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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客居(亲情,微虐)

作者:雨歇微凉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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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本来是打算开在寒假,近来天气转寒,外出活动减少,所以闲来无事,就先开着吧,缓更。
果然趴窝比较适合我,哈哈。
一个比较贴近现实的坑,尽量走心。希望大家多多给予爱心吧。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华北小村庄的一个普通夏夜。
月亮明晃晃的照进屋子里,屋子里的摆设一目了然。一张大土炕,蚊帐里躺着三个人。
墙最里的是个小孩,看身形不过六七岁的样子。小孩头发有些湿濡,穿着白背心短裤衩,嘴巴微微张着,睡得正酣。似乎感觉到身下的凉席被体温烤得热烘烘的,往凉快的地儿拱了拱,顺手挠了挠腿上红肿的蚊子包,接着睡了回去。
老妇人本来就睡不沉实,被他的动静惊醒,手里的蒲扇往小孩身边凑了凑,又开始有节奏的给他扇起风来。
这时候老头打了个急促又尖锐的呼儿,在拐着弯的时候突然刹车,一下子被呛住了,也醒了过来。
“这天儿热的,没法睡啊……”老妇人叹了一声,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老头儿翻了个身,含糊的嘟哝,“明天老二回来,你多少眯一会儿也管用。”
“赶明儿你集上买点正经儿八愣的菜。”老妇人闭着眼睛,嘱咐着,“老二半年回来一次,别光顾着贪便宜。”
“知道了……”老头儿随口应付着,呼吸又开始沉重起来。
“想我的小孙子喽。”老妇人喃喃着,“也不知道阿忱长高了多少。”
老头儿两片嘴唇合上又被呼吸的气儿吹开,发出一个类似金鱼吐泡的声音,已经睡着了。
“可怜了阿衡这孩子哟……”
自言自语,老妇人压低的嗓门在最后一个感叹词上拉了长音,像柔软触角一样慢慢伸进寂静的夜里。
老人的觉儿一般都少,五点多鸡叫头遍的时候就起来了。
“开饭啦。”老妇人端着刚刚煮好的豆瓣酱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发黄的不锈钢碗里盛着颗颗饱满的豆瓣,黄澄澄的色泽混着扑鼻的香气,端端正正的摆在了桌子上。
楚衡正洗着脸,迫不及待的随手一擦就掀开了笼扇里的白胖馒头,烫得左右手倒替着,嘶嘶哈哈还是不撒手。
“傻小子。”老妇人笑着嗔了一句,坐进圈椅里。老头儿从外面走进来,也坐进另一侧的圈椅里,拿起手边的菜汤就是一大口。汤还有点热,老头儿皱了皱眉,赶紧放下。
“你们爷孙俩,一个个的,这吃相都一样!”老妇人又好气又好笑。
吃完饭,楚衡钻在老头的三轮车里,后面老妇人不忘继续磨叨,“菜买新鲜的,单子你捎着了吧。”
“捎着了捎着了。”老头儿把列好的清单随手一塞,脚下一用劲,“走嘞~”
世界臣服于强大,又把弱者踩在脚下。生存就像是一场格斗,力量单薄的人少不了要挨拳头。
楚衡能够清楚的数出院里有几只蚂蚁窝,哪个土堆堆得比较高,哪个窝的蚁流量比较大。心情好的时候,楚衡会搬个小板凳坐在蚂蚁窝前洋洋洒洒的丢些馒头屑,得意的像个仁慈的国王。心情不好就化身暴君,研究无数种死刑,手持小刀给它们砍头,放大镜把它们烤得蜷缩干枯,再不尽兴干脆用水把整个蚁窝灌满。
在楚衡的世界里,他掌握着生杀大权,好不威风。
但是在外人眼里,看到的却只是一个孤单的小孩默默地坐在院子里,低着头闷不吭声,一呆就是一个下午。
大人们的顾虑是有原因的。当地的俗话,七岁八岁狗还嫌。正是撒欢的年纪,而楚衡无聊的做这些事情,是因为他没有朋友。
楚衡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单单他被小伙伴排挤,对于一个七岁的孩子,现实往往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太多。
楚衡从记事起就生活在这个小村庄里,爷爷是退休的乡村教师,日子倒也过的安逸。爸爸楚肇新在省城工作,每年回来两次,带着妻子向晴和小儿子楚忱。
奶奶不厌其烦的叮嘱楚衡要体谅爸爸工作忙,向姨身体不好,照顾不了他和弟弟两个人。楚衡每次都像个乖宝宝一样睁着大大的眼睛,顺从的点点头。奶奶就会开心的摸着他的脑袋,真懂事。
其实楚衡一直知道,大人们试图隐藏的东西。
每当看到大街上有小孩骑在爸爸脖子上的时候,每当听到年轻的妈妈焦急呼唤玩疯了的孩子的时候,楚衡就知道,自己不一样。
所有的疑惑解开,更是在前些日子,一个闷热的夏夜。
客厅里老式的时钟敲响了十二下,小姑睡在奶奶身侧,给自己两岁的儿子打着扇,悠悠的和奶奶聊着天。
“阿衡这孩子也是真可怜啊。”温柔的女声泛着丝丝的苦涩,带着做了母亲之后的同情和博爱。
也许是阴差阳错,偏偏那个时候,楚衡无声的醒了过来。
“这孩子命苦,”奶奶接过话茬,声音徐徐的回荡在空气里,“投错了娘胎哟。”
“二哥也真的是,都那么多年了,还是过不去那个坎儿。”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二哥就是一根筋,认死理儿,念那么多年的书都念傻了。”
“不过当年阿衡他妈差点让二哥全毁了,能不恨吗,二哥对嫂子那么好。”
回想起当年那场差点家破人亡的闹剧,两个人似乎都心有余悸,沉默了半晌。
屋外不知道谁家有动静,开始有狗叫起来。一只接着一只,此起彼伏,掩盖了静夜里粗重的喘息。
“幸亏那女人还有点良心自己走了,不然真的没法收场了。”
小姑的声音像水一样在空气里漾开,却一点一点穿透楚衡的耳膜。“二哥也算够狠心了,这么多年对这孩子不管不问的。”
“怎么也是亲生的骨肉,等再老一点他就懂了……”
“也就是这么个盼头了,这孩子,可人怜啊。”小姑又重复了一句,翻个身把自己的儿子往身边揽了揽。
楚衡闭着眼睛,咬得毛巾被咯吱作响,拼命不让哽咽发出声来。只听到奶奶长长叹了一声,在夜里无限的拉长,接着身后又开始有一阵接一阵清凉的风传来。
农村的集市有种淳朴的热闹,十个人里有五六个都眼熟。楚衡坐在三轮车的后座里,看爷爷不知道同哪一年的学生热情的寒暄,无趣的把头扭向一边。
“爸爸,我要吃糖葫芦!”一个小孩拽着中年男子撒娇。男人一把把他抱起来,“自己挑一个吧!”小孩子坐在他怀里左挑右选,终于满意的挑了一串最大最红的。
男人勾了勾小孩的鼻子,“给你吃的就别淘了!”小孩吐吐舌头,回头的时候正好对上楚衡发愣的眼神。以为他眼馋自己的糖葫芦,小孩得意的扬了扬,嘴上还挂着糖渍。
楚衡不知从哪儿来了一口气,打断了爷爷的谈话,“我要吃糖葫芦!”
