆音的胳膊,“我哥他怎么样?”
“欸,诶——您别动手动脚啊。”穆音挣脱出来,为自己被弄皱了的新衣默哀了会,道:“应该不成问题,我让他在你房里睡下了,您暂且别进去闹腾哈……”
乐七松下一口气,“诶?爹爹有说什么时候回来么?”
穆音拍了拍乐七肩膀,半笑半宽慰道:“幸好幸好,公子他估计今晚赶不回来了。”眼见乐七脸色不善,穆音‘哈’了一声,道:“本来你哥让我不要告诉公子的,可谁叫我小阿音是个忠心老实之人呢,放心,我都给您准备好药了。”
隔天,乐华一早就回了。
清早寒气重,路又赶得急,乐华风尘仆仆到了暖阁,一阵暖气流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手下的人接过乐华脱下的大氅与内衬绒毛外衫,湿漉漉的,直接拿走退了下去,穆音递了碗驱寒的姜汤,乐华没喝几口,径直往乐染房间去了。
那厢乐七听着外头的动静,走到窗户边凑近,瞧了瞧,心里不禁紧张起来。他垂下眼皮,心里既不甘又直打鼓,当然,还有被淡化不少的自责。
细细想想,如果乐染真没事,那这件事就该很快揭过,甚至,都没有必要告诉乐华。而很明显,乐华是接到了消息才匆匆赶回来的。
乐七此刻待在他爹房间里,心有惴惴。半个时辰前,乐染嘱咐他到乐华房间好生站着,先是将认错的态度摆在那,并且告诫他不要耍性子。
摸了摸身后,心里比吃了黄莲还苦,乐七想,他定是让人给下降头了,否则怎会接连遭受大难呢。可怜他一大早未进食,肚子饿的咕咕叫,还要在这胆战心惊等着……
为了博同情,他甚至连药都未上,左右是要被打的,也许他爹爹看在他伤未好的份上,还可以下手轻些。
其实乐华从未真的下重手罚过他们兄弟两,而他在乐华那里挨过的打,在旁人眼里顶多算小打小闹,不值一提。相反,他倒是受过他哥哥几次中规中矩的教训。可在他心目中,乐华毕竟是他父亲,他可以和哥哥闹翻脸,甚至怎么都不为过,但若要让他真和乐华起什么正面冲突,他还是不敢的。
约是从小的习惯,做错了事,睡着了便可以慢慢混过去,他在乐华屋子里等了好久,然后稀里糊涂得眼皮就重了起来,最后竟莫名其妙补了个觉。
“唔……爹爹。”他是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的,看到乐华就站在其身旁,乖乖喊了声爹,“他们这是做什么啊……”似乎有人刚刚退了出去,怎么还听到有搬东西的声音?
“睡醒了?”乐华没有看他,面色平静地望着前方。
乐七从踏上下来,站到乐华面前,两手规规矩矩放在背后,“哥哥怎么样了……我,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不是任何事都可以用‘不是故意’来推脱,来免责,至少这件事来说,乐华早就把话讲在了前头——不可以拿那箱子里的东西。他向来觉得乐七只会在其他小事上阴奉阳违,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着实无所谓,可如今......他甚至想过这件事是乐七有意为之。
这个点头太过于可怕,即便只是一闪而过,即便被自己立刻否决,他仍是觉得心中不安。
兀自往外走去,隔了屏风,乐华脸上漏出难得的疲惫之色,“你过来,在凳子上趴好。”
乐七紧了紧抠在掌心的手指,迟疑了会,最终还是一步步走过去。
本以为只是个圆形矮凳,可过去了才发现,室内正中央摆放着一楠木藤面春凳。长五尺,约为宽度的四倍,凳面中央是由藤片编织而成的,韧性颇强,凳角与藤面四周由楠木制成,泛着青黄色光泽。
凳面中央放着月牙白色小软垫,旁边摆着一柄一指厚的绿檀木板,乐七只瞥了一眼,便僵了脚步,不敢置信道:“这……这是什么?”
