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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自古坏人坦荡荡[第1页]

作者:用户名找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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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生最大的目标,是杀掉我爹。亲爹。
楼主理科生,文笔渣,求轻喷

我叫蓝林苍,武林公认第一大恶,人称萧山鬼邪。
昔年我萧山门下,谋财害命,杀人如麻,恶名昭彰。
害命纯粹为谋财,谋财,主要是为了养我的一帮龟孙子手下,还有给我娘治病。
三年前十大门派围攻绝恶崖,把我的萧山门连根端平,我在烈火中背着重病的娘亲逃难,一路风餐露宿饥不择食,娘亲沉疴已久不耐颠簸,终于还是去世了。
娘亲临死前,我哭着叫她,娘你不能死你死了苍儿就真的是孤儿了求求您再看苍儿一眼!
娘果然又睁开了眼,迷迷蒙蒙的,嗫嚅着嘴,说了几个字。
你那负心的爹。
林鄞。
====================
我隐姓埋名麻衣粗布在南晋混迹三年,终于找到了一个叫林鄞的,符合我娘描述的家伙。
平治三年的探花,祖籍泸州,现任南晋内阁首辅兼定文阁大学士兵部尚书,人称林相。
半路上我实在忍不了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生活,又想东山再起首要是钱,于是重操旧业躬耕陇上,在黑市里接了个单子,开价叁万两银子,让我去杀南晋的皇帝。
真是巧的很,林鄞是南晋皇帝的狗腿子,南晋皇帝是林鄞的老上司,两只肥羊堆金陵城,一刀抹净好过年。
我决定先杀皇帝再杀林鄞,先赚够跑路的路费,然后顺便给我娘了却遗愿。她孤苦伶仃凄风苦雨的把我养大,我总得为他做点什么,帮他杀个负心汉,是我该尽的孝道。
====================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我飞檐走壁翻进皇宫,三步两串摸到龙寝,宰了个小太监换了衣服,拎个小宫女捂了嘴:“皇帝在里头?”
小宫眼睛鼓得蛤蟆大,满脸涨得通红,一边点头一边呜呜个不停。
我一刀抹了她脖子踢进花坛,翻身上了屋檐,扒开瓦片往下跳。
取这个角度,除了装逼之外,主要是为了出其不意,往往能收奇效。
然而半刻钟后,我装逼失败,不要命地往宫外奔。左手小臂上中了一剑血流如注,好不容易闯出宫门,匿身到一条黑得可以吃人的小巷子,瘫在地上气喘吁吁,扯了衣服裹住伤口,起身继续跑路。
一道寒光抵住我喉咙,林鄞阴邪的脸在黯淡火光下对我淡然一笑。
<一>
天阴而沉,刮雪风,大战初定的南晋,飘摇不安的都城金陵。
狭窄逼仄的刑部大牢,最内里的独间,关着十六七岁的少年。
萧山鬼邪,蓝林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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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鄞把蓝林苍扔进来时,说,钦犯,十恶不赦,明年秋后问斩。
他还差几个月满十七,南晋律法十七岁以下不斩,他的生日又恰好在二月,立春时节。立了春就不能砍头,所以他得和老鼠蟑螂同挤一室,直到明年立秋。
入狱时蓝林苍对着记簿子的奋勇咆哮:“老子真的生在十月老子已经十七了,你狗姥姥的凭什么不信!”
林鄞一把扯下他平安锁扔案簿上:庚寅年,二月初八。
受林鄞特殊照顾,蓝林苍享受单间待遇,另有专人送餐。
虽说幸甚至哉一个人住,可他没法好好躺着,手腕绑一起吊墙上,半截身子的重量压在膝头。没过两天四肢由痛到麻到失去知觉,距离残疾仅剩最后一步。
一开始他嚷嚷得很厉害,江湖行话声声动耳,林鄞你他娘的到底是不是人!没嚷嚷两句就被赏耳刮子,十几天下来累计掉了两颗槽牙,第二颗牙被打掉的时候他终于学乖,再掉下去以后没法嚼肉吃。
他很怀疑自己就算能活着出去,还使不使得出独门身法凌云功,以及绝冠武林的追星剑。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他的跟班死的死散的散,他相依为命的娘已去世三年,现在天地萧条独留他一人,就算不服,也没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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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边落木萧萧下,虎落平阳不如狗,蓝林苍一代鬼邪声震武林令人闻风丧胆,此刻被腕粗的链子铐墙角里,眼巴巴望着隔壁牢友啃烧鸡,口水一趟接一趟。
恰巧是分食时间,牢门嘎吱着被推开,狱卒端着碗握着个窝头走到蓝林苍面前,手忽然一抖,窝头掉地上,裹层泥灰又捡起来,往蓝林苍嘴里塞。
蓝林苍斗眼一看当即炸裂,他姥姥一天到晚一个窝头就算了,居然还拿生绿毛的霉货充数,叼过窝头呸的一声吐出去:“滚!老子我绝食!”
说绝食就绝食,萧山鬼邪求死不得只能争取把自己饿死。
可他不能死,林鄞特地吩咐过,此人必须明年秋后拉菜市口砍头。狱卒努力往他嘴里塞窝头,几番努力而无果。有牢头从门外过,曰,送刑房,吊着打。
接下来半天刑房里鞭子抽断两根,他实在忍不住好心提醒大爷些:“鞭子要先放水里泡,久了不用当然脆啦,挠痒痒啊!”
狱卒们恍然大悟,转而把他摁地上赏了顿板子,一路拖着吊回牢房。
第二天他饿得头昏眼花,下半身棍伤未愈疼痛欲裂。眼见饭点将至,隔壁又开始啃烧鸡,肉脂香气令他欲罢不能。于是在心中哀叹,长着毛的窝头好歹可以果腹,再来点水润润喉咙日子勉强可以过,这食老子不绝了。
孰料几番望眼欲穿,送饭的家伙没盼来,却来了俩狱卒架起他往刑房走。
这天的鞭子变得格外犀利,一鞭下去一滋溜血,伤口蛰得痛到嗓子眼,他一边嘶着嗓子哀嚎一边骂:“狗姥姥叫你拿水泡你特么用盐水……唔唔……”
话没说完一团烂布堵到喉咙口,又一鞭抽得他眼冒金星,呜噜了两声望着脖子犯干呕,你狗姥姥的死林鄞老子和你不共戴天!