楚衡和爷爷从集市回来都五点多钟了,估摸着楚肇新他们在晚上之前就能赶回来,奶奶忙着烧菜,让楚衡去村东小卖部买袋子花生米。
楚衡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了大鹏他们。
大鹏是这一片的孩子头,楚衡没有朋友的直接导火线就是因为他。
大鹏年龄要大他三四岁,懂得的事情多,便从大人口中听来了闲话。当楚衡第一次听他笑嘻嘻地从嘴里吐出“野女人”三个字时,直接抄起半块砖头扔了过去。
医药费付了,爷爷也亲自登门道了歉。平素好脾气的奶奶拿着笤帚把楚衡的屁股揍得红肿发亮,楚衡却愣是咬着牙不肯服软认错。
这次遇上,楚衡攥紧了手里的花生米,低低头打算绕过去。
“不准走!”赵鹏伸出一只手,拦在了他面前。“上次你用砖头扔我,我还没找你算账呢。”
楚衡看着一群小孩把他包在中间,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把手里的袋子攥得更紧。
看到他畏缩的样子,男孩儿的气焰更加嚣张,“我说的根本没错,我妈亲口告诉我的,”赵鹏忿忿的冲着他喊,一脸的理直气壮,“你妈就是野女人,你爸就是不要你了!”
话音刚落,楚衡一跃而起,像头发狂的小兽直直朝着他撞了过去,一拳打在他脸上。
楚衡死死地搂住赵鹏,张口咬着他的耳朵不撒嘴,疼得他哇哇大叫,拳脚混乱的打在他身上。结局还是寡不敌众,楚衡最终被一群孩子一哄而上,把他摁在地上一顿胖揍。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农村的夜是真的黑,幸好还有一点月色照着坑洼的土路,楚衡一瘸一拐的回到了家。
楚衡在门口站了站,听到里面有欢腾的说笑声,就知道楚肇新他们回来了。他狼狈的擦了擦脸,手上身上更脏,反倒蹭的脸上到处都是。
还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门就开了,屋里的光一下子涌了出来,楚衡抬起手遮了遮眼睛。
眼见着天都全黑了,楚忱正拽着向晴出门要找他,冷不丁吓了一跳。
“哥哥!”小孩直接扑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屋里的人也都停下了筷子朝这边看过来。
楚衡痛得哼了一声,红着脸把他从自己身上撕下来,楚忱白净的小T恤已经沾了几道灰。
此时的大人们目光齐刷刷的落到楚衡身上。
楚衡头发上沾着一层灰,脸上的土在眼泪鼻涕的搅合下凝固在脸上,一道又一道黑痕。众人的打量像是刀子一样,楚衡恨不得变成动画片里的土行孙一头扎进地里。
“哥哥,你怎么了?”楚忱这才注意到楚衡的样子,奶里奶气的声音染了哭腔,吓得晃着向晴的手,“妈妈,你快看哥哥……”
楚肇新坐在灯下面,淡淡的开了口,“上不了台面的东西,丢人现眼。”
楚衡猛地望过去,男人的脸融在光晕里,看不清面容,只有轮廓投下的阴影深刻得如同刀削。
众人一阵哑然,几只不知名的虫子嗡嗡的飞在灯泡周围,撞得梆梆直响。
向晴首先反应过来,拉起门口的楚衡,边说便往里屋里拽,“阿衡怎么这么不小心,摔到哪里了吗?”
简单的以摔跤一句敷衍过去,众人也都乐哈哈的打起了圆场,“小孩子嘛,磕磕碰碰长得快!”
楚衡在里屋里坐着,向晴端了一盆水走过来,拿毛巾给他擦着脸。
楚忱在一边焦急的扒着他的脑袋,给他肿起来的眼角吹气,“哥哥,哪里还疼,我帮你吹吹。”
楚衡望着他,楚忱鼓着白嫩嫩的腮帮的样子活像只小兔子,不自觉地摇摇头,“不疼了。”刚说完向晴手里的毛巾正好擦上了额头的刮伤,痛得他哎呦一声紧紧皱起了小脸。
“阿衡啊,发生什么事情了。”向晴把手擦干净,给他贴上创可贴。
“没什么……”楚衡揪了揪衣角,低着头紧接着抬起来笑了笑,“谢谢向姨。”
“你这孩子,是不是打架了?”向晴叹了一口气,在他身边坐下来,“刚才你爸爸没生气,他就是……”
“我知道。”楚衡打断了她接下来的话,稚嫩的声音干干脆脆。“向姨,对不起。”
看到眼前的孩子乖巧得让人心疼,向晴刚抬起手想摸摸他的头,就听见刺啦一声,两人都往角落里瞅过去。
只见楚忱两只小手不停的在行李包里刨拉,翻箱倒柜的找着什么。
终于找到了,楚忱把小脸抬起来,冲着楚衡扬了扬,得意的露出一排整齐如糯米的小乳牙,“哥哥,你看酷不酷!”