虽未曾用过,却也不代表没有,乐华上前一步将板子拿在手中,板上黄褐色纹理交织着少许青黑色细纹,手感有些沉重,“家法。上去趴着。”
许是因为头一次见这阵势,乐七被吓得手脚冰凉,足上似有千斤重,怎么都没有勇气移动一步,他抬起头,鼻腔里酸酸的,憋着嘴既怕得厉害也难过得厉害,“爹爹,不要这样……我以后不折腾那些东西了……哥哥到底怎么了……”
“你哥哥暂时没事,现下不用你多管。”乐华复又伸手往凳上一指,抬高声音,已然有了薄怒:“怎么,还要我说第三遍么?还是你觉得自己挨不得这家法了?”
为什么会有家法这种东西……乐七被逼得满脸通红,眨了下眼睛,眼泪就这么大颗得顺着脸颊从下巴处滴落到地上。实话说,他压根没想到他爹会这么生气,连道理都懒得同他说,甚至丝毫无往日的耐心。
“没,没有……我趴,可不可以轻些罚。”乐七一边往春凳处挪,一边低声求道:“前日哥哥打得还没好,爹爹你轻些打我也能记得,不会再这般了……”实在没了磨蹭的机会,他狠了狠心,双膝先是跪到凳上,然后再慢慢俯身趴伏下去。
长方形软垫在其趴的过程中移了位,乐七看了眼乐华的脸色,分明是铁定要打的样子,他低下头,默默将垫子放到自己小腹下。
乐华打人向来就没那么多规矩,况且也不愿再拖,直接上前解了乐七腰带,衣裳后摆一撩。少年窄窄的臀部被白色中裤包着,却也大致可以看出有些肿,乐华顿了一顿,见儿子两手抓着凳角神情紧张,心中不免不忍起来。
这般正式地趴着如同受刑般挨打,乐七不习惯,乐华也觉得有些过……
只是,有些事,乐华赌不得,现在乐灵阁看似平静,实则暗涛汹涌,他害怕再这样接续放纵下去,会一步步掉入别人的圈套。而更重要的是,连乐华本人都未想到也未意识到,当日那人所说的话,已经在他心中泛起涟漪。
伤势乍看之下惨重,乐七也叫得不遗余力,可等乐染把人扶在榻上趴好,才看清只有臀峰那处的颜色惨无人道些,其余地方顶多是被牵连地红红紫紫,肉肿皮亮的。
乐染把人抱出来的时候在其身上裹了一层艳红色的天蚕丝被,夹着羊绒,虽轻薄却也足够保暖,被子上没有一丁点图纹绣花,是很喜庆大气的颜色。乐七当时没有注意也没力气嫌弃,如今好端端在这躺着了,便把身上的被子往外推了推。
这番衣衫不整还光着下半身的样子委实入不了乐染的眼,“早知如此,我便不急着敢去救你了。不必上药了,好好疼着反省。”说罢,便从手边拿起一棉质方巾盖在弟弟身后,又把被子重新拉过来,将人儿盖得严严实实。
说是不上药,那方巾上却粘满了消炎去肿的膏药。
透过回形窗棂纹路,照进来的稀疏日光有些斑驳,乐染没理弟弟口中不满的哼哼,开了榻边的窗,道:“下雪了。”
乐七想爬起来看,却被乐染按着脊背压了下去,脑袋跌在红艳艳的被子堆,像只雪白的小兔子。熬不住新奇,三下两下爬到乐染膝上,手肘撑着哥哥的两腿,脖子朝窗外梗着,“啊……雪好大。”
铺在外头地面的毛毯又是要换新的了……
被弟弟两条纤瘦的胳膊硌得生疼,乐染皱眉忍了忍,刚想开口,却听到弟弟可怜兮兮得声音:“哥……我们家有家法么……为何我不晓得?你挨过吗?”
乐染看了他一眼,合住了窗,不让他再看,“你当我三年前在床上躺着那次是小尺子打得么?”
