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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相知者也[第1页] |
作者:风鹭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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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冉今年高二,圈龄两年,属性为主。属性这玩意和年龄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不过,可能会带来一些意外情况。 比如说今天,最尴尬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和相谈甚欢的被见面时,发现那人竟是自己同校同级的同学。不仅如此,他们还都知道对方的名字。 这剧本不对啊!徐冉脸上打满问号。谁能告诉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
老朋友们好,感觉你们看到这篇文的时候,大概要被我吓傻了。 退群我是可以理解的,拉黑我这个家伙也是可以理解的,请随意。 我现在就想对自己真诚一点,从大规模写拍戏开始。 这篇文每个章节都会较长,所以更新时间不定, 欢迎催更。 谢谢。 新朋友们好,这里不思。 |
1、你为什么这么熟练啊? 这是暑假刚开始的时候。 下午两点,徐冉从羽毛球场撤离。朝场内的朋友们遥遥地挥手告别,然后蹬上自行车,直直朝家而去。在快到校门口的时候,看到教导主任两眼专注地盯着手机,一步一晃悠地朝他走来。 校内骑车是违反校规的。 徐冉花了一秒钟就做出了判断,从自行车上一跃而下,左手紧紧按住刹车,恰好停在教导主任眼前,仿佛他刚才是规规矩矩一路推车走来的。 “主任好。” “诶,徐冉,你好。” 教导主任再次把头埋进手机里,与徐冉擦肩而过。下一秒,后者就踩上自行车扬长而去。教导主任带着困惑的眼神回过头,看着空无一人的道路。刚才似乎和谁打了个招呼来着的?记性坏了? 正是工作日,室外除了学生就只有游客。徐冉在城区主干道上畅行无阻。夏天运动完后骑车是最畅快的,迎面而来的风把热度通通吸走,只留下单纯愉悦的心情。而此刻的徐冉比往常还要愉悦得多,并且有一点期待和紧张。今天晚上他要去见一个被,之前两人断断续续聊了三个月,没有涉及太多圈子以外的话题,不过交流起来无比顺利。 徐冉今年高二,圈龄两年,属性为主。属性这玩意和年龄是没有什么关系的。他接触过的被不算多,但从来没有过气场不够的尴尬。在市区最顶尖的高中,最顶尖的理科实验班里,他的成绩向来在第一梯队。他有一种全方位的自信。不是俯视他人的那种自负,而只是一种较为客观的自我判断。对于任何一个初高中年龄的被来说,徐冉都是再优秀不过的主。 回家冲了澡,换了格子衬衫和休闲长裤,戴上黑框眼镜,笃悠悠地出门。到了约定的星巴克时,还余了十多分钟。徐冉看了看表,没干等着,掏出笔,开始刷暑假作业。 等他写完三道缠人的圆锥曲线后,猛然发现已经过去了半个多小时。他抬头扫视一圈,咖啡厅里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多;再打开手机,对方也没有发任何消息。被放鸽子了? 这时候,玻璃门被向里推开了。一个看起来也是高中年纪的清秀少年踏了进来。他没有急着去前台点单,而是仔仔细细用目光将咖啡厅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徐冉身上。 这一瞬间,两个人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个人徐冉认识。不仅是他认识,全年级几乎都认识。这是文科实验班的陆垚。在这个以理化为重的学校,选择文科的大半都是成绩不够理想的;当然也有很多真心喜爱或者偏科的同学。后者几乎都进了唯一的一个文科实验班。自分班起,陆垚一直稳居文科第一。不像理化生,年级前十常常易主,陆垚这个第一简直稳坐如山,常常甩了第二名十多分。究其原因,主要还是作文的差距。 陆垚的语文作文丢的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要是校内考试,他的每篇文章都会被选成范文,打出来给全年级看。因为这个缘故,徐冉看过不少。陆垚的文章很特别,很“不应试”,很有个人风格。也只有在这么一个开放的学校,他才会如此潇洒。 陆垚站在原地顿了一会,最终还是朝徐冉走了过来。他在拉开座位之前,最后挣扎一般地确认了一下徐冉的网名。在等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倒是干脆地坐了下来。 徐冉合上笔。不管刚才心里呼啸而过多少只草泥马,他都一点没表现出来。他收起作业,关好书包,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迟到了二十二分钟。走吧。” |
这家星巴克离徐冉家很近。太阳正好落山,街灯刚亮起来。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心情各异。很快,徐冉拐进了一个小区,又停在了不远处一栋单元楼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发现陆垚仍然跟在身后不远处。见他停下,快步走了过来。徐冉的心情恢复了很多,在进电梯之前,终于完全找回了应有的状态。陆垚并排站在他身边,神色平静。 徐冉觉得他应该先说点儿什么。 “我爸妈都出去了。” 陆垚笑起来:“你跟我说过了。” “是啊。” 气氛迷之尴尬。幸好这时候电梯到层了,徐冉终于得以脱离这个可怕的小空间。而陆垚自那句话起就一直憋着笑,进门,关门,换了鞋子,走到徐冉家的书房里,他一路就没停过。等徐冉关上门,转身面对着他的时候,他终于没忍住笑出了声。 徐冉瞬间感觉他这辈子都毁了。 幸而他的控制能力还摆在那。走到书桌前放了书包,打开橱柜,从顶层抽出一把戒尺,轻轻拍着回到陆垚面前,淡淡地问:“有什么好笑的?” 陆垚笑得喘不过气来。 徐冉皱了皱眉:“我看起来像开玩笑吗?” 