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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 红栒满阶(父子)[第1页]

作者:猫巷mi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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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芝草蒲陶还相继,棠棣融融载其华。
〖我是帮朋友发文的搬运工 更文频率全凭心情〗


写文的大大是江雪轻衾
已完结的有《旧酒新醅》
我奉命替他发帖

各位大爷有钱捧个钱场 没钱捧个人场。
@江雪轻衾
第一章
门扉掩住了呼啸的寒风,也掩住了屋外的热闹。
窗纸并不透光,屋里是一片昏黑,谭五进门的时候,随手叩死了门闩。
他一向足够谨慎。
戡侯起身,朝案几上掌了盏灯。
烛花蹭的一下窜起来,打结的声音有些刺耳。
谭五走上前,单膝跪地,唤了声:“父侯。”抱拳低首。
他的目光紧紧盯着前下方,能看见戡侯脚上那双藏青色的布底靴,那是二娘亲手缝制的,千层底纳的很厚实,即使走在地上也是没什么声响的。
绸面的长衫在烛火的掩映下明暗交摆,青黑色的黻纹若隐若现。
终于,脚步停了下来,戡侯坐到了榻上。
谭五朝着父亲的方向,撩了把袍子,换成两个膝盖着地的跪姿,手也垂到了两侧。这跪姿就不是下属的跪姿了,而是儿子跪父亲的姿势。
可榻上人还是没有说话。
谭五手心都开始冒汗了,他对父亲的敬畏,是日积月累已经渗进骨髓里的。
哪怕其实父亲几乎没有呵斥过他,更没有对他动过家法。哪怕战场上的刀光剑影,生生死死都经历过来了,可他还是怕。
怕的不敢抬头去看父亲的脸色,怕的整个人都在轻微的颤抖。
戡侯半响没有说话,他也不是故意沉默的,他只是突然发现很久没好好看自己的这个儿子了。
他年轻的时候娶了不少妾,一溜烟生了十个儿子,只有长子是真真正正带在身边悉心教导长大的。
老四老五只差了半岁,小时候个头差不多高,戡侯当时根本分不清哪个行几。想起昔日还没有自己裤腰高的小萝卜头,戡侯颇有些唏嘘,一晃都好多年了。
四儿子送去镇北府就没了消息,曾经一带出来满满一院子的孩儿,在身边留住的只有这三个,戡侯天生不会悲悯,他只是出于为人父本能,想好好瞅瞅这个孩子。
可烛火有点暗,儿子半张脸都藏在阴影里,他瞧不太真切,只见着冠发束的很齐整。
现在叫战战兢兢的儿子起来去点蜡烛有点坏气氛吧,戡侯想,这小子好像挺怕自己的。
遂回过神来,想起来自己是因为什么把儿子叫进屋来的。
“说说吧,到底因为什么。”戡侯居高临下的看着儿子,问道。
谭五松了口气,手掌撑地,叩了下去:“儿子不才,私自调兵,愿凭处置。”问了就好,父亲不说话的样子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比挨鞭子可怕多了。
戡侯看着儿子认错的样子,突然被气笑了,嘴角勾起一遍,半边脸的皱纹都深了起来,不渗人,反而有些老年人特有的慈祥感。
我刚刚是问的为什么是吧,你认错干啥,戡侯想。
遂抬起腿来,冲着谭五的肩膀,狠狠踹了一脚。
“咔-”谭五直接被踹翻过去,一声痛呼生生哑回了嗓子里。只觉得肩胛骨几乎被踹断,本能的想用手去捂,抬起来的胳膊在半路上又放了下去,撑着自己跪起来,跪行至原来的位置,俯下身,以无比顺从的姿态示以自己的父亲。
戡侯又问了一遍:“为什么?”这下笑意就收敛了。
谭五咽了口唾沫:“儿子预料到了徐家小子会去捣乱。”所以提前埋伏着。
其实也是心里有谱,知道徐家人这次没理,就是他调了兵,徐家子也不敢闹大。
事情是这样的,谭五底下一个小将叫赵六的,和伯府里的徐公子看上了同一户人家的姑娘,徐家小子整天招猫斗狗不说,还已经有了正妻和不知道几房的妾,赵六家虽然不是什么大户,却也本分殷实,赵六也是有像样的职位,长得模样也不错,和姑娘是打小就认识的。那姑娘不愿意做妾,就应了赵六的提亲。
结果自从提亲那日起,这徐家小子是一天没闲着日日去找赵六和这户人家的麻烦,遇上又爵位的世家公子,官府也是不好管,任由他闹下去。
徐公子作威作福惯了,虽说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找麻烦很在行,这几天甚至扬言要让赵六这桩亲事成不了。
今日就是赵六娶亲,谭五堤防这徐家小子闹事儿,直接调了一队兵在迎亲路边上埋伏着,逮住来闹事儿的徐家家丁,上去就是一顿暴打。
可谭五也嘱咐了,不叫他们动徐家公子,所以事情闹得也不算大。官府那边也知道徐家那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看人没伤着也就不予追究了。
难过的是戡侯这关,谭家家法一向严苛。
可谭五倒是不怎么怕,甚至还有点小期待。
可惜结果这话音还没落,就又挨了一脚,这次戡侯踹的更狠,谭五直接飞了出去,撞到了身后的花架上,花架腿都被砸散了。
若说刚才那一脚,谭五还能勉勉强强爬起来,这一脚下来,谭五是真的爬都爬不起来了,后背撞到花架的托盘上,顶的胃里一股血腥气,肩胛处撕扯着前胸,疼的人眼前阵阵发黑,谭五运了几次气,都没能把气血调顺当,只能靠着胳膊上一股劲儿,硬把自己撑起来。
邵侯看着谭五爬起来都费劲,也就不在榻上坐着了,起身,走到谭五跟前,抬脚一勾,把刚爬起来还没站稳的谭五又弄跪下。膝盖砸到石板上,谭五整个人一抽,使劲掐着大腿才没让自己跪歪了。
小心轻唤了声:“父亲。”
戡侯看着疼的脸都扭曲的儿子,叹了口气,道:“你当这是你的私兵吗?”
谭五低首:“儿子知错。”他已经做好了今天会很惨的心理准备,认起错来一点儿也不含糊。私自调兵这事儿可大可小,但它也确实是个事儿,虽说在营里众人求情之下,免了军法。但谭家还有家法,没开祠堂公然处置他已经是给了他很大脸面了,若真是踹两脚打一顿了事,真不算严苛。
戡侯看着儿子,突然觉得父子之间是相处的太少了,导致这个儿子是真的一点儿都不了解自己。
这小孩儿但凡了解自己的脾性一丁点儿,也不会这么和自己装傻。
这个五儿子他还是知道的,人缘不错,三教九流都有朋友。
儿子是真为了兄弟意气用事吗?喊几个不当值的兄弟,不比调动自己手底下的士兵保险?
戡侯这点儿自信还是有的,他的儿子,断不会蠢成这样。
可若是故意犯错,露出马脚给人抓,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显得自己稚拙无能?
儿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回来的路上,戡侯也想清楚了。
儿子这是故意卖蠢给自己看呢。
“今儿能调兵打人,等明儿个是不是就敢策反哗变了?你是嫌官儿太小啊,还是嫌侯府庶子的身份配不上你呀?”戡侯蹲下来,拍拍儿子的脸,“心里想什么呢,来,和我说说。”
语气是冷冰冰的,眼神里都是戏谑。
戡侯常年积威,谭五又到底年轻,被这话一吓,整个人都僵了。
他断没有那样的心思,他,他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呢?
只是调了十几个兄弟,只是被营里好友求了情...
就只是这样一桩算不上多大的事儿,也会被父亲认为是包藏祸心吗?
的确,比嫡出的六弟年长的男丁,还康健的就只剩下他一个了。
谭五悲观的想。
从前的种种疑迹涌上心头,容不得他乐观。
父亲为什么没开祠堂,是想私下里废了他吗?
戡侯的质问就像一只手,把谭五一身的力气都被抽了个干净。
合上眼帘,掩住绝望和恐惧,谭五认真道:“儿子没有。”
他不知如何辩解。
他生长于京城,好友里不乏王公贵族之后,夺权内斗的事儿即使不刻意去打听,也多少知道一些,只是他一直觉得,自己的家里不会是这样的。
宗祖都是上过战场铁血杀伐的将士,他们比谁都知道鲜血的滋味儿和生命的珍贵,“忠义”二字一直挂在祠堂里,谭家的儿郎,为匡扶天下而生,为保家卫国而死,怎么能,用机诡算计,对付自家兄弟?
谭五只觉得心脏剧痛。
就在刚刚,他还为能和父亲走在一起而雀跃,甚至觉得家法鞭子都没那么可怕,他还有些忐忑和期待的在猜,父亲发火打人是什么样子的。作为家里不大不小的孩子,他和父亲像这样单独相处的时间很少,少的几乎没有,更多的时候,他跟在三哥后面、跟在大哥后面、大哥不在了之后他就跟在二哥后面。他不出挑,也不冒尖,资质不是最好的,文采也不是最好的,他不是没羡慕过,羡慕大哥从小就得父亲亲自教导,羡慕二哥嫡出的身份、甚至羡慕三哥四哥能离得父亲更近一些。
可是刚刚这一席话,就像一盆冷水,把他的精气神都浇灭了。
两行清泪淌下,谭五哽咽:“儿子真的没有。”他重复了一遍。
可怜戡侯只不过是想逗逗儿子,没想到直接把儿子吓哭了。
皱眉,怎么和个没长大的小姑娘似的,说哭就哭?
