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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点墨与亭(现代师徒)

作者:非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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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写手的故事,把自己想的东西瞎叨一叨。
一个短篇……吧。


【1】
徐启墨趴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艰难的改着稿。他在明晃晃的台灯下看了这篇凑到三万字的稿子有一个小时之久,直到眼睛瞪酸了,才终于自暴自弃,心一横点了“上传”。
发完更新的他有点忐忑,点开了自己的读者群,弱弱地打字:
“那个,因为你们的催文,挖的新坑,更了……”
群里短暂地沉寂了几秒,突然间爆炸了。疯狂的信息在群里面刷着屏,“嘀嘀嘀嘀”的提示音一瞬间塞满了整个房间。
【启墨大大的脑残粉】: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启墨大大的腰带】:啊啊啊啊啊啊啊我瞎了吗?????楼下的快掐我一下!
【粉兔子】:活捉会动的启墨大大!!!!
【腰带扣】:掐楼上!!是真的!抱头痛哭!!启墨大大终于良心发现了来临幸后宫了!!!
【等文等到老眼昏花】:抱头互掐!有生之年!
…………………………
徐启墨一头黑线地看着五颜六色的字体刷着屏,咬着嘴唇想了想,还是缓缓打字——
【启墨】:我太久没有动笔了,写得乱七八糟不要怪我。
然而这个忏悔很快淹没在群里喜大普奔的消息中。
【黑兔子】:大大说什么呢!!你写啥我们都愿意看!我说真的!!!
【坑底的路人甲】:我去看了新坑!启墨你果然回来了!还是熟悉的味道!!
【启墨大大的脑残粉】:大大你不要太谦虚了!!你以为你说这个就可以不用日更了吗!?
…………………………
徐启墨看见群里的反应,松了一口气,卸下力道靠在了电脑椅上。他的确有些害怕,害怕两年没动笔的他已经被这个圈子的人遗忘,害怕有人嘲笑他的江郎才尽,而更让他觉得畏惧的,是今日提笔,已然觉得自己的文笔滞涩,似是往日如行云流水般的文思再不眷顾他了。
所以看自己的文稿,越看越别扭尴尬。那字字句句,表面上看着一如两年前般光鲜夺目,但徐启墨心里明白,内里是强撑了一口气,实则摇摇欲坠。而又因为怕这份脆弱被别人看出来,所以心里存了小心翼翼的心思,让他情不自禁地去试探这些很久以前就给予他信任的读者的反应。
无论如何,得到的结果,让徐启墨安心了。
【启墨】:谢谢大家,希望你们继续爱我(づ ̄ 3 ̄)づ
徐启墨满意地看着这句话又引来大批人的告白和调侃,关掉了QQ,起身去洗了个澡。慢悠悠地晃过一圈后才坐回电脑前刷新了一遍自己的文章。不过短短一个小时,文下就有了不少的评论和鲜花,大多数都是惊喜于徐启墨的突然回归,有少数人是认认真真地看完了文才回复的,也无一例外的是夸奖和喜悦。
正喜悦中,有一条回复,引起了他的注意。
【吃猫的鱼】:大大居然回来了,那寒亭先生是不是今晚要加更?
徐启墨死死地看着那“寒亭”两字,坐直了身体。
明亭,徐启墨的老师,是当初把他领进写文这一领域来的人。后来的徐启墨遣词造句文风文笔,都潜移默化地受了这人的影响。
徐启墨敬爱他,崇拜他,却也深深地害怕他。
两年前一场风波,徐启墨一赌气罢了笔断绝了师生关系,明亭未曾拦他。徐启墨也知道明亭对他是失望的,奈何自己就是无法先开了口认这个错,两相尴尬之间,索性就将这段关系搁置在那里。
反正只要自己退了文圈,便与这个人没了干系。
那么,如今自己又回来,明亭早晚都会知道,到时候,两人要装作视而不见吗?