陆垚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答曰:“像。” 没等徐冉有什么动作,陆垚忽然做了个停止的手势,然后不断深呼吸控制自己的狂笑。几个回合之后,他终于停了下来,有点虚弱地靠在墙上。 徐冉执着尺子,耐心地等他说话。 陆垚在墙上靠直了些,低了低头道:“抱歉,真的像。你知道为什么吗?” 徐冉没回答。他不习惯在实践过程中回答问题,因为这可能会让气场消得无影无踪。 陆垚也没指望得到回答。他很认真地看着对方道:“因为我还不怕你。条件反射还没有建立起来。抱歉,可能要麻烦你费点时间了。”然后,他自觉地把左手摊平,伸到徐冉跟前。 徐冉还是第一次听到被动这样说话。但他忽然又觉得,这就是陆垚唯一会有的回答——不是学校里那个不太和人交流的陆垚,而是在三个月的接触中,他所看到的那个人。 “我刚才迟到了多久来着……二十二分钟?”陆垚问。 “对。”徐冉点头,突然明白过来,“你故意的?” “别冤枉我,这我怎么敢?” 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徐冉没说出口,他眼前满满都是陆垚当初的一句话在打转:“我从来没有实践过。” 敢问这位同学,从来没有实践过,你究竟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尽管心里已经是山呼海啸,真正很熟练的徐冉是不会表现出来的。他用尺子点了点陆垚伸平的左手:“想得太美了吧,你以为就这么放过你?收回去。” 陆垚闻言将手收了回来。 “别靠着墙。” 于是他又站直起来。 “怕疼吗?” “不知道。” 嗖地一尺子,打在陆垚左胳膊上,一点力气都没留。他猝不及防地轻声叫了出来。 “现在知道了?” “大概…” 又是一尺子,抽在原来的地方。 “大概?” “怕怕怕怕特别怕…” “你这不是能好好回答问题吗?” 陆垚的回应是调皮地笑了一笑。 嗖,又一尺子,这回挪开了位置,但还是疼得要命。 “还笑?” 陆垚咬着下嘴唇:“不笑了。” “好样的,你现在可以伸手了。” 陆垚没问为什么,复又伸出左手,摊平。徐冉刷刷刷连着五下打下去,没有太用力气,不过对于初次实践的人来说,已经很疼了。掌心很快红了一片,好在没有肿起来。陆垚的胳膊有点抖,但他到底还是努力将手抬在原来的高度,只不过这下子眼里已经噙了点生理性泪水。 “你猜我为什么打你?” “不知…啊…” 徐冉又挥了一尺子,陆垚在那一瞬间别过头去,手抖得更厉害了。 “送你个新顾客折扣,这次告诉你。不要咬嘴唇。” 陆垚松开牙齿,又把头转了回来。 谁料徐冉又抽了一尺子,伤叠着伤,终于肿起来了。 “听懂了就要回答我。” 陆垚深吸一口气。“听懂了。” “好,”徐冉点点陆垚的左手,示意他可以放下,“我们现在来聊聊你迟到这件事。” “抱歉…” “我没有真的要和你聊。”徐冉打断道。他尺子一指书桌的方向,扫了一眼陆垚垂在身侧的左手,把到了嘴边的“趴”字给换了,“撑着。” 陆垚没有提出异议,安安静静地走过去撑住桌沿。徐冉走到他身后,不太满意地点了点他的胳膊:“再分开一点。” 待他照做之后,徐冉又把尺子在他腰上压了压:“再下去一点。” 这种纠正姿势的过程本来是很羞耻的,但陆垚一点反对意见都没有,无论徐冉说什么,他都只是安静地照办。左手撑在桌沿上,疼得厉害。他对于接下来要面对的东西忽然有了一点恐惧,但又很喜欢这种恐惧的状态。 到底是同学,两个人谁都没提脱裤子的事情。徐冉把戒尺搁在桌上,一只手轻轻按在陆垚的脖子下方,这个地方总能给人安心感。另一只手扬起,以一种适中的力度开始击打。疼痛还可以忍受,然而频率稍快,等不及每一下的疼散尽,所以慢慢叠加起来。陆垚闭着眼睛,一声不吭地体会。 老司机徐冉做这件事情轻车熟路,隔着裤子也能感受到温度的变化。四五十下之后,他停了下来,甩了甩手。他从桌上拿起戒尺——睁开眼的陆垚看着这个过程,心跳加速,紧张起来——又把左手从后者背上撤下来。 这下子把陆垚扔到一个意识上孤立无援的恐惧中去了。刚才的疼还没有完全消散,他能感受到身后的热度,同时可以想见即将面对什么。他用左手又紧紧攥了攥桌沿,指关节发白。 |
“急什么?”徐冉瞧见了这个动作,打趣道,“嫌不够疼?等会有你疼的。” 陆垚闻言笑了一下,放松了左手。 “又笑?”徐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辨喜怒。 “抱歉。” “嗯,你会很抱歉的。条件反射?一次就可以建立了。你下回看到我的时候,保证笑不出来。” 徐冉把戒尺抵在陆垚屁股上,感受到后者的呼吸瞬间急促了很多。还不满意似的,他加了一句:“二十二分钟,就二十二下,不多打你。不过,打一下,你就说一句,‘我再也不迟到了’,明白了吗?” 陆垚惊讶地扭头看了一眼。 徐冉一尺子抽了下去。 “让你回头了吗?”顿了顿,他还是解释了一句,“这是作为你刚才狂笑的报酬。” 陆垚从善如流地回过头,看起来很接受这个说法。徐冉也不多言,掂了掂力度,一尺抽下去。 “我再也不…噗哈哈哈哈…” 徐冉不太明白,陆垚究竟为什么这么能笑。虽然边挨打边重复认错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但是这种反应也是头一回见。徐冉想不出别的可能,只觉得陆垚在轻视他。一个被动在实践中迟迟无法入戏,这是件很讨厌的事情。徐冉站在原地思量了一会,考虑应对的措施。没等他想好,陆垚先说话了。 “抱歉。”他不再笑了,声音里有一点不安,“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不是故意的。” 徐冉没回答他。 陆垚的声音更慌了,但他仍然没敢再回头:“抱歉,我真的…我不笑了。” 他说话的时候居然又一点哽咽。刚才手上挨了那么多下,他都没有真的哭出来,这下却轻易哭起来了。徐冉觉得不能再晾着这家伙,于是答道:“没事。今天不用说了。” 陆垚听起来更慌了:“不,我真的很抱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真的没事。”徐冉凭空挥了挥戒尺,声音里带了点愉快,“反正来日方长。” 听完这四个字,陆垚好像安心了。徐冉于是不再废话,接连三下打下来,几乎都重叠在一起。 这回把陆垚给疼懵了。他感觉那种炸开的疼痛感沿着神经蔓延,一直冲上头顶,使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条件反射地,两只手又攥紧了桌沿,结果被手上的伤牵得倒吸一口冷气。 “看来你是真的没实践过。”不知怎么地,徐冉听起来很满意。下一秒,他又挥起尺子,连着三下。 陆垚整个人往前跌了一跌,然后又迫使自己退回去。 徐冉接下来也不说话了,就这样三下一组地打下来,直到七组结束,将陆垚身后整个覆盖了一遍。他没有用多少力气,热身又很充分,根据经验,连肿都不会肿,第二天就能完全恢复。不过,这对于新手来说,也照样很难熬。 陆垚这时候浑身是冷汗,勉勉强强地撑在原地没动。途中数次想要喊停,生生咽了回去。他现在觉得头疼得厉害。但他记得很清楚,还欠了一下。趁着疼痛慢慢降下去,他努力回忆着摆回开始的姿势。 徐冉却停手了。他凑到陆垚耳边问:“还想笑吗?” 陆垚话都说不出来,喘着气摇头。 “起来吧。” 陆垚看起来没听明白。 徐冉握着他的左手腕,把他慢慢拉了起来。 “结束了。去客厅聊聊?” 陆垚点点头,几滴不知是汗水还是眼泪滚落下来:“好。” |