不同于一般的塑料玩具手枪,这把镍黑手机制作精良,泛着金属的质感,仿真度够高。
小男孩对于枪支的喜爱似乎是与生俱来的,楚衡接过来,兴奋的点点头,眼睛里都亮闪闪的,“很酷!”
在物质贫乏的农村,孩子们最多的玩具就是田地里的蚂蚱蝈蝈,再不然下河摸两只蝌蚪,最好就是小卖部里三两块一只的玩具水枪,这样贵重的玩具少之又少。楚衡奉若珍宝的把手枪捧在手里,瞅个没完。
楚忱有点心疼的看了看手枪,又看了看贴着创可贴的哥哥,下定决心似地跺了跺脚开口,“送给你了哥哥。以后谁敢再欺负你,你就把他枪毙了。”说着举起小手,冲着楚衡“砰”的模拟了一声枪响,看着楚衡配合默契的倒在床上,得意的吹了吹食指。
客厅里的谈笑声沸反盈天,大伯和几个要好的乡亲都来了,楚肇新也是乐呵呵的和众人推杯换盏,完全不见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架势。
楚衡和楚忱在炕上耍了一阵,都觉得肚子有些饿。楚忱拉着楚衡就想下床去客厅找吃的,“哥哥,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吧。”
楚衡踌躇着不动,“爷爷说过,家里的女人和小孩子不能上桌。”
“为什么啊,刚刚我就在桌上吃东西啊。”
“你不一样,你和向姨都是客人,客人可以的。”
“可是……”
“好了好了,你快去吃,我在屋里等你。”
楚忱有点不满的嘀咕,“哥哥不去吃,我也不去。”嘴上刚说完立马传来了咕咕两声,楚忱恼羞的拍了拍小肚子。
楚衡被他逗乐了,伸手去推他,“快去吃饭吧。”
向晴本来也在外屋陪着吃饭,这时候走了进来,“阿忱该去吃点东西了。”
她弯腰捡起地上的鞋子给楚忱穿上,抬了抬头看着紧盯着她动作的楚衡,笑着开了口,“阿衡也一起过来吃吧。”
楚衡摇了摇头,看着楚忱脚上刚刚系好的两只蝴蝶结开口,“一会我再吃。”
向晴知道家里不成文的规矩,不好多说什么,点点头抓着楚忱出去了。
楚衡趴在炕头上,屋子外面的菜香一阵一阵飘过来。小孩子不扛饥,实在饿得不行了,楚衡走到外屋想拿个馒头啃。
大人们都吃吃喝喝说着话,倒也没留意他。只有楚肇新站起身给长辈倒酒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往他身上扫过了一眼。
楚衡缩了缩身子,在笼扇里翻了翻。
不到吃主食的点儿,馒头还没有加热。
楚衡端起冷掉的豆瓣酱,拿着馒头进了里屋。经过的时候大家正在逗弄着楚忱,“阿忱,你长的这么俊随谁啊?”
“当然是随妈妈了!”楚衡坐在向晴腿上,随口叼住她剥好递过来的大虾。
“哎呦,不随你爸爸吗。”
“爸爸是帅,阿忱和爸爸一样帅,和妈妈一样俊!”
楚肇新听得宝贝儿子边津津有味的吃着,嘴里却逻辑清晰,笑着敲了他脑壳一下,“吃也堵不住你的嘴!”
“肇新你别说,你这儿子可是真机灵啊,这聪明劲儿可倒随了你!”
楚衡在里屋小桌上坐下来,手揪着馒头皮,一点一点扯碎。
听着门缝处透过来的欢声笑语,小孩缩在灯光下面,小声嘟念着阿衡才不哭阿衡才不会哭,还是觉得鼻子酸酸的,啪嗒掉下两颗水珠儿,在覆着油渍的小桌上洇开来。
门咯吱一下开了,楚衡急急忙忙的擦了擦脸,奶奶走了进来。
“怎么啃起凉馒头了,你这孩子,”奶奶端着盘子,“知道你急嘴子饿不住,我给你留了几块肉。”
盘子里混着几样新炒的菜,上面盖着两只大虾和几块鸡胸肉,楚衡食欲一下子上来了,嗯了两声就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多喝点水。”奶奶给他倒了一杯白水,又出门忙活去了。
到了晚上,大家酒饱饭足,也聊到了意兴阑珊,终于一个个起身回各家去了。
楚衡和楚忱还在床上看着新捉的蝉牛儿蜕皮,向晴走进来看着两个撅着屁股的小孩,“阿忱,你奶奶这里地方不够,去大伯家睡吧。”
“不去,我要和哥哥玩儿。”
“你大伯家新盖的房子,你不想去看看吗。”
“不看。”
楚忱头也没抬,专注的盯着奶白的蝉一点一点往外拱。在孩子眼里,一只虫子都比新房子来得有趣。
“那妈妈去那边睡了,你自己呆在这里喽。”
楚忱这才有了点反应,抬头看着向晴,“妈妈你不能也住在这里吗。”
向晴笑了笑,炕是足够大,但儿媳怎么也不好和公婆睡在一起。“不可以哦,阿忱乖,明天再和哥哥玩。”
楚肇新送走了客人,也撩起门帘走了进来。楚衡正趴在床上,看他走进来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
楚肇新没有看他,对着可怜巴巴乞求母亲住下来的楚忱开口,“阿忱,又不听话了,啊?”