徐启墨憋着一口气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中又点开了今晚更新的文,一行一行地看着,越看越觉得心里烦闷。
不管他承不承认,自己手里写出来的字字句句,都有着明亭当初声声教导留下来的影子。
徐启墨迟疑了一会,还是点开了明亭最近正在更新的一篇文。页面上干干净净,没有吸引人眼球而搞的噱头,也没有别的作者惯用的撒泼打滚求花,连作者文后的留言也只有极简短的更新时间的通知。但是文章的点击和收藏数却极高,底下的评论也都是认认真真的长评和感想,徐启墨顺手翻了一下季榜,果然排名又是第一位的,甩下了第二名好大一截。
徐启墨深吸了一口气,点开了第一章,用近乎肃穆的心情看了下去。
等到追上最新更新的进度,已经是凌晨三点了。徐启墨再三确认“下一章节”的按钮是灰色的以后,情绪仍是未从故事里脱离出来。
明亭的文字,一字一句皆是安静雕琢过了的认真,彷佛透过这文字能看到作者极专注的眉眼。然而这隽永的字句组合在一起又让人觉得好似燥热不已,恍若自己也在这盛大的天地里亲自走了一遭,书里的人人事事便把你的魂也勾去了。
明亭有这样的本事,因为他是最认真的写手,他对待文字如对待最珍视的宝贝,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直接溺毙在这份直击灵魂的礼物里。
徐启墨心里又是骄傲又是愧疚,他在房间里踌躇踱步了半晌,终于打开了手机,删删改改,鼓足勇气给明亭发了消息。短信里跟明亭问了好,婉转地提起自己回来了,小心翼翼地说起自己开了新文望得到指教……
徐启墨发了短信就准备睡觉的,没成想两分钟后手机震动,明亭竟也还没睡。徐启墨手忙脚乱地捧起手机,然而那句回复一扫之下便已看清楚。
“新文,我看完了。你不如不要回来。——明亭”
寒夜彻彻,徐启墨忆起先前自己发完新文的沾沾自喜,一瞬间便已被凉水浇透。
下面这声抱歉,献给所有被我坑过的读者……
又是一年啦,新年快乐。


【2】
第二天清晨,徐启墨顶着一头炸开的毛,近乎有些崩溃地从床上坐起身。
因为昨晚明亭的一条消息,自己辗转了半宿,最终还是失眠了。
徐启墨昨晚收到那条消息后,一个哆嗦,条件反射地就将手机关了机。现下望着黑乎乎的手机屏幕,心里泛上了密密麻麻的委屈。他知道自己写文永远也赶不上明亭,也知道如今与明亭的关系变得这么僵多半是他的不对,可是他还是回来写了,也巴巴地主动发消息希望缓和气氛了,却仍是遭遇了这样的对待。这个感觉就像离家出走的孩子,好不容易心结解了回了家,没有安慰,没有感动,只有劈头盖脸的一巴掌和阴沉着脸的痛骂。
徐启墨恨恨地打开手机,果然如他所料,明亭从那条短信之后再没理过他。
不理就不理吧!徐启墨拿起手机打开自己更新的文的页面,想着,他厌恶他的,我写我的,大不了以后各不相干了。
新开的文下又多了不少回复,不少人开始兴致勃勃地追问作者后续的情节。徐启墨看了一会评论,心里觉得有点虚,随手回复了一个读者:你们想看什么?
回复很快就来,这文刚开,且是当初名声很大的作者回归之作,永远有人在守着。
【百事可乐】: 妹子!要看妹子!好多好多妹子!
【六个核桃】:妹子有什么好看的?小哥哥组成团搅搅基卖卖腐才是人间正道……
【墨墨】:咱家启墨野心很大啊!感觉这设定铺得很有料,最近古风文很吃香啊!期待!
【看文的夜猫】:我记得之前启墨你不是不擅长写古风的吗?不过你真是写什么都好看!表白大大!人家永远是大大的小粉红!
徐启墨那有些心慌的感觉又来了,他甩了甩头,压下那丝不妥,又打开了QQ群问了声早。群里也很是热闹,不少人佯装着气势汹汹逼着徐启墨去日更两万,徐启墨笑着跟群成员插科打诨,最后被逼着许诺了今天也有一万字的更新,才被如狼似虎的读者放了一马。
今日是周六,徐启墨一天都没有事情做,想着索性就哪儿都不去了,就在电脑面前安心坐着码字吧。于是徐启墨给自己倒了水,面前放了点吃食,把手机放在一旁,打开了word。
一个小时后,徐启墨选定了新更新的段落,绝望地看见字数统计上清清楚楚地显示着“568字”。
状态不对。徐启墨气恼地抓着自己的头发,他完全回忆不起来在他巅峰时期的时候自己是如何写文的,但肯定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困窘。生硬、晦涩的有棱有角的汉字映在白色的文档里,硌得眼睛都发疼了。
徐启墨重重顿了一下鼠标,点开网页想转移一下心情,无意间又瞟到了寒亭的名字。收藏的文后标有“更新”两个红字,更新时间是昨夜三点多。
徐启墨迫不及待地点进去看更新,越看越觉得挫败。那样的文笔,自己就算一直在追一直在赶,也是无法追赶上的。
人和人之间,到底是些无能为力的差距。
徐启墨看完文中一个小刺客的死亡,抱着灰暗的心情翻到评论区,看了几条评论。
【秋夜雨】:一直都很佩服寒亭先生刻画人物的能力,主线人物就不说了,哪怕是只出现一次的配角,先生的笔下都好似是活生生的。
【吃猫的鱼】:呜呜呜呜呜呜呜我已经浪费了一包纸巾了,深更半夜寒亭先生你不要这么虐我们啊……话说,今天居然真的加更了?和启墨大大有关系吗?
徐启墨看见评论下寥寥出现了几次的他的名字,心里顿觉复杂难言。
评论最末有个访谈链接,点进去一看,是上本书完结之后的宣传采访,最末居然又提到了他。
编:大家都知道我手下有两个作者,一个是寒亭,还有一个是曾经的启墨。可是两年前启墨突然间退圈,据说他曾是你的学生,不知道寒亭大大知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原因呢?
寒亭:启墨是一个很有灵气的写手,我也看得出他热爱文字。他只是心不够静,所以容易在这个地方迷失方向,请大家给他点时间,再等等吧。
徐启墨呆呆地看了这行字很久很久,久到眼睛发酸了,才关掉了页面,继续对着word死磕。然而不用回头去看自己写了什么,他也能知道这搪塞出来的故事必定是极糟糕的。
两个小时后,徐启墨深吸了一口气,拨了明亭的手机。
过了很久才被接通,电话那端熟悉的声音带着微微的不耐烦:“什么事?”
徐启墨手心出汗了:“明……明亭,吃午饭了吗?我从美国回来了,一起出来吃个饭吧?”
