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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处家国[第1页]

作者:染思成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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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搓搓开一文,背景还是比较沉重的,不过我比较喜欢偏重写人性的阳光面,所以甜虐但凭体会了,另更新不敢保证,大概周更吧,入坑需谨慎!
楔子
“咔嚓”“咔嚓”
许是注定了今日的不寻常,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间就劈下了一道道闪电,更不多时,隆隆的惊雷声也响了起来,一声盖过一声,响彻天地,压下了那厮杀声,惨叫声,惊恐声,却压不住挣扎于生死之间的芸芸众生的砰砰心跳声。
黄豆大的雨点纷纷落下来了,嘀哒,嘀哒越浇越大,哗啦啦瓢泼大雨倾泻而下,打湿了将士的脸庞,冲洗了飞溅的红血,却浇不熄人们心中的战火,攻城略地贪婪的欲望。
玄色铠甲在身,苏凌持缰端坐马上,面沉如水,那份孤傲冷冽,让他浑身上下透出一股嗜血的杀意,令人望而生畏。然而他放眼前方,幽黑的眸子中却终是闪现出一丝无法掩饰的苍凉。
这里曾是他生活了八年的故国,他的父亲,他的家,他曾难忘温馨的童年都在这里,而如今,却要由他亲手将他们一一摧毁,缓缓闭上了双眸,他的嘴边便溢出一丝苦笑,他到底是有怎么的铁石心肠啊……
手指攥紧又松开,他终是睁开眼,将手果断一挥,眼看自己一路领军将将攻破翼国都城,若此时此刻,他说他后悔了,不忍心了,大概天下人都不会相信吧,他又何必去做那无谓的笑柄!
传令兵见他手势,忙拾黑旗一面于手,凌空一挥。
“杀……”震天的喊杀声响起,苏凌眼睁睁地看着风国的士兵一路长驱直入,片刻间,城头一片鲜红,声声惨叫连绵不绝,心头不禁狠狠地疼,那个曾经依偎父母怀中无忧无虑的孩子,那个曾被人怕着畏着又不得不笑脸迎着的小魔王,那个哭着闹着不肯离去却无人挽留的自己,都会随着这座城池的破败而消失不在,他没有能力守护住他曾经的故国家园,亦没有能力守护住曾经纯真的自己!
“啊!凌儿?!”
此刻城内的端王府,苏敬桐满头大汗,猛地坐了起来,惊恐的睁开眼,睡梦中,浑身浴血的少年手拿宝剑刺向自己胸口的那一幕那样真实,他似乎都感到了心脏剧烈的疼痛,让他生生从噩梦中惊醒。
“爹爹,呜呜,您终于醒了,吓死涵儿了……”
感受到软软的小人扑倒在自己的怀中,苏敬桐回过神,望着哭成泪人的儿子,只能收敛心神,柔了语气安慰道:“涵儿放心,爹爹没事的!乖,不哭了!”
“王爷,王爷,不好了……”然而不及苏云涵停了哭声,门就被猛地推开,奄奄一息的将军一头扎进来,什么都顾不上,只余满脸的悲戚:“城……破了!”
苏敬桐的心似乎都漏跳了一拍,只觉天崩地陷,脑袋一片空白差点再次晕过去,可感受到儿子在怀中吓得瑟瑟发抖,他又下意识抱紧了儿子,心里有个声音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他是儿子亦是城中千万人的依靠!
狠狠咬牙强稳心神,苏敬桐缓缓起身下床,先是将怀中的儿子郑重其事推向一旁侍立的心腹苏勉:“快带世子离开!”
“爹爹……”爹爹的眼神那么陌生,让苏云涵忍不住害怕,仿佛是一瞬间明白了要发生的一切,他挣扎着扯住苏敬桐的袖子,惶惶道:“爹爹带涵儿走,咱们一起走好不好!”
“涵儿先走,爹爹还有点事,一会儿就追上你们,好不好?”时间紧迫,苏敬桐却似并不着急,只温言哄道。
“好!”爹爹似乎还是昔日温文儒雅的样子,向来乖巧听话的苏云涵终是偏了脑袋,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他的爹爹从来都不会骗他的!
苏敬桐呆呆地望着苏云涵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眼帘,泪水无声地滴了下来,涵儿,对不起,这一别,怕就是永别,你要好好活下去,照顾好自己……
第一章
“来人,更衣,本王要去迎接风国大军!”国已不国,又怎容他过多的纠结于儿女情长,苏敬桐拭干眼泪,转身扬声道。他是王室贵胄,与生皆来的高贵气质让他即使在国破家亡之时依然让人不敢轻侮。
“怎能劳父亲大驾,苏凌久离刚归,自该先来拜见父亲的!”
蓦地,清冷的声音响起,似乎将这王府的一切视若无睹,苏凌悠闲般施施然而来,此时他铠甲已卸,轻袍缓带,宝蓝色的宽大直身迎风飘逸,在清一色的顶盔带甲的将士中显得格外的扎眼,他长眉细目,四肢纤细,肤色微白,乍看起来,根本没有办法将他与沙场中嗜血的战神联系起来,反倒像是从哪个学堂跑来的年轻学子,可他说出的话虽是谦卑有礼,却偏生给人一种头皮发麻,不寒而栗的感觉。
“凌……”苏敬桐一愣抬眸,继而眼睛一眨不眨地贪恋的望着那魂牵梦绕,只能在梦中相见的身影,只觉那眉那眼,依稀仍是昔年赖在自己膝头的样子,让他忍不住想要将他抱在怀中,然而,他口中的名字尚未喊完,便见对面少年眸中的似笑非笑,宛如当头一盆凉水,让他瞬间清醒了过来,父子十年未见,再见已是各为其主,隔着那么多鲜血性命,他们还怎么再续父子之情,半晌,他才压下心中万般思绪,手颤抖着一巴掌扇向苏凌的脸颊,恨声道:“为什么是你?!”
他其实无数次听过儿子的名字,那一份份战报,那一声声流言,时时提醒着他一步步将自己的家园碾碎在铁骑之下,逼得他们走投无路地是他的儿子,身上流着自己的血的儿子,可他总归是心存了一份侥幸,希望那只是用来刺激他们而夸张的消息,希望自己见不到便可以硬当做没发生,可现实何其残忍,他的儿子又何其恨他,竟就这样攻破了他们最后的城池,踏着鲜血走到他的面前,让他躲无可躲,生生面对这一切!