<二>
南方的隆冬,牢房里湿冷得别有风味。蓝林苍醒来时,尚未睁眼,便感到彻心彻骨的冷,从皮肤到骨髓,从头发到指尖。
有语声入耳,听着挺熟悉。
“已经给人犯上过药,这会也差不多该醒了,大人可需要小的把他弄醒?”
“不用了,直接灌。”
疼痛在脑仁上跳了跳,顷刻铺天盖地,头疼,脸疼,左臂的剑伤疼,后背的鞭伤疼,臀股疼,膝盖疼,浑身骨骼亦是疼,总而言之各种疼。
名动江湖的萧山鬼邪,此刻心慌气短口干舌燥气若游丝奄奄一息,他感觉到生命在流逝,要死要死要死要死。
更要死的是有恶臭汹汹而至,如发酵了数月的潲水酸腐刺鼻,更更要死的是,他将将睁开眼,就被人捏了下颌,但见一碗大如斗,内盛黑水,如泄洪般往他喉咙里灌。
黑水灌得太急,他又本能地反胃,腹腔里一股高压挤出来,黑水便顺着唇边鼻腔往外喷,灌多少喷多少。喷完后呛咳撕心裂肺,伴着止不住的呕。
地上湿亮成片,少许药汤喷洒到给他灌药的人身上,此人机灵的闪了个身,躬着腰退下。
咳了半天渐喘过气,余光瞥见一挂绯红官袍,补两只引吭仙鹤,蓝林苍用力抬头,林鄞正抱着双臂,面无表情看着他。
蓝林苍自认不是俊杰,然而勉强也识时务,轻轻甩个冷笑,偏脸到另侧,眼不见不烦。
早在十几天前,第一次交锋,他就知道林鄞是个什么货色,他十一岁夺江南剑魁,十二岁入主萧山,至十四岁已难逢敌手,奈何在林鄞手下,他走不过十招。
此人对他母亲始乱终弃,害他母亲积郁成疾一病不起,母亲的故国西楚也是被晋国所灭,国仇家恨非死不解。他本有机会于无形中取此人性命,怎料在皇帝的龙寝与其不期而遇,不得不正面交锋。退路中无人接应,林鄞轻功太高又远超他预估。对于被活捉的结局,蓝林苍无话可说。
夜路走多了格外见鬼,刺杀皇帝,诛九族的罪过,林鄞居然不赶紧将自己严刑逼供除之后快,非要留到明年秋后问斩。蓝林苍心有蹊跷,思来想去,只道是萧山鬼邪恶名太盛,林鄞武功如此高强,怎可能没几个江湖朋友。这一年的牢狱之苦,多半是林鄞公报私仇,要为某个,而或某几个,某几十个冤死鬼泄愤。
片刻静默,林鄞挑眉一笑,往蓝林苍头上弹去一颗细物。
叮叮两声响,蓝林苍埋头定睛,地上是一颗牙,牙冠龋掉了,漆黑如炭。
正奇怪间又一颗细物跳上他额头,将将好落到面前,又是一颗牙,大白牙,里头原本藏着独门剧毒,十步断魂散,吸入肺中立地毙命,入肠胃却无毒无害。他蓝林苍要杀人,只需将十步散从牙中咬开吹出,往往就可以杀敌于无形,萧山鬼邪的名号,也来源于此。
回想那日被掌嘴时,落在左脸上的几下格外刁钻,蓝林苍忽然醒觉,这颗牙莫不是故意被林鄞打掉。
老子我去你狗姥姥祖宗十八代!
恶臭的药味还在肺腑里翻滚,无边的怒火烧得蓝林苍五内欲焚,十余日的折磨更是令他羞愤欲死,然而面对林鄞的调戏,蓝林苍只能冷哼,翻白眼,哑着公鸭嗓:“林相好兴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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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谁,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为了谁。
<三>
除了骂人,蓝林苍从无废话,他说林相好兴致,则必是由衷赞美林相好兴致。
半月前他翻入帝寝,宫室内黑灯瞎火不见五指,蹑手蹑脚摸到龙床,却发现另一黑衣人觊觎在侧。蓝林苍误以为此人也是来行刺,正打算与之商量:皇帝脑袋三万两,你一半来我一半。心中盘算届时拿到银子,杀人灭口独自吞赃,神不知鬼不觉。
孰料此人掏出短剑二话不说朝他砍来,蓝林苍笑问同道相煎何太急,拔出宗鬼剑与之交锋,十招未过蓝林苍左臂中剑,保命要紧拔腿便跑。此人一路穷追不舍,追到偏街巷尾,蓝林苍定睛一看,玉面朱唇比谢玉,剑眉凤眸胜潘安,他姥姥居然是林鄞真是活见你个大头鬼!
林鄞半夜去皇帝房间做什么?偷人偷财偷脑袋?后两者逻辑不顺狗屁不通,自然只能是偷人。兴致不好如何偷人?所以林相好兴致。
林相好兴致,林相当然好兴致。
三更半夜刺客从天而降,差点砍掉他豢养得上好的傀儡皇帝,若非他当时恰在给皇帝种蛊,多年心血岂非毁于一旦。抓到刺客一看,脖子上是当年亲手给挂上的长命锁,如假包换亲儿子。再看亲儿子一身武艺精妙绝伦,还没来得沾沾自喜,幡然认出那是宗鬼剑,他儿子是萧山鬼邪,江湖人人得而诛之。
变故来得太突然,林鄞一夜未眠,次日一早把亲儿子踢进刑部大牢。
昨日下人来报,蓝林苍嫌牢房里鞭子年久失修,挨着不够得劲,林鄞遂吩咐,盐水泡了好生打。今日又闻蓝林苍绝食两日不耐伤寒发高烧,林相拉着府上大夫黄老头的手,有人伤寒亏虚,您老行行好给他开服药。
未过多久,林鄞捻着一笺药方对着窗外天光看了又看,笑问黄大夫缘何不多添些黄连,黄老头眼睛瞪得有两个大,问,此药给谁,林鄞答,我亲儿子。老头大笔一挥,半斤苦参,又补又苦,专治各种不服,效果比黄连好十倍。
于是林鄞带着侍从抱着药罐洋洒洒进了刑部大牢。
十五天不见乖儿子,开口先夸自己好兴致,林鄞笑而不语,手一挥,身后仆从端着又一碗药,再次走到蓝林苍面前。
还没被灌上,蓝林苍已呕得上气不接下气,酸水苦水倒个不停。呕着呕着,竟觉着眼角有些发润,挤出泪来了,狗姥姥大好男儿居然在仇人面前掉泪,真是丢人丢到家。
第二碗药下肚,旷世绝骂已拉弓在弦,尚未从呛咳里恢复,又被仆从掐了颌骨继续灌药。第三碗,反应终归小了些,吞下去大半碗,呕出来小半碗。灌完药时,他呛得满面涨红,边咳边笑:“这药不便宜,林相真舍得。”
他擅毒,自也懂药,医毒本不分家。若他不做杀人越货的买卖,挑杆葫芦也可以行岐黄之道,只是他不乐意。人固有一死,横竖逃不掉,早死早超生。若遇到救不活的家伙,或者救起来太麻烦的家伙,勿论属下还是同伴,他都是一刀抹脖子送上路。在这一点上,他觉得自己,比很多庸医仁慈多了。
怎料气没喘完,第四碗药已端了过来,蓝林苍当即傻眼,这到底有完没完!