楚忱有点委屈的皱了皱鼻子,还是乖乖的被他抱起来,环住楚肇新的脖子,“爸爸,明天早点过来。”
“就知道贪玩!”楚肇新连一眼都没有扫正紧紧看着他的楚衡,搂着楚忱转身朝门口走去,空出的一只手轻拍了他脑袋一下。
楚忱回过头,不满的嘟着嘴巴,冲着床上的楚衡开口,“哥哥,明天再玩。”
楚衡挥了挥手,“嗯嗯,明天玩。”
楚衡晚上睡的并不好,蚊帐里的蝉在头顶吵得他心烦意乱。
有几次他借着月光回头看奶奶的脸, 细小的恐慌渐渐爬进眼底。
老人的面容其实都有一种岁月蹉跎后的恐怖。皱纹像历经风霜的丘壑一样横亘着,几块沉积的褐色素如同污渍在苍白松弛的皮肤上漫开来。
楚衡看着奶奶的面颊,脑子里乱成一锅粥。
既然妈妈没有生病去世,那到底现在在哪里。
想问的话像鱼刺一样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楚衡极力忍着这种煎熬,爷爷灌输的传统教育让他小小年纪就有了超乎同人的忍耐力。
妈妈仿佛是这个家里的禁区,公众场合下大家都是小心翼翼的避开,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楚衡自然能够看在眼里,他没有胆子问。
即使还年幼,也能出于直觉的意识到,有哪些问题他不该问,有哪些话别人不想听。
就像整整一天,那声爸爸在嘴巴里翻来覆去得几乎快要烂掉,那个男人却连开口的机会都没给他。
心里的小兽又不受控制的挣脱出来,在体内横冲直撞。楚衡想到楚忱此刻应该安安稳稳的睡在爸爸妈妈身边,只觉得眼眶被忌妒逼得发热。
他泄愤一样重重的翻过身,把自己的手肘垫在脖子下面,想象着是枕着妈妈胳膊拱在她里的样子,孤孤单单的小身子缩在月光里蜷成一团阴影,慢慢的睡了回去。
启明星挂在泛着鱼肚白的天际,地平线上跳出第一道光,庄户人家的烟囱里冒出缕缕炊烟,一天又开始了。
楚忱站在高地上,手拿棍子指着楚衡,“我是楚大侠,英雄比不比武?”
楚衡看他一副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没了困劲儿,欢快的跳下去,“好啊,我先去找把剑。”
树枝太粗,楚衡一下没有折断,接着卯足了劲,“咔嚓”树枝应声而断,旁边一根芝麻粗的分杈却借力直直戳穿了指甲盖,顿时在正中间顶起一个豆大的血珠儿来。
接着鲜血一涌而出,顺着指缝淌了下去。
十指连心,被戳穿指甲的巨大痛楚让楚衡一声惨叫蹲下身去。
楚忱吓坏了,跌跌撞撞的飞奔进屋找大人,却没留意脚下的门槛被绊了一跤,“咚”一声,摔了个结结实实,立刻大哭了起来。
向晴本来喝着茶,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过去把他抱起。
看到楚忱额头上浮起粉红一层,心疼的给他揉着,“阿忱乖,不痛了,妈妈给吹吹,好了好了……”
大人们也都脚步慌乱的走了过去,众星拱月似的把楚忱捧在中间,仔细的给他检查着。
“阿忱啊,摔哪里啦?”
“看我打它,敢绊倒我们宝宝……”
楚衡忍着手指上钻心的疼,从院外走了过来。捂着的受伤手指还缓慢的往外冒着血,染红了指缝。
看到大人们都围在门口,楚衡脸色煞白,又自觉惹了祸,脚步迟钝的走过去。
走到爷爷身后,楚衡额头上已经噙上了一层冷汗。伸出沾血的小手拽了拽爷爷的袖子,楚衡不安的开口,“爷爷……”
爷爷注意力全放在楚忱身上,根本没留意他。
看到宝贝小孙子还在哭,一把把他抱起来,大力冲得身后的楚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楚衡只好又绕到奶奶身侧,声音里带着委屈,“奶奶我手破了……”
“别添乱,没看到你弟弟摔倒了吗?”
奶奶头都没回,轻声呵斥他,以为他用小孩子装受伤的伎俩来博大人眼球。
“阿忱,爷爷给你坐个飞机,不哭了哈。”说着夹着小孩往外一甩,把他高高举在半空中,“飞喽!”
楚忱破涕为笑,在众人的簇拥里像个小王子一样张开小胳膊,笑得眉眼弯弯。
楚衡掌缝里都是血,孤零零的被挤在人圈最外面,看着楚忱被人群环绕着受尽宠爱,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做云泥之别。
只是突然看懂了有人随随便便就可以被心疼,而有的人即使再痛也必须缩在角落里。
没有人在意配角委不委屈,只是会一再提醒,不要抢了主角的风头。
楚衡抬着头,有风从头顶吹过。屋顶上的野草晃啊晃,在夕阳里剪出一个孤独而模糊的暗影。
看到楚忱笑了,大家终于确认挂在心尖尖上的孩子没事,这才松了口气。
楚肇新回过头来,刚好看到楚衡整张小脸都皱在了一起,低头才发现他手上的血。
楚衡抬起泛着泪的眼睛,对上了楚肇新的视线,终于带着哭腔软软地喊出了口。
“爸爸。”
农村的医务室很简陋,连药品都备不齐全。
大夫有点抱歉的开口,“昨天刚来一个被收割机伤到脚趾的患者,麻药几乎用光了。”说着蹙起了眉,“这剂量太少,估计起不了太多作用。”
楚衡安静的坐在椅子上,小手老老实实的放在医生面前,盯着眼前的医用剪刀和碘酒,垂着眼睛不说话。
如果去县城医院,一天只有两班车,今天是决计回不来了。而楚肇新一家明天就要走。
楚肇新看着低着头的楚衡,半晌才淡淡的开口,“能忍吗。”
楚衡没有犹豫,乖巧的点点头。
医生看着眼前的小孩不哭不闹,又担心的追了一句,“因为刺是在指甲中间,镊子根本取不出来,只有把一半的指甲全都绞去,会连着肉。”
楚肇新皱起了眉,“麻药能管多少用。”
“很小部分。”
谈话陷入了沉默。
“叔叔你剪吧,我不怕。”楚衡看着大夫,眉头虽然因为痛楚皱着,但还是一脸坚忍的小表情。
大夫又看了看楚肇新,见他也点点头才拿起了针剂。
针头挑进指头的疼痛就已经让楚衡紧紧咬住了嘴唇。
