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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莫道桑榆晚(古风,父子,兄弟)[第1页]

作者:一梦千年水犹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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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青离剑穿过胸膛的那一刻,痛意并不明显,许是在濒临死亡之际人都会变得很坚强,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在这最后一刻我竟不可避免的想到了父亲,他在我身后不过半尺的位置,我却无力再去看他最后一眼,他心心念念的长子的确如他一直所言的那般优秀,就凭我无法躲过的这一剑,足以证明。我勉强露出一丝笑意,也不知在别人看来那算不算的上是笑,可心里却满满的都是嘲弄,眼前这个就是他寻了十五年的儿子,手持青离剑要取他性命的之人。 青离,亲离,得青离剑必众叛亲离。这一刻方觉,亲离剑的诅咒或许并不是假的。
第一次在这种大神云集的地方发文,有点小忐忑…
第一章
青峰崖上,荒凉无比,不见半分青色,也不知是谁为此崖取了个如此不贴切的名字,我并不喜欢这里,可是每年都要来上两次。坐在崖边,有微风拂过,是让人舒服的感觉。
身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后伴随着叹息,我没有回头也猜到了是谁,能到此处来找我的,除了季宁怕不会再有第二人。“在想他?”一如既往的温和声音比起微风似乎更加沁人心脾,却让我没来由的有些烦躁。
“我连他长什么样都不记得,有什么好想的?”我嘴硬否认可实际上已经承认了,我觉得自己的回答并不高明,可是在他面前我并不想隐藏什么。
季宁口中的他指的是林风,我同父同母的哥哥,比我大三岁,十五年前从这里失足跌落,失足跌落这一说法只是对外而言,林家上下无人不知他是被仇家所害,不过从这里掉下去倒是真的。他长的好,人也聪明,最重要的是听话懂事,父亲习惯了拿我同他比较,越是比较越是失望难过,我对这个唯一的哥哥仅存的一点点好感也因为他的比较而所剩无几,他再好又如何,还不是死了?且尸骨无存。没人敢在他面前提林风已死的事,因为没有找到尸体,所以父亲一直坚信他许是被人所救,那份执念令人生畏。
我想了许久,回过神来才察觉,季宁一直站在我背后,沉默了有一会。一面随意的掸了掸身上被风刮的尘土,一面询问季宁:“你说这么高的地方掉下去有生还的可能吗?”起身的瞬间双腿一阵痉挛,脚下的石子簌簌掉下去不少,我惊出一头冷汗,这果然不是什么好地方,以后还是少来为妙,拍了拍扑通乱跳的心脏,我竟丝毫没察觉季宁已经到了我身边,可见,我是个怕死的人。
“你做什么?”明显质问的语气,他大概觉得我是要想不开。
“坐太久,腿麻了。”我含笑着回他,回头却瞧见他的脸色简直比我刚刚不知道难看多少,但看他那副含怒的表情我却忍不住再次笑出了声,“季先生,你是不是想多了?”如果前一刻他或许认为我是要想不开,那么此刻他一定觉得自己是被我骗了,虽然我的确做过一些无聊的事,但这一次,我发誓不是故意的,我想说点什么证明一下自己的清白,于是收了笑容安慰道:“我不会这么轻易就死的,就这么死了,我不甘心。至少也要见见他才行啊……”当最后一句话不小心说出了口,我看见季宁眼中一闪而过的疑惑,只是很快消失不见,换了些许无奈。
季林两家本是世交,他比我大五岁,我却没叫过他一声季大哥,也没叫过任何人一声哥。当然,这句季先生讽刺的成分居多,只因他太过沉稳,丝毫不像一个二十出头的人。
“回去吧,这里风凉。”我招呼了一声还站在原地皱着眉头的人,便先一步离开了那个“是非之地”,晚风虽好,吹久了却是让人由内而外的发寒,尤其是在差点失足之后。
一进家门方才察觉,夕阳已经染红了半边天,天色竟已如此之晚了,突然想起季先生没去青峰崖前我曾独自在那饮酒的事,不由得抬手嗅了嗅身上,还好,早被风吹散了,没有半分酒气,我忍不住失笑,若是有酒气,他也不会安心放我回来。
“站住!”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叫住,回转过身,发现老头子站在回廊下,面色不善的瞪着我,我不由得笑笑,内心莫名,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爹。”我躬了躬身,无比乖巧的叫了一声,抬头时发现,他的脸色已经不能用不善来形容了,简直堪比锅底。
“你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他阴沉着脸,极力忍着怒气质问我。
什么日子?我在脑海中把所有重要的日子过了一遍,才想起今天是两个重要日子的重叠,林风坠崖的日子,还有……我的生辰。只是这后一个我几乎要忘干净了,于是,抿了抿嘴,回道:“林风的忌日。”
“啪”意料中的一记耳光将我打的一个踉跄,甚至不知道他是怎么来到我身边的,半边脸麻木的厉害,我似乎可以感觉到嘴角缓慢的流出了一丝血迹。
“ 畜生,他是你哥!你就这么希望他死吗? ”父亲暴怒,紧握的拳头能听的见指骨在响。
我笑笑,转回头目光直视着他,笑意逐渐敛去,“我曾经希望死的是我。”他是你和母亲的骄傲,如果他还活着母亲必不会因为伤心过度而去世,而您……也不必费劲心力的教导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我没有说出心中所想的这番话,反而转换了语气,带着几分凉薄道:“可是现在我反倒觉得他的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和活着的他相比,我一定比不过,和死人比,就算他再出色,赢的人也一定是我。”
老头子从不肯说林风半个死字,可是我今日偏偏将他的死当做不可改变的事实来说,我没有疯,只是在逼他而已。可当他请出紫藤鞭的那一刻,我却不得不哆嗦了一下,内心觉得自己实在是傻透顶了,怎么就忘了他是个崇尚武力的人呢?