三年前……唔,是那次!乐家灵力与生俱来,但若要学会控制运用与修炼提升,还需靠三日一次的修灵打坐,具体时间随着灵力的增长而延长,修少了或者不修不甚关系,但若修长了超出身体负荷便有性命之忧。那时乐染年纪尚轻,不慎比平日多修了半个时辰。而乐七自然不会有这样的问题,每每偷工减料提前溜走已成习惯。
又不肯多说,我又怎会知道?乐七昂起脑袋,眼珠子转得甚是欢快,“就那一次吗?”
“还想有几次?”乐染将弟弟从自己膝上推下来,坐到另一侧。当初挨打时痛得要死要活,现在也没怎么着,就是麻了,乐七对这个问题颇为不依不饶,自顾自揉了揉臀腿那,继续问道:“那……那你哭了吗?怎么不喊我?”
乐染此刻才有些后悔同他讲了实话,本是想借此安抚弟弟不平衡的心,接过对方还得寸进尺了,叹了口气,平缓道:“不曾。”
过了会,反问道:“喊你做什么?”
临近年关,门庭装饰陆续开始布下,按着以往的习惯,乐华早早便将阁内大大小小的护卫侍者遣散,不过今年与往年不同,多留了一拨人,守在外围。
被褥家具器皿大多更换一新,暖阁四面贴起了鲜红的春联与贴花,中庭与各室屋内安放起了神像,窗户上、屋檐上、屏风上、与中庭的树干上都缀满了漆成红色的铜环。
乐华不喜那么多仪式规矩,能省则省,能简则简,但基本的流程与布饰也不会省了。
除夕那日,乐七起晚了,也没人叫他,时至正午才换上新衣裳出门。乐染给他备了些简单的饭菜垫垫肚子,就在石桌上用了。
新制的衣裳与周身一片喜庆之色很衬,乐染一身枣红色长袍,领边与袖口皆为玄底祥云纹,衣摆的颜色从膝处开始逐渐变浅,直至与末端白色滚边融为一体。乐染一边用手卷着腰带上垂下的玉石挂件,一边拨弄着挂在书上的铜环,满眼笑意地看着正大口进食的弟弟,道:“你倒是慢些吃……”
乐七穿着一身品红色衣袍,咽下口中的汤,回首望了乐染一眼,颇为不满道:“我饿了。怎么都不叫我起来?”
按照素来的习惯,是该早些起来的,父子三人一起包包晚上守岁时吃的饺子,中午一起凑合吃些东西……可今年乐华有事没来,乐染也就没喊弟弟,干脆自己和穆音包了,“爹爹有事也没过来,我便没喊你。况且,你还是不来比较好。”
乐七心里沉了一下,没出声,过了会,又嘀咕道:“还不是怕我做手脚……”
少数饺子里被放上一两枚银钱,吃到的人预示着得到吉祥安康,去年,乐七特地在那些被放了银钱的饺子上做了记号,于是他得到了一大碗‘吉祥安康’,而其他的人则什么都没吃到。
乐染笑了笑,只当没听见,帮弟弟顺了顺披在后头的发丝,柔声道:“你这衣裳倒比那三月的桃花还艳丽几分。”
夹了几块青炒的肉片塞到嘴里,口齿不清不楚地回嘴道:“反正我觉得挺好看的。”说完,上下打量了乐染的穿着,瞪圆了眼睛道:“怎么?你要同我换着穿?”
小时候,每每乐七觉得自己衣裳不如乐染好看便会要求换着穿,现如今,乐染比他高了那么一些些,即便想换也不是那么合身了。
乐染摇了摇头,回绝道:“你不是总说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么?那我为何要让着你,同你换呢?”
夜晚。室内。
穆音将刚蒸好的饺子端上炕几,满满一大盘。
“小七。”乐染提示了声,接收到信号的乐七举起筷子帮乐华夹了两个饺子在小碟子里。
自从挨过那顿打,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如何,明明乐华的态度没有多大的变化,乐七总觉得有些东西和以前不大一样了。
乐华也往对面的两个小碟中各夹了两个,“什么陷的?”