一巴掌甩到脸上,想把眼泪儿扇回去,结果没想到儿子顺势倒在地上,直哭到打嗝。
戡侯照着他肚子踢了好几脚,都没能把人踢起来。
谭五想的是,你都这么看我了,肯定容不下我了,就地打死我吧。反正都要打死我了,我干嘛憋着,我就是想哭,呜呜呜你还踢我,好疼啊我继续哭。
戡侯霸气了一辈子,在儿子面前想来是说一不二的,哪个小子也没在他面前放肆过,他哪见过这阵仗。
这一哭,是哭的戡侯心烦意乱,直想起战死的大儿子来,他手把手亲自教大的大儿子,年纪轻轻就没了,那场仗打的那么凶险,那么冷的天,那么厚的雪,他怎么舍得让身上有伤的大儿子去奔袭敌军腹地?
儿子临行前瞅他那一眼,好像眼里也有泪花吧,他竟没仔细看。
直到捧回来一具冰冷的、被乱箭插成马蜂窝的尸体。
那么矫健挺拔的一个人,怎么就不会动了呢?他都还没给他生个孙儿呢,怎么就敢先死了?
戡侯也伤心,可他面上是看不出来的,他只是短暂的沉默了会儿,也不再狠命的踢儿子了,撩了长衫盘腿坐到地上,看着儿子哭。看着儿子刚才还束的很光滑的头发已经散落了不少,都被眼泪沾在了脸上,看着儿子脸上的巴掌印,那是刚刚自己打的。
戡侯在生了十个儿子,没了六个之后,第一次,开始反思自己的教育方式。
努力想了想从前自己爹是怎么哄妹妹的,学着放缓了语气,道了声:“听话,别哭了。”
“爹,儿子没有,”谭五嚎出了声,“儿子真没有!”儿子怎么会有那般不堪的心。
戡侯:“嗯嗯,你没有,爹错怪你了。”
谭五“哇”的一下,直接哭吐了,并且吐了戡侯一身。
戡侯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身上的食物残渣,只觉得头都大了,可待看见了食物残渣里混着的红色血块儿,把不悦又压了下去。
谭五擦了擦满嘴的血迹,开始得寸进尺:“您要打要骂都行,您不该这么污蔑儿子。”
戡侯:“嗯。”点了点头,这儿子不禁逗,“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怕徐家小子捣乱迎亲队伍,也用不着非得调兵,你是故意的对不对,故意给人抓错处,是怕我忌惮你?”
谭五看着父亲,讪讪点了点头:“怕。”大哥是怎么死的?三哥为什么废了自己的脚?镇北侯府那边儿到底是什么样的,为什么四哥去了就再也没回来?
戡侯心生怜惜:“不必如此,即使是怕,也不必如此,”不用故意佯装浪荡子,也不用故意犯错抹黑自己,“有多大本事尽都施展出来就好,不用畏手畏脚。世子年少,你作为兄长,理应多予帮扶,便是有些建树,也是荣耀。”
谭五认真道:“爹,儿子知道错了。”
戡侯:“知道错了?”
谭五:“嗯,知道了。”
戡侯:“把眼泪儿擦干了,裤子褪了。”
谭五:“啊?”
戡侯这次没理他,自己先把挂着呕吐物的衣衫脱了,露出精装的肌肉和一身的伤疤来,捡了刚刚被撞折的花架腿,把儿子一把掼到案几旁,开始说规矩:
“私自调兵,顶撞尊长,四十下,不许喊叫不许求饶,不然加倍。”
“撑好了,敢乱动踢死你。”戡侯拿着花架腿点了点儿子的腰,换来一阵哆嗦。
谭五这才反应过来,前面踢得原来都不算数,真正的惩罚还没开始呢。
戡侯看着儿子任由摆弄的模样,心里一口气才算顺畅了些许,一把扯了儿子的裤带,任由其滑落到脚踝,露出两条白花花的大腿和圆滑的臀部来。
怎么不光脾性像小姑娘,两条腿也干净的和小姑娘似的,戡侯忍不住在其大腿根上使劲掐了一把。
谭五咬破了嘴唇才没叫出声来,他好歹也十七大八了,还被剥了裤子打屁股,这要是被谁看去,要丢死人了。
戡侯提起手中的木棍来,刚想打,又想到了什么,加了一句:“疼也给我忍着,不许哭,哭了重新打。”
谭五点点头,只庆幸一进门的时候就把门闩锁上真是太明智了。
侯府有钱,连花架都是实心黄梨花木的,抽在身上甚是不好挨,谭五又是第一次挨家法,也是十分难熬。
等该挨的都挨完了,人早已经瘫在了桌子上,两条腿抖得和筛子一样,臀部肿的老高,红红紫紫一大片,对比着别处完好的皮肤,伤处妖冶的颜色甚是醒目。
戡侯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把儿子从桌子上薅下来,扔到床上,抛下了瓶药膏,从儿子的衣柜里挑了件儿最好看的换上,出门了。
施施然走到三儿子的住处,敲了门,喊了瘸腿的三儿子过去照顾老五,戡侯就开始漫无目的的在府里游晃。
现在已经不早了,丫鬟婆子们都睡了,守夜的侍卫看见他过来,远远地跪地行礼。他看见有人行礼,就摆摆手把人喊起来,也不停下。就这么走着走着,就绕到了府门的西北角。
第二章
夜未央,乌云蔽月。
戡侯看着小院门口上挂着的“宓园”二字,踟蹰了一会儿,到底还是没有进去。
宓园一如往常,静悄悄的,甚至连红灯笼都没挂。
罢了,自己平白寻这伤心做什么,回去吧。戡侯对自己说,突然感到有些疲惫。
谭家大郎英年早逝,宓园也早就人去园空了。
那日戡侯是在顾二娘处歇下的,顾二娘本是戡侯夫人的陪嫁,生了谭三之后才抬成了侧夫人,粗粗算来,跟了戡侯也快三十年了,自从戡侯夫人身体不济去吃斋念佛,就一直是顾二娘在操持着家里的大小事务。
戡侯虽然脾气不好,经常训儿子,对几个夫人却都是以礼相待,只是侯府许多年没有进新人了,几个夫人相继去世,如今竟只剩下二夫人还能主持事宜。
顾二娘亲自给戡侯端了洗脚水,伺候他换了衣裳。
“这衣裳倒是瞅着眼熟。”顾二娘道,他们老夫老妻的也没个计较。
戡侯叹了口气:“五小子吐了我一身,拿他的衣裳换的。”
顾二娘了解自家老爷是什么脾性,老五若是肠胃生病,早喊了人去瞧了,哪会这样一点动静都没有。顾二娘把外袍叠好,问戡侯:“您打老五啦?”
这语气问来也是平静,要是别人家,能把孩子打吐了该是天大的事儿了,在谭家,却是再平常不过的。小儿郎们都是这样长大的,顾二娘从最开始的揪心,后来经的多了,也就看淡了。
当爹的打孩子也不是什么没理的事儿,戡侯松了松裤带,道:“那小子私自调兵出去为非作歹,我踹了他几脚,已经使了老三去照看他了。”比起别人家的老爷不把外面的事说与内宅,他没有那么多的顾忌,外面生了啥事儿他对内没啥隐瞒的,想到了就说,便是有些不说出来,也是为着不让她们闹心。
其实这也跟顾二娘恪守本分有关,不该管的不该过问的她从来不管不问,该做的,自来都悉心去安排。年轻时邵侯总出去打仗,赵二娘帮着夫人,把府里治理的井井有条,妻妾之间很少争风吃醋,孩儿们养的一个个生龙活虎,这些好,戡侯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听见有人照顾,顾二娘也就不担心了,笑道:“您啊,总是这脾气,改不了。”真想打孩子的时候,就把门一关,谁也不告诉,让人想劝都劝不着。
戡侯想到自己刚刚还哄那小崽子来着,不服气的哼了哼,“就应该再把他提溜外面去跪一宿的,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做这混账事。”
顾二娘也不搭这话茬,丈夫看着人高马大挺威风的,到了她屋里,却总跟个孩子似的。
戡侯见顾二娘不理他,手就开始不老实了,揽着顾二娘开始使坏。
...
夜里,戡侯睡不着,搂着顾二娘,道:“要是有个闺女就好了。”
顾二娘困得眼皮子都在打架,只觉得十分嫌弃这个老不正经的,遂道:“那要不妾身过几日去寻几家清白的姑娘给侯爷挑挑?”纳几个年轻的妹妹进来给您生个闺女?