“啪”的一声,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苏凌的脸上,让他俊美的脸庞立马红肿了起来,这一下力度不轻,苏凌却是浑似不觉,只拼了所有的精力掩住了眸中的情绪,他曾以为自己已足够冷血,他亦在心底一遍遍告诉自己,对面的人与自己已有灭国毁家之恨,可他的心仍是不可抑制的悸动,爹爹,曾是埋在他心底最柔软的称呼,那个支持他拼下去的温暖,他见不得他的痛苦,见不得他的绝望,亦见不得他眸中那个已沾满了鲜血再也回不去的自己!
“放肆!”身边赵正的怒斥,让苏凌回神,拦了就要动手的属下,他扬起轻佻的笑容,话说的却是颇带了几分意味:“我主圣明,你这翼国早晚是我主囊中之物,是我或是别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是,你姓苏,你这一路毁掉的是你的家国,你残杀的是你的国人亲属,你……怎么可以这样?!”
记忆中的身影再也没法跟现在面前的人重合,苏敬桐在残酷的现实中清醒的深,心就越痛,他想怒吼想斥责,可到最后却发现他说出这话都如此的艰难。
“哈哈……”苏凌肆意的大笑,笑得似乎都要流下了泪水:“父亲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天真,我是姓苏,所以我尊您一声父亲,所以您打我,我忍了,可是,这里,这翼国的一切在你们硬将我送回外公那的时候就跟我没关系了,你们几时把我和娘亲当作过自己人,现在来攀亲认亲,不觉得可笑吗?”
“你……”苏敬桐只觉阵阵的无力袭来,当初他无力留住儿子,这些年他对儿子亦不曾教养,不曾给过一丝一毫,又怎么能强求儿子依然认他认这个家,他颓败地道:“既然这样,小王爷到此有何公干?”
那声小王爷刺得本就鲜血淋淋的心更是无法诉说的痛,苏凌暗暗攥拳,才使自己的身子站的依然四平八稳,一本正经地说出联系了多遍的话语:“虽说翼王仍逃亡在外,但翼国败局已定,父亲既被留在都城摄政,便代翼王递了降表,安抚百姓吧!”
“国印不在我这,其余的都随你吧!”苏敬桐已站立不住,他紧紧抓了身边人的胳膊,努力想维持了最后一丝尊严!
“如此,苏凌告退,不打扰父亲休息!”苏敬桐已经撑不下去,苏凌亦然,这一场为势所迫中,他赢得惨淡,输得心伤,如今他亦想早早逃离,躲倒无人的地方独自舔舐伤口。
“小王爷,这……”可惜总有些他逃都逃不掉的事情,但听赵正迟疑道:“如何处置?”
“关了府门,不准进也不准出!”这样的决然已是他能给的最大的保护,苏凌心情沉重转身,却在这一刻,听到父亲轻的不能再轻的一句话:“这些年你还好吗?”
紧紧咬住的唇已现了鲜血的味道,苏凌的脚下未停,头也没回的向门口走去,徒留苏敬桐那眸中满满的暗淡!
第二章
白日的一场雨来的快去的也快,时至漏夜,寒星已是一如既往的璀璨,挂满了天空,安排了风军的驻扎,苏凌只带了几个贴身的人返回端王府。他又阻了众人的跟随,只独自一人在这黑夜之中慢慢地感受着这曾经无比熟悉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
“吱吆……”
走近那扇尘封在自己记忆深处的门,苏凌竟有些一时情怯,伸出的手停在半空许久才深呼一口气将门推了开来。
屋里掌着灯,盈盈的灯光下,映照着一尘不染的陈设,显是经年未变。苏凌的手轻轻地抚过墙上的字画,笔墨纸砚齐全的书案,眼中有些迷恋的怅惘,那时节,他还年幼,也曾不止一次跟爹爹抗议过,不要将自己的卧室跟书房弄在一块,可爹爹总是板着脸拒绝他,说要让他一睁眼就受那些所谓的诗书的熏陶。当时的他是有多憋屈啊,很是不明白为何别人家的爹爹都忙的顾不得家,可自家爹爹就那般有空,可以天天看着他读书习字,稍一差池,便要戒尺上身。可如今,他的手执起那把他曾恨透了的戒尺,却是珍视的抚摸,久久不愿放下。
倘若一切不曾改变,如今的自己会是什么样子呢?是鲜衣怒马,张扬街头的纨绔子弟还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世家公子?他的眸子闪过一丝自嘲的笑意,总归不必向如今这般天天明里刀头舔血,暗里如履薄冰,手上沾满鲜血,心头又皆是权谋算计!!
可这一切是该怪谁呢?是怪舍了他早逝的娘亲,还是怪接了他回去的外公,亦或是无力挽留他的爹爹?
苦笑地摇摇头,苏凌的手摸上腰间的烈酒,想都没有拔盖仰头灌了下去,酒入愁肠,辛辣,苦涩,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却也激得他豪情油生,他苏凌不怨别人,亦不信命运,他要家亦要国,总有一天,他要护着他想守护的一切,让天下人为之侧目!
明明床榻就在一边,苏凌却连椅子都没坐,只随意坐在了地上,一口一口灌着酒,眼神缥缈的望向一边,什么都不再想,他随身携带美酒,酒力又极佳,却甚少饮酒,只因他要保持时刻清醒,不肯被别人钻了一丝的空子!而此时此刻,他却想豪醉一场,醉死在这向往已久的地方,去回味那些过往的美好!
苏敬桐走进屋子时,苏凌就那么抱了双臂,没有丝毫形象的睡在地上,褪去白日里张扬坚韧的面具,只像是个需要关爱的孩子,让他忍不住上前俯身将儿子抱起,沉甸甸的重量压下来,苏敬桐却只觉那般踏实,然而他当想细细去看儿子的眉眼,却惊觉儿子已半睁了眼,醉醺醺地抓着他喊:“爹爹……”
苏敬桐的身子一颤,差点失手将儿子摔下去,只是片刻,他才又反应过来,儿子还是没醒的,不然又怎肯喊他爹爹,轻轻将儿子放在床榻上,看着他沉沉的睡去,他才摇摇头,转身离去,这一夜,怕是有无数人不能成眠,包括自己!
第三章
夜凉如水,寒气逼人,晚风却又无情,一阵紧似一阵,苏敬桐怔怔地站在庭院之中,任衣衫被风鼓起,呼呼做响。这一趟本不该来,那个孩子,他本该恨的!
可是,所谓情不自禁,却又万般不由人,那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他看着那颗嚣张外表下善良仁爱的心一点点长大,他怎么肯相信他会泯灭天良,是非不分,所以他忍不住就想来看看他,想知道他到底经历了什么,更贪心的想着他的孩子的心其实一直未变!