“都有,都是爹爹爱吃的。”
“咳咳……”边上独成一桌的穆音忽然被呛到了,捂着嘴咳了几声,见乐华盯着自己看,才意识到自己咳得不是时候,欠身道:“抱歉……抱歉……”
那么多年了,穆音都没习惯乐华的口味,这饺子馅又甜又酸,真的是吃起来很奇怪啊,偏偏乐华和乐七都喜欢这个味道,穆音咬牙将盘中的饺子尽数吞下,覻了一眼乐染,心中开始琢磨——乐染是不是也与他一般在故作镇定地吃呢。
乐七将两个腮帮鼓得满满的,还不忘时不时帮乐华夹几个,“爹爹,吃……”
“阿染,帮他拍拍背,若是吃到银钱被呛着……”乐华似是早就没了兴致,将筷子放下,直接起身叫了穆音,“我先回了,今年就不守夜了,你们也早些回去歇着。”
夜还未深,这么早回去,还是从未有过的。乐七跪坐在榻上,听到这话立刻直起身子,“那不和我们一起放爆竹了吗?”
乐华行至门口,调步回来,拿起帕子擦了擦乐七嘴角,“明日再放吧。乐七,长大一岁了,你乖些。”
隔日傍晚。
将落不落的残阳余晖将天空照得一片殷红,聚在西边层层叠叠的云霞被染得发黄透亮,暖阁中庭里,新换上的雪白毛毯犹如铺上一层金黄的外衣,熠熠闪光。
本该是静谧绝美的景色,却被一阵阵杂乱的爆竹声给毁了大半。
辣椒串似的爆竹有的被挂在书上,有的散落在毛毯上,有的被挂在竹竿上,空气中到处都是腾起的烟尘与红色小碎片,乐七手上拎着两根竹竿,竹竿顶端挂着两串鞭炮,“哥,帮我点一下。”
乐染接过火折子,吹了口气,往空中甩了几下,窜出小火苗。
地毯上已经有了好些个乌黑的焦点,乐七还在乐此不疲地点着爆竹,甚至一个还没放完,就要燃另一个。
待天色完全黑下来,恼人的爆竹声才随之停歇。乐七用灰兮兮的手拽了拽乐染的袖口子,顺势又抢了放在乐染面前的茶,一饮而尽,道:“哥……爹爹怎么还在忙,这么大声音也没把他吵出来?”
乐染看似是以手撑着脑袋在听弟弟讲话,其实是用手堵住耳朵来减弱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听此,放下了手,颇为正色道:“若是爹爹现在来打你一顿,我想我也不会阻止的。”
新年新气象……怎么老是说打人的事情,如果这时候还要挨打,岂不是代表未来的一年都要挨打?乐七听完有些气闷,什么话也没说,当下就转了身又是要去点燃剩下的爆竹。
“你回来,我与你说件事。”乐染将弟弟拉回来,把他半推半哄得拉进了自己的房间。
二人坐定,面前的一套茶具是新置的,边上放着侍从刚刚准备好的烫壶。乐染给他沏了杯茶,用食指将茶杯推到弟弟面前,“闻闻,是哪儿的茶?”
白瓷杯中,茶水色泽褐红,红中带着少许青黄,乐七端起杯口闻了闻,“是琴川的普洱么?”
乐染点了点头,“前些日子,琴川那儿出了一本书,关于阵法的。书中每种破阵之法都是针对我们乐灵阁而来,甚至将如何从各个关口进出乐灵阁的攻略都详实地写了出来。”拉过乐七的手,用温水润过的帕子将弟弟脏兮兮的手掌一点点擦拭,继续道:“你也知道,乐灵阁之所以可以防御外人入境主要靠爹爹布在出入口的灵阵,为今之计,只有先将布在外头的各个阵法换了,再……”
“那,那现在有人真的闯进来过吗?”乐七将手缩回来。
乐染看了一眼手中已然变成灰色的帕子,摇了摇头道:“暂时没有。但此书一出,即便爹爹已经派人立刻截住了那书的发行与流传,现在乐灵阁用的所有阵法也只能全部作废更换。”
“那……那我可以做什么吗?”