麻醉药起作用了,大夫从指甲一侧开始,慢慢的深入,一点点剪。指甲里的嫩肉被剪下剥离,血滴滴答答滴在金属托盘上。
饶是大人又有多少能忍得了这种痛,楚肇新看的心里一抽,紧紧盯着楚衡。楚衡脸上的泪和汗一齐流着,脸色煞白,鼻子眼睛紧紧的拧在一起,痛得张大嘴巴却一声也叫不出来,几乎失声。
大夫将血肉模糊的指尖对向自己,拿起镊子仔细的挑着肉里的树刺。
楚衡浑身都在发着抖,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里看向楚肇新,却依稀看到他举着手机离开的影子,终于按捺不住,“哇”的一声哭出声来。
手指被纱布包好,楚肇新从屋外走了进来,携着一股烟味儿。
楚衡的头发都湿透了,像失了所有生气的人偶,只有眼泪还不受控制扑簌簌的落着。
楚肇新神情复杂的看了他一阵,终于把他抱了起来。
临走的时候大夫冲着他举起了大拇指,“您的孩子太勇敢了。”
楚肇新说不出什么滋味,点了点头匆匆出了门。
楚衡的下巴抵在爸爸肩膀上,第一次被他抱在怀里,所有的感觉却是脱了全身力气的疼痛。
原来得到爸爸的一个拥抱,要这么这么疼。
不是更……看到大家催文实在抱歉,这里解释一下。楼主前几天身体出了一点小故障,加上还没有放假,所以更文没能那么勤,希望大家能够见谅。谢谢大家对这篇文文的喜欢,很感动,会更用心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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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衡双手捧着大海碗,一小口一小口喝着粥,手指上的纱布隐隐透过一点殷红。楚肇新坐在对面打量了他一眼,却也没说什么。
“肇新,阿衡的转学手续弄好了吧。 ”
“嗯,和校长沟通过了,下学期可以直接入学。”楚肇新漫不经心的回着父亲的话,剔了刺把一块白嫩的鱼肉夹进楚忱碗里。
楚忱腮帮鼓鼓的,一只小手扒着碗,活像个贪嘴的小土拨鼠。
“阿忱吃饭真叫人省心,看着就稀罕。”
奶奶看着楚忱能吃的样子打心眼里高兴,回头在楚衡耳朵边上絮叨,“阿衡你吃点菜,不是最爱吃红烧排骨吗。”
楚衡拿起筷子刚要去夹,就听见楚忱在对面撒娇,“我也要吃排骨,够不着。”
向晴夹了一块过去,笑着训斥他,“平时在家叫你吃都不吃,你哥哥爱吃你就跟着抢。”
楚忱咬着肉,孩子气的嘟着嘴巴,“那是奶奶做的比你好吃。奶奶我还要吃。”
听着楚忱没良心的控诉,大家都乐了。
“小孩子抢着吃带劲。”奶奶笑着端起排骨,“来,和这盘豆角换换地儿,让乖孙多吃点。”
楚衡心下不高兴,趁她没端走之前飞速的夹起三块最大的放进自己碗里,接着报复得逞似的往对面瞅了瞅。
楚肇新把筷子搁在碗沿上,若有所思的盯着他一系列的小动作,脸色如同浮云一般明灭不定,在眉心投下一块深色的阴影。
皓月当空,几缕银辉从窗子挤进来撒到蚊帐里,照在楚衡光裸的小腿上。
腿上到处都是红色的抓痕,大多数肿包已经被挠破,有的凝固成了暗红发黑的血痂,痒得厉害的地方已经化脓。
楚衡还是觉得痒,用没受伤的手狠狠地抓了两把,在静夜里听得“嗤嗤”要把皮肉挠破的声响。
奶奶的蒲扇啪的拍在他手上,“再抓破了腿上就没好地方了!”
“咱家里也是尽招螨虫,阿忱刚来两天身子就起了些红包,心疼得晓晴直嚷嚷着回去。”奶奶悉悉索索的爬起来,空气里登时弥漫着风油精刺鼻又清凉的味道。
“哪里痒啊。”
楚衡指着几个地方,奶奶凑过去仔细的给他涂着,“哎呦,这腿没法看啦,你这孩子,中手毒了。”
想着楚忱白白嫩嫩的样子,奶奶又是一阵心酸,“真是同人不同命啊,快到城里享福去吧,别在乡下受罪了。”
看着奶奶趴在自己身边给自己揉涂,楚衡终于忍不住开口,“奶奶,我真的不想去。”
“说了多少遍,你要去读书,想不去就不去吗。”奶奶涂完了药,动作迟钝的躺了下来。
“可是这里有老师,还有爷爷可以……”楚衡抱着最后的不死心,死缠烂打的继续哀求。
“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又不懂事了。”奶奶无奈的开口,因为刚刚费力的躺下来微微喘着粗气,声音里带着苍凉和似有若无的悲哀。
“爷爷奶奶都老了,能陪你几时啊,你早晚都要回去啊。”
楚衡听着奶奶的话突然觉得鼻子有些酸,任性的话带着哭腔脱口而出。“我不要,我要你们永远陪着我……”
爷爷每晚必打的呼噜一直没有响起,这时候翻了个身,无奈又宠溺的开口。
“阿衡,到外面才有更大出息啊,鸟长大了都是要出笼的啊。”
天亮的很早。
吃过早饭,奶奶把楚衡的行李放在炕头上,精神有点不济,疲倦的在小桌前坐下来。
楚衡走过来拿起桌上的布书包,把自己的文具盒和书一个不落的都塞了进去,乖乖的背上。
奶奶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晶亮一闪而过。
“楚婶儿楚婶儿!”
急促尖锐的声音突然从门口传来,屋里的人都是一愣。就看见一个穿着花短袖的农村妇女拎着半大的孩子撩开帘子走了进来。“你看你家的小崽子干了什么缺德……”
一抬头看见楚肇新,女人急躁躁的声音顿了一下,接着又恼火的嚷起来,“肇新,你说你也是个大学老师,你看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
楚肇新脸上挂不住了,还是压住脾气开口,“嫂子,有什么事慢慢说。”
“还用说,要不是今天我看见……算了,你崽子干了啥你看看去!”女人气得胸脯一阵阵起伏,指着里屋的楚衡。
楚衡一看到大鹏进门就知道事情已经败露,吓得直往后缩,挤在小桌旁的角落里。
“你跟我来。”楚肇新看了楚衡一眼,抬步往外走。楚衡抓着奶奶的手,不肯迈腿。
楚肇新倒回来两步,声色俱厉。
“跟我走!”