“跪下。”两个字充斥着耳膜,我却一动不动,他挥舞着紫藤鞭向我膝窝处抽来,藤鞭与身体接触的刹那,冷汗遍布全身,那种痛实在难以用语言形容,我没撑住,还是单膝着地的,跪了。
我缓缓的吸了口气,没有试图站起来, “在你心里,他就那么重要吗?倘若我的命可以换来他的生你是不是也会毫不犹豫?”
他没有出声,回答我的是落在背上狠狠的一鞭,在我看来,这一鞭犹如掷地有声的一个是,令我痛的不只是身上。
“他已经死了十五年了,你又何必自欺欺人!”
“既然有他足以,为何还要让我来到这个世上?”
“你让我叫他哥,可是我早就不记得他的好,我的记忆中都是因为他你对我的不满和苛责。”
“我恨他。”
因为剧痛,我的话说的有些语无伦次,可当最后三个字出口,暴风雨般的鞭打骤然停止。
“我没有你这种儿子,滚,你给我滚!”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可这种话却不是第一次出口,我知道他在气头上,每每这种时候我都会立刻消失在他的眼前,回自己的房间去。可是这次……我有些艰难的起身,一步一步出了大门。
抬头忘了一眼家门之外的天空,嘴角不自觉的勾起一抹笑意,想不到竟然可以这么顺利,虽然有点狼狈……林风,我倒要弄弄清楚,你现在是生是死,是人还是鬼!
第二章
我睡了很久,醒来时身上的伤已经没那么疼了,“季先生”坐在我床边不远处,颇有涵养的——在煮茶。我不由得以手抚额,他所做的真的不是一般人过了知天命之年才会喜欢的事吗?内心忍不住感叹,他实在当的起我称呼他一声先生。
“醒了?”他没有看我却知道我醒了,想来是听到了我这边有动静,不过,我自认安静的很,没发出什么声音,许是刚刚看他时不小心叹息了一下,我想一定是这样。我以鼻音轻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为什么不肯回家?”他转过身递了一杯茶给我,语气依旧温和。
我愣了愣,随即想起和他到这儿之前自己所说的话,“既然出了那个门就不能回去了。”诚然,这话说的没过脑子,可并不代表他没从中听出什么,我正打算顺嘴瞎编一个理由,却听他不紧不慢的再次开了口。
“因为林风?”他饮了口茶,又道:“查了这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我知道哪怕只有一点可能你也会去看一眼的。哪怕是去证实不是他。”
我被他的话惊到了,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老头子都没查出眉目,我怎么可能查到?再说了,我找他做什么?把他找回来让老头子更嫌弃我?”
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没有理会我的话,“至少也要见见他才行,就这样死了我不甘心,你倒是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将我的话一字不差的重复了一遍,可见我在家门外不远处遇见他并非偶然,他是察觉到不对特地来找我的,只不过还是晚了一步。
我沉默着没再做答,因为他都说对了,我还能说什么?
“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实话实说……”
他今天的话特别多,我忍不住打断他道:“千分之一的可能罢了,我又何必让他担那千分之九百九的失望?”况且,我了解到的情况与父亲所希望的天壤之别,我如何开口去说?
“既然是千分之九百九,希望该是千分之十才对。”他一本正经的挑起了我的字眼,我瞪了他一眼,无语。
“你是怎么知道我一直在找他的?”我话锋一转,把一直疑惑的问题问了出来,他总不至于因为我那不着边际的两句话就猜出这么多,他虽然聪明,但还没到这个份上。
他故作神秘的看了我一眼,没有回答,半晌,唇边忽又挂上温和的笑意,轻叹道:“虽然你嘴上不肯承认,可是心里对他并非没有半点感情,我把你当亲弟弟,你什么时候叫过我一声哥?”