看弟弟那副着急的模样,乐染只将他另一只手拉过来,一边擦着一边道:“你便安安生生呆着,也不是什么大事,这些日子爹爹可能会忙些累些。还有,你不要乱想,难不成爹爹打了你一顿你就要心生芥蒂了?”
“谁让你们都不告诉我,我才会……”乐七愤愤然将手抽回,一口气呼了茶,却有些心不在焉,乐染隐隐看出他有些不对,还未来及问,乐七便将茶杯往桌上恶狠狠一放,“还要。”
“穆音,小心脚下。”
穆音刚进暗室,便被连名带姓喊了一声,他垂头望了望,只见一张张六尺全开的纸稿杂乱无章得铺在地面上,从他此刻站着的脚边一直延伸到暗室最里边。
端着的茶水还是稳稳当当在手中,并未因那声突兀的提醒而晃动半分,脚下顿了顿,循着地上空隙处一步步走过去。
“公子。这是最近从小公子那截下来的信,是寄过来的。”放下茶水,穆音便从怀中探出两封尚未拆口的信件递上。
整个暗室布置简单,常见的书房设施,无多余的器具与装饰,地面与墙面还保留着最初开凿的模样。书桌旁摆放着与人等高的大型画架,乐华就这般靠着硬木桌沿站着,背对穆音,右手执笔,腰背处贴在桌沿的衣衫布料有些发皱。
不轻不重得将衣纹笔抛在桌上,乐华回头,接了信件,手指却在开启的那一霎那顿了顿,“他们人呢?”
“七小公子刚刚被拉回了房。”穆音不知为何又补了一句,“爆竹都全被给放完了。”
陡然没了回音,穆音抬头,见乐华神色不明地盯着信笺,指尖微微发颤,许久,再听不到任何声响。
乐华松开手,信笺纸质轻薄,如同在风雨中飘摇的船只一晃一晃落到桌上,信封当即被团成一团,弃在地面,“你看看。”
两封信,一封是在那本书发行之后的第一天寄出的,另一封就在昨日。虽是寄出的日子不同,但两封都是刚刚才到。由此可见,写信之人应该是在两个不同的地方写的,第一次离这儿远,而如今,就在乐灵阁附近。
至于书信的内容,无甚紧要,皆是些关切问候,可那写信之人对乐七的称呼……穆音倒吸几口凉气,身上发寒。很明显双方是认识数年了,况且,如若不是,这信压根就无法顺利传达到乐灵阁。所有寄往乐灵阁的信件皆是在山下某处中转,且有记录审核,只有在审批名单上,才会被送往上头。
“最早何时有的通信?”
穆音尚沉浸在惊异中,被这么一问,说话有些语无伦次:“最…..就是……奥,属下查过了,是在五年前,还是七小公子亲自过去让他们把这个人的信件加在审批名单上的。”
“呵……”乐华轻笑一声,语气中竟是轻蔑,“那病秧子在信中倒是一声声叫得亲切,得亏我最近没怎么进食。”
“公子,即便这样,也不能证明最近发生的事情是七小公子有意为之……”穆音理了理思路,开口劝道。其实,穆音知道乐华心中的想法,也明白乐华与他都清楚一个事实——那两封书信不足以成为任何铁打的证据,可是,他还是开口劝了,还是开口又说了一遍来强调。
暗室阴冷,也未安置任何暖炕,穆音手脚冰凉地站在一旁等了等,终于听到乐华说了话:“这些天我不出去了,明日一早,你让人先将乐七关起来。”
诚然,即便这不能成为任何证据,即便这些事与乐七没有直接关系,却到底也脱不了干系。乐华也许可以不在乎生养多年的儿子不是自己的骨血,但却不能在此基础上忍受更多。
就算是往最好的方向设想,这一切都是一个局,乐七根本不知情,那乐七照样是一个间接的背叛者,一个与乐华厌恶至极的外人保持联系了五年的人。说到底,乐华还是在意的,如果这些事发生在乐染身上,许是就另当别论了。
穆音真是为难了,“这……公子,这不是还没确定嘛……”
“所以才只是先关起来。”乐华偏过头来,多是不耐。
“那染小公子那怎么说……他定是不会让我带人走的。”穆音的主要顾虑在这,很明显的是,乐华就是懒得面对这些问题才将烂摊子甩给自己的,“要是动起手来,我可打不过……”
“可阿染也不至于把你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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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尽可能减少自身的伤害,穆音站在乐染门外想了许久。第一句话该说什么,用什么语气说,如何解释,如何面对突发情况……这一个个问题,估摸着可以想到天明。要不然就明日一早来抓人得了?