戡侯被噎了一下,讪讪住了口,不再言语了。
过了半响,还是睡不着,于是喃喃道:“你说要不咱们给老三娶个媳妇儿吧。”好早点给他生个小孙女玩。
然而顾二娘正和周公下棋呢,没空理他。
戡侯听着爱妾均匀的呼吸声,一颗心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家里如果有个小姑娘就好了,哭哭闹闹蹦蹦跳跳的,该有多欢喜。
第二天一早,戡侯那尚且健在的几个儿子就过来问安了。
戡侯盯着三儿子的瘸腿看了一会儿,又抬眼去瞅肿着半张脸的老五,最后目光落在刚十五的六儿子身上。
看的三个儿子心里通通开始打鼓之后,戡侯心里有了盘算,叫了早膳。
侯府的膳食一直都偏清淡,白粥薄饼,蒸糕小炒,和普通人家的没什么区别。用膳的规矩却大的很。
赵二娘不能上桌,老子坐在 主位,三个儿子要顺位排开,等戡侯让坐了,孩子才能做,等戡侯拿起筷子,孩子才能开始吃饭,碗要端着,筷子不能碰到碗碟弄出声响。
本来这些规矩都没什么,然而今天谭五带着一屁股一肩膀的伤,咬牙坐在凳子上,端着碗的左肩膀哆嗦的那叫一个厉害,频频看向父亲,小眼神那叫一个可怜兮兮。戡侯今天心情不错,许他今天可以放下碗吃饭。
长期以往只有受虐的份儿的谭五被这点赦免感动的几乎要痛哭流涕了。
吃完了饭,顾二娘收拾去了碗筷,戡侯宣布了一件大事儿。
他是这么说的:“老三老五也不小了,过几日让你们二娘在府里办个小茶会。”有看上的姑娘赶紧和你们二娘说,早早把亲事操办了给我生个小孙女。
谭五愣了,父亲,这是要???
这是要打一棒子给个甜枣了?挨顿打换个媳妇儿,一点也不亏诶!
谭三却是一惊,父亲的意思不算隐晦,这是要给自己和弟弟张罗亲事了。
只有谭六一脸懵逼,后宅的事儿和他们哥几个有什么关系?
戡侯看着谭六傻不愣登的样子,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就知道指不上你。
戡侯话说完了,就去了书房,书房里有不少名帖,他得去看看,谁家有适龄的姑娘好递个帖子过去。
然而谭三很发愁,愁得一直在自个儿屋门口转悠,转悠了半天,等到五弟回屋趴着去了,六弟也去了学里。谭三使了人稳住五弟院里的下人,一咬牙一跺脚,推开了父亲书房的门,反手锁死了门闩。
戡侯正在翻旧物呢,就看见三儿子进来了,还也把门闩锁上了,心里疑问,怎么一个两个都这样。
谭三倒也干脆,走上前就扑通一下跪下去了,“父亲,儿子不孝,有一事未告。”
戡侯先给了他一巴掌,“什么事儿,说罢。”
谭三被打的头一偏,又给自己补上一巴掌,把两边脸弄对称了,这才道:“儿子,在外面有个孩子。”
戡侯:“啥?”
谭三磕头:“儿子有罪,私自生子,但错确实皆在儿子身上,求父亲给他娘一个名分!”
戡侯这回明白过来了,儿子这是在外面祸害了人家姑娘了。
然后,整个府里的人就听到了一声怒吼:“开祠堂!”
这回不是关上门打孩子了,这是真的要正八经儿的家法处置了。
戡侯被气的只觉得脑门发蒙,但好歹还没真懵,还知道叫了小厮过来问问谭三他娘去哪儿了。
小厮被吓得不行,赶紧道:“二夫人去了庙里看望大夫人,还没回来呢。”
“嗯。”那就等她回来,不能趁她不在把她儿子打死。
可戡侯也没打算让谭三在这段时间里闲着,使了两个侍卫,把洗地的大缸抬过来,再把谭三绑过来。
从前老大跟着自己南征北战,老二又自小养在镇北王府,谭三就是这家里的顶梁柱。戡侯也知道侍卫们跟他好,下不去手,遂也不再去逼着谁伤人情,直接自己动手,把儿子往水缸里摁。
摁个三四回,人还没什么事儿,摁的次数多了,人就开始呛水,身体开始本能的挣扎,戡侯却没有丝毫手软的意思,薅着儿子的头发提起来,又毫不犹豫的摁进去,以此数次,直到人连挣扎都挣扎不动了才放手。
谭三躺在地上,像鱼一样扑腾了两下,吐出几口水来,已经没了意识。
戡侯晾了他一会儿,拽着脚倒拖着,把人一路拉到祠堂。
好在等到上台阶的时候,谭三已经恢复了点意识,知道护着点脑袋,不然就这一路的磕磕碰碰都够把个好人弄傻了。
一路的下人看的那叫一个胆战心惊。老管家早就立不住了,连忙使了人去庙里请二夫人回来,这是要出大事儿的节奏啊。
严冬十月,一身凉水,饶是谭三够皮实,跪在祠堂里也是忍不住的哆嗦。
戡侯命人松了绑之后,一把扯了谭三的袄,由着他穿着一小薄层的中衣冻得牙都打颤。
谭三睫毛上还挂着水珠,中衣湿在皮肤上,是半透明的,隐隐露着身上的疤痕,昭示着这个年轻人也是立下过赫赫战功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太阳已经升到了正中。
有人来报,说二夫人已经回府了,戡侯这才请了家法。
枣红色漆的木杖,不知道沾过多少血、打折过几根骨头。谭三看着这家法,咽了口唾沫,今天,怕是难熬了。
只希望娘不要太担心,是他不孝,可他已经对不起他的小姑娘一次了,不能再对不起她。
这木杖谭三只挨过一回,那还是小时候,替大哥挡了一板子,那一板子拍在背上,拍裂了琵琶骨,几乎要了他半条命去。现在已经不记得是什么感觉了,只记得为了这个,大哥的生母差点没拿眼泪儿淹了自己。
昨天五弟那么点儿小事儿都能被父亲踹吐血,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熬得住,但是为了他的小姑娘,他决定试一试。
就是父亲过问,他也不会改口的,父亲没问,他更要咬紧了牙。
木杖携风而至,谭三被拍的浑身一震,直接扑到了地上,只觉得气息一下就被打散了。
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不好挨,谭三暗道,但好在人还是清醒的,压着一口气没喊出来。
第二杖立刻跟上,一股力从后背直接砸到胸膛,谭三往自己嘴里塞了个胳膊。
嘭、嘭,又是接连两杖,木杖打在肉上,竟不是脆响,而是闷响,可见施刑人用了多大的力气。
这才四杖,谭三就已经把自己胳膊咬破了,血腥味儿侵入味蕾神经,他松开嘴:“求,求父亲,啊-”又一杖贯穿心肺,换来撕心裂肺的惨叫。
“求父亲给孩儿塞上嘴!”谭三抢着把话说完,这样的打法,他真的怕自己意识不清会咬断了舌头。
戡侯随手摸了块儿擦桌子的抹布扔给他,谭三投以感激的眼神。哪里还顾得上脏不脏,飞快的咬在嘴里,就好像慢一点儿戡侯就会反悔似的。
祠堂里只有两个人,也只有木杖打在肉体上的声音。
也不知道戡侯怎么想的,木杖一会儿打在背上,狠绝的就好像要把谭三剁成肉泥一样,一会儿又转到臀腿处,似乎是怕打伤了后心。
可是再怎样,木杖都是实打实的落在人身上,谭三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撑下去的,他看着自己的手臂在粗粝的石板上磨得血肉模糊,他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不受控制的逃避刑杖又一次又一次的被掀回去。
除了疼再没有别的感觉,就是谭三意志力再强,也觉得活着尼玛太难了差不多被打死得了。
门外有人声嘶力竭的在喊叫、求情,可父亲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连打多少都没说,只一杖狠厉过一杖。
第三章
败坏门风,父亲是真打算要打死自己吧?
娘应该会很难过吧,不过五弟六弟都是孝顺孩子,他们会替自己照顾好娘的。
小姑娘,我答应你的事儿,办到了,我拼了性命给你挣名分,你知道了,是不是就不会怨我了。
以小姑娘那个脾性,是断断不会自己找上侯府的,如果自己不在了,小孩儿也许一辈子都不能进族谱吧,没关系,不进族谱也行,做个平平常常的孩子,平平安安一辈子也挺好的。
挣来的太平,也需得有个人来享。
他这样想着,想着,就没了意识。
他没看见,六弟像他小时候一样,冲进来给他挡板子,他也没看见,从未失态过的生母抱着他哭成了一个泪人,他更没看见,为了他的事儿,住在庙里的大夫人赶了回来,不惜与戡侯当众理论。
听话懂事了二十多年的谭三,第一次让阖府上下为了他操心。
戡侯夫人做主,直接把谭三抬到了主院戡侯的榻上,本来还在床上卧着养伤的谭五骑马就去了好友家里揪来了太医,从没差过一天课的谭六也从国子监回来了,母子几人俱都坐在堂里等太医的消息。
一盆盆血水端出来,顾二娘的手都凉了。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原来要失去最珍爱的人是这样的感觉,顾二娘痴痴的想。她想到了府里的另一个女人,那个女人也曾这样面对过儿子的生死。
她那时不懂,不懂竟是如此的难过,才可以柔言安慰。这一刻,她只感受到了彻头彻尾的无助,她难以想象失去儿子的话,日子还怎么过,她甚至觉得,如果儿子没了,她也什么都不管了,跟着儿子一起去了。
好在没事,好在戡侯还没那么狠心,真把自家儿子往死里打。
戡侯的床被占了,只能去书房过夜。
他抱着被子辗转了一宿,天一亮就去了主院。
此时谭三就已经恢复了意识,顾二娘正小口小口的喂他喝药
“爹。”
嗯,还知道叫爹,没打断了情分。
戡侯:“嗯。”
谭三:“我想给孩子他娘个名分。”
戡侯冷眼看他:“我若是不答应呢?”