2、认真玩一场游戏 徐冉之前遇到过很多被。大部分是因为缺爱,才进了这个圈子;也有相当一部分是因为缺乏自控力。这和他的理念很不一样。虽然说起来很荒唐,但他始终认为,这个圈子是由冲动勾织的,被动的根本特质是喜欢挨打,仅此而已。至于附加的那些东西,那些责任、亲情、温暖,在小说里看到无可非议,但在现实中,基本可以算作妄想。 说到底,就是一场游戏,双方各自扮演一个角色。由头可以有很多,但由头都不是最终目的。最终那个目的,他自己明白,陆垚也很明白。 这是陆垚吸引他到想要约出来实践的最大原因,也是见面尴尬之后还不愿轻易放弃的重要因素。 而到现在,等他们从书房走出来,彻底结束这场实践之后,他愈发确认了这样的判断。 如果他想玩一场游戏,那对方最好也是同样的态度。 徐冉曾经问陆垚,这么久为什么从来没找过主。陆垚的回复很快:“因为没有搞清楚想要的东西。” 顿了一会,屏幕那边慢悠悠给他讲了个故事。陆垚曾经也很希望找到一位“引路人”,可以真正用这样的方式给他提点,而且双方能有不道破的默契。他曾经几乎送上门去,试图和自己信赖的老师建立这种关系,然而对方对于他隐藏在心里的感受完全摸不着头脑;也曾经想过在圈子里找一个合适的人,却发现根本找不到。陆垚是一个三观完全成型、人格相当独立的人,他不接受灌输,也很难对这个圈子里的谁真正服气。 后来他彻底想通了这码事,放弃了很多几乎看不到头的希望。然后他悲哀地发现,大家似乎——双向地——仍然带着这种渴求。再后来,他遇到了徐冉。这种合拍的感觉即使在发现认识对方之后也无法消失(仔细想来,他们有很大几率会互相认识),所以他几乎是豁出去一样地尽力推动了这场实践。说到底,不管徐冉有多少手段,他如果不配合,那就只能一拍两散。 毕竟是同学,感受还是有点荒唐,但是不愿意放弃磨合的希望。为了磨合,陆垚需要先低头,他无比清楚这一点。 最终走回客厅的时候,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刚才做的事情。他怎么就这么服服帖帖地给一个同级生打了呢?怎么就一点儿反抗都没有?他是想找主想疯了吗? 但是他下一秒又回想起刚才的种种,觉得再也找不到比徐冉更适合的人了。 虔敬、归服、自我压制,他渴望这样的状态,不然他日日紧绷的神经早晚要断。 如今他唯一担心的,是徐冉的感受。天知道,他已经尽力了,只是刚才莫名其妙笑成那样,对方会不会觉得很无聊…… “你暑假要出门吗?”徐冉(起码是表面)很自然地走到桌边,倒了两杯白水,然后将其中一杯递给陆垚。 陆垚试图同样自然地接过那杯水,可惜手有点抖。为了掩饰尴尬,他很快地把握住杯子收回手,将杯底垫在左手手腕上。 徐冉扫了他左手一眼:“好起来很快的。” 陆垚点点头,然后回答了上一个问题:“应该不出远门。” “那我们多久见一次呢?” “你不决定吗?” “当然是你定。我配合你。” 陆垚估量了一会,然后试探性问道:“一个月?” 徐冉笑起来:“那就八月份再见了?” “是啊。”陆垚拿不准他的态度。 “行啊。”徐冉仰头把水灌下去,然后补上一句,“把你数学作业带来吧。” 陆垚静静地看着他。 “可不能再靠你迟到了。”少年笑笑,“别用这种受到挑衅的眼光看着我。文科生的数学作业,我还是能找到点东西的。” 陆垚答道:“好啊。” 一直到出门的时候,他还带着一股被冒犯的怨气。尽管哪儿哪儿都疼,他仍然是拔得笔直,以一种超没事的状态走了出去。 徐冉在后面笑弯了腰。 |
八月下旬,陆垚终于再次联系了徐冉。那天之后他原本等着对方联系,谁料徐冉再没说过一句话。而在他出现之后,对方竟还理直气壮地反驳“以为你不想理我了”。毕竟是来约实践的,陆垚没多纠缠。 陆垚进门以后就把数学作业戳到了徐冉眼前。 “还生气呢?” 陆垚没回答,略微有一点上扬的下巴显示了他的态度。 徐冉接过那本厚厚的暑期作业,随手指了个地方,请陆垚坐下。然后,他自己钻进书房,关了门。 这一关就是两个小时。 陆垚原本坐在那里什么都不做,后来渐渐感到无趣,就刷起手机来。他到徐冉家的时候,是下午一点;三点半的时候,他忽然收到了一条消息——来自徐冉。 “劳动您受累来一趟书房,谢谢了。” 陆垚忽然有点紧张。他的数学成绩,在文科向来没有对手;而且理科在学的东西,他也都会。甚至为了赌气,这本暑假作业他写得尤其认真。而看徐冉的语气,他似乎挑出了不少毛病。 哪里会有问题?陆垚有一种未知的忐忑,突然很不想面对这个结果。虽然是一次和现实无关的实践,这一部分却会牵扯到现实的东西。理智告诉他不要去。但他最终还是敲开了书房的门。 徐冉一脸微笑地朝他招招手:“请您来看一眼。” 陆垚走近了,发现很多页都被折了角。于是他一页一页翻过去,又一页一页翻回来,最终抬头:“没问题啊。” 徐冉随手指着其中一道颇为复杂的立体几何,道:“空间坐标系…我不记得在文科考纲里。” 陆垚道:“我学了。” “写在卷子上没分。” “高考给分。” “高考出的题不会让你能用这个做。” “这题也不行,这是出给理科的。” 陆垚感到莫名其妙。这还不如让他再迟到一回呢。 “如果我不用坐标系,能算出来呢?”徐冉问。 “不可能。”陆垚一口否定。 徐冉不再问话,抽了支笔,就开始写。陆垚站在他对面看。慢慢地,他脸色变了起来。 徐冉用的办法很普通,就是把三维平面化成二维。但是和正常的题目解法不同,他画了九个面。以极其刁钻的姿态把立体图形解剖开,然后几乎是暴力地算出某条线的长度,再代到另一个剖面中去… 不到十分钟,徐冉口算出了最后的答案。和陆垚原本的答案一模一样。 徐冉抬头看着陆垚。后者干脆地道:“你是对的。” 徐冉把那本作业合起来,往陆垚那里推了推:“我折角的都是一样的问题。你看着办好了,反正和我没关系。” 陆垚点点头,收回作业,再回到书桌前的时候,居然感到有一种敬意。 在他眼前推翻他铁定相信的事实,这太惊人了。他头一次在面对徐冉的时候,有了一点真正的仰视感。 徐冉搁下笔,推开椅子站起来。他在陆垚困惑的目光下走到书房门口,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去哪里?”陆垚问。 “你想呆在同一个地方?多没意思。”徐冉率先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头招呼了一声,“走吧,陆同学。” 陆垚收了收心绪,跟了上去。 |