直到五碗苦药尽数灌下,他仰着脖子发愣,时而打个饱嗝,颇有回味。胃里药水如文火小煎,暖热间带着酥麻的疼痛,倒是说不出的舒服。林鄞掸着袖袍,悠悠扬扬往牢门外走:“明日起,每日给对面那位,送两顿上餐。给这位,早晚两剂药,其余照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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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畜生你猪狗不如生儿子没屁眼老子¥#!#¥@!你祖宗!”
啊。
林鄞恍叹,止步在门口。
我是畜生不打紧,你怎的把自己也骂进去了。
就算不知你爹是谁,丢你娘的脸,也是不对的。
于是回眸一笑,如三月春风拂柳梢:“每日掌嘴二十,先打上十天以观后效,悠着点,别又将牙给碰掉了。”
<四>
未两日,来报说,蓝林苍真绝食了。
林鄞眉头一皱:“喂人吃饭都不会。”转头对左膀右臂:“你去教教他们,以前本堂在刑部,是怎么请犯人吃饭的。”
又未两日,来报说,蓝林苍将舌头咬伤了。
林鄞一骑快马赶到大牢,蓝林苍嘴被麻布裹得死紧,肿脸挤得变了形,直着一双泪汪汪的大眼睛,呜呜咿咿对着林鄞。
林鄞走到蓝林苍面前,勾起指节揉揉他颊上淤青:“咬舌自尽,是要被灌辣椒水的。”
蓝林苍眼皮一翻,差点没昏过去。
林鄞不经意地摸了摸蓝林苍额头,嗯不错,烧已经退了:“还绝不绝食?”
蓝林苍头摇似拨浪鼓,您是大爷您牛掰这波我磕头我认栽!
仆从上来解了麻布,蓝林苍大口大口地喘气,不绝食就不绝食,不活下去怎么报仇?!它朝有幸遇风云,老子要把这货扒皮抽筋剁肉泥灌了腊肠喂野狗!!
然后泪着双眼波光盈盈仰望林鄞:“行行行,我不自尽,我不绝食……”
妈的眼泪是真要掉下来了,这两天脸皮肿得嘴都张不开,还天天被人往里塞硬邦邦的吃食,就算折腾畜生也不带这种玩法。瞧瞧对面哥们每天吃饭时那口水一地满足样,蓝林苍恨不得用眼神把他凌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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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着蓝林苍连声求饶,林鄞大摇大摆端详他亲儿子。
儿子这双眼,长得可真随他娘,脸蛋本来也生得极好,可惜三天巴掌打下来,青的青紫的紫隆似两座小山丘,鼻子眼睛都快挤一块了。
啧啧,再打上几日,老子真的要认不出儿子了。
不不不,这不打紧,距过年还有整一个月,再厉害的肿都有时间消,绝不耽误过大年,面白须净去给老祖宗磕头。于是转头笑问:“今日嘴掌过了?没掌就趁现在。”
门外狱卒应和一声,挽着窄袖朝蓝林苍走,蓝林苍眼神涣散了一息,从嘴到腿连着吊他的铁链都在打哆嗦:“我,我认错行吗,别打了好不好……”
我特么萧山鬼邪这辈子也有认错的一天!错就错在老子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舍不得最后一剂十步断魂散,没能趁早送你上西天!
诶呀,整好整好二十天,亲儿子居然好像似乎服软了。
据闻萧山鬼邪出没之地,风声鹤唳片瓦难留,林鄞正愁屋舍邻里与儿子不能共存实乃痛哉惜哉,儿子居然服软了。只要服软,就说明儿子内心畏惧,只要畏惧,就可以制于掌中,他十四年官场用人之道,不外于此。
“行。”林鄞抱臂斜眸,婉转而笑:“今日不妨将剩下的一并打完,也省得蓝公子,日日翘首盼得人憔悴么。”
天啊娘您当年怎么看上这种没心没肺的畜生,又为什么要和他生下了我!
两大串泪簌簌而落,老子人生在世十七载,唯曾哭过我亲娘啊!
眼见那只恶毒的爪子已举到半空,蓝林苍骇然,连声道:“打,打人不打脸,求求您,不要……”
身体发肤受之高堂,这百多下巴掌下去,变相整容没得跑。改日身赴黄泉路,我还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我娘!
但见儿子悔不当初可怜样,林鄞冬日暖阳高高挂,北风吹尽又一春。伸手一拦:“暂且退下吧。”
蓝林苍怔怔抬头。
林鄞双手抱在怀里,将儿子山河破碎风飘絮的形容看了又看,修隽的眼角含着笑:“可以可以,本堂向来好商量,不打脸,那便打别处,看你想吃鞭子还是吃板子,或者金针铁烙老虎凳夹棍拶指木马,只要刑堂里有的,随你自个挑。”
<五>
相传林鄞为官十四年,三善皆备颇得名望。然而亦有一说,凡对林鄞政见有异者,或一夜噤声从此唯唯诺诺,或下落不明,或身首异处,或疯痴癫狂。大理寺神探直隶衙神捕去了一拨又一拨,无人可破此迷局。定康皇帝在位十四年,朝廷内阁是他林鄞一言堂,龙椅上的那位,连个屁都放不出。
黑道有言林鄞乃是笑面阎罗,狠辣歹毒绝大晋三百年国祚之最,轻易不能招惹。蓝林苍少年轻狂只当放屁,直到今日此句入耳,总算心服口服。
然而蓝林苍不明白,若真如所言,这江山不姓杨来是姓林,为何值三万两银子的,是皇帝的脑袋,不是他林鄞的脑袋。
其实个中道理,说起来非常简单。
林长风苍山神剑之名久绝江湖,蓝林苍身为晚辈知之不详,老辈江湖却对此振聋发聩,至今无人敢望其项背。当今天下,有何人敢张榜纳才取林长风的命,又有何人,会愿意去做这种注定有去无回的亏本买卖?