谭三轻轻咳嗽了几声,道:“爹不会。”不会不答应的。
“这先纳了妾的也不是没有,咱们好好相看着...”顾二娘怕戡侯有发起火来,连忙道。
谭三打断她:“娘,儿子是想娶她。”三媒六聘,正大光明娶她进门。
顾二娘只觉得心都不会跳了,未婚生子的,哪能是什么好人家的闺女。
戡侯更干脆,直接把刚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儿子拖到了门外头。
谭三一身上下都是杖伤,虽说没伤到骨头,但许多地方都是一片血肉模糊的,此刻只穿了衷衣,被扔到门外头,下人们都见着了,这是真不给他脸了。
谭三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竟生生爬起来,跪端正了。
顾二娘看在眼里,是又气又急又心疼,眼泪儿止不住的往外流。
戡侯狠狠扇了他一耳光,是为了他娘,“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你把你娘气成这个样子!
顾二娘拦住戡侯欲再打下的手,戡侯也是气的不行,指着谭三:“你娘为了照顾你,一宿没睡,你睁开眼,就不想想自己是哪儿错了?!谁给你的胆子?”
谭三缓缓转过身去,对着顾二娘磕了个头:“儿子不孝,害母亲受累了。”
顾二娘泣不成声。
谭三又朝着戡侯磕了个头:“儿子不孝,辱没门风,请父亲责罚。”
戡侯冲着他的肩膀狠狠剁了几脚,直把刚止住血的伤口又踩裂了才罢休,“责罚!责罚!你还挨得住吗?我打死你伤心的是谁你有没有想过!”
“不负责任、败伦丧德,我就是这么教你的?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狼心狗肺不知死活的东西!”
顾二娘哭喊着拦着戡侯,哪里还顾得上什么仪态。
下人侍卫们哗啦啦跪了一地,却是连求情的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谭三脸贴在地上,早已是泪流满面,“儿子,也是近日才知晓的。”也在寻机会告诉父亲,真的不是不负责任,也不是刻意隐瞒。
“是谁家的姑娘?”大夫人闻讯赶来,率先开口问了这个谁心里都有疑问却都不敢开口问的问题。
谭三就像看到了救星一样,赶紧说:“是松家的女儿。”就是那个和咱家祖上就交好的,保了咱家不知道多少代人的松家。
戡侯沉默了,松姓不常见,他知道的就只有一户。
半响,他开口:“松家这一代的,我记得叫松伺,十一年前丘山之战,破城的时候没的。”那是松家最后一个,松家就此绝了。
四下里更寂静了。
谭三张了张嘴,道:“是他妹妹。”
戡侯的目光深了,松家原来还有个女儿。
怪不得,怪不得儿子笃定了自己会答应,怪不得值得一个正妻的名分。
光是这个出身,侯府就不能负了人家。
何况,还有了孩子。
戡侯又给了谭三一个耳光,“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他娘的,不早说清楚了。
谭三:“啊?”
父亲这是在问自己吧?
愣了好一会儿,谭三反应过来,立刻回答:“男孩儿。”粗粗算来都快九岁了,该有自己胸口这么高了吧。
戡侯点了点头,没法儿了,只能允了。该罚的罚完了,也知道媳妇儿是谁家的了,戡侯倒也干脆,直接对妻子说:“你留下来帮忙操办操办吗?”
不是孙女,添个小孙儿也应该挺好玩的。
二夫人不知道松家是什么人家,但听戡侯这意思,好像是同意了?
同意了就行,同意了就好,媳妇儿进门,总比儿子被逐、被打死的强。
大夫人抿嘴笑笑,“三儿是我看大的,能给他操持婚事,也算我得记了。”
谭三也笑了,这一笑,就跪不住了,肩膀上的血早就顺着胳膊流到了地砖上,全靠意志在死撑着的谭三直接昏了过去。
这厢,所有人都被谭三的伤势牵扯着精神,都遗忘了因为阻碍父亲施行家法被勒令思过的谭六已经在祠堂里跪了一宿了。
祠堂连个窗户都有没,关上大门一点光都不透。谭六也不知道自己跪了多长时间。
因为拦家法,他也被父亲挥杖责打了五下,厚重的木杖砸的人骨头生疼,过了一宿,皮下的暗伤通通发了起来,肿胀难忍,腰上有一个地方被三杖砸在一起,皮肉都被打散了,用手一模,能摸出一手血来。
这还是父亲第一次打他,第一次就挨这么狠的,自己也算是兄弟里面头一个了吧,谭六想。
嗯,等到十五岁才第一次挨家法,已经是兄弟里面头一个了。
作为侯府里养大的唯一一个嫡子,谭六还是受到过不少偏待的,比方说戡侯对他习武这事儿一点都不苛求,又比方说,太学就一个名额,从小就预备给他了。
虽然他习武天份上不必众兄弟差,也虽然他凭着自己的本事提前就考进了国子监...
可他没上过战场,大哥十一二岁就已经跟着父亲东征西战了,可前年出征的时候,父亲以他年纪太小为由,把他剩家里了。
连他的名,都是单单一个“安”字,父亲对他的期许啊,就只是平平安安一辈子罢了,谭六略有遗憾的胡思乱想。
真疼啊,谭六轻微的颤抖了一下,倒吸了口气。从前他还小,跟着哥哥们淘气,父亲就只打三哥一个,说都是因为他没教好弟弟,关起门来,或打板子,或抽鞭子,他和四哥五哥就在门外战战兢兢地跪着,总能看见三哥一瘸一拐的走路和不敢坐凳子的模样。
后来大哥回来,挨打受罚的就是大哥,父亲打大哥打的狠,有时候一鞭子就能抽出血珠来,可大哥从来一声不吭,就是打的再狠,也不会落了第二天早上的训练。
天这么冷,过几天就会下雪了吧,他还记得大哥穿着一身藏蓝色的单衣在雪里舞枪的模样,大哥和枪就像融为了一体,刺出去的不是枪,而是人,收回去的也不是枪,是气势,那个清晨,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一枪一人的颜色,藏蓝色的单衣,铁红色的枪缨,行云流水的身姿,书里写的“人间绝色,举世无双”大概就是这模样吧。
他啊,就算倾尽了一辈子,都是赶不上的。
谭六继续胡思乱想。
大哥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笑,总是看向远处的目光是很温和的,性子也随和,随和又安静,跟在父亲身后的时候,一点声息也无,就像一个影子。
“呵-”左腿突然开始抽筋,谭六移动了下重心,又牵扯到了腰上的伤,疼的轻呼一声。
不禁开始埋怨,三哥就总是这直性子,这么大的事儿,也不知道先请了母亲回来。母亲回来,就有人能稳住父亲了,父亲稳住了才万事好商量嘛,那么会打仗,怎么家里事儿就不知道变通了呢。
谭六叹了口气,想到自己从前也害过三哥挨打,这次就当还债了。
呵,还真不是一般的疼,自己这是才挨了四五杖,就已经这么难熬了,三哥得挨了几十杖吧,也不知道现在怎样了。
私自子,也不知道内有什么隐情,谭六想,毕竟三哥在他的印象里一向稳妥。
母亲和父亲理论的时候,说出来的话也十分惊人,原来大哥也是外室子。他比大哥小了十一岁,等他有记忆的时候,大哥已经因为军功在家里十分受敬仰爱戴了。正如他母亲所说,出身不重要,只要是谭家的血脉,就应该接进侯府来好好栽培。
戡侯夫人足够贤惠,家里子弟都得到了很好的照顾,兄弟之间相处的十分融洽,妻妾之间没有争风吃醋,更枉论栽赃陷害一类的内斗了,于是对“长孙”并没有什么切实的概念。
谭六其实很期待,自己就要当叔叔了,也不知是小侄儿还是小侄女,总之替你爹挨的这四五杖,就算叔叔送你的第一份礼物吧。
三哥长得那么丰神俊朗,你也一定很可爱吧,叔叔有许多的小物件儿想要送给你呢。
于是还在祠堂罚跪的谭六就开始清算自己到底有多少财产,挑着能送人的,一样样的在心里列出单子来,从满月到百岁再到周岁、每年的生辰,一直列到十多岁。
然后就跪不住了。
光是腰酸背疼膝盖麻还能忍,关键是石砖太凉,冰的他的肚子开始闹了起来。
胃疼的让人想哭。
谭六用手死死按着胃,缓缓弯了脊背。
所以当戡侯打开祠堂大门的时候,正好看见谭六和虾米一样弓着背,姿势十分不堪入目。戡侯二话没说,直接上去一脚踹了谭六一个狗吃屎。
谭六趴到地上,轻微蜷缩了起来。
戡侯皱着眉头,又轻轻踢了踢他,道:“滚起来。”
谭六麻利儿的滚起来了,却是面色惨白,冷汗连连。
戡侯:“上衣脱了。”
谭六仰头看着自家爹爹,妈呀,这是要打?