徐冉停在了卧室门口。他没有先进去,而是向侧面退出一步,偏头看着陆垚。 陆垚在原地顿住了,定了定神。这回他真的没有什么想笑的感觉了。即使隔了一个月,上一次留下的疼痛仍然记忆犹新。在徐冉的注视下先走进门里去的时候,他因为紧张而指尖发抖。“自己送上门来讨打”的感觉无比明晰,他觉得自己的心脏都快要跳出来了。 徐冉没让他等很久,紧跟着走进来,轻轻扣上了门。这时候陆垚站在房间正中央,闭着眼睛,不断给自己做“坚决不能跑”的心理建设。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徐冉带着点笑意问:“这回怕了?” 陆垚没有否认。 “你随时可以喊停,你知道的。” 陆垚在血液冲上脑门的紧张感中,勉强挤出一个虚弱的笑:“知道。” 徐冉很突然地伸手拍了拍陆垚的肩。陆垚僵硬地扭头看了看他。他叹了一声,有点无奈:“你可以放松点吗?再这样下去,你就要晕了。” 陆垚感觉自己确实已经快晕了。他有种以前上台演说之前眼前发白的虚空感。 “这么怕?”徐冉也有些吃惊,“要不要改天,你冷静一下?” “不要。”陆垚几乎是同时否定道,“不要…给我选择的机会。” 末了又补上一句:“拜托了。” 徐冉会意。先前和陆垚交流的时候,听对方提起过。他追求一种臣服和自我克制的感觉,这就要求主动方更加独断一些,最好什么选择权都不要留。发出的指示也最好可以出人意料。在这一点上,徐冉一向很自信。 他空手指着靠墙的床边:“跪到那边去。” 陆垚显然被这句话惊了一跳,但徐冉知道他绝不会有异议。果然,陆垚没让自己挣扎太久,尽量以正常的速度走到床边,又扶着床沿慢慢跪在地上。那之后他直直面对着墙,微垂着头,不知是什么心情。 徐冉一直觉得,有些姿势在每个人摆来都完全不同。比如陆垚跪在那里的时候,就完全感觉不到矮人一截的气质。这个动作被他做得无比自然顺畅,和别人抬抬胳膊没什么两样。徐冉对此显然很称意。他随手从桌上抄起一把折扇,走到陆垚身后。然后将左手抵在他背后,往前压去。没有带多少力度,却有一种不由质疑的命令感。陆垚顺从地跟着那只手弯下腰,直到将额头抵在床上。 他又抬起垂在身侧的双臂,似乎是想摆成一个趴在床上的姿势。不过这种意图被徐冉打断了。他一扇子抽在陆垚右臂上:“没让你动。” 陆垚复又将手垂了回去。 扇子点了点手腕:“背到身后。” 陆垚呼吸都滞住了。他不着痕迹地照做,感受到手腕交叠处被徐冉单手握住,带着点力道地按在背后,真切地有了一种幻想成为现实的不敢置信。他不说话,慢慢调整着呼吸。 |
徐冉问他:“你知道我折出来多少页吗?” 摇头。 嗖地一扇子抡了下来:“我告诉过你要回答我。” 陆垚开口道:“没数。” “我数了。一共29次,给你个优惠,四舍五入到30吧。” 听着这样蛮横的解释,陆垚也没有想笑出来的感觉。目前的姿态让他分不出心思来考虑其他的东西。这段话里他只听到个数字,应了一声表示没有意见。 徐冉抖了抖手腕,就一记扇子敲下来。这次他没有间隔多久,而是以一种比较快的频率接连不断地打上去。力度丝毫不弱,每一下都疼得很。 没有几下,陆垚就感到自己坚持不住了。真的太疼了;而且一点间歇的时间都不给。他向床里,向侧面,不由地挪了挪。徐冉仍然紧紧攥着他的手腕,对他的这些动作当是没看见。陆垚在近乎无法忍的连续疼痛之下,倒慢慢找回了意识,逼着自己又一点点挪回了原来的位置。在那之后,他死死地用头抵住床垫,几乎要控制不住叫喊出来。 徐冉忽然停下了。 更难忍的疼痛一下子涌上来,陆垚背在身后的双手狠狠攥紧了拳。这一瞬间他再也控制不住,挣扎了两下,然后在疼痛稍微平和一点之后,脱力地倒在床上。 “几下了?”徐冉问。 “没数…” “如果我以后再听到这样的回答,就从头再来。明白了吗?” “明…白了…” “二十四。还欠六下,…”徐冉的声音停住了,似乎在上下打量。 “快开学了,你这两天要赶暑假作业吗?” “我从来不在开学前赶作业。” “啧,模范生。”徐冉顺口感叹了一句,没等对方回应,又补道,“别急着动。别忘了还没结束呢。” 陆垚明显僵住了。 “不补作业,就伸手吧。”他松开陆垚,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腕。 陆垚在重获自由之后有一瞬间的无措,然后又很快适应,扶着床慢慢站了起来。他挽了挽袖子,面对着徐冉伸平双手。 徐冉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陆垚偏了偏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等徐冉回来,已经是十分钟之后了。他手里多了一根鸡毛掸子,见到陆垚仍然和他走时一样平举着双手,心情愉快了很多。没有再让陆垚维持着个姿势太久,他很快走过去,在陆垚小臂上比了比,然后一记抽了下去。 肉眼可以看见皮肤很快变红了。陆垚的胳膊抖了一下,又被他压了下去。 第二下往小臂上方走了一段距离,力度同样够呛。陆垚狠狠闭了眼睛。 “睁眼。”徐冉的声音不咸不淡。陆垚小幅度地甩甩头,又睁了眼。 第三下仍然往上。不等陆垚反应过来,接连三下忽然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心里。这一下太猝不及防,陆垚一下子疼得蹲了下去,攥紧了双手。仅存的理智和自尊阻止了他去吹手心的伤痕,然而他花了好久才重新站起来。 这时候徐冉已经踩着椅子,将鸡毛掸子搁上壁橱了。见他恢复过来,问道:“还行吗?” 陆垚答:“好多了。” 徐冉不知道他在指什么,也没有过问的意愿。结束了实践的他又恢复成那个特别外向的少年,跳下椅子,拍了拍手道:“差不多了。别忘了带走你的作业。” “嗯,”陆垚点点头,“谢谢。” |