“咚!——咚!咚!”不知何处,鼓打三更,一下下似乎直直敲击在的苏敬桐的心头之上,让他猛地一醒,惨然苦笑,如今的他,已是毁家亡国之人,天地之大,亦没了他的国人的容身之处,这样守不住自己的国门,护不住自己妻儿,什么都做不了无能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去追究这些呢,是与不是,又有什么用呢?
“王爷,夜深寒重,您身子本就不好,早些回去休息吧!”管家匆匆赶来,将墨色的抖开披风披在他的身上, 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脸色,斟酌道:“之前没找到您,所以还未跟您禀告,大少爷……他邀您明日一起慰问百姓,老奴想着也是好事,就没拒绝……”
“嗯,准备吧!”是啊,还有百姓!苏敬桐眸中星光盈盈一闪,终是现了一抹坚毅,那是他身为上位者的责任,无论兴亡,总不能都让百姓吞了苦果!他没有一味消沉的权利。
天还没有完全放亮,清冷干燥的凉风吹过,侵入骨髓的冰凉仿佛要把身体里所有的温度都抽去,这本该是人们最贪恋被窝的时辰,然而此刻的翼国都城,却随处可见战后人们凄凉的身影,血污满身,满目疮痍!
苏敬桐的脸渐渐泛白,眸子亦赤红了起来,他无法承受战争的残酷,亦无力肩负苍生,可天命如此,他终是躲不过去!他一腔悲愤,向身边的苏凌望去,很想问问他,看到此时此景,他的心是否也会疼,是否也会有一丝触动?然而入目却只见少年一袭白衣,于这乱世之中显得那般一尘不染,让他瞬间没有脾气。少年的身上不带一丝沙场上沾染的杀气,一双眼睛眨动,分明闪烁着悲天悯人之气,不知是不是错觉,苏敬桐只觉这个孩子比他更讨厌这动辄流血牺牲地战乱,如若可以,如他一样,亦情愿献上一切,也要这乱世终结!
他这边尚自胡思乱想,苏凌已敛色正容,声音不大,却足以震慑全场,一道道指令下达了下去,大到城内秩序安定,小到百姓衣食住行,条理清楚,细致周到。
苏敬桐望着儿子约束军纪,令行禁止,抚慰百姓,发自内心,心头不由就跳过一个念头,也许他的儿子只是拼尽全力用了他的方式来守护着这生他养他的故土!
“小王爷,大王子的车驾离城仅有十里……”却在这时,赵正扬声来报,触及苏凌的目光,眸子异样的闪了闪。
“我去迎迎,父亲随意!”苏凌便转身与苏敬桐说了一声,继而紧走几步,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大王子拿了……端王世子!”赵正亦避了众人耳目,迟疑地小声道。
“这样啊”苏凌忍不住回眸,望向苏敬桐的方向,才又挑眉道:“那便好好去迎着吧!”
第四章
苏凌临时起意,召集队伍,整军前往出迎风国大王子,却也用了不过一刻钟的工夫,所以当他远远见到楚祁杰的车驾时,他还有闲情细细打量一番这位舅舅的军容军风,才催马前行,亦不下马,只是扬了笑脸,高声道:“苏凌恭迎舅舅大驾,舅舅一路劳顿,辛苦了!”
楚祁杰示意队伍暂停,皱眉不悦道:“苏凌,你搞什么?哼,这阵势,知道的是你列队迎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这是跟本王示威呢!”
“舅舅怎么会这么想?!”苏凌眨眨眼睛,似乎很是诧异:“苏凌只是想着舅舅带的人多,安营需多费些工夫,想着带些人来帮忙罢了!”
“那……你……”楚祁杰越看这架势越不对,不敢置信地咬牙切齿道:“你要本王在城外扎营?”
“舅舅不还得尽早凯旋回朝吗?今日进城休息一晚,人马就留在外面,免些折腾,明日启程不正好?”
苏凌说的理所当然,一副替楚祁杰费心打算的样子!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在本王面前如此张狂,别以为父王宠着你,别人就要任你摆布!”楚祁杰气得火冒三丈,转手指着队伍中被锁着的一群人道:“你不过跟他们一样,是亡国的苏氏之后,难道还真当自己是我们风国的小王爷不成?!”
楚祁杰身为风国大王子,这话当众说了,诚然是对苏凌的羞辱,其实对自己仪度也有损,所以他一句话说完,也不想再纠缠,只烦躁的挥手,指挥队伍前行。
“是,舅舅说的都对!我姓苏,风国是没有什么我的立足之地!”苏凌犀利的目光扫过那些或不屑,或愤慨亦或看热闹的脸,阻了他们的道路,一派淡然道:“所以这翼国,本就是外公留给我容身的!”
“你们最好给我记住!”声音提了上去,沙场上磨砺出的杀气也弥漫了开来:“以后这翼国,是我苏凌的地盘,想干什么该怎么做最好先问过我,苏凌狂傲惯了,可不懂让人!”
苏凌十三岁入伍,十五岁领军,向来是既硬又横还不要命,所以正面冲突这事,一般人还真是顶不住。可毕竟楚祁杰也不能就这么不要脸面的退让,于是在这剑拔弩张中一时竟也出现了诡异寂静。
“殿下,殿下莫气……莫气”忽地,一个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急走几步,冲上前来,赔着笑脸圆场道:“我们家小王爷他不善言辞,殿下莫与他计较”
敢在这个时候打破僵局的,自然也是有几分身份,钱方此人虽然现在只是挂了苏凌军中谋士的职位,但却是少年成名,亦是几番在王室内授业教书,所以楚祁杰也不便训斥,只压着气皱眉道:“钱先生,苏凌他以下犯上,目无法纪,先生就该据实禀告父王,现在为他开脱怕是已经晚了!”
“哎呀,殿下,这确实就是个误会!”钱方一副急得跺脚的样子,又似猛地想起什么一样,忙从怀中掏出一物递给楚祁杰道:“殿下请看,这是臣按小王爷的意思拟递的折子,小王爷确是为殿下计,想着殿下早些……凯旋受赏……”
楚祁杰半信半疑接过,看了几眼,脸色顿时好看了许多,如果真按这个内容递上去,那么这攻占翼国的军功一大半都归了他,只是……
他仍是觉得心中忐忑不安:“这……似乎……”
“殿下!”钱方一副知晓他的顾虑样子,捋着胡子担保道:“您与小王爷是沙场上并肩而战过命的交情,这岂是他人能比,再说这不还有臣嘛,殿下不必多虑!”
“好,既有钱先生此言,本王就依你们所言,咱们入城再议!”钱方口中示好的意味那么浓,让楚祁杰不得不动心,且不说苏凌在军中的地位,单是风王对他的宠溺就足以让在争夺王位中占了劣势的他不计代价拉拢。
“舅舅先行一步,苏凌稍作安排,随后就到!”