皱眉,父亲真要打,他还能不从怎么着?解了衣带,褪了外袍,脱到中衣的时候,还是轻微迟疑了下,看向戡侯的目光带了些小心的祈求。
戡侯道:“让我看看你的伤。”儿子骨头还没长成,按理说不该拿刑杖打,他当时气急眼了才砸了那三五下,看儿子这小脸惨白的模样,心里是怕把哪里打坏了。
衣衫滑落,露出少年光洁的身体来。
浅色的肌肤上,斜横着几条青紫的伤痕,这还是血未都淤住,等过几天想必就变成粗硬的黑块儿了。
背上一道,肩胛骨处肿的十分厉害,戡侯用手摁了摁,换来儿子不可抑制的颤抖。嗯,骨头没事儿就好。
再有就是腰间,三杖交叠的地方,皮肉都被打散了,呈现出骇人的红色,还有一道从腰间始,深入臀下。
戡侯把儿子抱起来揽到怀里,直接一把扒了谭六的裤子。
“爹!”谭六用手去拽,被戡侯打了回去,“什么规矩!”
谭六讪讪收回了手。
戡侯不解气的在他臀上使劲拍了几下,直打的臀峰两侧都染上绯红。
谭六闹了个大红脸。
发现儿子身上的杖伤并不是很严重的戡侯却没有罢手的意思,厚实的手掌在白臀上又拍了一下:“敢闯祠堂,胆子不小啊。”
臀上火辣辣的疼,谭六手上也没个可抓握的东西,只能死死抱住戡侯的大腿。
又盖了一掌,戡侯训斥:“敢拦家法,活腻味啦?”
又是啪啪数掌,戡侯的手劲不容小觑,臀部从绯红已经转到了深红色,每打一下,都能换来谭六轻微的抽搐,谭六拼命控制下,才能让脚老老实实的在地上带着,没有乱蹬乱晃。
问题是,祠堂的门还开着呢,要是被人看见了,他就真没脸了。
惨兮兮叫一声:“爹~”
戡侯使劲拍了他一下,“怎么,还冤枉你了不成?”
谭六羞恼,无言以对。
戡侯倒好像很享受这样的惩罚方式,儿子虽然看起来瘦,臀上却十分有肉,拍起来颤颤悠悠和大桃子似的,手感十分好,于是又拍了一下,“弯腰撅腚的”
啪!
“你见过谁家罚跪跪成那样!”
啪啪!
戡侯打的欢快,谭六趴在他腿上,把为人子的无奈感受了个十成十。
啪!
“还敢求饶?”
啪啪!
“还有脸叫爹?”
啪啪啪!
“....”想不出还能训什么来了。
于是...
啪啪啪啪啪!
谭六开始挣扎:“啊啊啊,爹!”疼啊。
算了,先放过你这次,以后别让我逮住错处,戡侯看着已经被打的泛紫发亮的小屁股,心想。
谭六得到赦免,飞快的起来穿上裤子,倒还记得谢恩。
退后了几步,端端正正给戡侯磕了个头:“谢父亲责罚。”冲着地的脸却是已经疼的呲牙咧嘴了。
戡侯:“起来,我给你上个药。”
谭六:“不,不用了,儿子收拾收拾去上学。”捧着中衣落荒而逃。
笑意漫上戡侯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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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看着东边刺目的朝阳,谭六暗叹时候真是不早了,昨天突然请假回家已经惹得夫子不悦,今日再迟到就真没好果子吃了,于是牵了匹马就开始飞奔。
周朝民风开放,除了闹市区人口多不能纵马之外,其他街道上都没有禁令,只要不伤着人就行。
谭六一路急骋,等到了国子监停住的时候,几乎要摔下马来——屁股太疼了。
呲牙咧嘴的把马拴好,就遇上了同窗。
幸亏赶上了,谭六整理好表情,稳了心神,和同窗好友一起前去学里。
虽然自己底子够好,可昨天没有复习,又一夜没睡、身上还带着伤,矫情的胃还在一直闹,谭六就不如从前那般对答如流。好在他平时表现不错,夫子没有给予当众训斥,只勒了他明日不准回家,把昨天的功课都补上。谭六这才松了精神。
午食用完,困意已经翻天覆地的折腾神经,谭六只想寻个地方眯一会儿,却被几个同窗截住了。
缘由竟是侯府要置办小宴这桩事儿,学生们脸皮薄,不好直接举荐自家妹妹、女儿,拉着谭六拐弯抹角的磨叽了半天,直把谭六弄的糊里糊涂。
没办法,谭家是一等侯府,又有军功加持、家风清白,想和他们家结亲交好的人太多了。
谭三瘸之前就是京城里榜上有名的佳公子,如今挣了军功的谭五也上了榜——没办法,谭五长得实在太清秀了。
其实最抢手的还是谭六,他是嫡子,又年纪轻轻就考进了国子监,算得上同辈里凤毛麟角的人物,早已不知被多少夫人小姐盯上了,虽然其本人并不自知。
退一步讲,就是这次小宴,自家女孩儿没被看上,能去侯府走动走动也是多少人挣不来的颜面。监生们大多住在学里,平时两耳不闻窗外事,昨天却突然收到家里人的传信,说无论如何就是硬塞也得把名帖塞给谭六。
监生们有的也老大不小了,原本不太拉的下脸去和谭六这样一个小孩儿搭话,但看见午食过后一堆人都围了上去,也纷纷尾随。
可怜谭六一个懵懂少年,还是第一次见着端庄持重的同窗们如此“如狼似虎”的模样。
还是秋水过来说夫子找他,才得以脱身。
冲脱人海,去面见夫子,夫子背着手徘徊了几步,递给谭六一张名帖,“家中嫂子,劳烦帮忙引荐了。”
说罢,捋了捋胡子。
谭六接了名帖收入袖中,回以一礼:“当不得夫子一句劳烦,谭安记下了。”
夫子:“嗯,去看书罢。”
看破一切的秋水忍不住低头笑笑。
谭六心里很是无奈。
同样遭遇的还有谭五。
谭五本来很无辜的在床上趴着养伤,屁股上青青紫紫的上了药,他也懒得穿裤子,就拿着层被盖着。
谁成想天还没大亮,平时交情不错的韦家小子就以探望为名过来了。
然而军旅里的同僚就没国子监的监生那么客气了,进门之前还十分守礼持重,进门之后就原形毕露了。
八尺的汉子,得弯腰低头才能不被门框磕着头的大老爷们儿,进屋来瞅着他,拼命压低笑声:“吼嚯嚯嚯嚯,你也有今天!”
谭五:“...”你揍凯。
韦辰却是不过瘾,继续嘲讽:“诶,真挨打了啊,给我看看,呦呵,难为你了啊,忍辱负重,为朋友两肋插刀,够义气!就凭...哎哎哎,不说了不说了,别动手,”竟然一把掀了谭五的被子,“小心牵着伤,哎,你瞧你这屁股,和被狗啃了似的,我卧槽!”
谭五扔他脸上一个枕头。
韦辰抬手挡了,被砸了一下到底是收敛了些,把被子给谭五重新盖上,掖好,一屁股坐到床边上:“就凭你这一屁股的伤,对得起赵六拿命给你挡刀子。兄弟们喜酒没喝上,赵六说过几天专门儿再请咱们吃一顿。”
谭五:“他这就要走?”
韦辰:“没办法,徐家那小子太厌恶了,仗势欺人的市井作风学了个十成十,赵六媳妇儿她娘上街买菜都害怕,整日里提心吊胆的,不走活不下去啊。请调的文书是侯爷亲自批的,期后就走,去镇北。”
谭五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了,徐家虽说已经破落了,但到底是个伯府,虽然因为削爵,这伯爷的位分传不到徐家这小子身上,可也不是普通人家能惹得起的。只能远远逃开。镇北是自家爷爷的势力,赵六一家人过去,看在他出身谭家军的面儿上,也不会受到刁难,父亲一向爱兵如子,考虑的也是周全。
谭五看着韦辰,“说罢,还有什么事儿?”赵六的事儿还不值得韦辰专门跑一趟。
侯府的位置偏,无论是军营还是韦府,都有着小半个时辰的路,侯府规矩又大,想进来,得头天就递上名帖,得府里主事儿的批了才成。
也为着这个,谭五的朋友就没几个进过侯府的,他就不信粗枝大叶的韦辰是专门过来探望他的。
韦辰遥遥头:“就不能把我往好里想想?”
谭五撇了撇嘴,你什么操行我还不知道?
韦辰:“是,你猜对了,有事儿求你。”随手掏出一大叠名帖来,“这是昨天,军营里的兄弟托我捎过来的,还有,这是我娘家里亲戚托我捎过来的,这一沓,是你的那些个狐朋狗友听说我要来看你,让我捎带过来的。”
谭五咽了口唾沫,“这是?”
韦辰接上话:“家里有适龄女子的。”没办法,侯府门紧,帖子不好送,女儿家又都脸皮子薄,不好太张扬。
谭五:“...”
韦辰又珍之重之的从胸口掏出一张来:“这个,好好给兄弟收好了。”
谭五接过来,看见上面规规矩矩隶书写的“韦府”俩字,眼睛差点掉出来,说话都开始结巴,“那,那个,我哥,他,他定出去了。”
韦辰皱眉:“这么快啊,”装模做样的思虑了片刻,道:“虽然你没你哥长得好,还比你哥怂,但上有家母逼迫,我也只能勉为其难把帖子留下了。”
谭五:“...”我八岁那年追着你妹妹跑,是谁揍了我一顿,告诫我挨你妹妹一根汗毛就掰断我一根骨头来着?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和谭五被压榨一样,谭六回屋的路上也是被秋水调侃的不行。
秋水是寒门出身,一个人到京里求学,无依无靠的性子又十分不拘一格,却和谭六十分对口,也是因着和谭六交好,才不至于太被人欺负。
谭六经常在欣赏此人才华和恼他性格中徘徊。
国子监给学生们安排有住处,只是像谭六这样的世家子弟都习惯了跑家,所以谭六的屋里只备着一套铺盖和两件换洗衣裳。
这日谭六回屋的时候,发现除了铺盖和衣裳,屋里还多了....很多的名帖。
秋水憋了一路,终于憋不住笑出了声。
谭五叹了口气,把名帖一封封收好,十分发愁怎么递给母亲,“别笑了,你有药吗?”身上的伤还没处理过,疼的厉害。
秋水:“啥?”