灰色的粗粝混凝土墙上七扭八歪的写着几行大字,文体拙劣得像是被拆开又重新拼起来。
“小花是野女人”
“大鹏是野女人生的”
白色的刺目大字激得楚肇新眼睛生疼。他缓慢的转身,不可置信的看着楚衡,“告诉我,是不是你写的。”
楚衡被他掐起下巴迫着抬头,吓得一个激灵,还是紧紧的抿着嘴巴不说话。
旁边的女人早就忍不住了,“不是他是谁,上次还用砖头把大鹏的脑袋打出血来,这次让我这张脸皮往哪里搁啊,哎呦……”
“跟我说,是不是你。”楚肇新置若罔闻,目光紧紧逼着脸孔煞白的楚衡,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
楚衡惊慌失措,疼得眼里挤满了泪水,“是,可是他先……”
“啪”巴掌重重掴在脸上。
楚衡一阵天旋地转,像有千万颗针扎一般穿破皮肉,半边脸都木了起来,接着有温热的液体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去擦掉。”楚肇新把手指一根根攥紧,极力控制着愤怒,试图冷静下来。
楚衡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开始用力抹那几行字。
“两只手,擦干净!”
楚衡两只手在粗糙的墙上来回摩擦,受伤的手指在挤压下又溢出血染透了纱布,疼得钻心。墙体上的粗粝石子磨得柔嫩的手掌发烫,渐渐的变成大红。
楚肇新在一旁冷眼看着,不说话。
手掌被磨得又疼又烫,那些粉笔沫却钻进了颗粒缝隙,怎么也擦不干净。
楚衡再也坚持不住,停下手回头,两只手掌红肿了起来,涨得发木,眼看着再搓下去就要破皮,脸颊上被扇出的血半凝固在嘴边,看起来触目惊心。
楚肇新冰冷的看着他,语气冷漠,“擦不干净,就给我舔干净。”
女人似乎气也消了大半,不至于太跟一个孩子较劲,“算了,管好你家孩子就行了,丢的是你的人啊。”
楚肇新回头朝女人开口,“嫂子,我教育的不好,跟您赔个不是,回家我好好教训他。”
女人看着高大英气的男人跟自己低头道歉,气儿也没了,拎着自家的孩子回家去了。
楚肇新看着楚衡满脸泪痕狼狈的干杵在那里,手指上的纱布都已经染红了,面无表情的开口,“滚回去。”
小桌前,奶奶给楚衡换着纱布,一边忍着心酸和他说着话。“跟奶奶说,你是不是因为打不过大鹏才乱写的。”
楚衡眼里蓄满了泪,脸上还印着鲜红的五指痕迹,乖乖的点头。
“那你也不能这样骂别人啊。”
楚衡涨红了小脸,还是不忿的控诉,“是他这么骂我的!”
“他是坏孩子,你这么做不也是坏孩子吗?”奶奶给他仔细的扎好,拿了药给他涂在嘴角上。
楚衡疼得嘶哈一声,接着乖乖的垂下头,半晌讷讷的吐出几个字,“我错了。”
看着楚衡红肿的小脸,奶奶心疼的眼眶都红了,接着担心的叮嘱着。
“以后你可让我怎么放心啊,别再惹你爸爸生气了。”
“你向姨身子不好,多照顾弟弟,别打架。”
“记得奶奶的话,别拧,别犟。”
楚衡本来低着头,最后几乎是绝望的抬起眼睛来,稚嫩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奶奶,我不去,我怕……”
奶奶看着他可怜到近乎哀求的神情,两颗眼泪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阿衡啊,要是受了啥委屈别忘了给家里打电话,奶奶给你做主。”
“你也太不分轻重了,阿衡这手刚好点!”
爷爷在屋外呵斥着楚肇新,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骂,“我告诉你要是再有下次你别要这个儿子了,也别认我这个爹!”
楚肇新看了一眼窗里正在换纱布的楚衡,无奈的开口,“爸,这孩子心气儿太大了,做出这样的事太恶毒了。”
“再大不也是个孩子吗?能恶毒到哪里去?!”
楚肇新眼神深了深,本就低沉的声音又刻意压低了几分。“当时绞指甲盖我看着都疼,他一声没叫出来。报复心又重,我怕他就像捂不热的蛇,随她……”
男人住了口,幽深的眼眸里有几分复杂的情绪掠过。
“这个孩子我手底下长大,看不走眼。”爷爷冷哼一声,“大人的事别怪到孩子头上,你的心结你自个最好想明白。”
楚肇新没再说话,点了点头。
“你要是敢对这个孩子下狠手,就别进楚家门了,你给我记住了!”
村外的汽车鸣笛声开始响起来,爷爷奶奶把他们四口人送到马路旁。
楚衡小手被楚忱牵着,一遍一遍回着头。
爷爷奶奶站在村头的老槐树底下,不住的挥着手,“快走吧,阿衡好好学习!”
楚衡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爷爷奶奶佝偻的身影一点一点变小,渐渐消失在视线里,消失在他的世界里。
十指连心的痛都不肯哭出声音,楚衡突然觉得莫名害怕。
深深的恐惧像巨大的浪铺天盖地劈过来,楚衡终于忍不住,张大嘴巴嚎啕大哭起来。
人对事物的认知不可避免的要和年龄挂钩。
作为一个孩子,楚衡不知道自己究竟失去了什么,但总觉得好像丢了某种特别特别重要的东西,并且出于直觉的意识到,再也找不回来。
楚肇新一家居住在教工小区,一排整齐的的四层小楼,灰色的墙壁上爬满了郁郁青青的藤蔓。每栋楼下都有一片小花园,长着不知名的灌木和花花草草。楼与楼之间的空地上栽着青葱的树木,显得古朴又不失风雅。
楚衡跟在父亲身后,楼道里一片漆黑。正小心翼翼的踩着台阶,就听得楚肇新猛地一跺脚,楚衡吓得身子一晃,走廊的灯便亮了起来。
学校分配的房子是典型的三室二厅,屋内的陈设朴素干净,入门左侧是灰色的粗麻布艺沙发,简装修的柜架上摆放着风格迥异的古玩和布偶,杂糅在一起既不失庄重又充满了家居气息。
楚衡第一次来父亲家里,只匆匆扫视了一遍,生怕冒犯似的不敢多做停留,局促的站着。
向晴把他领到唯一在阴面的卧室,之前应该是做储物用的,空间很是狭窄,勉强放下了一张单人床和一张书桌,中间堪堪余出两人宽的过道来。
“阿衡,家里地方不大,你先住这屋吧。”
楚衡拘谨的点着头,还没来得及道谢就被一直在身后磨叽的楚忱拽住了手往外拖,“哥哥到我屋里来,跟我玩游戏。”
楚忱的房间很宽敞,却一团乱糟糟,书桌上堆满了横七竖八的漫画书和零食,楚衡走过去,对五个鸡蛋壳做成的不倒翁产生了兴趣。
“阿忱,这是你做的吗?”楚衡拨弄着不倒翁,对这几个挤眉弄眼的小老头爱不释手。
“是学校手工课要交的作业,爸爸和我一起做的。”
楚衡小心的抽回手,点点头。
“哥哥,你先玩会电脑。”楚忱给他开了机,自己溜到一边打开电视,“我试试新买的游戏机好不好用。”
电脑是拖着大长尾巴的机型,楚衡不知道怎么上网,点开了扫雷小游戏,尽管鼠标用的还不熟练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还津津有味的扫着雷,就听到楚忱一声欢呼,“好了!”