更何况,大晋南渡长江不绝若线,得以苟延至今、日见中兴之象,唯因有此神剑定乾坤。毋论是否知晓林鄞本尊大名,黑市里做人头买卖的,也都图个太平享乐,怎当真愿意让北胡鞑子掳了江山。
至于为何要皇帝的脑袋,不过是因为,有不少人觉得,是时候给林鄞使个绊子提个醒,不然,日子真的没法过了。
仅此而已。
-------------------------------------
蓝林苍一眶热泪,在火光下微波徜徉。
“不,不要打了,好不好。”
林鄞慷慨一笑:“要不来个大全套?”
万般无奈之下,结合经验认识及自身实力,蓝林苍本着破罐子破摔的勇猛精神,挑了拶指。
林鄞瞪目:“你这手不想要了?”
蓝林苍颓然:“吊了这么久,早就废掉了,不要,就不要了吧。”
林鄞偏脸向身后:“掌嘴掌嘴。”
“不不不别别别,那,那,那,金针也可以……”
“还是掌嘴吧,掌嘴助人识时务。”
蓝林苍扯开哭腔:“您长得好看您说了算,都听您的行不行!!”
半刻钟后,蓝林苍被摁在刑房,劈里啪啦挨板子。
林鄞内定的结果,他根本没得挑。
旧伤未愈叠新伤,今日的板子格外刻骨,蓝林苍生怕当真被打成残废,没熬几下就开始哭娘喊娘。怎奈他凄凄惨惨珠落玉盘,声声涕下您是大爷,嗓子都哭干了,林鄞叼着根狗尾巴草刑房门口袖手看,眼皮都没眨一下。经此实践得真知,蓝林苍彻悟,对林鄞这种畜生,服软,求饶,比惨,装可怜,装孙子,装乌龟,还不如多骂两句脏话来得实在。
一顿炒肉揭过,林鄞已不知所踪,蓝林苍憋了满肚子我自横刀向天笑,他日干翻你姥姥,被狱卒拽着胳膊拖回牢房,继续他和老鼠蟑螂眼对眼的凄惨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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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下半身狼藉一片,林鄞大发慈悲,没让蓝林苍继续吊着跪。
接下来的几日,蓝林苍被铁链捆死双手,脚上戴着三十斤特制的铐,死透的蚯蚓般软在地上。
每日来给他上药的莽夫,乃是林鄞特地从京城禁军挑的军医,一手揉肿化瘀散魂功修得出神入化。蓝林苍被揉了两次,疼得六魄离体七窍生烟八面透风,终于九九归一,对人生产生了新的感悟。
姥姥的我为什么要杀林鄞,就算他现在到地下去他就能给我娘跪着说声对不起?有朝一日让他也来尝尝这欲.仙.欲.死滋味不是更好更妙更解气?!
促使蓝林苍精神升华的,还有林鄞特地专供,饱含殷殷关切的药膳。
所谓药膳,就是拿药当饭,也所以蓝林苍现在连隔夜的窝头都指望不上了,只有药可以吃。
一口下去涕泗纵横,两口下去五内俱焚,三口下去立地成佛,几天的药粥入肚,蓝林苍四大皆空五味难辨,终于修成正果,再也不用对着隔壁鱼肉肥香咽唾沫。
这日,蓝林苍正趴地上舔着碗底,一丝寒光闪入眼,仔细摸寻,从石头的夹缝里搜出三根银针。
那给他臀股揉伤的大夫,也给他跪瘸的腿、吊残的胳膊行过针。几日调养下来,蓝林苍手足渐复知觉,又有了做大事的本钱。
这针,想必那粗心眼大夫落下的。
嗯,针?
559709645
这是一串神秘的数字
里面包含着惊人的秘密
这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里面拥有着离谱的真相
我TM就是来宣个群你们不要太激动(顶锅盖跑
<六>
腊月初八。
一个月啊一个月,整整一个月,蓝林苍没有吃过一顿人吃的东西。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被臭泔水溺死的时候,就在他怀疑自己这辈子就这样了的时候,他面前有了这样一碗,甜香扑鼻,沁人心脾,如人间三月芳菲遍地的腊八粥。
狗姥姥的林畜生,他到底知不知道我就是他和我娘生的小畜生?他要不知道,为毛还给老子送这种东西?为毛不把老子趁早砍了?他要是知道,又为什么还不放老子出去砍了他?
蓝林苍仰起脖子,对牢房外仆从装束的年轻人,泪湿双眼:“谢,谢谢……”
他双手被捆在一起,端碗并不方便,于是弯下腰爬到粥碗面前,准备和腊八粥近距交流春宵一度。
看那碗中饱满的豆米五谷,红的似娇人艳唇,白的似琼脂玉露,紫的似隋珠和璧,粒粒晶莹剔透圆润动人,蓝林苍还未将脸凑到碗边,口水已快要吸溜不住了,耿直地往外流。
一只手伸进来,腊八粥被端走。
“不好意思,房号搞错了。”
然后在他面前换上一只长着绿毛的窝头。
片刻后,对面的猪捧着腊八粥,呼噜呼噜不亦说乎,时而对蓝林苍挤眉弄眼。
蓝林苍捧着窝头无语凝噎,您是大畜生,我是小畜生,既然大家都是畜生,畜生何苦为难畜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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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鄞撕下一页黄历,掐指细算,转头问跟班:“腊八粥送过去了?”
“是。”
“送饭的家伙,他对面那家伙,都还活着?没什么异常?”
“是。”
不对诶,萧山鬼邪三绝,毒绝,剑绝,一手飞针更是出神入化,且针入死穴不至于立地毙命,取人性命无痕无迹,绝不会落下任何证据。缘何得了这么好的机会,不先动根针泄泄愤,或者想办法将他老子我勾引过去,借机作一波大死?