我沉默,不得不说他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我也没叫过林风一声哥,可心里却只把那个称呼留给他,面对眼前这个人,不管表现的如何,可是心里有敬佩,有感激,甚至还有小小的愧疚,于是,我张了张口,几不可闻的叫了“季大哥”。
他失笑,轻轻的摇了摇头,“你还是叫季先生我比较习惯。”
这一次我没有反驳他。
我对即将要做的事实在没什么把握,不过也正如他所言,因为有那么一丁点的希望所以我无法什么都不做。他一直在津津有味的品着茶,可是脸上却浮现着与之不相配的担忧,有些话他不会问,我也不会说,这是我们多年来的默契。
“老……”刚一开口就被狠狠的瞪了一眼,我硬生生的把还未出口的两个字又憋了回去,改口道:“我爹那边……”
“伯父那里你不用担心,只管照顾好自己就行。”季宁放下茶杯,郑重道。前半句是承诺,后半句则是交代。
我笑笑 ,转了转手里的茶杯, 觉得他多虑了, 将清茶凑到鼻子下闻了闻,寡淡无味,比起竹叶青差的远了,“你误会了,我不担心别的,只是这一走真成了被赶出家门的……”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像找林风那般找我,本该是场假戏,到我这里也做了真了。
“你不妨……换种方式。”季宁略一犹豫,轻声道。
“前武林盟主次子,这个身份未免太过招摇,与那个人结交也多有不便,还是暂时舍弃的好。”御宸宫向来痛恨武林正道,无论如何,我可不想自己找死。
季宁抬眸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许是又猜到了什么,我对他这个状态甚为满意,倘若我出了事,相信他会找到地方替我收尸。
“季先生,我明日可就要浪迹江湖了,你确定只请我喝茶?”我略带埋怨的看向他,将手里一口未喝的茶拿到他眼前,比起喝茶,我更喜欢饮酒。
“你不说我倒忘了,你的药…”他回身拿过药碗,微笑着送到我面前,顺手夺过了我手里的茶杯。
虽然头有些烧,但季宁未免太小题大做,也不知此刻是什么时辰,既然无事正好再睡一会,我二话不说躺倒在床上,不去理会他。
第三章
御宸宫是武林公认的魔教,近两年由于没有主事之人,在正道之士的打压下已有没落迹象,可就在这三个月间,御宸宫却颇有“起死回生”之势,究其原因,竟是御宸宫左右护法不知从何处找来了一人,武功智谋具是上乘,且有雷霆手段。
墨忆,二十三岁,常以面具示人,神秘莫测。我对他的了解不过如此,之所以怀疑他是我要找的人仅仅因为他的年纪,以及我那略微不靠谱的直觉。
要想混入魔教绝非易事,若是从前或许还有点可能,但如今,御宸宫的守卫堪比铜墙铁壁。因为这一点,我不禁对御宸宫这位新的主上多了几分兴趣。
御宸宫我是进不去的,唯一的办法便是等他出来,可是怎么个等法却要好好计较一番才行,否则就算等到死,我大概也见不到他。
一袭黑衣,一柄长剑,银色面具遮住了一整张脸,略一靠近便是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只是我不知道他是刚刚杀过人还是受了伤,或者,二者皆有。
“什么人?”见到我时,他手中的剑骤然握紧,声音暗哑,带着一丝寒意。
我把自己的剑丢在地上,准确的说是季先生送我的剑,摊手道:“好人,路过而已。”
“那倒真是巧了。”他摘了面具,眯了眯眼睛,含笑看着我,显然是不相信。由于他这一个动作,地上已经汇聚了小小的一滩血迹,他受了伤,并且不轻。
可更加让我震惊的是他的脸,脸色惨白,却和我有七分相像!
“好吧,我承认。”我被他看的不自在,缓了口气,妥协道:“我是在守株待兔。”
他愣了一瞬,随即笑出声来,大概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当做猎物,并且还遇上了头脑不太灵光的猎人,即使他有伤在身,面对我时依然有足够的自信。“你等了很久?”他口气平淡,如话家常,没了初时的那份寒意。
“不算久,七天而已。”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暗,从我到此处算起,整整七日。
抱歉,最近太忙了

“不算久,七天而已。”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暗,从我到此处算起,整整七日。他没有说话,表情却是理所当然的讶异,我笑了笑,指了指他的伤处,问道:“需要帮忙吗?”
他顺着我的手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处,本该心存戒备,可是却出乎意料的没有拒绝,而是从容的坐了下来,只是依旧剑不离手,他这样子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没医没药要处理他这种伤并不容易,更何况,受伤的人都没急着要处理我多管什么闲事啊!似是看出了我心中所想,他随手丢了个药瓶过来,我:“……”
他伤在左边肩胛之处,鲜血顺着手臂一直流淌下来,细看之下才发现那血竟是黑红色,我看了一眼手里普通的伤药,治疗外伤或许还好,可他是中了毒,暮雪山庄自称名门正派,却用此卑劣的手段伤人,此时我真是很难断定谁为正谁又为邪。正在我为他的伤犯难时,他却突然开口道:“你说你在这个山洞等了七日,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路过这里?又怎么知道我会进来?”
“御宸宫主上近日连挑几大门派,算算也该轮到暮雪山庄了。至于这山洞……我不确定你会进来,凑巧而已。”这个山洞是御宸宫去往暮雪山庄的必经之路,又并不隐秘,只要留心些有人经过就一定会察觉,他会进来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因为在我的算计中并没有算到他会受伤这一点。
他轻笑了声,随即侧头看向我,脸上有三分不解:“这世上想要见我的人都想要我的命,你又是为何?”
“我只想看看你是不是我要找的人。”其实,我希望他不是。
“那我有没有让你失望?”
手上的动作一停,我静静的看了他一会,没有任何波澜的开口,叫了一声“林风”。
他略微诧异了一下,淡淡道:“我名墨忆。”
“墨忆,莫忆,师父说,人生当活的洒脱,有些事既然不记得就没有必要强求,就好比我六岁之前的记忆。”他的剑在洞壁上划出一个名字,是墨忆二字,随即又写了一个同音的莫忆。
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自己没有六岁之前的记忆时我竟没有太多的意外, 我真想让他把这句话说给父亲,让父亲也不要回忆,莫再强求。
“你现在的所做所为可称不上洒脱。”我心不在焉的评论了一句,脑子里却是乱作一团,我该承认他就是林风吗?他身上没有一件可以证明身份的物件,也没有任何胎记,唯一的一点就是和我有几分相像,但我不得不承认,人亦有相似,长的有几分像也不足为奇。无论他是不是林风,御宸宫之主这个身份是没有争议的事实,终有一日,我们会是对立的。既然如此,我宁愿他日面对的只是萍水相逢的墨忆。
“无奈之举,杀人和被杀,相信任何人都会选择前者。”他轻叹一声,显的有些无可奈何。
他口中的无奈于我而言并没有说服力,以他的能力大概没那么容易就被杀,而他,也完全可以不与魔教为伍,然而事实是,他在不断的挑战武林人士,颇有“开疆扩土” 之势,“无论要杀的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你都不管吗?”