坐到地板上,两个小孩一会赛车一会魂斗罗,楚衡学得很快,玩到后来几乎都是稳赢。
楚忱气呼呼的把游戏手柄一丢,“不和你玩了。”
“再玩两局吧。”楚衡第一次玩游戏,正在尽头上,“阿忱你别输不起啊。”
“你是哥哥应该让着我。”小孩子好胜心强,楚忱明显的不开心了。
楚衡也有点着急,“我就比你大几个月,而且比赛就是比赛,我为什么要让着你。”
“那你也比我大,就应该让着!”
正在僵持着,房门被推开了。
楚衡抬起头来看到是楚肇新,本来理直气壮突然觉得有点心虚,神色慌张的站起来。楚忱还在气嘟嘟的咬着脆脆卷,闷头坐在地板上。
“阿忱,你妈妈叫你去洗澡,快去。”楚肇新弯腰把他提溜起来,示威似的轻拍了他屁股一下,“再赌气看我不收拾你。”
楚忱缩了缩脖子,心不甘情不愿的出门去了。
楚肇新这才回头扫了一眼楚衡,“到我书房。”
楚肇新拿起书桌旁边的水杯,到饮水机前取了热水泡茶,才回身坐下来。楚衡站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就止步不前,有点戒备的看了看他,接着低下头。
楚肇新看了他一眼开口,“站近一点。”楚衡只得又往前走了两步,仍旧盯着红木地板上泛起的光圈不说话。
气氛很是尴尬,楚肇新不想打破沉默,楚衡不敢。
角落的立式钟表嗒嗒的走着,在男人一直逼仄的目光里,楚衡站得腿有些抖。
“阿衡。”
明明是叫着昵称,声音却淡漠得让楚衡浑身一凉。
“你在老家受的教育少,过去犯的错我不再追究。”楚肇新倾身拉开抽屉,一把紫檀木戒尺“啪”的砸在桌面上。
“但是以后在我这里,就要懂规矩,别动小心思。”
楚衡从书房里走出来,手里拿着楚肇新立的家规。
洗浴室的门紧挨着自己的卧室,听得里面水声哗哗,向晴唱着儿歌哄着楚忱,“小螺号,嘀嘀嘀吹,海鸥听了展翅飞……”
“好痒~”楚忱根本不听,痒得咯咯直笑,好像是要逃被向晴一把抓住,“不要了妈妈不要了……”
路灯投过窗帘一直亮到凌晨三点,屋里的一切都变了样子。
再也没有人给他打扇了,也听不到爷爷的呼噜了。
楚衡想了很久很久终于明白,自己没有家了。
楼主很渴望大家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也非常希望楼里有热闹的气氛,但是只是想说一句,希望大家都能够文明发帖,不要水楼。希望体谅,再次鞠躬致谢。
今天是元旦。祝大家新的一年都要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家庭美满心想事成!另外一件,楼主已经在码文了哦,答应的更文看情况会在下午或者晚上。




天边的流云被夕阳烧透了尾巴,滋滋地冒着火红的烟。
露天的菜市场熙熙攘攘,扬起的浮灰在半空中懒懒的流动着,给整个街道镀上一层细细的金。小商贩们忙得热火朝天,白色的凉椅也早早被搬了出来,一溜的“刨冰”大字不断映入眼帘。
远处有开始烤肉串的,同露天的卡拉OK紧挨着,仿佛酝酿着一场盛夜的狂欢。
楚衡坐在车里,百无聊赖的看着楚肇新的背影发呆。
楚肇新买好了菜,往这边走过来。平素凌厉的线条在夕阳的剪影里柔和了几分,却因为模糊更显得陌生。
今天是周末,楚肇新专程带着楚衡拜访了他的新班主任。
整个下午楚衡都表现得落落大方谦卑有礼,全然没有从乡下带过来的卑怯。新的班主任连连夸赞他是棵好苗子,就连楚肇新也微微吃了一惊,对他多打量了几眼。
这个孩子,总是出乎他的意料。也有可能是,他只在自己面前才把利爪给藏了起来。
这种捉摸不定让楚肇新蹙起了眉。
楚肇新打开车门,楚衡接过菜放在后座上,接着不自觉的往里缩了缩身子。还是以往唯唯诺诺一脸乖巧的样子。
回到家,向晴刚好从厨房把切好的西瓜端出来。看到他们进门笑着招呼,“回来的真赶巧,快坐下吃口西瓜解解渴。”
楚衡坐在沙发一角,捧着西瓜小口小口的吃,生怕汁液会溢出来。
楚忱也从卧室溜了出来,大喇喇的劈开腿啃着,把黑籽一颗颗吐在茶几上。
楚肇新看了看表,抽出纸巾擦擦嘴,“我得走了,今天下午耽误的时间不短。”明天有一场外地的学术交流会,楚肇新已经提前订好了火车票。
楚忱看楚肇新要起身,一把扑过去搂着他脖子,“爸、爸,我要变形金刚全套,你可别忘了!”楚肇新被他一个猛扑身子一歪,接着抬手把他的爪子掰开,“你看你手脏的,往哪里蹭!”