啧,难道儿子当真学乖了?变聪明了?智商终于充值了?
还是他眼睛犯瞎压根没发现地上的针?!
林鄞默了片刻,见底的黄历翻到倒数第二页,腊月二十九,记下两字:降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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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年关,金陵城下了场雪,覆地半尺,玉树银妆。
难得数年偏安,人们少了焦眉愁色,多了些欢声喜笑。孩子们玩乐嬉戏,大人们走街串巷,堆雪人的堆雪人,置年货的置年货,时而有鞭炮爆竹响一串蓬勃喧嚣,萧条多年的金陵城总算有了些年的味道。然而地牢里,却是愈发的冷清下来。日夜呻吟不休的重犯,大都趁着年关前,发配的发配,砍头的砍头,连耗子老鼠都冬眠了,不再出来叽叽歪歪。
这天,隔壁被林鄞好吃好喝供了月余的猪,也终于出笼上刑场。虽然那猪是个哑巴,一月来就没和自己说过话,且还被林鄞拿来做了变相折磨自己的工具,可好歹也同室为囚,算是患难之交。蓝林苍俯仰之间,生出些天地萧萧的苍凉感,零落地坐在牢门边,和墙角苔藓相顾无言。
翌日,狱卒巡逻时低声交谈,在这牢房里蹲过的那个,居然是名动天下萧山鬼邪。啧啧,萧山鬼邪昨日被凌迟,死得惨不忍睹。人人争而啖其肉,一块肉要卖一钱银子,卖了足足百两纹银,比十头猪还值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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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等等你们说啥,我死了老子我死了?”
“尼玛对面那个居然是老子的顶包货?所以老子我被凌迟了?”
“老子我居然才卖一百两?喂喂老子的人头当年黑市榜首一万两啊哥,虽然现在萧山没了宗鬼剑也丢了,可老子的头三五千两还是要管的吧啊?你们要的人头在这里还不快把老子砍了拿去换银子!”
“老子要见林畜生你们赶快把林畜生叫过来不然老子真的要自爆了!”
两个狱卒止步,奇怪的看他。
“这小子是傻的?”“快走快走,上头说过,小儿麻痹,幼年痴呆,小心莫被传染。”
老是有人不信本文是大甜文,于是在群里搞了民意调查,群众们纷纷表示本文甜到掉牙,
你们还有啥意见没?





<八>
蓝林苍又被吊起来了。
吊在牢房里,他呆了大半月的地方,两腿跪在地上,脚踝锁着铐,动惮不得。
他认命地望着天花顶,渗水的缝隙四周,是大片黑色的水渍。他仿佛听到耳畔拉着嘶哑的二胡,浓云沉蔽了天色,有雪风刮过残埂断壁,他提剑上马出师未捷,再回故土已是疮痍满目。
真是悲凉啊……
曾距希望仅余咫尺,却在一招间输得如此彻底,经此一役,蓝林苍对自身与林鄞的实力差距又有了新的认识。那小小银针,居然想封住林鄞如此浑厚的内力,真真痴人说梦。
可叹自己竟还妄图功成脱身,没舍得直接将银针刺进林鄞哑门深处。若真一起死,一家三口在地下团圆,娘也可以过个热闹的大年,不是挺好。
如果娘已经去投胎了,老子就在地下再和他大战三百回合,然后赶在他前面跳轮回井,下辈子做他亲爷爷!!
蓝林苍唯一想不透的是,林鄞既能反手一掌轻而易举将自己制伏,为何还要一路跟自己走到牢门口?
其实,演这一路戏,林鄞几度假意反抗,不过为了试探儿子是否真有杀心。
结果不出意外的肯定。只不过,萧山鬼邪名下顶多千八百条人命,就算多添他老子一条,也不够林鄞塞牙缝。作为曾在金陵城楼上,亲眼见证数万无辜平民惨死刀下,领军坚守城门、拒死不降的一代枭雄,林鄞对他儿子的杀心,不过一笑置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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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制住蓝林苍后,林鄞并没有将儿子送到刑堂,而是直接拖回牢房里锁起来。一路上林鄞冷着一脸淡愁,没说话。蓝林苍嚷嚷得大声,林鄞几次将手举起要赏他耳光,扫他一眼,又将手放下。
直到被锁回牢房,见林鄞转身要走,蓝林苍方止住骂声,喘了几口气,不服气地问:“留那么多针,还敢靠你爷爷那么近,就不怕你爷爷真杀了你?”
林鄞勾了唇角,反手捏捏儿子消瘦的小脏脸,嗯,肿已经全消了,手感不错:“嫩。”
蓝林苍怔怔地任着他捏,顿了两息,咕噜着又问:“捏,捏,捏什么捏,整你爷爷有这么好玩么?”
林鄞清嗓,正色,一弯浅笑人畜无害:“专业降妖三十年,钓、鱼、执、法,愿、者、上、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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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林苍被吊了不到半天,将将复原没几日的手脚,又开始叫嚣着难熬的酸痛。再过半天,渐渐适应这种滋味,蓝林苍苍茫地望了望牢门外,企盼着属于他的那只窝头。
上午的折腾耗费了他仅存的体力,他饿得已经快要没有气力了,连呼吸的气力都快没有了。
有淡淡的粥香飘过来,是那种,在不断的搅动下熬上好几个时辰的新米,才能散发出的诱人清香。虽然味道很淡,但是对蓝林苍这种已经饿得快要魂魄离体的人,已经足够醒神。
他闭了眼,咽口唾沫,无可奈何又极为不屑地笑了笑。闻见牢门推出嘎吱声,睁眼一看,来送饭的不是狱卒,却是个短褐粗衣的小伙。小伙子在蓝林苍面前放下提篮,揭开罩帕,内里一罐小米粥翻腾的热气卷得浓香四溢。舀上一勺送到蓝林苍嘴边,蓝林苍冷哼着别开脸。廉者不受嗟来之食,你狗姥姥的居然想用肉沫子都没有的粥收买你爷爷,做梦!
一,二,三。
小伙在脑子里默数到三,收回木勺,合上盖碗,拢回罩帕,拎起提篮,起身,走。
“诶诶,诶你这人怎么这么实诚话都不说就走,你你你你给老子回来!”
然而小伙不回头,手中提篮一晃一晃,直溜溜地走了。
<九>
蓝林苍真的又要哭了。
娘呀那是粥啊,喷香喷香一口下去可以春暖花开的粥啊,魂萦梦绕一个月望眼欲穿盼不来的粥啊,娘啊我这到底做的是个什么孽!