“不错。”他勾起唇角,轻飘飘的说了一句。
“你的伤我恐怕无能为力,这里闷的很,我出去透透气。”我倏的起身,准备离开。
“外面在下雨。”他漫不经心的提醒了一句,低着头继续完成我没有做完的事——处理伤口。
我脚步一顿,停在原地。只见他头也没抬,继续道:“很适合透气。”
因他这一句话我在外面淋了半个时辰的雨,不过脑子也确实清楚了许多,想通了很多事,譬如——我凭什么要出去!先来后到,他让我透不过气怎么说也该他出去才对。我决定好好和他说道说道,无比严肃的重新回了山洞,却在感受到温暖的火光那一刻,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闭目而坐,手中那把长剑立在身侧,面前是一滩血迹,火光打在他脸上,让人看不分明他的脸色究竟是好是坏,我心里咯噔一下,暗道糟糕,怎么就忘了他中了毒呢?
小心翼翼走到他面前,拾起刚刚被我丢在地上的剑向他戳去,却在还没有碰到他时被他一手挡开,我被吓得不轻,咳了一声,心有余悸道:“你还活着啊……”
“你觉得死人能做这些?”他冷冰冰的开口,示意了一下火堆。
我不由得抿了抿嘴唇,的确,不止是死人,就连半死不活的人大概也没办法把整个洞里能烧的东西烧的这么干净。
“你的毒……”我忍不住嘴贱的又问了一句,不得不说先前我是被那一滩血吓到了,仔细看时才发现他似乎比刚刚精神多了。
“刚服过解药。”他淡淡的道。
“你哪里来的解药?”既然有解药为什么不早拿出来。
他轻笑,理所当然道:“我好像从没说过我没有。”
第四章
风雨一停,是结束,也是开始。
墨忆重新戴上他那张银色的面具,看不清表情,猜不透神色,只有一双眼睛透着幽深的光,让人难以直视,这让我不禁有一种错觉,仿佛刚刚和我说话的与此刻面前所站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 我们走吧。”他看了一眼外面,轻道。
我笑笑,“主上这是何意?”
他转头看向我,眼中也有着深深地笑意,“同我回御宸宫,或者永远留在这里,你自己选。”
我自动忽略了第二个选项,道:“把我带回御宸宫你不觉得很危险吗?如果我是暮雪山庄派来的……”
墨忆打断我的话,“把危险放在身边,才能时刻保持警惕。”
我了然点头,总不能选择“永远”留在这里,仔细想想,御宸宫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跟在墨忆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直到进了一间书房,他才将面具取下,转身看向我,似要开口说什么,却不由得先皱了皱眉:“你……叫什么名字?”
我甚无语,他到现在才想起问我的名字!不知道我是谁就把我带回来,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虽然他问了我也未必会说实话,可是这种人是怎么当上主上的!“林……念。”林致二字刚要出口,我赶紧把致随口改成了念。我想我可能淋了雨发烧了,不然为什么会说念这个字?念儿,是林风坠崖后,母亲病逝前唤我的小名,我一度无比讨厌的称呼。
念儿,念 儿,让我觉得好像只有林风才是他们的儿子。
“名字也用想这么久?”他轻笑,不甚在意。
“我只是在想,应不应该告诉你。”我回道,却没有办法再敷衍一笑。
“我只是在想,应不应该告诉你。”我回道,却没有办法再敷衍一笑。
他笑意更浓,没再言语。
书房和老头子的比并不算大,可好东西却不少,我四处打量了一番,他已经坐在书案前开始处理自己的事,无暇顾及我,我随意的在书房转了两圈,顺便不着痕迹的将上上下下都翻了个遍,却连半个暗格都没有发现,更别提密室之类,不免觉得有些无趣。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自外面匆匆进来一人,没有敲门,没有请示,而是硬生生闯进来的,右手中的一柄弯刀似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出鞘,持刀之人一脸杀气的看着书架前正翻看书册的我,我无奈抚额,莫非我长得就这么不受待见?背转过身不去看他,通常不待见我的人我对他也没什么好感,更何况,我是客,墨忆是主,这种事他自会处理,于我何干。我继续翻动着手中的书,无聊至极。半晌,时间静止一般,竟是没有丝毫动静,我不禁偷眼看了看墨忆的反应,他仍是微低着头坐在案前,似乎根本没有看到来人,既不怒,也不言。我有些佩服他的定力了。
背后一阵寒风袭来,还没等我做出反应,那股寒气戛然而止,只听墨忆语气平淡道:“左护法这是何意?”我猜是他及时制住了那人的弯刀。
“主上应该比我清楚。擅入御宸宫者,死。”那人虽然声称主上,可语气却是无比强硬。
“他是我带回来的,何来擅入一说。”
“主上,您别忘了……”
“是左护法别忘了自己该听谁的。”
墨忆抬高声音打断了那人颇有深意的话,静默之后,是那人离去的声音。
我将那本没看出是什么内容的书放回原处,缓缓的转回身,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叹道:“真不知这御宸宫究竟是听谁的。”他亦转过身面对着我,眸中的冷冽渐渐退去,似是习惯性的勾了勾唇角。
他从我身侧走过,回到先前坐的地方,左手随意的垂在身侧,紧握的指缝中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红在慢慢滴落。这时我才发现,他的书案离我所在的位置一丈有余,比那位左护法与我的距离还要远一些,从起身到来到我的前面并看准对方攻击的位置及时制止,这需要多快的速度!