谭五不理他,径直抱着衣裳走去他屋里,从瓶瓶罐罐中挑出几瓶疮药来,递给秋水:“帮我上药。”自顾自解了上衣,又把早起缠上的纱布一圈圈绕开。
伤口已经呈现出诡异的紫黑色,腰间伤重的地方被束带磨得破了皮,血肉模糊。
秋水惊呼一声“我的吗呀!”,然后以一种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谭五,“这怎么弄的这是?你就带着这伤挺了半天?”
谭五心道,哪是半天啊,我还带着这上跪了一宿呢。面上却是高冷的很,“你不会上啊?”
秋水叹了口气,“会会,这就上。”揭开瓶口的手却有些哆嗦。
药膏轻缓辅在伤口上,谭五疼的倒吸口气,秋水咂舌:“我还以为你们高门大族的孩子都挨不得碰不得吃不着苦头呢。”
谭五撑在桌子上,死死扒住桌沿,疼的眉目扭曲,“门第高了,规矩也重。”
秋水啧啧的感叹了两声,继续给谭五上药,半响无言,也不知道再想些什么。
背上的上完了,就抬手去扒谭五裤子,谭五慌乱躲开,“不用了!”
秋水:“你屁股底下还有伤呢。”
谭五:“我们大户人家的骄矜,不给人看腚行吗?”被别人看见自己红彤彤的屁股,还不如死了算了。
秋水撇了撇嘴,把药放回原处:“行行行,公子您说了算,不过我和你说啊,我这药可不是什么值钱的好药,暂时止血没问题,你可得伤口注意别沾水啊,不然发炎了人会发烧。”
谭五满不在乎的应承了,心里却不是很在乎,哥哥们被抽成那样,不照样活蹦乱跳的嘛。
结果当天夜里就发起高烧来。今天是旬休,学里几乎没什么人,秋水背着他去敲医馆的门,发现医馆里就剩了一个值班的小药童,十二三岁懵懵懂懂的样子,也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说要不先用些去热的汤药?
你这么娇贵哪能冒这个险,秋水想,拒绝了药童背着他拔腿往街上跑。
叫上几个平时交好的同窗,几个人边跑边打听着,还是赶上夜间巡逻的士兵,才把人送进了侯府。
其实当时已经落锁了,因发现人是国子监的学生、又牵扯到谭家才没有发难,还遣人护送了他们。
侯府自然是好生招待,戡侯甚至亲自接待了这几个学生。
平常衣服,戡侯留了几人过夜。下人收拾房屋的空,戡侯和几人小谈。
戡侯是能将,又因着家里门风好,很受学子们的敬仰。
几位监生能和他说话都感觉十分荣幸,原来戡侯长这个样子,看起来真是威武霸气,没想到待人这么平和。
戡侯眼睛扫了扫,看向秋水:“安儿和我提到过你。”
秋水哽了下嗓子,别人不知道谭六为啥发烧,他却是知道的,那么重的伤,货真价实是家法板子打出来的,他对戡侯是真的有点畏惧和不满,语气里加了些酸气:“那可真真是在下的荣幸。”
戡侯笑了笑,笑声很爽朗,“安儿说你是个有趣的人,今日一见,确实如此。”
秋水有点懵逼...施虐狂其实是挺大方、愿意了解儿子交友状况的好父亲?
第五章
折腾了一宿,高烧刚退,谭六就又起床去上学了。
戡侯起了个大早送走了儿子和儿子的几个同窗,闲着无事,走去五儿子那里打算给自己找点刺激泄泄精力。
于是...
屁股上还都是硬块儿的谭五,肺腑里的内伤和肩膀上的撕裂都没好转,就被戡侯从被窝里提留出去练枪了。
戡侯扔了把木杆枪给他,“不许用内力,不许动左手,攻击我试试。”
谭五倒也干脆,直起一枪直接照着戡侯面门刺过去。从前爹爹考教武功也不是没有过,只不过谭五主要练得是刀,很少用枪罢了。
他枪法很是一般,戡侯背着一只手拿着根树枝和他打,绰绰有余,身姿步伐都强出他太多。臀上的伤口牵制步法,不一会儿就露出了破绽,戡侯手里的树枝戳到他胸口,手指粗的桃木枝应声而断。
连外袍都没来得及穿的谭五疼的呲牙咧嘴。
戡侯又拿了一根,“继续。”
谭五这回不再猛攻了,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最开始的猛烈进攻不过是想探探戡侯的究竟。渐渐步法也揣摩了几分,谭五身上活动开了,臀上的伤也就不显得那么疼了...才怪!戡侯寻到空隙抽了他屁股一下。
卧槽卧槽,疼啊!!!
“弱点暴露的这么明显!”戡侯训着,又抽了他几下。
谭五现在只想捧着自己伤上加伤的屁股乱嚷嚷几声泄愤,可惜他不能那么做。他锐利了眼神,开始认真起来。
左攻右防上蹿下跳间,竟也和邵侯过了不少招,而且打的越来越有章法...
一木条抽在脸上:“拿枪当刀使啊?!”戡侯吼他。
谭五讪讪收了招,委屈的摸了摸脸,捻了捻手里的血,他本来就不通枪术嘛。
戡侯用木棍点了点地:“趴这儿!”
谭五俯身,用双手撑着身子,戡侯往他屁股上狠狠抽了几记,直吧木棍抽断了才罢手,“起来吧!”
谭五爬起来。
戡侯夺了他手中的枪,亲自演示了一遍,他是几百年都难得一见的那种习武天才,惯见不惯见的兵器都通些,枪法尤其出神入化。谭五看的一时呆了。
戡侯耍完了,把枪扔给儿子,道:“兵器有魂,各有长短,使用者能否取长补短很关键。”
谭五真诚的点点头。
戡侯又拿了根小木棍,“继续!”
谭五进攻,攻防间被戡侯得到空隙,一棍子抽到脖子:“注意身形!”
注意了身形,腿上又被抽了一下:“步法!”
调整了步法,胳膊上也逃不过:“注意力!”
...
总之最后戡侯把准备的十根小木条都抽断了才罢手,谭五整个人水洗的一样,摔倒在地上一动都不想再动。
戡侯踢了踢他:“爬起来。”
谭五任命的爬起来。
戡侯不知道从哪儿又折了根树枝子过来,“撑好了。”
谭五任命的闭上眼睛,俯身,撑在地上。
“裤子!”
谭五褪了裤子。
臀上本来就是紫黑一片的伤,刚刚又被抽了数下,破了皮,肿硬的皮肉颤颤巍巍的裂着口子,戡侯却没有留情的意思,择了伤势没那么严重的腰下,狠狠抽了二十记。
树枝打在皮肤上是尖锐的疼,一记就能掀起一层油皮来,两三下交叠上就破了皮,戡侯抽的又急又狠,谭五差点撑不住栽在地上。
等到确定父亲住手不再打了,谭五才穿上裤子,冲着父亲俯身欲行礼。
戡侯看着乖巧的儿子,道:“起来吧,回去洗个澡,好好休息休息,明天接着练。”
谭五:...“是。”除了服从还是服从。
戡侯昂首阔步地走了,留下谭五一个人低着头在风中凌乱,他这是招谁惹谁了?!
一步一步挨回寝室,谭五把自己摔到床上。谭家规矩大,没成亲的儿郎身边不能有丫鬟伺候,这两年谭五跟着戡侯打仗,院子里也就没安排人打理,导致谭五现在想喝口水都得自己倒。算了,渴着待着吧,他太累了,也太疼了。
父亲的枪法让他意识到了差距,同龄人中他已经算得上是佼佼者了,可距离真正的高手还差了太多。父亲愿意亲授武功也让他倍感兴奋,可是兴奋是一回事,痛苦又是令外一回事了。
纠结了半天还是拿了药膏,谭五趴在床上撅着屁股,对着镜子一点一点给自己上药,父亲是真手黑啊,谭五想,我亲爱的屁股啊,委屈你了,可你还得再受几天罪,等过了这段儿,我肯定向秀娘给你讨个软垫子好好伺候你。
好想吃果脯啊,谭五又想,委屈了屁股不能再委屈嘴巴,于是扯着嗓子对着院子里喊:“给本公子拿点果脯过来!”
正走到院门口,拿着药过来看儿子的戡侯...一脚踹开了房门。
谭五吓了一激灵,又被踹了一脚。
第六章
其实高压还是很有效果的,谭五都惊叹自己的进步神速。
与进步的速度相当的是身体的负荷,谭五拿枪的右手开始拿不住筷子,不练枪的时候整个人干什么都慢。有时候早晨起来,穿个靴子都能穿小半柱香的时间,伤口和过度劳累的肌肉分不出哪个更疼。
谭五想起了从前跟着部队急行军的时候,随时提防埋伏,随时准备恶战,可那时候就没有现在这么疲惫。
谭五去探望自己三哥的时候,甚至趴在谭三床边睡着了。
那是戡侯开始折腾谭五的第五天,谭三下床了。
淤血还没散开,撕裂的伤刚见收口,谭三束紧了冠发,系牢了腰带,抚平了衣襟,在星辰还没全隐去的时候就到了主院候着。
戡侯就着儿子端来的水洗了把脸,由着儿子替他更衣穿靴。
“事儿才过去几天,就敢来我面前晃悠,不怕我想起来生气再抽你一顿?”