那头的沉默让手机变得无比烫手,久到徐启墨以为明亭要挂电话了,才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徐启墨,来我家,我等你一个小时。”
【3】
徐启墨坐在出租车里,看着路边飞速后退的建筑,看着眼前的景致越来越熟悉,心头上犹如鼓敲。害怕有之,兴奋有之,大概死刑犯去赴刑场的感觉就是这样,让人觉得口干舌燥坐立难安,甚至于有些头晕目眩。
路上不曾堵车,出租车师傅开得很快,徐启墨站稳站定在明亭家门口时,看了看表,才过去了四十分钟。
然而未待徐启墨在门前彷徨犹豫多久,眼前的防盗门猝不及防地打开,现出拎着垃圾袋的明亭的身形。
徐启墨微仰了头,看着眼前戴着黑框眼镜穿着家居服的男子,呆住了:“……”
明亭叼着一支烟,锋利的眼神自上而下地扫了徐启墨一圈,神态自然,语气慵懒:“跑趟腿,给我扔趟垃圾。”
徐启墨一言不发,两人神态自然地交接了垃圾袋,徐启墨便木木地下楼,又木木地回到了楼上。门没关,徐启墨麻木着表情,轻车熟路地换好了拖鞋,走进了两年未曾踏足的明亭的家。
明亭坐在沙发里,笔电放在面前的茶几上,双眼仍是盯着屏幕,只单刀直入地问了一句:“准备回来写文了?”
徐启墨往沙发处走了两步,又站住了:“啊?啊。”
“为什么回来?”
“就……想写文了呗,能有什么,”徐启墨站了一小会,见明亭手上不断地在滚着鼠标滚轮,走过去看,却见那正是他昨晚新发的文,不由大惊,弯下身去抢鼠标,“你看我新文干什么?”
明亭一下子关掉了页面,站起身来。徐启墨保持着一个弯腰取物的姿势,心里有些讪讪,跟着慢慢地直起身,有些底气不足:“我……我就是有些紧张,没想抢。”
明亭个子比徐启墨要高,原就看上去很寡情冷淡的眉眼,此时冷下来更是冷峻逼人:“紧张什么?还怕我看吗?”
“怕……我怕什么?”徐启墨被他审视的目光一盯,猛得就把憋的一肚子的委屈一股脑儿倒了出来,“我回来写文,别人都高兴得很,只有我曾经的老师,我一开坑就跟我说‘不如不要回来‘。是,我写文您看不上,可您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就算我哪里写得不如你意,你告诉我我改不就好了?两年前那桩事儿我是做得不对,可一码归一码,我现在回来写文又哪儿做错了?您要这么泼我冷水?”
明亭摘下眼镜,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为什么?因为你的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写文上。”
徐启墨未曾想明亭说话这么一针见血,直接被这低沉的一声逼得后退了一步,直到觉得逃出明亭的狙击范围了,心里才暗自松了口气。
“你又知道我心思放在哪儿了?”徐启墨暴躁地抓了抓头发,“明亭,两年没见,你一上来就没一句好话,也是,我自讨没趣……”
明亭就在他跟前站着,看着徐启墨抱怨、泄愤、不满,看着他用以掩盖自己心慌的动作渐渐平歇下去,看着他突然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懊恼地伸出一只手,抓住了自己的袖子。
徐启墨看着明亭家地板,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小小的:“我知道我不对劲,但我真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老师……”
虽然两年前曾经不欢而散,这个师生名分也随之作废,但此时“老师”这个称呼再度从徐启墨口中吐出,一切似乎又都是那么顺理成章。
明亭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陷入沮丧的徒弟,顿了一会,接着不轻不重地踢了他一脚。
“起来,你可能是忘记了我从前教你的东西,今天我重新教你一遍。”
【4】
徐启墨的身体绷得如一根拉紧的弓弦,他试图让自己专注于面前墙纸的纹路,心却定不下来,飘飘然然如踩在空中。紧接着破空声起,自己的臀上挨了热辣的一记狠抽,这疼痛把他陡然拉回了地面。他打了个寒颤,逼着自己全身心地去应对明亭冷酷的质问。
“你现在写的东西,自己满意吗?”皮带又挥了一下,明亭就收了手。
满意?当然是不满意的,徐启墨在一阵难捱的钝痛中艰难地想着,要是满意,我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挨您老人家的皮带吗?
他想起明亭最初收他当徒弟时,他也曾被明亭逼问过数次这样的问题。那时候自己尚且还是初生牛犊,觉得自己一身才气爆棚满溢,总是眼睛都不眨地就答“满意”,明亭也只是看他两眼,便默许了他豪情万丈地上传文章。等到第二天明亭又拿过昨日的文章给他看时,自己便会发现已被成堆的错别字和读者的骂声所淹没……明亭看他汗流浃背的样子也不骂他,只道“文章只需自己满意便好”,但几次下来,徐启墨再也不敢自我膨胀,一篇文非要改到自己和明亭都满意才算完工。
也就在那一年,徐启墨陆续出了两本书,一时之间名声大噪。
啪——!骤然的破风声炸在身后,明亭在徐启墨的一声痛呼声中问,“答不上来?”
徐启墨的腿软了一下,身子向墙上贴了贴,才咬牙切齿地回答:“不、不满意。”
答上这句,徐启墨有些发怔。
两年未见,自己对明亭居然还保留着那作为学生本能的坦诚。
咻——啪!咻——啪!咻——啪!!
接着连着三下皮带几乎没把自己砸进墙里去,徐启墨痛得几乎跳脚:妈的!皮带之下谁他妈还能不坦诚?!哪位壮士不坦诚一个给我看看?!