3、这也玩得太过火了吧? 开学之后,陆垚忽然就消失了。徐冉的小号每天都挂在线上,却再也没见陆垚上线过。 有的时候他路过二班,会下意识往里面看一眼。陆垚永远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手里捏着一支笔,演算题目或者写点文章。这很好分辨。在写作业时,他喜欢用最普通的晨光黑色签字笔;写文章的时候,他用铅笔。 开学考了一次期初考,陆垚仍然稳稳地坐在文科第一的位置。在这所高中,分数是隐私,所以没有榜单这种东西。但是消息还是很快能传到徐冉耳边来: “听说了吗,二班陆垚这次数学前卷只扣了十分!” “我天,我都丢了八分,再这样下去岂不是要考不过文科生?” “还好我们有后卷四十分,怎么样也不会比他低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就自欺欺人吧,丢一班的脸!” 徐冉听到的时候,手里的笔停了一停。他忽然有点明白陆垚消失的原因了。一回到学校,不断提升的考试分数、永远写不完的习题、忙碌而真切的生命氛围,有了这样强有力的东西来支撑他,这个圈子也很快在他心中淡化了。这他完全可以理解。不过,也有些事情让他感到挺难受。 陆垚不理他。不仅不理他,简直就像对仇家一样对他。 陆垚这个人在年级里很有名气,认识他的人特别多。因此走在路上的时候,总有人和他打招呼。他永远都微笑着回应。陆垚总是独来独往,没见他有什么关系很铁的朋友,但他对每个人都礼貌客气。那天在走廊上相向而行时,徐冉很自然地抬手打了个招呼。 陆垚的脸立即僵了。然后他就这样面无表情地从徐冉身侧擦了过去,没给他第二个眼神。 徐冉感到莫名其妙。按说经历了这样的事情,他以为他们可以做个朋友的。有几个人能见到自己的那一面?就算不成,也不需要用这么消极的态度来对付吧? 这种僵持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国庆假期。徐冉上了七天的线,但陆垚仍然没有出现过。他就像从这里彻底消失了一般。再开学之后,一班的体育老师临时有事,换了节课。等课前徐冉来到操场时,恰好撞上二班考完长跑。 陆垚正在终点线不远的地方,单膝跪在地上,一只手狠狠抓着外套的衣角,表情十分痛苦。体育老师蹲在他身边,拍着他的背,好像询问了些什么。陆垚听完之后摇了摇头。 徐冉几步跑了过去,正欲低头询问,却正撞上陆垚抬头。原本没有什么焦点的眼神,在看到徐冉的一瞬间,变得有点被撞破自尊的不满。陆垚几乎是恶狠狠地站起来——然后打了个趔趄,体育老师伸手去扶——摆摆手制止了体育老师,一个人迎着风往医务室去了。 徐冉完全无法理解。他究竟对陆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但他也没这个心思去搞清楚。陆垚很对他脾气,是真的,但既然对方态度已经这样,那到此为止也没什么不可以。让他头疼的是,陆垚一直不上线,在学校里也无法搭话,所以他连提出一刀两断都没有机会。 好在,他近期也没什么强烈的实践欲望。在网上又和几个被动聊了聊,删掉了大部分,留下一两个待考察。日子一直风平浪静,直到十月下旬的秋季运动会。 徐冉在最擅长的羽毛球上失手了。男子双打的决赛,一班对八班。他和这学期刚磨合的搭档刘义程一路杀过来,配合得愈发顺手。但决赛的时候天空阴云密布,而且起了风。裁判认为没有必要延期;赛场周围也挤满了同学。 结果,他们输了。在决胜局的赛点,徐冉接漏了。那一瞬间,赛场边同时爆发出欢呼声和迟疑过后礼貌的掌声。他的同学们不会怪他,但他自己万分失落。搭档刘义程摔下拍子,转身就走。徐冉目送着他离开,觉得他完全有理由这么做。 这时候一声雷鸣,雨终于泼了下来。大家都四散逃开,要么因为打赢实验班而激动万分,要么已经将这页掀了过去,不甚在意。赢了是群体的胜利,输了只是运动员的失落而已。徐冉一个人站在球场中央,低着头,感受到雨顺着头顶浇落下来。他觉得自己活像一只落汤狗。 晚上,他洗了热水澡出来,坐在电脑前,心情烦闷异常。外面仍然风大雨大,家里又是只留了他一个人。他习惯性点开小号登录。今天他格外需要这个。 十八个好友请求,挑了几个通过,很快有人来敲他,称呼看着不顺眼的,删; 前几天在聊的被忽然责怪他不搭不理,换作平日他肯定哄两句,而今天,删; 顺着列表看下去,加了有几周从未说过话的,删; 鼠标在一个人那里顿住了。那是陆垚的号,而且居然是在线状态。不仅如此,居然还有一条留言。 徐冉点开来,发现时间是半小时之前。 陆垚:需要我过来吗? 徐冉惊得差点把手里的杯子给摔了。与此同时,门铃响了起来。 |
陆垚在门外抖伞,徒劳无用地想把上面的雨滴甩掉。徐冉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少年的衣服干干爽爽,书包却湿透了。他一手以嫌弃的姿势拎着包,一手抖伞。见到徐冉,他停了下来。 徐冉用一种怀疑的目光从上到下把陆垚扫了一遍。 “你怎么会过来?” “你没看到我的留言吗?”陆垚把收拢的伞一下子撑开,立在门外。 “…刚看到。”还没来得及回复,你就出现了。 徐冉让开一步,把陆垚放了进去。他又问:“为什么会现在过来?” 陆垚将湿漉漉的书包甩在了徐冉家沙发上,轻描淡写地道:“找你实践啊。” 徐冉尽了最大努力让自己不表露出惊讶:“我们好像没约吧。” “可是你今天迫切地需要实践,不是吗?”陆垚没什么情绪地看向徐冉,“这是我的义务。不可能每次都是为了满足我的需求。” “你要我拿你泄愤?” “你自己知道,你找别人实践根本不是为了泄愤。” 徐冉这时候突然觉得,陆垚甚至比他都要了解自己。他追求的是控制感。他并不喜欢看到别人痛苦的样子,却会为一种忍耐臣服的姿态着迷。在其他事情上失控的时候,他尤其需要这种掌控的感受。徐冉一直都知道这些,但他从来没有在这种状态下实践过。他不希望自己变得和圈子里很多其他人一样,在现实中全盘失败,到这里来找寻虚伪的安慰。此外,他也觉得…… “今天的我要是真的下手,你能受得住?” 陆垚已经轻车熟路地将外套给脱了,挂在衣帽架上。闻言走回沙发边,拉开那个现在被主人拿来挡雨的可怜书包,居然拎出来几捆绳子。 “时间紧,只好买了点长绳,已经把橡胶剪了,一会我要是挣扎得厉害,你凑合着用一用…” 徐冉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这位同学,你这也玩得太过火了吧?! 而且,问题的关键根本不在这里。而是, “你不怕我把你打伤了?” 陆垚想了一想,然后理所当然地道:“我做的决定,后果我自己会承担。你不用顾虑。” 这太撩人了。这太过分了。这太不留活路了。 徐冉被他一句话激得直接进了状态。