谭三也不害怕,低头笑笑,声音清润:“父亲不会。”
可惜话音还没落,人就挨了戡侯一脚。
戡侯没使多大力气,谭三却顺势跪到地下,好不凄惨的叫了一声“诶呦!”装的成分十成十。
戡侯看着儿子耍宝,忍住笑,踢踢他大腿:“装相,起来!”言语虽然严厉,眼睛里却不见怒色。
谭三一脸谄媚笑站起来:“是,儿子去倒水。”端着盆子,一瘸一拐摇摇晃晃的跑了。
戡侯剁了下脚,也是被闹得心情不错。
这个三儿子,是真的很知事,也很会讨他欢心。
对他一点都不别扭生分的谭三,让戡侯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别扭的大儿子。
想着想着,心口就抽痛了起来。
人们都道他偏疼长子,从小就带在身边,殊不知大儿子才是跟着他受罪最多的那个。
“他是几年前落下的病根了,那回...身体就不大济了,体力也不如从前,也就很少和营里兄弟争锋了。但地下那些小子们都敬着他,是个争气的。”老部下曾这么和他说过。
宓儿带的队一直都在打前锋,当时身上挂了不少伤,可他还是放任了他接了那不要命的任务。那天下着暴雪,风也起来了,他知道儿子这一去,回来就难了,可他还是命他去了,千里奔袭搅乱敌腹。
为了黎民百姓的安宁,也为了军中将士的性命,他的长子,永远埋在了那铺天盖地的素色中。
曾几何时,宓儿的小脸还是白白净净的,一双眼睛看着他的时候,满满都是希冀。那时候,长子唤他,还不是“父帅”,而是奶声奶气的“爹爹”。曾几何时,儿子对他也曾有过祈求和小心讨好,到后来,那些求讨没了,剩下的只有日复一日的逆来顺受,儿子接下了他所有的暴躁和故意刁难,也疏离了父子间该有的温情,甚至抹灭了自己作为人所生来就有的寻求依赖的本能。
一生所求都是在为天下谋福的戡侯,更愿意承认儿子是为了苍生而死,而不是被自己逼上绝境。
推开门,冷风冲面,往左右看看活动一下脊椎,就对上了刚倒完水,想把盆送回来的谭三。
戡侯:“好好将养着去吧,这些活儿有下人呢。”
谭三:“儿子没事儿。”
戡侯:“该罚的罚了,既往不咎。”用不着为着这个讨好我。
谭三:“是是是。父亲宽宏大度,儿子小人之心。”谭三顺着他说道,正经八百儿的拍马屁。
戡侯剜他一眼,“都有孩子的人了,以后别干这离经叛道的事儿了。”
谭三:“是是是,再有下次,不用您请家法,儿子自行了断。”
不善言辞的戡侯对上满嘴跑火车的谭三也是没有什么好的办法,算了,儿子要娶媳妇儿,高兴就让他高兴两天吧,“走,去和我用早膳。”
谭三屁颠屁颠一瘸一拐的跟在后头。
谭三有种与生俱来的天赋——就是只要他想,谁都能被他稳住和他聊。
这种天赋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在自家哥哥和家里侍卫上体现了,那时候一直在军营当差的大哥刚回到家里,对谁都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他已经从大哥那儿学了好几招枪法了,家里侍卫也是,并没有因为身份原因和他有什么隔阂,向来是拿他当兄弟看待。小时候家里弟弟多,也有打架的时候,他总能把丫鬟婆子拉不开的架拉开,把每个人都哄得很好。
于是,戡侯吃完饭,谭三就拉着戡侯开始扯淡。儿子众多的戡侯还是第一次教育别人夫妻之间的相处之道。
...包括房事。
毕竟他曾有一妻五妾,还生了十个儿子,在这方面还是十分有底气的。
谭三听得十分认真。
然后戡侯意犹未尽的发现已经过了辰时。
于是被折磨了五天之后精疲力尽的谭五,终于又睡了一个懒觉。
在被谭三哄得很开心之后,戡侯对拥抱未来美好生活的向往又有所增加。可惜等到他满怀着好奇心去看夫人们整理的名帖的时候,差点没吓得跳起来。
“这些都是?”怎么这老多?他记得他当时要娶妻的时候,没这么多啊。
何止没这么多,是根本就没有几家,他当时拥了太子上位,成了京城新贵,本来应该是抢手货,但事实就是恨不讲道理,当时正值适婚之龄的戡侯发现...并没有什么正经人家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嫌他煞气重,嫌他长得黑,嫌他在京中无亲无故,嫌他脾气暴...
戡侯随手翻着看看,这是,从世族贵女到清白小户,一张张花帖简直攘括了大半个京城的未嫁姑娘。
戡侯皱了眉,他才不会承认自己嫉妒儿子呢。
大夫人把抄录好、整理好的名帖拿给戡侯看,道:“这些都是挑出来家世相当的,还有些,便是家世差些却透露愿意为妾的,再有就是花帖直接送到府里来,妾身也不好拿主意的。”她不好拿主意,大概就是和皇亲国戚沾边的人家了。
戡侯翻看了几张,道:“为妾的先不用管,家世相当的也要先看门里干净、姑娘相貌好的,那些你不好拿主意的先给我,我看看再同你商议。”
给他娶个媳妇儿就不错了,还想妻妾成群咋地?嗯嗯,家世相当的可以考虑考虑,毕竟自家儿子不傻不残还有些天分,不能配的太掉价。而且老五长得好,媳妇儿也得娶的漂亮些生出来的小孙女儿才讨人喜欢嘛。至于那些皇亲国戚,又不是找不着相公,没事儿跟着凑什么热闹???


第七章
“还有一桩事,安儿去学里之前,和我商量着,说他有一同窗,正值适婚年纪,京里没亲人,让想我帮忙做个媒。”
戡侯夫人在庙里住了挺长时日,太久没过问这些俗事,因此和戡侯说的时候,也是很小心的看了看戡侯的神态。
戡侯拿了个苹果,啃了一口,道:“是前几日来过咱家的那个吧?安儿也和我提过他,我查了查,确实无依无靠的,你就着这次小宴留心留心,他出身寒门却年纪轻轻就进了国子监,也算得青年才俊人中翘楚,值得你做这桩媒。”安儿那性子啊,太规矩了,确实需要些不同来路的朋友。
戡侯夫人点点头,笑了,夫君还是在意他们的安儿的。
秋水年轻,谭六却比秋水年纪还小,戡侯这一句话夸了两个人,戡侯夫人自然是被哄着了。
逃了上午的谭五却没逃得过下午,戡侯摆明了要折腾他,他是毫无抵抗之力。
一连一个月下来,旧伤好的差不多了,新伤又舔了一层,每天都在极度疲倦和伤痛中,谭五竟然也渐渐适应了。
没办法,别人都有娘,他没有,但凡不被折腾死就是父亲把他往死里折腾都没人求情。
也是入了深冬,天冷的可怕,池子里的水冻了得有三尺深,有天谭五在池边蹲着发呆,还看见冰里有只被冻住的王八,他犹豫了两天,最后还是没忍住把冰凿了,托厨娘炖了个王八汤。
侯府伙食太差了,自从吃斋念佛的戡侯夫人回来之后,公菜顿顿都是素,他日日体力劳动消耗太大,实在是受不了了。
所以他那天很认真的问三哥:“是不是成婚之后就有自己的小院子了?”
三哥:“侯府哪有那么多院子,怎么,你想分家啊?”
谭五缩了缩脖子,他哪敢,“没事儿,就问问。”问问以后有没有希望开小灶。
三哥揉了揉他的头,道:“你啊,想什么呢,爹亲授武功是多大的福气,你就跟着好好学就行了,大娘她们还没开始相人,等你成亲还早着呢。”
谭五闻言吐了吐舌头,倒是突然想起了小时候那个总被自己追着跑的、说要嫁给他的小姑娘。也不知道自己未来的妻子会是什么样子,可不要太凶悍啊,军里葛状就娶了个凶婆娘,天天被拿着菜刀追,怕的过节都不敢回家。赵六娶得媳妇儿就不错,很是漂亮,军中兄弟常拿他俩讲荤段子。自己长得比赵六还精神,应该也不会娶个太丑的婆娘吧,其实丑点也没事儿,性子别太凶悍就行,谭五十分好满足的想,如果真是漂亮的,千万不能给兵营里的那些浪荡子们见着。
谭三托腮看着弟弟若有所思的模样,他要是能看透谭五那小脑袋瓜里想的是什么一定得笑到肚子疼,这个傻萌傻萌的弟弟啊,是真的太可爱了。
谭五把择偶标准放的很低的后果就是,他被授意躲在屏风后偷窥宴会上的姑娘的时候,惊得差点跳起来。
我的七娘二舅老爷青楼老鸨们呀,这些姑娘怎么长得比怡红院的翠花还好看?!