明亭用皮带的边沿敲了敲徐启墨的腰,示意他回到原位,嘴里又是一个问题抛下来:“为什么不满意?”
这他妈我哪儿知道啊?我要知道我还来挨你的打?徐启墨心里嘟囔了一句,然而他不过沉默了十秒,身后的皮带就挟着风声抽了下来——
“啊啊啊啊啊!!别、别打!我、我……你让我想想不成吗!”徐启墨上蹿下跳地躲着那皮带,然而不管他的身体扭曲成什么姿势,皮带总能恶狠狠地抽到他的屁股、大腿甚至是后腰上。徐启墨几乎要崩溃了,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猛得180度转了个身,对着明亭大吼一句:“够了啊!”
明亭收了手,蹙着眉,抿着唇,冷冷地将徐启墨看着。
徐启墨和明亭面对面站着,看着那双黑黑魆魆的眼,仿佛看到了一把裹在刀鞘里的刀,虽没有拔出,却仍是冷锐逼人。徐启墨本就心虚,现下更是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那个……老、老师……”
明亭冷冰冰地开了口:“叫我老师?”
徐启墨直觉到危机来临,半晌仍是呐呐地点了点头。
“裤子脱了。”
“……”徐启墨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不用这么狠吧……”
别逼我。徐启墨心想,他们之间的训诫关系向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抵死不认打,明亭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
“你是个很怕尴尬的人,”明亭声音平静,“两年前你我不欢而散,整整两年你都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不是你觉得自己没错,是你怕面对我尴尬。”
“你这么怕面对我,如今却主动联系了我,还来了我家,向我承认你无法满意自己……不是你已经走到了一个山穷水尽、靠自己无法解决的糟糕境地,还能是什么?”
徐启墨死死地咬住了牙关,因用力过度甚至觉得下颚有些酸痛。
他无法反驳明亭,因为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对的,所以他没有办法理直气壮地反抗明亭的训诫。
他不想承认的是,自己内心深处确有些感激于明亭的宽容,感激他不计较自己杳无音讯的两年,感激他仍如当年一般,愿意在他无法背负自己的负罪感的时候拉自己一把。
当然,脸皮薄如徐启墨,这感谢明面儿上肯定是说不出口的,于是他偷偷地红了耳朵,目光躲闪飘忽了片刻,飘出来一句:“我还不能……就简简单单地,是因为想你了吗?”
皮带兜着风砸在徐启墨身边的墙壁上,“啪”地一声脆响,明亭看着如惊弓鸟乍然跳起来的自己的学生,也轻柔道:“行啊,我昨儿个新买的皮带也想你了。”
“……”
感冒了,所以在医院挂水,哭唧唧……
【5】
徐启墨面对着墙壁一边解腰带脱外裤的时候一边还在想,为什么他在挨打之前心情其实并不沮丧恐慌,反而有些带着心甘情愿的喜悦……难、难道,自己其实是个抖M?
不能吧……手触到自己的内裤之时,徐启墨面对冥冥之中乍然飞来的那一点羞耻和不情愿,终于心情复杂地松出了一口气。随即他大大方方地褪下了最后一层防御,露出了光裸的臀。
徐启墨其实是紧张的,却不是紧张那即将抽在他身上的皮带,而是明亭接下来要对他进行的拷问。他怕明亭冷酷无情的一字字一声声比皮带更锐厉地抽打在自己的内心深处,他害怕自己整个人被缓慢地抽丝剥茧的,难堪的过程。
他更怕被抽丝剥茧后,自己要面对一个令人不喜的自我。
徐启墨的手心微微发汗,他动作迟缓、却不曾犹豫地撑住了墙,摆出了一个塌腰耸臀的姿势:“老师。”
明亭也毫不客气,抬手就抽了声势很大的十下,打得那原先就有些发红了的臀肉泛出青白,随即又迅猛地刷上了一层更鲜艳的红。徐启墨骤然只剩下了抽气的劲儿,手掌攥成了拳,拳的根部手腕处又磕着墙,生生挤压出了两窝苍白。铺天盖地的被皮带割裂的痛未及消化,便听到了明亭平平静静的问话:“为什么又回来写文?”
徐启墨半分不敢拖延,一边抽着气一边答:“因为……不甘心。”
“不甘心什么?”
“我曾经能写出和您一样好的文章,”徐启墨闭着目,痛苦地回忆,“而现在……我只能看着别人的辉煌追忆自己的成就……我不甘心。”
“所以你回来,是想证明你能重拾昨日成就?”
“是!”
“你认为,现在的你有这个能力?”
徐启墨哑然,睁开有些发涩的眼睛,看着面前墙纸上亚麻的纹路,只觉得喉间苦涩,如生吞一把黄连。
“嗖——啪!!”皮带恶狠狠地呼啸而来,挟着明亭斩钉截铁的命令,“回话!”