他向前一步,定定地看着陆垚道:“我希望一会回来的时候,可以看到你跪在书房的正.当.中.我现在去找点东西来收拾你。” 陆垚微一点头,看似满不在意地走向书房。但是擦身而过的时候,徐冉明显能感觉到——他还是在抖。明明已经很怕了,还偏要送上门来,偏要硬着脖子说出那些不甚在乎的话。太难拒绝了。陆垚这个人,在当被这事情上,简直是个天才。 徐冉在自己房间里翻箱倒柜。有很多似乎合适的东西,但都不满意。他曾经也想过要置办一些常用的工具,可是毕竟父母大多时间都在家中,搞不好整出什么事情来;又觉得自己技术水准过硬,用什么工具并不重要,于是作罢。此刻他万分后悔,怎么手上连根藤条都没有呢? 终于,他在衣柜角落里找到一根弃之不用的皮带。它比正常的皮带要窄一些,而且韧性极好。颜色并不好看,也没有任何装饰花纹,因此平时没有多少用处。此刻却意外的合适。 徐冉拎着皮带走回书房,果然看到陆垚如他所言正正经经地跪在中间。陆垚跪着的时候一直自然,给人觉得他气定神闲。这个状态是让人既欣赏又不爽的。徐冉觉得自己不太看得惯他这样,于是关了门,走近过去,提了个更过分的要求: “趴下去。” 陆垚摘了眼镜放在一边,挽了挽袖子,想都没想就照办了。这样毫不抵抗,只以指令为第一目标的状态,在他做来,就像舞蹈课上被老师正常纠正动作的学生。 徐冉转了转手腕,嗖地一记抽了下去。然后也不等多久,又接二连三地挥下去。他看着陆垚有些忍不住地抬起头,身体稍微弓起来一些,又攥紧了拳头落回原来的姿势。那之后他又一次险些控制不住,将双臂叠在身前,把头埋了进去。最后他终于受不下去,往前挪了一点距离。 徐冉停了下来。刚停下来的时候,疼痛是最炸裂开的,陆垚一瞬间翻横在地板上,似乎想要咬嘴唇,又想起什么般放弃了,将胳膊死死捂在眼睛前,蜷缩成一团。等最凶的一阵过去之后,他慢慢地把胳膊放下来,一只手狠狠敲了记地面,然后又跪回了原来的样子。 他抖得很厉害。但他仍然没说一句话。徐冉看在眼里,觉得这样下去真是停不了手了。他又不留手地将皮带甩下去,这一回间隔时间长了些,但陆垚似乎真的捱不住了。他仍然尽力没有躲开,但是眼泪止不住砸在地板上。本来是眨眼间控制不住的几滴,后来慢慢变成了呜咽,再后来,就真的哭了起来。他没有发出多少声音,但是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到了徐冉无法忽视的地步。 徐冉慢悠悠地凑到陆垚耳边,问他:“还行吗?” 陆垚深吸一口气,有点哽咽地答道:“没事。” “真没事?” “你说了算。” 这句话又狠狠地撞了徐冉一下。他带着点安慰语气地道:“那最后三下。” 陆垚点点头。然后徐冉又起身,以一种和刚才语气完全不同的力道狠狠打了下去。这回打的陆垚没控制住喊了出来。 徐冉没让他等太久,又以几乎同样的力道打了最后两下。停手的时候,陆垚又一次疼得蜷成一团,等徐冉喊了他好几遍,才勉强应出一句。 徐冉收了皮带,将陆垚扶起来。陆垚等稍微清醒一些,就很是抱歉地看着地上自己留下的眼泪道:“我帮你把地板擦了…” “不用了。”徐冉无奈道,“哪有打了你还要你擦地板的道理。你…回得去吗?” “回得去。”陆垚抬起袖子一抹眼泪,轻轻推开徐冉,往客厅去。 徐冉跟在他身后,几度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问道:“你在学校里…为什么不理我?我以为你要跟我一刀切了。” “在学校里,我又不认识你。”陆垚回得理所当然。 “也是。”徐冉叫他瞪得哑口无言,“所以你的意思是,圈里和圈外是两个世界,我们在外面绝不可能是朋友了?” “朋友?我从来没有朋友的。”陆垚轻巧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他拎起书包道,“走了。” “…好。” |
4、无人知道的事情 徐冉是那种外向到发光的少年。他的朋友很多,且都不是泛泛之交。这是个只要自己觉得有趣的东西,就要推荐给全世界的家伙。他是没有陆垚这种明确的分界线的。他想交朋友,也不需要太多的理由。一起打羽毛球的伙伴,一起刷化学竞赛的战友,或者单纯是一次合作中互相看得顺眼的同学。所以显然,陆垚是他很想结识的人之一。 陆垚仍旧不理徐冉。而后者从不泄气。他在每次经过的时候无比熟练地抬手招呼(陆垚面无表情地走过去),在传阅陆垚文章的时候毫不掩饰地当众夸赞,甚至会隔着大半个操场遥遥地喊对方的名字。 陆垚简直不敢相信会有这种人存在。他并不讨厌徐冉,所以他的困惑要多过恼怒。徐冉怎么会想在学校里认识他呢?他们见面的时候,明明是那样不平衡,那样尴尬,那样见不得光的状态…徐冉怎么能在学校里面不改色地向他问好呢?在圈子里是这种关系,圈外又当朋友,怎么会有人觉得这可以实现呢?他实在想不通。 而陆垚自己也没有发觉,他对于徐冉的招呼,已经从“仇人的眼神”变成了“关我什么事”,再后来变成了“随便他吧”的习惯。虽然从不回应,但徐冉看得到这些改变。他觉得事情总在向好的方向进展。 发展归发展,却迟迟没有突破。陆垚的界限太明晰了,他的客气疏离挡住了每个人,明明白白地告诉别人,“朋友”这两个字对他来说太重了。大家只当他天性如此,也都识相地留给他舒适的交往距离。徐冉也不恼。结识陆垚这件事情,虽然是他很想做的,但毕竟只是他生活中挺小的一部分。在陆垚之前,之后,总有数不尽的人,让他想去结识。能成最好,不能也罢。 他们谁也没想到,高三上学期的最后一次月考,出了状况。在别人来看这都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大事,但放在这个年级就尤其地突出了: 陆垚居然丢掉了他文科第一的位置,而且直直掉了三十多名。 不仅文科班炸开了,连理科班都被波及,一时间沸沸扬扬。 徐冉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一惊。这回是高三第一次市区联考,他们和其他五六个学校用了同样的卷子,一起评的分。可以说,比起先前每一次校内的预演,这种考试显得尤为重要。在这时候名次跌落这么多……徐冉几乎不能去想象陆垚的反应。陆垚不是他,可以自嘲几句直接掀过。谈话不过几次,他已经能感受到少年这种极度脆弱的骄傲心态。 这样的打击下来,他能接受吗? 成绩是前天夜里发到手机上的,徐冉听完班群里的讨论,就立刻点开了小号。 陆垚没有上线。 该死的,怎么这时候不想着义务了呢? 徐冉等到夜里两点,也没见对方上线。第二天上学,他顶着两个黑眼圈去隔壁班,发现陆垚居然没有来学校。 