“你的伤口裂开了。”我不自觉的开口道。
他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轻道了一声,“无碍。”
“是不是只要死不了都称得上无碍?”我冷笑着嘲讽,有多少人把自己视为草芥,却不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有人正日日忧心,让人羡慕,更让人嫉妒。
他对我突如其来的火气楞了一下,抬眼时已是极力忍着怒意,道:“对你兄长林风你也这么没大没小吗?”
“他没机会见识我的没大没小,十五年前他已经死了,不是吗?”若不是,就承认你是林风。
他说不出话来,只是皱眉看着我,我不知道他是真的失忆,还是另有苦衷,可若不说清楚就无缘无故在我面前摆兄长的架子,我不接受。
“既然林风已死,我来替他教你。”他没有起身,手中长毫却似一柄短剑向我膝弯处射来,大惊之下我已然不知该如何去躲,只能屈膝跪了下来,侧头去看,只见长毫稳稳地扎在矮凳之上,笔尾此刻正对着我,我抹了把头上虚汗,膝上方觉出疼来。
“既然你有悔改之心,那便跪着吧。”他不咸不淡的声音传来,我几乎气的背过气去,右腿刚一动作他手中已拿了另一支笔,正看向我,我又看了一眼扎在凳上的长毫,稍有挣扎的腿不自觉的恢复跪姿,实木尚且如此,血肉之躯怕是会被刺穿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我忍。
也许是我太心急了,留在御宸宫本就是一个彼此试探的过程,我怎能要求他在不到一日的时间里就推翻自己失忆的说辞,承认自己是林风?这显然是不可能的。惹怒他实在不是明智之举,看我现在的下场就知道,不过那位执法森严的左护法倒是很有意思,他可以因为我的一句话不惜动用武力,可却对那个人的无理丝毫不予追究,这说明什么?与其说他二人是单纯的主上与属下的关系,倒不如说他们是彼此制约,既然左护法有如此地位,那么传说中的右护法呢?他站在哪一边?他入主御宸宫不过短短三个月,在这里究竟扮演着怎样的角色?是否有自己的心腹?我不禁转头看了墨忆一眼,不知为何竟然会有这样的想法。
短促的三下叩门声终于让他从书案前抬起了头,也让我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得以终止,随着墨忆一声“进来”,入眼的是一面目清冷的男子,入鼻的却是浓浓的饭香,我的肚子很合时宜的叫了一声……
那男子从我身边走过,然后……并无半分停留之意的直奔墨忆面前,恭敬地唤了一声:“主上。”
嗯,这态度才符合一个属下的标准,虽然他对我无视之,不过我决定看在他忠于主上的份上,不与计较。
墨忆看了一眼端上来的饭菜,明显的两人份,不着痕迹的笑了,他这笑我早已见怪不怪了,不过某个人却是一脸的不可思议。
“霁风,我一个人吃不完,一起吧。”墨忆语气平淡的说道。
一个人?我不是人吗?我知道他是故意的,这么无聊的把戏,我才没兴趣配合呢,不过……“咕…咕…”我的肚子貌似很配合……默默地转过脸,我无话了,本想硬气一回,无奈时不与我。
好在霁风并不领情,语无波澜的回绝了他的美意,“霁风已经吃过了,谢主上体恤。”我几乎笑出声来。
墨忆向我这里看了一眼,还不等说什么,霁风已然过来扶我。
“右护法真是好人。”我顺着他的力道站起来,勉强笑道。我林致活了这么多年,这还是头一遭这么实实在在的跪了好几个时辰,不动还好,稍一动作,只觉得双腿麻木刺痛,好像根本不是自己的。
“公子误会了,我不是右护法。”霁风道。
我抿了抿嘴,不是吗?随即了然的点了点头。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我与墨忆之间似乎有着与生俱来的默契,从他那自以为是的对我的管教,以及我那有些不正常的服从中不难看出,我们谁都没有承认彼此,但却以微妙的关系相处着。想到刚刚那一幕,我不免苦笑,尽管他的威胁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我真的无法全身而退吗?或许武功不如他,但我有一千种说辞让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替兄管教,他这理由未免太过勉强,可在那一瞬间我竟然没想过去反抗,膝盖上传来的丝丝疼痛依旧明显,我不但没有叫苦不迭,反而能对着这个造成我身体上痛苦的人毫无顾忌的笑出来,我猜若季先生看到定会不悦的皱紧眉头,更糟的是……跪了那么久我一条报复他的妙计也没想出来,反而为御宸宫表面上这种诡异的平静而担忧。
“饭菜不合口味?”看我苦笑着望他,墨忆轻挑了下眉,没有任何感情的问道。
“不敢。”我轻叹了一句,苦笑更深了些,默默地思考了一下如果我说是他手里的东西再次变成暗器的可能性……两口将碗中剩下的饭吃完,斟酌道:“不过……家父说过,食不言,寝不语。”我的苦笑瞬间变成恰到好处的微笑,十八年来第一次做这么有教养的举动还真有些不习惯,但是能在他这个举止优雅的人面前说教,我觉得心情无比愉快。
他默了默,继续优雅的吃他的东西……就在我以为他无言以对的时候,开口道:“山野之人,没那么多规矩。”
山野之人,细细品味这四个字竟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心中是否也有怨恨?倘若他是林风的话……我尽量不去想他这句话背后所包含的内容,嗤笑一声,“墨主上好记性,既然没那么多规矩怎么还喜欢让人罚跪?”