徐启墨腿一软,差点跪了下去,半晌咬牙切齿地缓过来,挤出了干巴巴的话声:“我不知道。”
明亭伸手把徐启墨拉起来站直,手钳着他的脸逼迫他的目光正视自己,一字一声地对着那双满是裂痕的眼睛说道:“你不知道,等于你没有。”
那双眼睛的裂痕里倏然流下一行泪来,徐启墨那颗不安的心终于重重地砸到了地里,他似是解除了枷锁一般松了一口气:“是,我没有。”
明亭放开对徐启墨的钳制,吩咐他:“姿势摆到正,没到你撑不住的时候。”
徐启墨知道这刚刚是一场惩戒的开头,便咬了牙,控制住了自己有些发抖的腿,重新俯下身撑好。
明亭的皮带不好捱,问的话也字字诛心。徐启墨甚至有些苦中作乐地出神,等到他真的撑不住了,恐怕已经达到了身体和心灵的双残废,到时候明亭再把他粘回来,恐怕要费老大心思了……
明亭之后要怎么粘他他不知道,但是眼下皮带是实实在在地砸下来的。破风声听着可怖,货真价实炸开来的疼痛更是如同刀劈斧凿,屁股上不过那么大点地方,再打下来的时候依然重合到了先前红肿起来的地方,叠上一层更沉闷的痛。徐启墨终于呼痛出声,硬生生给砸出了两滴眼泪,待到想求饶的时候,恍然想起这顿打是合该自己挨的,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明明皮肉上的痛已经不堪忍受了,心里却乍然轻松了一点儿。
明亭没有一边打人一边训话的习惯,停了手才道:“两年前我与你说,你最好抛弃你的笔名一段时间,那时你质疑我的判断,现在你有什么新的想法吗? ”
徐启墨一怔,当年他出完两本书,被编辑和读者们捧成了“新生代最具潜力的作家”,正是风头最盛的时候,各大出版社也纷纷向他抛出了橄榄枝。明亭对此的反应却始终很冷淡,甚至在他签售会结束开庆祝会的时候提出了这样的建议。彷佛当面被扇了一巴掌的徐启墨怒不可遏,后又听了他人挑唆,与明亭渐渐疏了来往……
追及记忆里已有些遥远的过去,徐启墨百感交集:“两年里,我无数次想您为何在那个时候斥令我后退,也会诽谤您也不曾急流勇退过,凭什么,偏要让我放弃那么好的机会。”
徐启墨有些难堪,正犹豫如何措辞,明亭已一皮带挥了过来:“接着说。”
“唔!”徐启墨吃痛,缓慢地吐字道,“那天我重看老师笔下文字,发觉您无论是一开始还是现在,无论评价对您是褒是贬,您的文章,都从未心浮气躁过,……”
“两年过去,你再回来写文,依然没有跳出一个怪圈。”明亭冷静的声音截断他,”你想要继续享用曾经‘成功的启墨’给你带来的高关注度,享受被追捧、被包容的感觉,可一方面,你惧怕他人将今日文章与昔日作比质疑你,另一方面,你为了你的读者群体不流失,便去迎合他们的需求喜好——所以你感到痛苦。”
徐启墨嘶哑地辩解:“我是怕辜负他们的期待。”
皮带猝不及防地抽下,这一次明亭更狠,甚至是完全没有留力。徐启墨一下子惨叫了出来,被动地、被恶狠狠地抽趴在了墙壁上,臀肉在极短的时间内叠出更深的红肿,在皮带的边缘印记更是漫出了数道微微发紫的檩子。
徐启墨登时大汗淋漓,痛得眼前发黑,眼泪完全是不受控制地奔涌出来,在明亭挺手的那一刻直接软倒在了地上。
明亭直到现在语气里才瞧出了一点声色俱厉的影子,他居高临下地瞧着被疼痛折磨得不住颤抖的徐启墨,冰冷道:“你曾跟我说,你热爱文字,所以你想写一个故事。”
“如今你想得到的已远远不止一个故事,心不静,笔则乱,不怪乎我对你徐启墨说——你不如不要回来。”
宣个我的群:319738921
虽然里面没有多少活人(连管理员都没有),我也不知道有什么用,想聊聊天的就来聊聊吧。
【6】
好一阵子,徐启墨才从那阵凌厉的疼痛里缓过来,有些茫然、且十分狼狈地擦了擦迸出来的眼泪:“那我应该怎么做?正常人,写出一篇没人看的文时会难过,取得成功就会欣喜若狂,看到流行趋势的变动会琢磨着改题材,无人关注的时候也会想偷懒。我不像老师,老师是圣人,怎么可能会有人当真能任屋外锣鼓喧天,独独我自岿然不动?”
徐启墨越说,越觉得有些无可奈何的委屈漫出来淹没了他:“常言道桑田易改,初心难寻,又有几个人能在前行路上寻得到初心?我只不过是一个写文的,写文如果是我终身的事业,那我就有用手段去经营它的理由和必要。如果它只是我的业余爱好,我自问不具备老师那么高尚的品质,无法把写作始终当成我不可玷污的坚贞信仰。”
“我不是什么圣人,”明亭冷笑了一声,“人们面对一座土丘时会想着攀登它,面对一座珠峰却总会先给自己找好放弃的理由。至于你总往我的头上安一顶一顶高帽,给我们之间贴上标签划分等级,是想借此安慰自己的做不到,好图个理所应当心安理得?我在你刚开始写文的时候跟你说,把自己应该做的事情做完,应该写出来的故事写好,然后名利自得,你大概也是忘了。写一个故事是先,求名求利求果为后,你忘记了这个先后,本末倒置之上还跟我谈初心难寻?”