他颤悠悠地吸了口气,低低地垂下脸。
不哭不哭,小苍儿乖小苍不哭,男儿有泪不轻弹,饿死就饿死怕个毛线。林畜生已修成千年老妖,我没法帮娘亲报仇,饿死了就赶紧去给娘亲磕个头,娘亲不会怪我的。
可尼玛老子真的不甘心啊!
人的死法千千万,成的鬼也分三九等。凭什么我萧山鬼邪英明一世,各路鬼神争相朝拜,神挡杀神佛挡杀佛,最后下了黄泉路,却要做个可歌可泣的饿死鬼?!
蓝林苍饿得昏昏沉沉,思来想去,最后总结,怪只怪自己太过心急,既想趁大年前把林畜生送下去给娘亲,又想早点脱身出去给娘亲烧纸钱。复仇乃长久之计需徐徐图之。就算在林畜生面前装儿子实在是太丢娘的脸,大丈夫能屈能伸,只要活下去,总归还会有机会。
就在蓝林苍已经饿得神志不清的时候,拎着饭盒的仆役又回来了。
仿佛啥事都没发生过,仿佛他今日根本就没有来过这里,轻车熟路放下提篮,揭开盖碗,舀一勺粥伸到蓝林苍嘴边。
蓝林苍感觉自己的思维打了个结,眼珠子呆愣愣勾在陶罐上,半晌转不过弯来。好在嘴比脑袋正直,本能地张开。暖热的粥从舌尖滑到喉咙,顷刻把心都软化了,于是有两大颗泪顺着下颌滚落,自然而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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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罐热粥下肚,蓝林苍稍稍避开小伙的目光,低声道:“请你,替我转告林相。”
“对不起。”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当面向他道歉。”
深吸口气,痛定思痛:“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呸……
待那仆从走远,蓝林苍往地上唾了一口。
装孙子秘籍第一步,认错道歉要当面,哭起来要舍得洒眼泪,如果能抱着大腿舍命磕头到流血,效果可以翻十倍。
也真是无奈啊,虽然对林畜生来说,装孙子收效甚微,可若不装孙子,这日子什么时候能是个头?这仇到底还报不报?
愤愤哼唧两声后,蓝林苍迅速收了眼泪,趁着满腹温饱,合上眼睛,睡觉。
<十>
翌日,腊月三十。
狱中的看守大都也回家过年了,留下的都是倒霉鬼。倒霉鬼见了倒霉鬼格外晦气,洒扫蓝林苍牢房的狱卒似乎有点手欠,倒起扫帚往蓝林苍身上抽了两棍子。
蓝林苍咬着牙忍,瞪眼向狱卒,那狱卒起了一身寒毛,缩了。
瞧瞧这怂样,蓝林苍闭上眼睛低声笑:“又是林相的主意么?赏顿棍子好过年?你打吧,不打交不了差的。”
狱卒也是个小年轻,走了后门到刑部衙门当差,轮值到大牢守大年。新年夜加班这种不公平待遇,他作为一个新人只能忍气吞声。可上司一大早就让他打人,这可要了他小命。他从小连耗子都怕得不得了,何况蓝林苍这种,就算被铁链套着,仍然散发浓烈王八之气的一代名恶。小伙握着扫帚杆的手连连发颤,嘿嘿干笑两声:“小,小兄弟,上,上头只是让咱看看你有啥态度,没说要真打,你,你别怪俺啊。”话没说完,装模作样扫两下地,拎起木桶耸肩缩颈夭夭而逃。
蓝林苍见过无数乌龟。这种刚从蛋壳里出来的,也不例外。
闭目细思之下,蓝林苍心道,未准我在林畜生眼里,也不过是个刚从蛋壳里孵出来,黏糊糊的小乌龟而已?
他姥姥的老王八,迟早把他炖了给娘亲补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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牢房里也有年夜饭。
不过,那是工作人员专供,与客户蓝林苍无关。
蓝林苍探着脑袋往牢房外打望,昨日的一罐粥早消化干净,不仅消化干净,还撑开了他的胃口,所以他听着肚子咕噜噜吹拉弹唱了一整天。
今天还会有粥喝么?实在不行来个正常的窝头也可以,总不会他们吃年夜饭,就把爷爷我给搞忘了吧?
远处荡来交谈言笑,多少天没闻过的肉香酒香也跟着飘过来,愈来愈浓,愈来愈厚,蓝林苍连连咽着口水,扭了扭僵麻的手腕,铁拷勒出的疼痛让他稍稍转移了注意,唉,忍辱负重真尼玛不是滋味。
倏然,那谈笑声停了。未久便是几只人影拥来,牢门被打开。一个狱卒抱着小矮桌搁到蓝林苍面前,另一个狱卒在地上置了蒲团,又有一人是仆役模样,拎着个小火炉烧着炭,搁到桌子旁。再有三两仆役轮换着挤进这狭小空间,利落地置了两副碗筷一桌菜,卤牛肉,盐水鸭,油酥花生米,热气腾腾的红烧肉,烩三鲜,砂锅煲芋头。另有一只酒瓶两盏酒杯,雕花细瓷,火炉的暖光扑在瓷器上,映衬着美玉般润泽的光。
事出反常必有妖孽,而此刻牢房里妖风大作,萧山老道蓝林苍瞪着满桌脂肥肉厚,冷笑间牙根咬得咯吱响。
待一应下人退了出去,林鄞着一身藏青常服,出现在牢房门口。
<十一>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为保一顿饱饭,蓝林苍心知大敌在前必须怂头做乌龟,却又觉对林鄞这种畜生笑面相迎实在倒胃。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蓝林苍抬起脸,对林鄞露出一个,晴空万里,碧波无瑕的笑。
他咧了咧嘴,试图唤一声,爹。
字到喉头,被打颤的牙齿兜了回去。
我是你爷爷,你是我爹,到底先有你爷爷还是先有我爹?