果然只有利益没有仇敌,苏凌心中冷笑一声,只草草拱手道,并不管别人是觉得他高傲还是对先前的事仍有芥蒂。
“嗯!”楚祁杰心中默念了几遍小不忍则乱大谋,才挤了一丝看似和蔼的笑容。
“你们去帮忙!”苏凌随意挥挥手,才又轻声对着赵正递了眼神道:“那群人都带回去,关入翼国王宫的掖庭!”
“那……那位小少爷……”赵正迟疑问道。
“一样!”苏凌淡淡道。
“……是!”赵正张张嘴,也摸不准苏凌的心思,只能点头称是。
第五章
苏凌不喜热闹应酬,连风王设宴,他也常常只露个脸就离席,所以给楚祁杰接风的酒宴上,当楚祁杰要到了他相助的承诺,也就任他离开,转而跟钱方商议一些细节。
“走吧,小锁儿,回王府!”
苏凌招招手,脸上现了几分暖意道。
“主子,王爷他还好吧?您跟王爷……还好吗?”
小锁儿是从小同苏凌一起长大贴身伺候他的,也是唯一一个陪他去风国的人,名为主仆,实际跟兄弟差不多,沙场上刀枪无眼,苏凌就将他留在后面,这才随楚祁杰过来。
“勉强还算可以吧!”苏凌揉揉太阳穴,并不想多言,只是颇为疲惫道:“你过来了就多帮我照应王府内的事,其他人我也不放心!”
“是,小锁儿明白!”
“行了,你带人都下去,我跟爹爹有事谈!”苏凌低低吩咐道。
“父亲!”
白日里眼见风军安抚民众,苏敬桐的心略安了些,所以苏凌阻了人通报,直直跨进苏敬桐的卧室时,苏敬桐正拥了锦被,翻着佛经安神。
“你……怎么来了?”
苏敬桐起身下床,有些不知如何与儿子相处的心乱。
“舅舅领军进城,一路上抓了不少意图逃脱的王室中人……”苏凌的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只冷冷道:“也包括您儿子!”
“涵儿?!”苏敬桐大惊:“他现在怎么样了?”
苏凌挑眉,嘴角有些淡淡的嘲意:“关在掖庭!”
“那……”苏敬桐咽下到了嘴边的话,迟疑道:“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个的?”
“苏凌来此,是领责的!”苏凌摇头,神闲气定地从袖中拿出戒尺递给苏敬桐,一本正经道:“苏凌在城门冲撞了舅舅,舅舅要父亲教教苏凌规矩!”
“你说什么?”苏敬桐不敢置信地望向苏凌,很是怀疑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诚然,这普天之下,父教子都是天经地义,可偏偏他们的关系早已无法与普通父子同日而语。且不说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伤害亏欠,单单以苏凌胜利者的身份向他一个败者来讨打,就于理不合,于是在苏凌一副你听的没错的表情中,苏敬桐将戒尺推了回去,苦笑道:“小王爷是在消遣我吗?”
“若说消遣,也是舅舅要消遣……”苏凌的眸子闪现一丝恰到好处的暗淡:“更何况,父亲怎知他要消遣的是您呢?”
“那他……”苏敬桐有一瞬的恍惚,似乎在苏凌的目光中看到了哀求,让他的话无法再问下去,可就是这一瞬的停歇,苏凌已是勾了嘴角,语气轻佻的接话道:“父亲又何必多问,反正您也是恨我的,就当苏凌奉送父亲一个出气的机会,权作孝道可好?”
“你……”苏敬桐心中说不出的滋味,分不清是恨是气,抑或是无法言明的莫名的心酸!
爹爹的痛苦挣扎映在苏凌的眸子,又深入他的心底,反噬出的全是苦涩,他曾暗暗发誓要许爹爹一世平安,可如今他却亲手将爹爹推入痛苦与煎熬的深渊,也许挨一顿打,他的心里才会好受些吧!
苏凌暗暗深吸一口气,状似轻松的走到床边,趴了上去,声音却不自觉带了一丝伤怀:“许久未受家法,父亲的规矩,苏凌也不知道是否还能记得全,还望父亲担待一二!”
“我要担待你的又岂是些许的规矩!”
无力的愤怒终是因着苏凌的云淡风轻压过所有的心乱如麻,苏敬桐在心中无声的怒吼,他无法接受苏凌这般像是什么都没发生的态度。
戒尺带着风声灌了下来,砸在苏凌耸起的臀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苏凌的身子微微往前一蹿,却也不会连这一下都忍不住,只片刻就调整了呼吸,硬抗了下来。
“啪啪”似乎是这几天的彷徨愤怒终是找到了发泄口,苏敬桐已失了思考的理智,只机械的挥着板子,一板一板的打下去,自然也没有什么章法,谈不上均匀。
苏凌只觉那一板一板像是要生生将他的肌肤撕裂,初时尚是能忍受的臀上火辣辣的痛楚经过不断的叠加已是撞肉里,又遍布全身,让他忍不住将口中的呻吟低低溢了出来,手中攥着的被角已被他的汗水打透。
苏敬桐望着满头大汗却苦苦熬着的儿子,不由就生起痛惜,脑中也清醒了许多。他记得苏凌儿时从不肯老实挨打,总要撒娇耍赖,强词夺理,又怎么肯像如今一样乖乖受着这平白无故的一顿打。而如今……
凭着一腔气愤鼓起的力气在一瞬间消失殆尽,苏敬桐垂下手臂,长叹道:“你起来吧!”
“父亲,再打重些……”苏凌回头,一双眸子已微微发红,许是熬过这些痛楚已让他无力伪装,他低低道:“我交不了差!”
苏敬桐的心不由一颤,即使隔着裤子,他仍能想象如今儿子的臀上早已是红肿一片,毕竟打人的他的胳膊都酸了,自不必说挨打的儿子是该何等疼痛,可苏凌说这样他依然交不了差,父子天性,他总归不愿看见自己的儿子受人欺负胁迫,心底不由就生了保护之心,可转念又思及如今境遇,另一只垂在身侧的左手下意识狠狠攥起,掌心掐得生疼。
“为什么?”声音颤抖的问出这句,苏敬桐自己都觉得无趣,他们身为王室贵胄,天之骄子,却让自己到了任人鱼肉的地方,奈何讽刺,还有什么可说!
“父亲……”苏凌惶惶伸手,似乎想去抓苏敬桐垂下的袖子,可手伸到半空又尴尬的收回,只轻轻道:“没关系的,我受得住!”