徐启墨张了张嘴,最终沉默下来。
“……老师说的这些,我其实都是知道的,只是不愿意承认,”半晌,低低的声音絮絮地响着,“我知道,我后来写文,常常心浮气躁,哪怕一天十六个小时盯在电脑面前,也总是隔一会就要去统计一遍字数盼着一章写完……我也知道,我迎合读者写出来的文我自己并不喜欢,却还是这么做了,因为我确实已经不知道我真正想写的是什么了,把别人想看的,当做我自己想写的,为了写出一个精彩纷呈的故事,就去矫饰和夸大故事本身,这种心态和做法,我渐渐也习惯了。”
“老师的写作观里,只容得下纯净的笔,容不下我。”徐启墨感受着身后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受着他在明亭面前永远摆脱不了的渺小和狼狈,感受着内心有如文火慢炖的焦灼和渐渐成灰的黯然,“我自拜你为师的那一天起就想着有一天要超过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不纯粹的,所以永远在承受追你不及的自卑和挫败,难以享受文字本身,自然就写得越来越糟,如此恶性循环,我有时会想,我是不是根本就不适合写作?”
明亭的目光落在手中漆黑的皮带上,接着落在徐启墨伤痕累累的臀腿之处:“也好,我也想听,写作给你带去那么多痛苦,你为什么还要写作?”
“因为我就是想!”徐启墨突然爆发了,“我有很多欲望无处宣泄和表达,除了写作这一条路,我几乎无路可走!明亭!逼出这个答案,你满意了吗?!”
徐启墨吼完这一句,大脑嗡鸣一片,几乎脱了力。
他选择用写作来表达自己,却在这条路上渐渐把自己丢掉,他中途离开想要去寻另一条路,最终发现兜兜转转,脚下的路始终就只有一条。
多好笑,徐启墨沮丧地想着,他这般没有风度地对着明亭大吼大叫,无非是因为他终于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明亭突然俯下身,把徐启墨从地上拉起来,吩咐:“把裤子穿上。”
徐启墨不明所以,皱着眉头将一身伤痕用衣物掩去,愣愣地接过明亭递给他的纸巾拭去汗意和眼泪,被明亭拉到沙发上坐下。
明亭手压在差点一下子蹦起来的徐启墨的肩上,等到徐启墨一脸通红地坐定了,转到他身边拿起茶几上的笔电,坐下来调出了一篇文档。徐启墨一脸莫名,眼巴巴地看向电脑屏幕,看到的是自己写下的第一篇文。二十万字里,旁边标红的批注也密密麻麻,有些是他自己的批注,有些是明亭的。
明亭把鼠标塞到徐启墨手里:“这篇文是你最早写成的一篇文。”
徐启墨无意识地滑着鼠标的滚轮,看着一行行的文字从他眼前滑过去。他还记得这篇文刚开头的时候,他一遍一遍地修改着他觉得不自然的词句,要反复斟酌思考许久后才定稿。最开始他没有名气,连载的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评论和关注,但他那时候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这个初生的故事上面,那是他写作人生里,唯一的,单纯享受写作的,心无杂念的一段时间。
尽管这些文字现在看起来无比幼稚——
徐启墨表情有些尴尬地看着文档,听得明亭在他耳边慢慢说:“你因为什么写文?因为你觉得自己有才能,觉得文字偏爱你。我知道你这两年踌躇过无数回,现在却仍是站在这里,是因为你发现你写文着字时会有成就感,而这成就感是你在生活中做别的事情所替代不了的。”
“而我不止一次命令你止步,是想让你搞清楚,把写作当成圣域的是你,所以你无法在为了获得成就感写作的时候心安理得,而背负着枷锁写作无异于自我绑架。你一面关心销量和读者,一面又无法原谅自己——你是个很向往自由的人,如果照你的势头再走下去是牢笼,你还要去吗?”
【7】
明亭的这段话,说得不疾不徐,徐启墨连言语都忘了,坐在那里感觉过去了一个世纪。
在这一个世纪里,徐启墨无意识地翻着眼前的文档,顺便把他仅存不多的思考的能力当作榨汁般挤了又挤,才终于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你还是打我吧,不然,我这心里太难受了。”
明亭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目光冷酷:“你因为过不去自己的坎,所以跑到我这来讨打,这种变相逃避的事,几年前你也做了许多次了。几年后我没有兴趣再跟你废这个力气,也没有打你一顿,换得了我的宽恕,就能把问题解决的道理。”
徐启墨极不适应这样的话,难堪地偏了偏头。
若说两年前的明亭作为老师尚且不忍逼他太过,现在的明亭就如同出了鞘的匕首,一刀切入骨肉,令他无可转圜。
他不知道这两年里明亭经历了什么,才令得身旁这个原本尚余温和的人,变得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而他在经历了两年的空白之后,猝不及防地承受着这个理性到残忍的明亭的诘问和拷打,每一分每一秒,都让他感觉痛彻心扉,却无处遁形。
徐启墨觉得在这场对峙中有些喘不过来气了,若不是那根名为自尊的神经还绷着,强撑着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他丝毫不怀疑自己在下一秒就会跪在明亭面前痛哭流涕。
为了避免这一修罗场情状的发生,徐启墨抱着笔电,放松了身子靠在沙发的扶手上,状似随意地转移话题:“我一直不明白,老师就没有在这条路上跌过跟头吗?”