诶,为一顿吃的险些认贼作父,娘啊,您千万别恨苍儿没出息……
苍儿今年没法来拜您了,您也别伤心,好吗……
一想到娘亲,蓝林苍那副骄纵惯了的脸,蓦地便生了柔怜光景。炉火曳曳摇在他脸上,难以言喻的凄楚零丁。林鄞款款两步走到桌旁,提起衣摆落座,将手中捧着的瓷罐放在身旁地上。
“今天是除夕,本堂来陪你喝两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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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鄞这个人,无论走到哪,脸上都带着笑。大部分时间,笑容都极淡,若隐若现,似雾非雾,似烟非烟。
譬如此刻,面对满脑子除了砍人就是吃肉的儿子,他也是这幅笑。
斟两盏醇醪,搁一杯到蓝林苍面前,举手投足是名家风流的干净简洁。瞥见儿子饿狼见了肉的饥渴样,林鄞眼角的笑稍深了些:“在这牢房里过大年,舒服么?”
蓝林苍怎知他爹年二九就准备接他出去,只道这句是货真价实童受无欺的嘲讽,可嘲讽归嘲讽,就算把他林家老祖宗的脸给丢光也要吃到肉!
所以蓝林苍顶着两豆冷汗,笑得无邪而诚恳:“我,我……”
狗姥姥的现在该说什么好?您您您别急着喝先给我一块肉吃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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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鄞清风拂面,执起酒杯,与蓝林苍面前的酒杯轻轻一碰,而后掩杯虚礼,仰面饮尽。
看林鄞喉结起落,蓝林苍咂了咂嘴,瞳光转而勾向桌上酒杯。细微的挣扎使得勒着双手的铁链愈发的紧,又生出些酸涩的疼痛来。
就算不给我吃肉,来口好酒也是好的,更何况,只闻这酒味纯雅中不失厚重,就知是陈酿了多年的好酒。蓝林苍嗜酒如命,十二岁时已量大如斗,若不是饿了几个月的肚子,此刻他面前这一桌好肉,无一可比滴酒醇香令他倾心。
林鄞拾起蓝林苍面前的酒盏:“你还没满十七岁,不能喝酒,所以这杯,本堂代你喝了。”
蓝林苍一怔,赶紧将如洪如瀑的唾沫吞回去,大过年的还来消遣你爷爷,换个剧本会死?!
待空杯搁落,林鄞取来酒瓶将酒杯斟满,放一杯到蓝林苍面前。他埋着眼,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划过蓝林苍眼底的那道寒光,转身揭开桌旁的罐子,清透剔亮的鸡汤氤氲着迷人的薄烟,盛一满碗,又以瓷勺舀起,送到儿子唇边。
连月饥渴消减,腹空而虚,要让儿子先喝汤,他特地去找黄老大夫讨教过。
尽管满眼恶狠狠的都是红的白的肥嫩嫩的肉,可鸡汤也香啊,饥不择食蓝林苍哪管得了那么多。万一又惹得阎罗不高兴,鸡汤都没了可咋整?
林鄞一勺一勺地喂,蓝林苍一小口一小口地喝,见儿子这违和感爆棚的乖顺模样,林鄞的笑,蓦然便有了别样的意味。自有几分无奈,勉强,也有几分喜欢。
喂儿子喝下一小碗鸡汤,林鄞扶袖取著,夹一块剔透玲珑的红烧肉,送到儿子嘴边:“张嘴。”
<十二>
蓝林苍瞪大了眼,脖子往前一抻,肉和筷子一并叼进了嘴。那肉没来得及咀嚼,顺着喉头囫囵下肚,瞬间口齿盈香。成功吃到第一块肉,蓝林苍浑身都激动得发抖,套他的锁链也一起抖,哗啦声绕梁不休。倏然有两大行泪潸潸流落,娘啊这肉真他娘的好吃,和小时候娘亲烧的红烧肉一个味啊。
林鄞又喂来一块红烧肉:“别噎着了。”
蓝林苍赶紧点头,张嘴迎接第二块,第三块。林鄞刻意放慢速度,似笑非笑看着儿子额上软软的呆毛。趁这个间隙,蓝林苍望向那只肥嫩的盐水鸭,盛着鸭子的碗,旁边便是本应属于自己的碗筷,恍然想起什么,抬脸对林鄞:“放开我,我自己来,好不好?我保证不乱动!”
搁两副碗筷在这,本是等着儿子这句话,林鄞转脸对守在门外的狱卒:“放他下来。”
狱卒解开蓝林苍手上的拷锁,林鄞又道:“脚上的也解了。”
蓝林苍倚着墙箕坐了一会,每一个动作,发僵肩膀和胳膊都牵扯出陈杂的疼。待稍稍恢复知觉,握着两只手腕揉了揉,挪到桌旁近处,手指碰到筷子,动作仍是生涩。林鄞笑眼对他:“你两月未沾荤腥,当心积食,吃慢点。”言罢筷尖敲敲那一小罐煲得诱人的芋头:“而且,不能只吃肉。”
三下五除二半碗红烧肉下肚,蓝林苍习惯自然地端起酒杯要喝,林鄞一筷子打他手上:“放下。”
杯子里的酒洒了两滴,蓝林苍缩了缩脖子,缓缓放下杯子,戳一块红烧肉入口,小心将林鄞瞅了一眼。
大年三十,身为首辅的林鄞,惯例接见各路前来拜访的下级官员,中午一番应酬往来,本就无暇进多少食膳,这会自然也有些饿了。于是提起筷子,取一粒烩三鲜里莹润的乳鸽蛋,两口咬下,细嚼慢咽。
蓝林苍喉咙是肉嘴里是肉满眼睛里都是肉,兀自欢喜地拧鸭腿。吃了几口菜,林鄞又执起酒杯,往儿子的杯上一碰,饮完杯中酒,拿起儿子面前的那杯:“这酒,藏了已有十八年,我等她也等了十六年。可惜啊……”
杯酒举在两人之间,蓝林苍两颊鼓着鸭肉愣傻眼。
林鄞含笑,将酒倒在地上,生出一堆滋滋冒烟的泡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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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三十晚,蓝林苍被吊进了刑房。
<十三>
上一刻毒酒落地,林鄞笑问蓝林苍:“给个解释,饶你不死。”
蓝林苍赶紧将最后两块红烧肉扒拉进肚,撕下另一条鸭腿往嘴里塞:“你爷爷我替天行道为民除害给我……”诶诶不行,林鄞此人老奸巨猾寡恩薄情,娘亲直到病去都不愿多提他只言片语,可见他和娘之间已没有恩义可言。他知不知我是他儿子尚还两说,但他至今不杀我,多半只是留我有用,怎可能是因为什么狗屁血缘。他若知道我是为娘报仇与他不共戴天,会不会再顾不得这点可怜的用处,将我除而后快?