苏敬桐见了儿子下意识的小动作,那个儿子跟自己撒娇惯用的小动作,不由长叹一口气,再也顾不得什么国恨家仇,他的儿子,那个自己一心想守着护着许他一世安乐的孩子,从什么时候起变得这般隐忍坚强,将什么都放在心里。其实可能连他自己也不曾察觉,他的心底早就认定了儿子有着自己的迫不得已,为势所迫,所以即使苏凌面上冷漠,什么都不曾说,只是稍稍暗示示弱,他的心底却早已更坚信了几分。
苏敬桐默默上前一步,伸手去褪苏凌的裤子,感到身后微微风凉刺激着他本就痛楚的皮肤,苏凌本能的就想伸手去挡,可他也知自己和爹爹的关系好不容易修补了一些,这时不易多生事端,亦只能强忍了羞涩,一动也不动。
苏敬桐鼓足一口气,并不去看儿子已隐隐泛起青紫的臀,只抬起胳膊尽力将那戒尺抽打下去。
苏凌没想到往日温文尔雅的父亲猝然间下手又快又狠,臀峰的那一处被戒尺一遍遍笞过,针扎火烤般的痛,顿时便闷哼出声。
看不见伤痕时犹还好些,可如今苏敬桐眼见儿子臀上那抹青紫的伤痕越来越透亮,血珠颤巍巍就要渗透出来,只觉自己的心一点点凉了下去。
手中的戒尺“啪嗒”一声落在地上,一时敲击了两个人的心!
苏凌也知爹爹方才之所以打得又重又急,是真信了他所言,为了让他少受些折磨,因此即便他此时痛极,也只能强忍着去提裤子,艰难的站起身来。
苏敬桐怔怔地看着他一副急急要走的样子,情不自禁就伸手去扶,他私心还是会想留下挨了打的儿子,像许多年前一般,帮他上药,陪着他,照顾他,直到他安然入睡。
苏凌的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他可以感受到爹爹掌心传递的温暖,无论经历了什么,那份深埋在心底的骨肉亲情依然未变。
“父亲,苏凌告退!”然而,苏凌却什么都不能表示,他只面色如常推开苏敬桐的手,咬紧牙关,一步步稳稳地向外走去。
“他会没事的!”
只是走到门口,苏凌终是脚下一顿,不辨情愫道。
“主子,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样?”小锁儿急急迎了走了一路,双腿已然颤抖的苏凌,焦急地问道。
“没事,去拿点伤药!”苏凌趴上床,总算松了一口气,苦笑道。
“这是……王爷打的……王爷他……”
小锁儿动手去处理苏凌臀上的伤,倒不见什么慌乱,只是心中有好些个疑问想要去问。
“嗯”苏凌却是阻了他的话头,自顾自地将事情的经过告诉了他,省的他瞎猜,也正好分散下精力。
小锁儿听完,一时无语,半晌才道:“主子这样去见王爷,风王不会知道吗?”
“外公自然会知道的!”苏凌疼的直皱眉,他将头埋入枕头,闷闷道:“只是这一趟我怎么也是要去的啊!”
“不过也不要紧,我来的时候,已经跟外公说了,不想跟爹爹恩断义绝,外公还夸我说,合该有情有义呢!我就是要光明正大住在端王府,看看谁会多言!”不过一瞬,苏凌便又是那个睥睨天下的样子,他的眼眸流转,权衡着利弊道:“当然,为了打消外公的怀疑,咱们总是要干些什么!”
“既然这样,主子为何不跟王爷直言,何苦这样相互苦着?”这些年,小锁儿看多了苏凌坚强的外表下那些强压心底的悲怆,他的声音不由就沾染些唏嘘。
“哎……”苏凌终是长叹出声:“我若直言,爹爹旦有所命,我是听还是不听?”
两人不由对视苦笑,苏凌如今根基未稳,想来容不得半点不该有的仁慈。
“对了,主子,在城门时,您曾言,翼国是风王留给您容身的,这可是真的?”小锁儿忽又想起一件极为重要的事,忙问道。
“外公是待我不薄,只是他说这话的时候,大概也只是哄我出力,翼国,我想他应该是想给楚祁杰的!”苏凌的面上满是讽刺:“只不过,如今楚祁杰怕是看不上这小小的翼国呢!”
第六章
楚祁杰一早要走,苏凌却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去送,所以乐得在床上多赖了一会儿,日上三竿才懒洋洋地起床洗漱用饭。
“还是这端王府的床榻好眠,主子可是好久没起这么晚了!”小锁儿一旁乐呵呵的道。
“呵呵”苏凌不置可否,只凝眉道:“掖庭那边有什么消息吗?”
“没有!”小锁儿摇头道:“咱们的人早就多方打探翼王的下落,这些人大概也指望不上什么吧,何必浪费时间……”
“反正也就是个态度,走吧,咱们去看看!”苏凌微微一笑,简单吃了点,就拍拍手道。
天阴蒙蒙的,朱红的宫墙,一眼望不到尽头,如今的翼国王宫首先落在苏凌眼中的便是这萧条凄凉,只不过,苏凌对这里倒没有太多的感情,所以只是脚下微顿,就已神色如常。
“世子,别跑……”
“哎,拦住他……”
远远一阵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苏凌的思绪,让他不由皱眉,小锁儿上前几步张望了下,回身讪笑道:“主子,那个……似乎是……端王世子……”
“你去,把他带回房去,让人看好他!”
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苏凌抱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态度,并不打算多管。
“你们放开我……”然而擦身而过之时,苏凌却清清楚楚地听到苏云涵在叫:“哥哥……”
苏凌不由凝眉去看,脸上顿时浮现了一丝感兴趣的神情,那个奋力闹腾着的小人像极了十年前的自己。
在往里走,掖庭的深处,苏氏王族的其他人却并没有苏云涵这般幸运,苏凌懒洋洋地倚在椅子上,听着那喝斥声,哀嚎声,沉闷的击打声,只觉异常烦躁。
“停,让他们回去再好好想想,今天就这样吧!”
苏凌实在不想在这边再呆下去,挥挥手起身往外走。
默了默,苏凌转身向苏云涵的小屋走去,推开房间的门,正撞上苏云涵一脸警惕的目光,他不由莞尔,想不到娇生惯养的小世子倒也有几分胆识。
“你是哥哥吗?”苏云涵见是他,倒像是松了一口气,一双小眼珠滴溜乱转道。
“谁告诉你的?”苏凌冷淡道。
“爹爹经常画你的画像给我看……”苏云涵似是对苏凌的态度有些不满,也撇了嘴道。
苏凌虽然知道苏云涵也是听别人说起自己的存在才能结合画像认出自己,但显然苏云涵说的也不是假话,能知道爹爹一直想着自己,他的心情自然就好了起来,于是连带着看这弟弟也顺眼了不少,便点点头,默认了小人叫自己哥哥这一事实。
“那你是来带我离开的吗?”苏云涵便也顾不上计较哥哥是否热情,只猛地窜过去,攀了苏凌的胳膊问道。
“这倒不是,我是来告诉你,老老实实呆在这里,不准再乱跑!”苏凌不动声色甩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
“为什么?爹爹呢,爹爹怎么没来?”苏云涵明显的慌乱起来。
终归还是个孩子,苏凌耐下心来解释道:“父亲仍在王府无碍,只是现在不能出来,等过一阵子父亲就接你回去!”