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淡淡的道:“对自己……我没那么多规矩。”
我怀疑自己可能听错了,毕竟这么无耻的话连我都说不出口,可事实证明我没听错,我还能说什么?一阵难以言说的挫败感涌上心头,刚刚吃下去的东西现在让我觉得噎得慌,拿起手边的茶杯猛灌了口凉透的茶水,但并没有让我觉得好受多少。
夜里,墨忆大发善心,既没让我继续罚跪,也没把我安排在地牢柴房,可惜尽管如此,我还是没能睡的安稳。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这御宸宫对我而言,本就是难以安眠之地。随意的裹了件衣裳,望窗外漆黑一片,没有半分月光,我不禁轻叹了口气,这么“好”的夜晚,着实不该如此浪费。
躲过守卫并不是难事,可飞身掠上屋顶却险些让我一头栽下来,我在心里狠狠的骂了某个罪魁祸首一句,然后……自己反而打了个喷嚏。不过这御宸宫却果真如先前评论的一般,平静的诡异,因为我所发出的声响竟然没有引来半个人。直到我在后山,看见两道熟悉的身影……墨忆和霁风。
“今日主上带回来的林公子……”
“他……救了我。”墨忆侧身对着他,语带犹豫的打断,没有让他的话说完。
我很荣幸刚一偷听便是和我有关的内容,只是我不知道墨忆为何说谎,我那极不负责的上了一半的药对他而言也算的上救吗?
“主上是打算让他留在御宸宫?”
“有何不可?”
“能恰巧救了主上的人恐怕没那么简单,况且今日左护法竟然会那么轻易的放过他……”
“如果是他派来的那我更应该留下。”
“我只是担心他是主上难以提防的人,属下今日可是第一次看见您笑。”霁风提醒道。
“自从进了御宸宫我已经习惯不相信任何人了。”说这话时墨忆转过身,直视着霁风,语气温和。
我不确定他指的不相信任何人是否也包括霁风,可我不得不怀疑霁风的话,第一次见到墨忆的笑?难道他不是一个习惯保持微笑,而且笑里藏刀的人吗?
“身处御宸宫的确不该相信任何人。”霁风说道。
第六章
偷听别人谈话实非君子所为,虽然我算不上君子,但我决定日后绝不再做这等事,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他二人昨晚的对话,挥之不去,这着实令人痛苦,但更令人痛苦的是——他竟然怀疑我和左护法是一路的!
“林念。”我被他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两个字拉回了神智,略带疑惑的看向他。
他沉默良久,没有说话,显然是因为我的分神而不满,我努力回想了一下他刚刚在说什么……无果,不是我记性不好,而是根本没有去听,看他仍是没有开口的意思,只好神色如常的扯了个小谎,“我有耳疾,偶尔会听不见声音,主上能否再说一遍?”我眨了眨眼睛,微笑着说道。
“御宸宫不养闲人。”我不知道他刚刚说的是不是这个,可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更不养废人。”
我很想瞪他一眼,但还是忍住了,继续笑笑,“只是偶尔,还不算太废,你看我现在不是好了吗?”
他嗯了一声,算是表示赞同,随即将一封印信递到我面前。
我接过细细打量了一番,“主上这是何意?”
“醉香楼暂缺一主事之人。”他道。
我略带诧异的指指自己,他却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想不到赫赫有名的醉香楼竟然会是御宸宫的……”我不禁自言自语了一句。
“御宸宫也要吃饭。”他轻笑。
我知道御宸宫的买卖只怕做的不止这一单,但还是故意曲解他的意思道:“御宸宫还真是阔绰,想吃饭竟然自己开酒楼,不过这儿的厨子一定跟醉香楼没有半点关系,否则那里一定早就关门歇业了。”
他难得的没有接话。我拿着那印信又看了两眼,颇有些怀疑:“这个……真的管用?你确定你做的了主?”
“我确定。”他缓缓的起身,肯定道。
“这还真是个好差事,醉香楼,有酒,有菜,有……女人。”我抿唇一笑,对醉香楼这个地方还是有些了解的。“主上习惯不相信任何人,的确该把潜藏的危险踢开比较好,要时时刻刻提防每一个人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说什么?”他皱眉看向我,冷冽的目光让人无法回避。
我心里一颤,面上却故作无畏的笑笑,重复刚刚说过的话:“主上习惯不相信任何人……”
“上一句。”他冷声打断。
“我得了个好差事,醉香楼有酒有菜有女人。”
“你常去醉香楼?”