...毕竟侯爷授意过捡着漂亮的请。周朝开放,姑娘们常常出没坊市,谁家姑娘长得漂亮很容易打听到。
于是当日晚上谭五就就了春...梦。
怀揣着罪恶感的谭五默默搓床单,为自己的猥琐心思感到很羞愧。
虽然他没少花天酒地的胡闹,身旁狐朋狗友成亲的也不少,但其实他并没有怎么见过正经人家的姑娘。尤其是需要应酬的那些世家子们,都把在外喝花酒看美人儿奉为风雅事,天真的谭五还以为他们家里娶进去的正妻都是一桩桩木头疙瘩呢。
原来也有这么漂亮的,一张张鲜活的美人面谭五的脑海里滚过,柔银倩语,说话声和银铃似的。
想着想着,谭五只感觉不听话的下边又往上顶,于是更大力的搓床单——床单就被搓烂了。
谭五欲哭无泪的去找秀娘讨新的,结果没想到平时见着他就笑的秀娘这回看见他就躲进了屋里。
他欲追进去,被嬷嬷拦住了,给他拿了套新床单,还郑重其事的冲他福了一礼,“公子快回去吧。”
谭五有些纳闷儿,问道“秀娘病了?我瞧着她眼圈怎么是红的?”
嬷嬷叹了口气,不欲多说:“并无事,公子请回吧。”
谭五看问不出什么来,以为是谁欺负了她,就冲着屋里喊了一声:“秀儿,谁敢欺负你,你告诉我,我帮你削他!”
秀娘在屋内捂着嘴哭的更厉害了。
谭五哪听得了这哭声,拿着新床单风风火火的敲了三哥的门:“哥,你去帮我查查,是哪个不长眼的欺负了秀儿,老子非削他不可。”
谭三向来好脾气,没责怪弟弟缺乏礼数,还抻了张凳子给他,倒了杯茶,慢悠悠问道:“老五,你多大了?”
谭五摆摆手,他还是站着吧,屁股疼:“过年十九,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谭三心里吼了一声,面上却还是端的住,不急不缓道:“你是该定亲的人了,秀儿一个女孩儿家的,不好再和你见面也是有的。”
“你说秀娘哭是因为我要结亲?!怎么可能?”谭五一脸的难以置信。
就那能和侍卫们席地喝酒的糙姑娘能注意到这个?
谭五:“哥,你别逗我。”要真是因为这个,肯定也是有人和她说了什么。
谭三抿了口茶,叹了口气,顿了顿,眼睛瞅向别处,明显有些心虚,道:“怎么知道我在逗你?”
谭五松了口气,信心满满道:“前阵子我还看见她跟蓅子他们喝酒侃大山呢,哪儿能注意到这些个普通女孩儿家注意的事情。”
想了想,又喃喃道:“不对啊,那是因为什么?
家里侍卫没有敢欺负他的,难道是大娘二娘骂她了?也不对啊,大娘二娘一向和善,不会没由得骂她啊,除了嬷嬷她也没别的家人了...哥?”
谭三听着他嘟囔,没有接话。
谭五:“你就告诉我吧。”你这模样肯定是知道了。
谭三想了想,道:“嗯,”除了我确实也没人会告诉你了,“因为我。”你要削的人就站在你眼前呢。
秀儿是他奶娘的小女儿,从小和他一个院里长大的,他待秀儿比亲妹妹也不差。
秀儿打小就喜欢他,他知道,可是能怎样?他有孩儿了,孩儿他娘是他欠了十年的人,他别无选择。秀儿也是他珍之的人,他不可能纳她做妾。而让他心痛的是,秀儿什么都明白,明白他俩身份上的差距,明白没有缘分就是没有缘分。
谭五一脸木然,“啊?”
谭三看着他,点点头。
谭五:“你说啥?”
谭三目光定住:“我说,秀娘哭是因为我。你要削的人就是你跟前的我。”
谭五恍然大悟。
一脸愧疚,“对不起,三哥。”我不该这么鲁莽。
谭三瞅着他,轻轻道:“秀儿也算你妹妹,这事儿不该瞒你,她的心思我知道,可哥哥已经很对不起你嫂子了。”不能再耽误了她。
谭五:“那秀儿怎么办?”总这么哭也不是法子。
谭三:“我过会儿去见见她,听听她的意思。”
谭五默然点点头。
而秀儿的意思,还是让谭三惊了一下。
谭三是当时晌午去见的秀娘。正阳当空,积雪未化,庭院里的石板上应烁着颗颗粒粒的光芒,秀娘批着件妃色绣玉兰花的氅子,掺着他在湖边慢慢的走。
秀娘道:“三哥的伤好的差不多了。”
谭三点了点头,道:“嗯,是好的差不多了,我打算等能骑马了,就去见见你嫂嫂。”
秀娘笑了笑,她其实眉目很精致,笑起来很漂亮,“我还记得嫂嫂的样子。”
谭三:“是吗。”十年了,他都快记不清了。
秀娘:“嗯,眉色很浓,像浸了墨似的。”眼睛也好看,只是目光有些冷。
谭三认真看着秀娘,语气温柔:“秀娘,我这辈子,只能娶她一个。”言语间是深深地愧疚。
秀娘愣了愣,笑道:“我知道的。”
从你被押去祠堂的时候,此生就已明了了。
她笑的很甜,道:“我这么聪明,猜得到的。”
谭三:“对不起。”我放任了你的喜欢,却给不了你一个结局。
秀娘心里酸酸的,面上却不以为意,道:“嗯,这个道歉我勉强收下了,”顿了顿,“三哥,我想去镇北。”这次侍卫调动,我想跟着一起去。
我想离开。
冷风吹掉了榕树上最后一片树叶,落在了她的肩上。
谭三替她拂落枯叶,看着她发红的眼圈,道:“嗯,准了。”
离别,也许并不需要太繁冗的道别词。
那是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第八章
秀娘走的那天,收到了谭三托人送过来的木盒,木盒里是一支木簪和一只匕首。
秀娘认得,匕首是谭三贴身佩戴的那一把,而木簪,也是他亲手雕的。
秀娘轻抚这支木簪,摸着摸着,眼泪儿就掉了下来。很小很小的时候,哥哥去世了,她哭的稀里哗啦,他哄她,说以后她就是他的亲妹妹,等她长大了,要亲手给她簪上木笄,背她出嫁。
原来他还记得...
原来他一直记得。
侍卫的调动不容情,她没等到他成亲就走了,厚重狐裘,一匹骏马,她踏上了去镇北的路。
而他,正好到了江南。
细碎的雪,轻俏的红梅,陆路转水路,他坐着船,一身孑然出现在了院子里。
松仁看见了他,目光直直的,盯了一会儿,道:“好久不见。”爽朗大方。
好久不见。
谭三张了张嘴,也没听见自己的声音,于是笑了,笑的像从前那个小孩儿。
笑的泪珠从脸上滚过,笑的肝肠寸断。
“十年了,我应约来娶你了。”谭三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出来,又盯了盯自己的左腿,不好意思道:“我瘸了,你还嫁吗?”
松仁也笑了,笑的轻轻的,梨涡浅浅,道:“嗯,你来了,自然是嫁的。”
就好像,这十年间,她从未怀疑过谭三会过来娶她一样。就好像,她已经在原地等了太久,成了一汪井水,再难起波澜。
“别再外头站着了,来屋里喝口茶吧。”松仁说着,朝屋里喊了声:“醇儿,煮碗茶。”
没有生分,也没有客套,像多年不见的老友,也像外出打猎刚归的丈夫。
虽然他都不是,他和她几乎没有说过话,只单单为了他喜欢她,就侵犯了她,之后再未相见,如此数年。
她没嫁人,生下了他们的孩子,一个人将其抚养长大。
醇儿已经快十岁了,个子不高,也貌不出众。可谭三见着他的时候,竟前所未有的满足。他眉眼肖似松仁,而耳鼻下巴和他几乎一样,这是他的骨血,是松仁为他生下的儿子。
谭三迟迟看着小娃娃的身影,问松仁:“叫醇儿吗?是哪个字?”
松仁看他一直盯着儿子,笑笑,道:“酒色不杂谓之醇,是这个意思。”
谭三:“起大名了吗?”
松仁摇摇头,“没送去学里,由他师傅带着呢。”
谭三点点头,道:“辛苦你了。”
松仁依然笑笑。
谭三:“你笑了真好看。”你从前都不怎么笑的,整个人都是冷冰冰的,眼神也和冰刀子似的,只有看向大哥的时候,才会稍微温和一点点。
松仁:“嗯,从前不知道,原来日子能这么轻巧。”
谭三沉默了,松仁生长于镇北王府,和死士们一起长大,他是知道的。
这二十多年,一直在打仗,松仁的兄父师友死伤无数。
谭三心里暗恨自己怎么又勾起这些伤心事来,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来补救。
松仁也不说话,两下就这么静着。
良久,小娃娃端了煮好的茶过来,双手敬给他。
谭三接了。
于是小娃娃端端正正跪下,给他磕了个头,唤了声:“父亲。”
谭三连忙去扶他,“唉,唉!”
原来为人父是这样的感觉。
眼前这个小孩儿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谭三看不够似的一直打量着小娃娃,小娃娃也大方得很,就站直了,任由他瞧。
松仁看着父子俩融融模样,顿了一会儿,道:“这次,你要带他回去吗?”
儿子是谭家的血脉,谭家要带走,也没什么稀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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