“我不要,为什么爹爹和哥哥住在家里,我就不能回去?”苏云涵却是委屈地眼泪汪汪:“爹爹说过会很快来找我的……”
第七章
坦白来讲,苏云涵还真是没有什么必须留在掖庭的理由,不过是个孩子又是他的亲弟,即使在掖庭也是要额外照顾的,送回端王府委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苏凌还是觉得送苏云涵回去,会不方便,毕竟他还没有同爹爹相处融洽,再加上个异母的弟弟,他一时确实也无法习惯。
“哪来的那么多的为什么”本来也解释不清,苏凌只能板了脸,唬道:“敢不听话,就也拖你出去打板子!”
苏云涵似是被吓住了,呆愣地望着苏凌,安静了下来。可没过一会儿,苏云涵却又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情绪有些激动道:“你是坏人,我不要你当我哥哥了,我要见爹爹,你让爹爹来,不要你!”
“放肆!”苏凌虽然在外也常做一副张扬猖狂的样子,但那多数是做给人看的,他从小受苏敬桐教导,骨子里还是懂理讲规矩的,自是看不惯苏云涵如此胡闹:“谁教你这么跟我说话的?!”
“不用你管我!”苏云涵心里也是委屈的很,他头一次离开爹爹身边,本就忐忑不安,又被楚祁杰的人碰上,被抓了回来,这一番折腾已是达到他承受的极限,好不容易,苏凌来了,他满心希望哥哥可以带他重新回到爹爹身边,却又被冷冷拒绝,哪还会有什么理智,只想着逃离这里。他恨恨推了苏凌一把,就往门口跑去。
“你给我回来!”苏凌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捞了回来,抬手就在他屁股上扇了两巴掌:“是不是跟你说了,再敢乱跑就揍你?!”
“哇”的一声,苏云涵就哭了出来,扑腾着要挣脱苏凌的禁锢:“你放开我!我要去找爹爹!”
“闹什么闹!”苏凌加了几分力气又拍了两下,却只见苏云涵越哭越厉害,心里就只剩下无奈,他这巴巴地跑来干什么!真是自己给自己找事,多余来管他,于是他把苏云涵往屋里一推,自己就大步往外走去。
“哥哥,不要走,不要留下我一个人”苏云涵却突然又追了上来,抱了苏凌的大腿,泪水刷刷地往下掉:“带涵儿回家好不好,涵儿自己呆在这里会害怕!”
苏凌被他哭的有些心软,许是两人太过相像,他总能在苏云涵的身上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样的突逢巨变,一样的恐惧无助,可苏凌毕竟不是个会为了一时情起就给自己日后留下麻烦的人,所以他只抬袖帮苏云涵擦着眼泪,软了语气叹息道:“别哭了,哭是没有什么用的啊!”
可苏云涵落下的泪水却是越擦越多,苏凌便又不得不让步道:“你不哭了哥哥就常来看你好吗?”
苏云涵抽噎了下,哭声小了一些,自己抹着眼泪,苏凌便又再接再厉道:“你再在这呆几天,就几天,哥哥就带你回家好吗?”
“那我要勉叔叔来陪我!”苏云涵抽抽嗒嗒地道。
“好,你等着,我这就找他过来!”苏凌满口答应,趁着这个由头几乎是落荒而逃。
回王府的路上,苏凌还在想,自己真是魔怔了,本来打定主意跟这个弟弟井水不犯河水的,结果呢,自己鬼使神差去看了他不说,还被他哭了几声就妥协了大半,难道说自己回了家,心也冷不起来了吗?甩甩头,苏凌努力把自己的思绪拽回来,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这样一路心事重重地回到房间,再猝不及防看到苏敬桐坐在他床边,一声“爹爹”差点就下意识的喊出口。
“我就是来……看看!”苏敬桐看他欲言又止的样子,更添了几分尴尬,打量了他几眼,忧心忡忡道:“你出去了啊……”
苏凌眼见爹爹想要明明关心自己,却又不便表达,不由无言心酸,他轻咳一声,默然道:“我去看了云涵,他没事,就是想回家……”
“涵儿呆在掖庭也好!”苏敬桐却并没有像苏凌想象的那样,关注力立马被吸引过去,他只闷闷地说了一句,才像是终于下定决心道:“你也不要太让自己为难!”
“舅舅回风城了,没人会为难我了!”
即便是如今这种情况,爹爹还是会为了他考虑,苏凌的心头一热,继而却是钝钝的疼,此时此刻,他必然无法回应这份情谊,他心心念念想要守护他的爹爹,可终归给的却是一次次又一次次的伤害,他扬起头,深深地笑道:“父亲竟没想着让云涵回来?!我原还想着以送云涵回王府为条件跟父亲做一笔生意呢!”
他早就逼得自己习惯,心越痛,就笑得越深!
“什么?”苏敬桐怔怔抬头,直直地望向苏凌的眸子,他实在无法习惯这样的儿子,时而冷酷无情时而悲天悯人,明明像是为势所迫,苦苦挣扎偏偏又表现的那么自然,便如真的是随了自己心意一般,他想要去恨,桩桩件件却让他轻易心软怜惜,可每每他想要去靠近,又总会被无情的推开!
苏敬桐眼中的自己让苏凌无比痛恨,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待自己的爹爹,可他又能怎样呢?他只能装作看不见爹爹眼中的炙热,弯了嘴角,凝眉道:“十八年前,外公举全国之兵,势如破竹,一路拿下翼国诸城,直逼翼国都城,眼看大厦将倾,云雪湛以弱冠之年,白衣之身以为军师,阻风军于城下半年之久,终使外公无功而返,其后更是迅速恢复各城经济秩序,名噪一时,可惜他太过孤傲,后不容于朝廷,便隐于山林,当年他与父亲交好,其后亦有来往,这第一件我想请父亲帮忙的便是希望父亲告知云雪湛的下落,并书信一封,以为引荐!”
“你想干什么?”苏敬桐眼看苏凌谈及往事目光中的异彩,不由一叹问道。
“自然是为我所用!”