他随手逮着一个点头之交:“你知道陆垚去哪了吗?” 那人往窗边座位上看了一眼,似乎是才发现陆垚不见了。他惊讶之余,朝教室前方喊了一声:“倪迦欣,有人找!” 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她搁下笔——似乎还仔细将它和作业本摆成平行的——双手插袋,晃悠悠到徐冉面前。 “怎么了?” 徐冉很不解地看看她,然后对先前的同学道:“我找的是陆垚。” 周围一片压抑的愉快笑声。 倪迦欣似乎什么都听不见一般,仍然双手插兜,略微仰头看着徐冉,又问了一遍:“你找陆垚有什么事?” 这下徐冉什么都明白了。他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对女生说:“我有点担心他。” 倪迦欣上上下下打量着徐冉,最终目光定格在他的黑眼圈上。她听起来很不在意地问:“你也知道了吧。” “考试的事情吗?”徐冉点头,“知道。” 倪迦欣也点点头,然后道:“你去找他吗?” “什么?” “我知道他在哪里,但他从来不让我去。你要去找他吗?” “…什么地方?” 徐冉在放学铃打响的时候就冲了出去,结果等天全黑了还骑行在路上。等他到达城郊那片墓地时,月亮都上来了。跟一脸楞逼的守卫大爷打了招呼,一个人推着车穿过好几片墓地,徐冉又借着月光确认了一遍手上的地址。 东C区一排8号。 东C区……他抬头看过去。果然,其中一个墓碑前坐着一个人。徐冉放了自行车,走上前去,发现墓碑边上满地酒瓶。陆垚坐在横七竖八的酒瓶当中,手里还死死捏着一只。徐冉站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正欲上前,却见陆垚将手中的酒瓶狠狠一记敲碎在地上。 陆垚在徐冉被吓了一跳的目光中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用一种蹩脚的、带着生硬模仿痕迹和醉酒感的闽南腔朝天喊道: 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黄鹤一去不复返—— 他手中半个酒瓶指天,忽然定格了。 下一秒,他一转身冲着徐冉的方向喊:“谁?!” 碎酒瓶正对着徐冉。 陆垚就这样持着碎酒瓶一步一步走近过来。徐冉站在原地动也没动。陆垚醉眼朦胧地打量了他一会,忽而放下酒瓶,语气极其无奈地道:“迦欣我不是让你别来吗……” “那我怎么放心呢?”徐冉道。 陆垚将酒瓶甩进那一地狼藉中,清脆一声响。“你来了我怎么放心呢?深更半夜不回家,不知道…”他脚步一个踉跄,徐冉上前扶住了他。 “…不知道在搞什么鬼。”陆垚接完了下半句。 徐冉把陆垚架了起来:“走吧,我送你回去。” “回去”这两个字不知戳到陆垚什么点了,他突然挣开徐冉:“我不回去!我回哪里去?” 徐冉道:“好,不回去。我们去学校。” “不去学校!” “不去学校。去哪里呢?” “哪儿也不去……”陆垚一手指着墓碑,“这是我妈。” 又一指自己:“这是我。” “疯妈!疯儿子!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妈妈疯了?” “我妈没疯!”陆垚歇斯底里地吼。 “是的,好,你妈没疯…” “她疯了该多好?疯妈总归活着的。你知道疯妈是什么吗?我念首诗给你听啊。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 陆垚又停住了。徐冉看着他。 陆垚轻轻地说:“我好想吐…”话音刚落,转身扑向灌木林吐了起来。 …… 半个小时之后,陆垚半趴半靠地坐在自行车座上,徐冉站在一侧,两手把着车,慢悠悠地往市区推。有一搭没一搭地,他和陆垚说着话。 “…然后我妈就死了。” “嗯,你妈又死了。” “这次是真的!” “好,这次是真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妈到底怎么死的了……我想要记起来,所以我想了好多好多次……每次都不一样。现在我也分不清楚,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了……” “那你随便挑一个吧。” “挑一个…好,那她得了疯病。” “你不是说,得了疯病,就死不了了吗?” “我妈没死!” “…行吧。你爸呢?” “我没有爸。” “……” “我有个爸爸。” “你爸爸呢?” “在家啊。” 徐冉停了下来。 “你跑到这里来,你爸知道吗?” “不知道。”陆垚猛一摇头,又趴在车把手上了。 徐冉刹住自行车,把陆垚晃了起来。 “你手机呢?” “……” 徐冉费了好大劲,才找到陆垚爸爸的通讯方式,拨了过去。电话还没响满一下,就被接到了。 “你在哪?”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着急,但又有种笃定感。似乎陆垚这么干不是第一次了。 徐冉把手机凑到陆垚耳边。“告诉他你在哪。” “我在…地球上。” “要我来接你吗?” “接我?有人来接我了…不是你啊…是…”陆垚抬头看看徐冉。 “一个闲得无聊的同学。”徐冉道。 “…是一个咸鱼同学。” “什么时候回家?” “回…家?以后再聊…我还有事,挂了啊陆总。” 陆垚扑过去把手机给挂了。徐冉饶是脾气再好,也有点吃不消。正想骂人,却见陆垚捂着肚子,轻轻地道:“胃疼…” 徐冉被这个消息惊了一跳:“有多厉害?” 陆垚从自行车上摔了下来。 |
凌晨两点,徐冉坐在市立医院输液室里,产生了深深的迷茫。 刚才,他迫不得已,只好抛车荒野,喊了出租,紧急送医院。医生见状,很快开了些药物,嘱咐去挂水。没想到挂水的时候,陆垚拼命往后逃,死活不肯伸出手来。护士也很不耐烦,想直接抓他的手;结果他居然掉了眼泪。 他转头哀哀地道:“迦欣,能不能不挂水…我没事的…” 徐冉顶着两个黑眼圈,面色苍桑:“我不是倪迦欣。” “那你是谁…” “我是徐冉。” 听到这个名字,陆垚突然本能地僵了一下。 见他不再说话,徐冉加了一句:“伸手,挂水吧,不然好不了。” 陆垚放弃挣扎地转回身,然后顺从地把左手伸了出去。护士极怪异地看了徐冉一眼。陆垚此刻温顺地要命,和先前截然不同。他看着护士上药棉,扎皮筋,拍血管,再扎针,一声不吭。然后再由徐冉带着,挑了个亮着灯的座位。 那之后,他就睡了过去。 陆垚醒过来的时候是凌晨四点。他低声嚷嚷了一句“头疼”,然后猛然认出了坐在身边的徐冉。