明亭深深地望着他,直到徐启墨又一次身体僵硬,汗流浃背时,才转过视线,神色淡淡地拿过徐启墨怀里抱着的电脑:“我自中学开始,就一直在写东西。那时候年少轻狂,看不惯很多事情,思来想去我别的什么也不会,只能靠笔来平难鸣之事。”
徐启墨不曾想还能听到这一番话语,“难鸣”二字乍一灌入耳中,便如同振聋发聩,懒懒散散的姿态不知不觉绷紧了,只觉得心口被揪得发痒发疼。
“一路写到现在,手里的笔曾成为我刺向别人的匕首,手里持着的护盾,谋生的工具,压力的源头……”明亭语气平静地叙述着,“我因为它看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获得了自我满足和荣誉名声,也因为想要在这方天地里行走,无数次地在深渊边缘徘徊。这一点上,恐怕我和你,和绝大多数拿笔杆子的人,都没有什么差别。”
“我与你不同的地方,是我已经接受现在的自己,认同自己写作的目的。而你之所以会寸步难行,是你想要往前走,却抗拒一路行走来的改变。”
“你刚才说初心难寻,你要去哪里寻什么劳什子的初心?你握着笔,你离不开它,你想讲一个故事的欲望比谁都强烈——”
徐启墨忽然想起,在明亭还没有收下他做学生之前,他曾经几经犹豫踌躇,最终还是在一个深夜,把文稿发到了明亭的邮箱,并且战战兢兢、却也不抱什么希望地等待明亭的回复。
那时明亭的名气已经很大了,按理来说这样的邮件都会被当做垃圾邮件处理掉,但出人意料的是,这份不起眼的、带着隐隐约约自卑和不可名状期待的邮件并没有石沉大海。几天后,这份文稿以文档的形式被退回来,上面被批注上了几处明显的问题和缺陷。
徐启墨不敢置信地瞧着那几处批注,反反复复看了两个小时,一头扎进了又激动又沮丧的死胡同里。他焦灼许久,鼓足勇气,又敲了一行字,重新给明亭发过去:我是不是不适合写作?
这次只过了十分钟,一声提示音便响起。徐启墨头皮发麻,手脚冰凉,微微有些发抖地点开那封邮件,上面白底黑字,也写了一句话。
“不巧,你刚好比其他人要更适合写作一点。”
徐启墨在一片寂静里注视了这句话良久,直到听到自己的心跳如擂。
噗通,噗通。
徐启墨在心跳的轰鸣声中头昏眼花地想着:我决定要在明亭面前痛哭流涕了,去他娘的自尊吧……
【8】
徐启墨眼眶越来越红,在沙发上骤然调转了身子,如同一只鸵鸟般把头深深地埋进了臂弯里。
明亭在原位安静地等待着徐启墨乍然而起的情绪的平复,没有上前劝解,亦没有再加训斥,不言不语,彷佛对徐启墨的一切举动都早有准备,对他心里的所有澎湃浪潮都了然于心。
直到看到他的学生肩膀的颤抖渐渐止了,明亭沉着开口:“去我卧房,把书桌里的戒尺取来,我还有话跟你说。”
徐启墨的手正伸出去够茶几上的一盒纸巾,明亭的话刚一传入耳,徐启墨整个人登时成了石化状。
明亭向前探身,够到那盒纸巾,从从容容地把盒子递到石头人手里:“怎么了?”
石化的徐启墨一瞬间脑子里充满了脏话,他费力地嚼了嚼明亭话里的意思,“嘎嘣”一声把那句话生生咽到肚子里,再把一字一句从嘴巴里干巴巴地挤出来:“别,别了吧……我,我,我知道错了……”
明亭没有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徐启墨,眼里的平和甚至让徐启墨有一度认为明亭是在跟他好声好气地商量。徐启墨站起来,顶着明亭关怀的目光擤完了鼻涕,扔完了垃圾,五秒钟之后,终于硬着头皮一头冲进了书房里,还顺手关上了门。
徐启墨掏出手机,在极度癫狂的心情下运指如飞。
【启墨】:我的新文有啥不对劲的地方吗???!!!快!给我挑点茬出来!!
【小马甲】:大大你是不是瓶颈了?这是怎么了?
【小粉红】:明明就写得很好啊?这怎么强行挑嘛……
【吃猫的鱼】:……我总感觉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酒壶发呆】:看来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觉得,楼上+1。
【吃猫的鱼】:抱紧楼上!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还有再看见这一幕的一天啊哈哈哈哈哈哈寒亭大大我爱你!!
…………………………
徐启墨一目十行地扫着群里的表情包和幸灾乐祸的哈哈哈,好不容易找到几条认真总结的回复,正欲哭无泪絮絮叨叨地念着,书房的敲门声便如平地一声惊雷般在徐启墨耳边炸响了。
明亭的声音隔着门板好整以暇地传进来:“我书房的门可以开一下了吗?”
“不!!不能!”徐启墨惨叫了一声,兵荒马乱中想把手机揣进兜里,然而口袋太紧了,一时还没有来得及塞进去,那厢明亭就已经推门进来了。
于是明亭就亲眼见证了那手机“咚”地一声落在书桌台面上,摔得屏幕和后盖分离的全过程。
徐启墨看起来又要哭了:“老师……”
明亭蹙了蹙眉,没什么表情地,冷若冰霜地一步一步走过来。
那步子好似是慢动作,每迈一步,徐启墨的头皮就一阵发麻,等到明亭几步迈到他身边,那股携着无可抗拒威压的窒息感几乎要将徐启墨压垮了。
无视了旁边已经被按了暂停键的徐启墨,明亭略低了头拾起书桌上的手机,把后盖按回去,垂着眼按了开机键,问:“戒尺呢?”