苏凌一句话说完便见苏敬桐眉头紧皱,他索性不等苏敬桐拒绝,就急急继续道:“亦是十八年前,战乱过后,父亲救助了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其中有一个如今身在西乌,是为六国首富,第二件我想请父亲帮忙的便是希望父亲能出面,向他借钱!”
“苏凌,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苏敬桐静静听他说完,才挑眉正色道:“雪湛信任我才将栖身之所告诉我,我答应他替他保密就不会出卖他;东海只是个商人,不涉各国争斗,再说他如今虽有这份家业,但同时也就有很多人靠他吃饭,我自不会胁恩让他为难!”
这才是印象中爹爹一直的样子,谦谦君子,温和儒雅却又坚持原则,言传身教,只可惜,自己终是负了他多年教导!
“苏凌不是君子……”苏凌垂首,咬唇掩住眸中的落寞,百感交集,终是轻叹出声:“苏凌让父亲失望了……”
“我是失望啊!”苏凌的话再一次出乎苏敬桐的意料,他愣了半晌,突然就不想再这么下去了,这是他的儿子啊,恨也好,爱也好,终归不用诸多顾及,有话本就该直说,于是他理了理头绪,不再去看苏凌的表情,转头望向窗外,语气多了几分萧索缥缈:“我原想着,凭你身上拥有风翼两国王室的血脉,身份超然,只要稍稍修身养性,便可安乐的度过一世美好,不必在那些黑暗痛苦中被折腾熬煎,君子也罢,圣人也罢,倒也不用强求,我们做父母的其实只愿儿女能简简单单的过日子就好,但是你呢?”
“我……”苏凌张张嘴,却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他只以为爹爹纯善,不知世态险恶,现在看来有些事不是不会做,只是不愿为,爹爹心里其实什么都知道,可就是因为太过通透,他才想让自己可以不被沾染那些肮脏,苏凌的心一时只觉冰火两重天,一会儿被烘得暖暖的,一会儿又被沁的满是冰凉。
“其实这两天我也想了很多……”苏敬桐回头,望着泪水蓄满眸子却浑然不知,一脸不知所措地儿子,轻叹一声,灵台倒是愈发清明:“翼国羸弱,不能跟强大的风国对抗,即使兵败国破确也怪不得你,可你老老实实呆在风国做个富贵闲人不好吗?何苦要来趟这浑水?!你难道不知道,一旦你搅了进来就再无宁日了吗?如今你灭了翼国,如何能逃过这数典忘祖狼心狗肺的涛涛骂名,即使你抱了卧薪尝胆的心思,以图再建翼国,可你又如何面对昔日同袍战友,又如何让人相信你不会再反复无常?你扪心自问,真的就喜欢每天面对着这些杀戮阴谋,看着别人痛苦自己也痛苦吗?”
“我不愿意,不喜欢,可我哪有选择?!”苏凌低低嘶吼:“我躲不掉,挣不开,到哪都被人提防,怎么做都不得心安,谁又肯给我机会让我做个普通的人?!”
“凌儿,是爹爹无能,护不得你!”
苏敬桐的心一揪一揪的疼,他颤抖着张开手,苏凌已再也顾不得许多冲过来抱住了他:“爹爹,不怪您,虽然我不愿但我不后悔这么做,请您放心,苏凌定会护自己和爹爹周全!”
“傻孩子,你怎么这么傻!”苏敬桐一时不知该欣慰还是埋怨,只反手抱紧了苏凌泣不成声,正如苏凌所说,他们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一生都在逃避,逃避皇位之争,逃避诸国之乱,他只想做个在风花雪月中吟诗作对的风雅之人,可结果呢,他被迫联姻,被迫送走自己的孩子,最终却无法改变国破家亡的命运,还要儿子拼尽一切来守护他,前车之鉴如他,又怎么要求儿子能独善其身!可是,他亦见不得儿子游走在生死善恶之间,苦苦煎熬,左右为难,那般辛苦,他的孩子怎么承受的了!
“爹爹您别伤心,别伤心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苏凌不知所措地望着泪流满面地爹爹,慌乱地安慰着,即使他自认为强大,可这种强大却无法带给爹爹释怀的心安。
“咚咚咚……”有规律的敲门声突兀地响起,惊扰了相拥而泣地父子两人的心绪。苏凌微微退开一步,笨拙地替苏敬桐擦拭着眼泪,咬唇道:“爹爹,您相信我,我会让翼国变得强大,让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你啊……”苏敬桐望着自己一脸泪痕,却只顾着帮他擦拭地儿子,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余一声叹息。
“爹……”苏凌下意识转头,去看窗外的天色,继而飞快道:“苏凌亦知我们的苦难不是我们肆意妄为的借口,苏凌所谋虽有一己之私,但若成事,亦是为天下计,云先生当年既然有心出仕,如今便也不一定就再无此念;韩东海为商是为利,安知他不会感兴趣奇货可居的事情?爹爹若不放心,我已写下两封书信,爹爹只管帮我捎到即可,如何选择便只看他们自己的意愿可好?”
“这……”苏敬桐沉吟半晌,才无奈道:“我如今也是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便依你所言,希望不是硬把他们拉入是非之中吧!”
“爹爹放心,苏凌旦有不该之处,愿受爹爹家法处置!”苏凌双手将书信奉上,虽然极想再多跟爹爹享受会儿难得的温馨时光,可……他一揖到地:“苏凌还有急事,先行告退!”
第八章
苏凌这样匆匆离去,也确实是有事,他出得王府策马狂奔才堪堪在城门外追上已离城的钱方。
“主上,一切皆如您所料,您其实不必再来这一趟!”十里长亭,钱方长身而立,一脸的淡然。昨日他们与楚祁杰的种种早已连夜送抵风王的案前,楚祁杰大军尚未回朝,即使风王对苏凌有所怀疑,倒也不至于在此时就召苏凌回去,那么风王会做的便是召他回去,一来打探苏凌想法,二来让他没有办法再帮苏凌出谋划策。他们既然可以想到,就早已做好了应对。
“先生此去为苏凌殚精竭虑,苏凌总该送上一程!”苏凌还是没想到旨意来的这么快,钱方于他亦师亦友,此次只身返回风国,又全是为了他左右周旋,分别在即,他也是诸多不舍与担心。
“主上安心,咱们送给大殿下的大礼不日就会触发,一场储位之争的大战再所难免,凭主上对大王表述的拳拳赤子之心以及宝藏的诱惑,您不必担心大王召您回去,更不用担心我的安危!”