“我没那么多钱可以挥霍。”我被他的气势镇住,如实回道。
他不在意我是不是偷听反而在意我是不是常去醉香楼?这是什么道理?原以为我这不按常理出牌的一招能有所获,却不想他的思维比我还不正常。看着他满意的点了点,我苦笑了一声,“我来这里只为寻找兄长,再无其他目的。”所以,你不必对我苦心设防,我看着他的脸,坦言道。
“所以说你白天满口谎言夜里背后偷听,也都是无心之过了?”他将桌案上的镇尺拿在手里掂了掂,颇有兴致的把玩着。
我不自觉的后退了一步,讨好的笑笑, “你既然知道就不要太计较了。”刚才不是还表现的毫不在意吗?现在又是什么意思!我觉得自己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
“既然你没有别的心思我可以不深究,但却不能不计较,我说过我会替林风管教你,你这些小毛病着实应该改改。”他上前一步,语气温和,却令我觉得阴风阵阵。
那个…我如果说今天没文应该不会有人拍我吧?

“墨忆!”我抬手止住他继续向前的动作,脑子飞快运转,急急地道:“你不是让我去醉香楼打杂吗,把我打伤了可是你的损失。”情急之下,我竟然很没出息的想到这个理由,无奈话已出口,想收回已经晚了。
“醉香楼不缺伙计,你要做的也不是打杂。”他的语气不急不缓。
所以我受不受伤也无所谓?这是什么道理?“我生来就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你若非要如此,我现在就离开御宸宫。”管你是打杂还是掌柜,我不干还不行吗?
“你觉得你现在做的了自己的主?”显然,在他的眼中我已是砧板上的肉,唯有任人宰割的份。
羊入虎口大抵说的就是我现在的处境,我放弃挣扎,目光直视他,一瞬间想了很多,最终留在脑海中的却只是那句“我会替林风管教你”,我下意识的笑笑,觉得这个时候还是把他当做只认识两天的御宸宫主上比较妥当,既然只认识两天实在没有必要表现的太熟,我这个人在陌生人面前向来能装装样子,于是换上另一幅表情,温和有礼却又带着几分疏离,缓缓的道:“林风也没有这个资格,你……又凭什么代替他管教?”说这话时我是笑着的。
他没有说话,握着镇尺的手却有松动的迹象,“是吗?”他轻声说了两个字,似是带着询问的口气,可是下一刻却上前一步,用他那没握镇尺的左手毫不犹豫的卸了我的右臂,一瞬间冷汗遍布全身,我强忍住没有出声,只是看着他道:“墨忆……这就是你御宸宫的手段吗?也不过如此。”我这两句话说的毫无气势,那声音根本不像是自己的。
“这不是御宸宫的手段,只是我的手段。”话音未落,他已经将我按压在了他那张书案上,右肩撞在书案上的痛意还未过,镇尺已经挟着风声重重的落在了身后。
比起疼痛,我现在只觉得羞耻,虽然从小时常棍棒加身,却没有哪一次是被压在书案上打屁股的。身后的责打一下比一下重,我干脆闷不做声,趴在那装死人。
“林念。”打了二三十下,他突然停手唤了我一声,语气很轻,与他下狠手落镇尺的力度毫不相符,让人不免怀疑是错觉,我没应声,不知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我想绝对不是什么好药。
等不到我的回应,片刻后墨忆将我翻了个身,重新面对他,我看到他的眼睛里有一闪而逝的紧张,但也许是我看错了,肩上以及身后因他这一个动作让我再一次疼的冷汗淋漓,汗水模糊了眼睛,所以看的并不真切。“你是疼晕了还是睡着了,一点声响都没有。”他叹了口气,柔声说道。
“既没晕也没睡,怎么?我要配合你喊两声你才满意吗?”我没好气的回他。
他顿了顿,没有理会我挑衅般的口气,将手里的镇尺放在了桌案上,背对着我道:“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在后山看到的不是我和霁风会是什么后果,你当真以为你的武功好到能不让所有人发现吗?你太冒险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我定定的看着他,“你知道我在偷听?那些话也是故意说给我听的?”
墨忆没有回答,而是回身将我的右臂端了上去便离开了,我简单的活动了一下,想追上去问个明白却又不知道该从何问起,他那番话无疑是故意说给我听的,我不知道他口中的那个人究竟是谁,想必我如此直白的承认自己在偷听也在他的意料之外,那么今日他以管教之名打了我一顿,而不是在昨晚抓个现行再对我施以门规,是不是说明他对我有那么一丁点的信任?不对,他说了,他不相信任何人。我被自己弄糊涂了,或者说我根本就是被他弄糊涂了,这场试探他赢了,除了家世名字我几乎没有任何隐瞒,而他却让我看不透。
片刻之后他再次回来,手里却多了一瓶伤药,我突然想起他的伤来,肩胛上穿透的伤并不容易好,况且他刚刚着实用了不小的力,我有些后悔,如果在他打我之前搬出这个理由说不定会管用,额……我好像又没出息了,他打的我没脸我竟然还顾及他的伤!
“过来。”他指了指书房中唯一一张软榻。
我没动,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我想我可能被打傻了,不然为什么理解不了他现在的举动?