在这一刻,徐启墨所有的胆气全部飞走,站在明亭身边手足无措,似仍是那个几年前懵懵懂懂的傻小子。毫无成就,缺乏自信,在极度自卑与极度自大中徘徊,在痛不欲生的戒尺下被逼迫着一次又一次更正自己的错误,为自己怠慢和轻懈付出代价……
徐启墨当然怕,刚才挨的一顿皮带让他现在都觉得如同身处地狱,他挨不过第二顿回锅炒肉般的戒尺了。
但是他又不敢反抗来自明亭的命令,于是徐启墨用慢动作打开书桌抽屉,取出了那柄庄正而沉重的檀木戒尺。磨磨蹭蹭地在手里捏着,递给明亭。
明亭伸手来接,戒尺那一头徐启墨却捏得极紧不放手,明亭便笑了,眼风扫过面前人紧张的脸,只道:“你这会儿不放手,过会便是哭着求我,我也不会接的。”
徐启墨骇得脸一白,如扔烫手山芋般地把戒尺扔到明亭手上,沉默着站着,抿着嘴,低着头。
明亭持着戒尺的一端,抵着桌面:“我没有要打你。”
嘎?
“让你拿戒尺的这段时间,你想了些什么?”
“……”徐启墨看了一眼明亭的表情,看不出什么端倪,嗫嚅道,“我,我不好意思说。”
“那我替你说,”戒尺在桌面上一点,放下了,明亭深深地望他,“在想你的文有哪些地方写得敷衍,在想你的状态与之前相比有哪些不同,在想是否真的要重新折回来捡起笔。”
徐启墨喉咙干渴,脑袋里被各种各样的东西塞满,呆呆地望着桌上那柄曾经悬在他头上、让他曾经痛不欲生又无法逃避的戒尺。
这几年来,他不曾再尝过那种戒尺落在皮肉上的撕心裂肺的捶楚,但当午夜梦回,在不开灯的房间里对着电脑一夜一夜呆坐的时候,当他想要写些什么,却感觉到灵感和写作的状态如漏沙般从他指尖消逝的时候,当看见后起之秀摘过曾经属于他的桂冠的时候……他的确逃过了来自明亭的戒尺,但渐渐灼热的文火一刻未歇,近乎于把心脏放在火上活煎的疼痛,不比挨戒尺好过。
“我从前真的很怕您打我,”徐启墨艰难地开口,把梗在嗓子眼里的字句斟酌着吐出来,“我追赶过您,也模仿过您,我不敢相信我真的成为了您的学生,于是我逼着自己在最短的时间内在这条路上做出成就,来告诉大家您的选择没有错。但是我越写,越容易拿自己,和您,和别的人作比较,当初的那股热情和冲劲烧过,留下来的都是怀疑和否定的余烬。我觉得我到底还是因为没有才能,不靠迎合大众我便无法得到肯定和自信,导致后来的一段路我都是以他人的赞美为养分才撑下来的,我对这种飘飘然的状态很是心虚,所以我逃避您的责打和质问。”
“后来我发现,”徐启墨苦笑了一声,“我的写作生活没有了您,我也并没有好过到哪里去。真正给我施加压力的并不是您,我逃到哪里都没有用。”
徐启墨在一片狂乱的心跳里稳着呼吸:“写作让我尝遍了痛苦,但我现在还是站在这里,是因为我无路可走,是因为我终于想清楚,我热爱这条能实现我一切愿望的道路。我别无成就,只有写东西的时候觉得自己仍有价值,我为我的逃避感到羞耻而抱歉,希望老师,不要对我失望。”
明亭望着这个曾经出走,最终仍是站在他跟前,用掷地有声的决心向他坦诚的学生,微微有些出神。
是否他也曾经逃离过他挚爱的事物,又是如何直面自己的内心,如何再归来……时间太久太远,他已是有些记不清了。
“老师?”徐启墨用有些疑惑的语气唤他。
明亭回过神,笑笑,伸手拉开抽屉,拿起桌上的那把戒尺:“欢迎回来,还有——”
厚重的木质在徐启墨的眼中碰撞进抽屉,发出了清脆的响声。
“这把戒尺永远留在这里。”
【全文完】
聊一聊徐启墨和明亭。
之前有人评论说,徐启墨是不是我的原型,明亭呢,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这篇短篇我想了很久,踌躇了很久,我二月份开贴,开贴的时机选在我最痛苦的一段时间里。那段时间我反复跟自己吵架,吵完了就坐在电脑面前对着文档发呆,圈里的朋友对我有任何的期待我都觉得焦躁。我尝试去做别的事情转移我的注意力,花了很长一段时间说服自己不要像个强迫症一样逼迫自己,但最后十分沮丧地发现,不管我去做什么事情,我都无法放过自己。
我把自己剖开来填写徐启墨这个人物,又把我反复跟我自己吵架的另一半心路历程剖开来来完善明亭。因为我寻不到能倾倒垃圾的地方,我的生命中没有引领我前行的人,我靠着一腔孤勇独自摸索的过程过于艰辛,我在风口浪尖上寻不到一块救命的浮木……所以我无比期盼徐启墨能有。
前七章几乎是一气呵成的,到写结局的时候却卡足了好几个月,我在手头做事的时候经常会想,我到底想要他们走向一个怎样的结局。我知道,不管我从前坑过几篇文(……),烂尾也好,敷衍也罢,只有这篇,我是一定要写完的。直到昨天最后一个句号打完,我终于因为此时此刻徐启墨和明亭达成了一个短暂的和解而感到庆幸和狂喜。
文章写完,我的初衷不再论,看文的魅力在于,各人的经历心境不同,很期待你们能看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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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4: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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