于是赔上一脸无辜:“刚才手滑,指甲缝里藏的毒掉出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们继续吃饭可以不?”
下一刻蓝林苍被吊在刑房的架子上,赤身裸足两脚离地,阴冷的潮气浸灭了将将暖过来的身子。顶着满头问号:“说好了饶我不死你说话不算数你是小狗!”
林鄞捏着儿子下巴,摇头:“本堂只说饶你不死,可没说不教训你。”
大年夜抱着好酒好肉陪儿子坐牢,无外是怕熊到飞天的儿子上房揭瓦搞大事。那冒牌的萧山鬼邪才死了多久,金陵城里还挤满了各种将信将疑的绿林好汉,哪个不在睁眼等着,真正的萧山鬼邪是否会恼羞成怒,趁着年节佳辰出来兴风作乱。儿子若跳上房顶放一把火甩几根毒针,高呼三声:“我小鬼邪又回来啦!”后果……连他林鄞都不敢设想。更何况这孩子现今下毒杀人眼皮都不眨,善恶是非已经一塌糊涂,可怎才能带出去好好做人过日子?
林鄞顿了顿,问:“你娘到底有没有教过你什么是人性孝道,伦理纲常?”
在他的记忆里,蓝灵灵虽非善类,一星半点的伦理孝道,勉强,也许,应该还是有的。
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居然敢和我提我娘!蓝林苍心头一股闷火掀锅,烧得嗓眼发痒,未等林鄞把话问完,一个唾口抢了过去:“呸!我娘说坏人坦荡荡君子长戚戚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今天落你手里只怪我修为不够高深……”
这话匣子一打开,没两句就又往问候祖宗十八代的趋势上奔跑,兼之吃了肉有力气,格外理直气壮。
可林鄞只听了开头一句,就已无话可说……挥挥手:“把他嘴堵上,先抽二十鞭子再说。”
这回鞭子自然是泡过水的,韧性十足。蓝林苍呜呜嘤嘤挨得好不可怜,待到林鄞将布团从他嘴里扯出来,红着脸梗着脖子又要骂。猝然想起昨日才定下的孙子战略,骂到喉头悬崖勒马嚼烂了又吞回去。然而满背的痛,满脑子的火,无不在嘲弄着他的孙子大业。细想之下,但觉如今这毒计一出,自己和林畜生必又多撕破了一张脸,装孙子还能有几成效用都未可知。
这孙子到底装还是不装?到底是只求骂得一时爽慷慨以赴火葬场,还是留得青山在乌龟活千年,蓝林苍头皮青筋爆绽,脑仁铁锤敲打似的疼,最终冷笑一声别开脸,牙齿咯咯打着颤。
林鄞吟叹:“你就不能安生过完年?然后再继续找你老子的晦气?”
反派死于话多,蓝林苍顿悟而乖觉,呵呵两声:“说了真的是手滑……”
<十四>
“嗯?手滑?”林鄞坐到椅子里,翘起二郎腿,手撑着脸,一挑冷笑意味深长。
自从萧山门名出江湖,就不曾和善字沾边,三十年来多少门派惨死萧山刀下,满门妇孺无一幸存者大有人在。儿子那双爪子既能拿得起宗鬼剑,偶尔手滑顺便下个毒,多么正常多么自然。
可惜,林鄞不是傻子。
蓝林苍一身傲骨凛然,狗姥姥这是要玩刑讯逼供?你爷爷我要连这都怕,做个毛线的萧山鬼邪?!
然后谄笑道:“真,真的是手滑……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回……”
-------------------------------------
“饶了你,可是可以。”林鄞摸了摸额头,有些话此地说之不便,等回去过后,有的是时间和儿子讨教:“只不过你现今这样儿,本堂实不敢把你带回去……”
蓝林苍险些一口喷上林鄞的脸,忍了又忍,最终偏脸向着地上:“呸……”你爷爷天高海阔来去自由,谁爱跟你这鬼阎罗去地府玩儿?转念一想这货说是要回去,意思是没打算明年秋天砍我脑袋?不管如何去哪里,总好过在这牢房里呆着,跑路也该容易些:“好好好您继续说……”
林鄞细描的眉眼闲云野鹤地瞟着它处:“你得先保证,以后勿论何事何地,不伤人命……”
蓝林苍赶紧附和:“好好好,我保证我保证。”反正你爷爷眼里也没几个家伙算得上是人,至于你,猪狗不如一畜生。
“你这一口一个老子爷爷姥姥的……”
“我去你姥姥这也管……好好好我改我改!”
林鄞双手抱怀,头往椅子后面一仰:“反正说也没用,还是打吧。”
--------------------------------------
这顿鞭子没堵嘴,而蓝林苍痛得除了骂人已经说不出话。
于是咬着牙忍,没忍片刻已是痛不欲生,脸色从绿到红再翻白,每一记鞭子都似要将浑身的皮肉撕碎,哪还容得下什么理智可言?蘧然仰起脖子嘶声吼:“你个狗娘养的林畜生,老子我今生没法给娘报仇,到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林鄞揉着额角。
唉……
灵儿,原来你果然还是记恨当年的事,所以宁愿孤自背着一身病痛,也要离我而去。
江湖之大,四海之远,你可知道,我在金陵城,等你十六年。
挥手,鞭声停了,骂声还在继续,不堪入耳。
林鄞往儿子面前走,半道上有银光划落,新鲜的唾沫,正中林鄞眉心。

在坚持了长达十天的日更之后……我迎来了12月第一次卡文(主要是因为想到明天要去监考某种奇怪的英语考试所以有点忐忑…这理由你们信不……
好吧其实是今天码某大儿子致郁了……需要吃一天药精分回来
所以12.18日可能没有更
灰常欢迎大家催更……虽然催更不一定能催出三更四更……可是没人催更我就卡文……
另外解答几个总是有人问的问题:
儿子会出牢房的,很快了,其实我最开始只想写一个短篇,写到儿子变乖就OVER,现在目测可能是中长篇了
老爹脑子没有病,只是不知道怎么和如此奇葩的儿子相处……(你们要信我
儿子也不蠢,只是不知道爹是个什么玩意(你们一定要信我
还有,我真的不是用用,也不是小亲妈,你们也要信我
如果你们不信
我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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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4:18: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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