钱方笑笑,伸手拍了拍苏凌的肩膀安慰道。虽然这个动作有些僭越,但他知道苏凌不会介意。
“一切就有劳先生!”两人心意相通,苏凌亦不再多做儿女情长,只深深一揖,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
再过三日,有消息传来,风国大王子楚祁杰归国途中遭人劫杀,楚祁杰身受重伤,回国第一件事就是押了其弟在他身边安插的耳目以重伤之身于朝堂上状告二王子楚祁阳谋害兄长,大逆不道。
同一日,翼国昔日传奇般的人物云雪湛再次出山,携祥瑞奇石进献风国小王爷,一时舆论哗然。
而此时的苏凌却只是手执了茶壶为苏敬桐续添茶水,轻描淡写道:“爹爹,云雪湛回来了,明天我就安排他来跟您叙旧。”
“雪湛是你长辈,你怎么能直呼姓名?!”苏敬桐眉头微皱,教训道。
“哦,以后我会注意!”苏凌讪讪道。
“成大事者需得礼贤下士,你小小年纪,不要总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苏敬桐见他一副敷衍地表情,顺手敲在他头顶,叨念道。
“苏凌谨记爹爹教诲!”苏凌撇撇嘴,乖乖应道。
当然,苏凌嘴上答应的痛快,心里却是有些不以为然。倒不是说他认为傲慢无礼没什么,只是想要他恭敬谦卑,那得看别人有没有这个本事了!显然,他和云雪湛尚在互相试探的阶段,他可没那个必要自己放低了姿态。
只是既然苏敬桐开口了,当云雪湛在王府依礼下拜的时候,他就少不得多了几分客气:“先生与家父相交多年,说起来也是苏凌长辈,私下就不用多礼了!”
可这番依然端着架子的客气听在苏敬桐耳朵里依然是不尽如人意,当着云雪湛的面,他只皱皱眉,接话道:“雪湛,好久不见,快坐!”
“先生与父亲慢聊,苏凌还有事少陪了!”苏凌自认自己还是躲着点好,省的又被爹爹挑理,便匆匆告辞道。
云雪湛在两人的表情上逡巡,意味深长的一笑。
两人落座,气氛却是有些尴尬,半晌,终是苏敬桐先斟酌开口:“雪湛,你觉得苏凌他……”
“一代明主!”云雪湛抿一口茶想都没想就道。
“什么?”苏敬桐其实就只是想让云雪湛帮忙参详一下苏凌所为,没想到云雪湛开口就这么简洁惊人!
“主上年龄虽小,却胸有天下,凡事谋定后动,运筹帷幄,假以时日,便是一统天下也不无可能!”云雪湛望着苏敬桐一脸的不敢置信,不由微笑摇头:“王爷这是什么表情?信不过云某的眼光?”
“你的眼光一向明锐,可是……你说的这些,我……我从来没想过……苏凌他……他也没跟我提过,这……这怎么可能?!”
苏敬桐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眼中的苏凌跟云雪湛看到的区别,本来有好多问题要问,如今都不知从何提起,只忍不住道:“雪湛,你真的要辅佐苏凌吗?想当年你都不愿意以父王为主,苏凌他……他攻破了自己的故国,真的可以得到民心吗?你们……”
“不可否认,前途坎坷,困难重重,但是古来想要成事,都没有一帆风顺的,事在人为嘛,主上前些年处境那么糟糕,都挺过来了,如今蓄势而发,步步为营,你担心的那些在强者看来,都不是问题!”云雪湛既然肯不顾名声以那样的方式出山,对于苏凌对于自己自然都有莫大的信心,下了极大的赌注。
“你们既然所谋这么大,这样跟我见面不会打草惊蛇吗?”苏敬桐不想他与云雪湛的叙旧叙成这样,他显然需要时间再去消化云雪湛的话,话不投机,也就没有继续纠结的必要,于是他只意兴阑珊问道。
蛇只有惊了才能露了踪迹,他云雪湛得见搅动风云之主,自愿意祝他一臂之力,只是面对苏敬桐,他只是缓了语气,安慰道:“敬桐,我来只是想让你能心安一些!生逢乱世,没那么多是非大义,能守了初衷那就够了!”
Ps:一些明争暗斗,我大概都会略写,毕竟不是重点,我又比较懒,总是不愿多废笔墨,所以大概会显得比较快,不过这个确实也是设定,苏凌筹划多年,没有准备好不会轻易去攻打翼国,他一开始打的主意就是占了翼国就不会再交出去,所以他有一系列动作包括挑拨风国争储,不断打消风王的顾虑,让风王不会调他回去,让他有时间治理好翼国,这其中他自然也会难免对翼国一些人和风国一些人两边利用两边骗,但是除了苏敬桐,他对其他人没有什么负罪感,他本着不破不立,天下能者居之的原则,想要实现的是分久必合,长远来看,他以为自己的就是大义,而苏敬桐是个挺单纯的君子,所以父子之间是有冲突的,而且苏凌也并不完全是在苏敬桐面前的那样楚楚可怜。
云雪湛的话让苏敬桐再次刷新了对苏凌的认识,可明明他是该欣慰儿子这份能力的,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就莫名的七上八下起来。而云雪湛走后,他就连苏凌也再也没有见过。他只知道,苏凌这段时间很忙,忙着重整政务,忙着选拔人才,甚至还忙着替风军张罗婚事,王府的戒备也是越来越严,于是在几乎与世隔绝的王府中,苏敬桐一边享受着难得的平淡静谧,一边寝食难安的反复心慌着,而这份心慌终于被深夜中翻窗而入的苏勉所验证:“王爷,不好了,大王被抓了,命在旦夕!”
“啊,这……”苏敬桐大惊失色,可他尚未来的及多说,门外便传来嘈杂地脚步声:“往这边跑了,快,快抓住他!”
还有小锁儿不卑不亢地声音:“赵将军,端王府的事小王爷已交由卑职负责,即使要搜拿什么人,我们也会自己处理,不用劳烦您大驾。”
“躲好!”苏敬桐将苏勉塞入床底,比了口型给他,就不顾苏勉的拒绝,猛地推门而出:“什么事?”
“没什么事,苏凌会处理!”
苏凌匆匆而来,正好接话道。
“小王爷……”赵正的眸子中闪过懊恼与不安,拱拱手道。
“这里交给小锁儿,你来,有事跟你说!”苏凌拉着赵正就要走。
“凌……小王爷,我……”苏敬桐见的走的这么急,顾不上许多就开口拦道。
“小锁儿,保护好端王,我去去就回!”苏凌眸子躲了一下,扔下一句话就匆匆而去。
“我有急事……”
苏敬桐被小锁儿死死拦住,心中那抹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苏凌,王兄可是你的亲伯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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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5:2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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