“哎老爸,你可别忘了啊……”楚忱锲而不舍,继续埋着脑袋往他身上拱,楚肇新一个爆栗子嘣上去,“忘不了!”
向晴笑着搭话,“好了阿忱,别把你爸爸衣服弄脏了。”
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晚霞透过半敞的窗帘透过酡红的光。
在欢乐的气氛里,楚衡配合着一起笑了起来。
楚衡在很早的时候就明白,委屈是错的。
小时候看到阿忱有很多稀奇的玩具和零食,他会委屈。因为身高矮个两三公分总要穿阿忱换下来的旧衣服,他也委屈。
之所以后来坚定地认为这种委屈是错的,是因为委屈从来就不管用。
曾经因为要穿新衣服和爷爷奶奶闹脾气,把邮回家的楚忱的旧衣服剪出一个个窟窿。除了挨了一顿打,他还要继续穿起那些衣服,只是平添了一些缝补的痕迹。
还有很多东西,不是不喜欢,只是明知抢不过。
所以,楚衡很早就知道,不可以委屈。
可是现在,站在父亲的书房里,楚衡垂着头,紧紧地憋着气,忍住眼里打转的泪。
脸颊上的掌痕几乎覆盖了半张小脸,夸张的肿起五指鲜红。
楚肇新刚从外地出差回来,便撞见了眼前这一幕——
小区的花园旁要修砌的小路尚未开工,空地上摞了一堆鹅卵石,各种颜色着实漂亮。
楚衡蹲在石堆上面,左挑右捡找到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石头。楚忱羡慕的要过去,说只是看看,结果耍着赖自己揣进了裤兜里。
楚衡上去就夺,拉拉扯扯时楚忱一个重心不稳,便顺着一堆石头骨碌碌的扑了下去。
说巧不巧,楚肇新正好在这个时候拐过来,急忙三步并作两步把楚忱抱起来。
看到楚忱脸上被蹭破了一层油皮,往外泛着血丝,楚肇新又急又气,对身边站着不知所措的楚衡伸手就是一个耳光。
没等开口辩解,楚肇新就从抽屉翻出板子,不耐的点了点桌面。
“过来,趴好。”
楚衡身子微微的抖了一下,还是忍不住红着眼睛抬头,情急之下吐出一句,“是他先夺我东西的!”
这句话像是火上浇油一般,楚肇新一把揪住他的领口,狠狠地往桌上一掼。楚衡被撞得骨头生疼,刚想扭过身子已经是身下一凉,被死死地按在了桌面上。
板子毫无章法的往臀上一下一下砸着,楚衡紧紧地闭着眼睛,绷紧的小腿都在痛得痉挛着。板子交叠的地方已经泛起了深红,高高的肿了起来。
原本咬着牙死扛,终于按捺不住,楚衡染着哭腔求饶,“别打了……”臀上的疼痛丝毫不减,死死地咬住肌肤,火舌一样舔过。
小孩子本就白嫩的皮肤怎经得起檀木板子的重击,空气里原本清脆的击肉声渐渐变成了钝响,楚衡的腰被牢牢按住,高高撅起的小屁股已经肿成馒头一般,深红浅紫色彩斑斓。
因为剧痛眼泪像是珠子一样在桌面汇了一滩,楚衡顾不得擦,意识也开始模糊,混乱的开口,“奶奶,别打了,爷爷……”
楚肇新在他臀腿处又是重重两下,身下的小孩浑身一哆嗦,接着两条交织的红色肿痕缓慢地浮了起来。
板子啪的扔在楚衡头顶上方,楚衡揪起裤子跌跌撞撞的从书桌上下来站稳,头上脸上都是一片湿濡,一只手拼命地抹着眼睛,极力地想要控制住哽咽。
“抬起头来,我问你。”
楚肇新直视着他,仿佛要把他的灵魂扯出来仔细的审视一个遍才罢休。
“是不是惹到你的人要比你更惨,你才满意?”
毕竟还是孩子,满肚子的委屈因为一场苦打更加难耐,楚衡抹着眼睛倔强的不说话,沉默的抵抗着。
楚肇新面色重新冰冷起来,指了指墙角,“你给我跪着去,晚上没有你的饭。”
餐桌上饭香四溢,楚忱早就恢复过来,也不记仇,软软糯糯的替楚衡求着情,“爸爸,我原谅哥哥了,快让哥哥出来吃饭吧。”
“犯错就应该受罚,再不吃饭你就陪他一起跪着去。”
楚忱缩缩脖子,闷下头扒饭。
向晴也打着圆场,“教训几下就得了,孩子正长身体呢,怎么能饿着。我去叫他。”
“你啊,慈母多败儿。”楚肇新脱口而出。
向晴原本放下筷子站了起来,听到这句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把楚衡叫了过来。
楚衡被向晴安排在她身侧,向晴不断地往他碗里夹着菜。
“你爸爸是为你好,别生爸爸气。”
楚衡被身后的疼痛激得坐立难安,一点胃口都没有,夹进来的菜也只是拨了几口。
楚肇新看他不大动筷子,以为他还在耍脾气,“哑巴了?用我再教你一遍礼貌吗?”楚衡忍着委屈,开口艰难的道谢,“谢谢向姨……”
“大人跟个孩子计较什么。”
向晴埋怨的看了楚肇新一眼,接着温声转向楚衡,“阿衡以后不要欺负弟弟就好。”
吃完饭,向晴要给楚衡上药,楚衡百般拒绝,终于拿着红花油早早地回了房间,吃力的往身后涂,疼痛激得他死死咬住嘴唇。
这时候客厅里传来了父子俩的嬉闹声。
“爸爸,快,我的变形金刚呢。”
“啊,我给忘了!”
“切,我才不信,快点给我!”
“不信你自己找吧,真忘了。”
“好爸爸,爸爸你最好了……”
“就你小子嘴甜!”
“哇,好酷,爸爸你真棒!”
楚衡趴在床上,侧头看着窗外的孤灯。
终究做不了好孩子,明知道不对,还是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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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2:4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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