他颇无奈的走过来,将我拉到那张软榻前,“还用我动手吗?”打开手里的药瓶,示意我趴过去。
这次我懂了,但是……我退开一步,赶紧摇头,“我没那么娇贵,这点小伤用不着上药。”说话间,脸上原本退下去的热度又噌噌的窜了上来。
“我不知道林风是不是个好兄长,但我想做个好哥哥。”我还没体会这句话的含义,他又继续道:“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所以不想让你失望,在你找到林风之前我们不妨订个君子之约,让我来做你的兄长,哪一天你找到了,我便功成身退。”
“你不相信任何人,如何能做一个好兄长?”我看着他,问道。
“那是骗人的,我信任霁风,不然也不会选择和他演那场戏,至于你……”他笑笑,缓缓道:“要给我机会才行。”
“好,我答应你。”
“好,我答应你。”沉默良久,我终是不忍拒绝。
醉香楼是三教九流的聚集之地,这样一个地方最适合打探消息,然而对御宸宫而言无疑是搜集情报,但我万万没有想到,刚一进醉香楼我便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季宁。
如果季宁愿意,我相信他一定是最出色的探子,我不过看了他一眼,他上楼的脚步就倏然顿住,转过身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无奈的笑笑,安静的等他走过来,垂首称了一声“季先生”。
“你怎么在这?”他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疑惑。
“听说醉香楼的子楚姑娘琴艺了得,我来听琴。”我眼睛眨也不眨的回他,至于子楚姑娘……我不会告诉他这个名字是在他走过来的时候我身边经过的客人才提起的,不过这个名字倒是不错,让人过耳不忘。
他略带犹疑的看着我,对此却并没有多说什么,“稍后伯父会来,让他看到你在这只怕不妥。”
“哪位伯父?”
季宁沉下脸道:“你父亲。”
“他都能来我为什么不能?再说,我不是被他赶出家门了吗?难道这些天他有找过我?”我笑笑,说的不以为意,可是心里竟莫名的有些期待这个答案。
醉香楼的一楼通常只是些吃饭喝酒的客人,人多且杂,二楼多是些生意人和武林人士,谈事情的居多,三楼则是个歌舞升平的地方,也是有些人永远都不屑于踏足之地,我相信如果老头子看到多日失踪不见的儿子在这里出现,绝对不会联想到吃饭喝茶这种事,而是会毫不犹豫的打断我的腿,免得给他丢人。
季宁沉默,我心里的那份期待随着他的沉默消失不见,他一向不会说谎,他的沉默等于在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老头子根本没找过我,“放心好了,我会安安静静的听琴,一定不会让他看到我。”我笑着说道,准备就此上楼,身后的伤虽然上了药可是每走一步仍觉得难捱的很,但又不能让季先生看出什么异样,我觉得自己此刻实非一个惨字所能形容。
季宁跟在我身后,我回头看了他一眼,明知他和我是不同的去处却仍是忍不住道:“季先生莫不是也要随我去听琴?”一瞬间似乎想到什么,但我希望只是我想多了。
“如果不顾父亲伯父和几位掌门随你去听琴,我应该也会被逐出家门。”季宁摇头轻笑,我的手却因为他这句话不由得握紧,脚步不自觉的又慢了几分,直到他与我并肩而行,才转头看向他道:“是为了御宸宫?”
季宁点头。
子楚姑娘的琴艺或许的确高超,身边的称赞声不绝于耳,可我却无心去听,轻转着手中的酒杯倚在窗边,前所未有的烦乱让我对着好酒也没有兴致,何况是琴音。
墨忆,御宸宫,季宁,醉香楼,以及……父亲,我不敢将这些联系在一起,墨忆的身份是我不敢向父亲提起他的原因,他心心念念的儿子以及他一直坚守的武林正义,这样的抉择太过残酷,可是如果不说,我不知道自己能否化解他日父子对峙的场面。当我回过神来,一曲已然结束,子楚姑娘正缓步向我走来。
“公子好像并不是爱好音律之人。”她柔声说道,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我不置可否,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何以见得?”
“那敢问公子,子楚方才所奏是何曲目?”她轻勾唇角,明眸亦是含笑,显然她知道我答不出。
“我就知道墨忆不会给我安排什么好差事,醉香楼里的人是不是都像你这么伶牙俐齿?”我凑到她的耳边,轻声道。
闻言,她后退了一步,目光落在我的脸上,随即矮身施了一礼,她如此表现倒让我有些意外。
我转头看了看四周,无数双眼睛正狠狠瞪着我,我不得不找了个借口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子楚姑娘能否给我个机会,寻个清静的地方再为我弹一遍方才的曲子?”
她笑了笑,拿起身边桌上的酒壶为我斟了杯酒,不急不缓,“子楚一曲千金,公子可是备好了?”
我犹豫了一下,皱了皱眉,“我想有人会替我付的。”
难得醉香楼也有个清静之地,当嘈杂声被隔绝在门外,子楚不再是人前的柔弱模样,她没有依诺抚琴,而是随手拿起了一支洞箫,盈盈缓步一瞬间化作凌厉的攻势,洞箫之内更是暗藏凶器,我避过身,拿出墨忆交与我的印信,“我现在没心情陪你玩,子楚姑娘也不用怀疑我的身份。”
她看过印信,将洞箫收于袖中,浅笑道:“是子楚得罪了,不过主上派来的人总要试试身手才行。”
“姑娘的身手倒是不错,就是这兵器阴险了点。”斜眼看向她藏于袖中的萧,我忍不住道。
“公子刚刚似是有所忧虑,不知所谓何事?”她不动声色的转了话题,吞于袖中的东西静静滑出,在手中打了个转,又放回了先前的位置。
我苦笑,看来自己表现的实在太明显了,就连刚刚相识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我的忧虑非子楚姑娘能解。”
平安夜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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