穆音摇摇头,不可行。这除旧布新的日子,他一个人孤零零站在门外左右为难着,想想便有些萧瑟。
大概是天公看他着实可怜,没过多久,乐染一个人从房里出来了。
“咳咳……那个。”想了那么久的说辞一下子忘了个精光,穆音将目光移开,心虚道:“公子让我把七小爷关起来……”
“关?关去哪……”乐染拍了拍穆音的右肩,学着乐七的语气道:“小阿音,你将笑话的功夫退步了。”这连当笑话来听都嫌荒谬,乐染自是不信,可从另一方面来说,穆音也是会开这种不着边际的玩笑之人。
嘴角的笑意渐渐收敛,乐染回首朝屋子里头望了一眼,便往外走了几步,“怎么回事?”
与乐染沟通,果然顺利得多,穆音庆幸之下,又更为忧虑,虽说他并没有立场与资格去插手这儿发生的任何一件事,“具体事情公子不让我多说,只说先关起来,也没说关哪里。穆音再此只想提醒一句,这件事可大可小,若您想保七小公子,还需慎重处理。”
“爹爹很生气?”乐染问道。
穆音总以为乐染迟疑了这么久是在想法子,可等了好一会,却只等来了这句,他抬眸对上去,倒是未见过其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子,连问个话,都有些举棋不定。
“是。满地的纸张,茶水也未喝,说是接下来几天也不出来了,更为严重的事,看起来并没有什么事……”穆音照实说着,临了,还是将自己的意见说了出来:“照着七小爷的性子,指不定知道了怎么闹,可这件事怕是会越闹越糟。”
言外之意,是想让乐染进去好好劝说。
“我不同意。”乐染直接拒了。其实穆音提示得有够明显,只不过乐染无法理解。父子之间,有什么事情不可以当面说清楚,即使明着违抗又如何,左不过被训一顿的事。如此想,诚然是对的,可乐染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件事一开端就脱离了掌控……
‘父子关系’这个前提被质疑了,没有了,便一切都轰然倒塌了。
“你在这等着。”乐染要走,穆音一步阻在了前方,“公子不会见您的,去了也是无用。况且,既然没说要关哪,偏院里有几间房收拾一下还是可以住……”
还可以住便是不错了?乐染听他如是说,心中更为不满,“这种时候将人赶了关起来,哪怕是住在天宫的阆苑又如何了?你且在这等着,小声着些,莫让乐七听到什么不该听的。”
明明是您声音大啊……穆音当真觉得自己混得越来越不济了,不但被大的欺负,还要被比自己小的威胁恐吓,还如此不听劝,“实在不行,穆音只能得罪了……”
打不过也要硬打,至少也要负点伤什么的回去交差。
“我不与你打。”乐染回身,两指缠绕间倏然顺出一股灵气,往眉心处一点,指尖运转的灵能瞬而转为红色,手朝着门口一挥,屋前便被布满了结界。
此种阵法,防御性能高,却是以牺牲施阵者自身鲜血为代价。
穆音往后退了几步,卸下力气,自是不敢有进攻的打算,“公子若是知道您施了此阵会生气的。”
“已经生气还怕再生气些?你等着我回来。”穆音自知已无从阻止,眼看最后一抹衣摆消失于墙角,干脆在石桌上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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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7 21:09:35  更:2021-09-07 21:4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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