瞬时,身上所有防御感都开启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也挺想知道的。” “你把我…”陆垚想了想,终于找到个词,“弄过来的?” 徐冉左看右看:“这里还有第三个人?” 陆垚盯了他半天,终于平和下来:“谢谢。” “不客气……” “你…我刚才好像说了很多事…” “你还记得?” “我还挺清醒的,就是控制不了。” “嗯,看出来了。” “真的…,谢谢…” 徐冉摆摆手。“一次月考,至于吗?” 陆垚靠回自己的椅子里,盯着头顶上的液体一滴一滴落下来。 “至于。” “为什么?你自己的能力,你自己清楚就好了,考试算什么?” 陆垚沉默了一会。然后他有点无奈地道:“这就是问题了。我不清楚。” 徐冉没说话。 “你判断能力的标准是什么?” 这个问题徐冉根本不用再想:“理解和表达的水平。” 陆垚轻笑起来:“真好。能知道真好。” “你呢?” “我不知道啊!我没有这个标准,所以…就接受外界给的咯。” “你刷名次是因为这个?” “很空虚,很无聊吧。因为搞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只好先这样将就着了。” “这样,…我看你的文章,以为你是什么都想得很透彻的人。” “并不是。我什么都搞不定。我有一大堆一大堆的问题要解决,可是根本没有办法…感觉大家都很厉害,能这样自洽地开心活着。” “你也很厉害了。” “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办法解决…你看,我们生下来就不自由。灵魂被肉体束缚着,一路高歌奔向终点。如果要摆脱这种不自由,只有去死。立即就死。可是死有什么用?如果它本身不存在了,还要自由干什么?此外我也想不通,我要自由干什么?就像我想不通,我究竟想要什么…我从柏拉图开始,读到尼采,再读到黑塞,柯艾略…结果发现,他们的答案是他们的,我的答案还不知道在哪里。看起来大家都能搞清楚这么多问题。我看着他们,为着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无比热情,无比快乐,我就觉得难过。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我为什么那么焦虑呢?” 徐冉沉默了好长时间。 然后他很慢、很斟酌字句地道:“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我的很多朋友,都有一样的困扰。” “是吗…”少年仍然无精打采地盯着上方,“那为什么我看到大家都那么开心,无知无觉呢?” “因为大部分人会无视这些问题。他们要么感受不到痛苦,要么就干脆欺骗自己。闭着眼睛最惬意了,以自我控制为最高目标,然后他们就可以催眠般地活下去。做所有让他们感到正确的事,然后给自己满意的表彰。” “那…睁开了眼睛,还能闭上吗?” 徐冉笑笑:“如你所见,不能。但你可以这样想…你羡慕别人吗?” “什么…” “你羡慕他们的状态吗,无知无觉地快乐活着?” “不羡慕。” “那就好了。这是你的选择。是你自己选择了痛苦。你每次焦虑到失控的时候,起码可以觉得,这是你亲手掌握的,你的状态。这样想,会不会好受些?” “你真的相信,似乎我们的幸福就来源于痛苦?” “我相信。” “你不会觉得,我一直这么乱想,是很不正常的吗?” “不会。” 陆垚转头看了徐冉一眼。然后他笑了。 “谢谢你,真的谢谢。” “好,现在你是不是该算一算账?”徐冉看起来无比善意地提醒道。 “不要为了这种事情打我啊…” 不要用我迷恋的东西来惩罚我,这样毫无用处,我以为你知道的。 结果徐冉却道:“谁管你了?我说,我很想揍你,你有什么异议吗?” 陆垚愣了几秒。然后他又笑起来,这次笑得几乎喘不上气了。他一只手捂着额头,倒进自己的座椅中,点头道:“没有没有。那能不能分期付款啊?” 徐冉也倒进座椅中:“看心情吧。” 陆垚笑够了,转头看了看徐冉,这回是意外真诚地问:“我们…是有机会成为朋友的吧?” 徐冉眼神都没变一个。 “看你咯。” |
5、另一种陆垚 那天之后,他们的关系一下子近了很多。对于有些人来说,朋友需要时间慢慢相处;有的人则是酒瓶一碰,称兄道弟;而陆垚的世界简单分明:只需要一场谈话,理解他的人就是朋友。 徐冉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朋友。 真正打破这层隔阂之后,陆垚简直坦诚到叫人惊讶。那天徐冉搬着厚厚的数学作业回班级,在二班门口正巧见着陆垚。这回对方不仅没有沉默以对,反而轻轻点头,带着笑意招呼了一句:“早。” 转身咬着牛奶吸管进了二班。 徐冉手里的作业哗啦啦掉了一地。 待他适应陆垚的问候之后,对方又在一天中午直接于走廊正中挡住了他的去路。 “什么事呀?” 陆垚刷地把一张折起的卷子戳到他眼前,第一眼就能看见那个鲜红的数字。 “数学前卷超你三分了。”陆垚邀功一般地说完这句话,神色间有点意气风发的骄傲。然后他收回手来—— 却被徐冉一把抓住了手腕。 “这位同学是在暗示什么吗?” 陆垚呼吸一滞,加了点劲想抽回手,奈何根本扳不过打羽毛球的徐冉。 徐冉朝前迈了一小步,恰好能压低声音传入陆垚的耳朵:“那我们以后周测都记个账吧,就拿我的分作基准,省得你这.么.饥.渴.” 陆垚挣扎得厉害起来:“这是在学校!” 徐冉仍然没有放手:“以后周二自己来找我报分。不然,…” 陆垚停了下来。 “…不然,我就来找你。这事没商量。” 徐冉放了手,扬长而去。陆垚有种过度紧张后的发虚感,向后倚在教学楼的红砖上。手上的试卷也被攥得变了形。 太刺激了,在这么熟悉的,充满了他日常生活的地方,发生了这种对话。虽然没有任何人听见或者看见,但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永远比他先行一步,永远能提出他以为自己无法接受的要求。到现在实践了几次,又有了三次元的交集,陆垚每一回见徐冉,都觉得失控。 周一的下午是数学周测。陆垚用了他最大的克制力来控制住胡思乱想,专心沉浸到题目里去。如果只是考砸了会挨打,他根本不会有这种状态。可是那句话是: “周二自己来找我报分。” 他简直无法想象。他一想起来就要战栗。要他从座位上起来,走出二班的前门,走进一班的后门,穿过别人停下交谈注视的目光,找到徐冉(说不定,或者肯定,周围还有几个说笑的同学),跟他说自己的分数… 考试这件事情,他们两个都不甚在乎。但这件事,…太丢脸了,太惊慌了,太期待了。 想到“期待”两个字的时候陆垚滞了一下。然后他苦笑着甩甩笔尖,开始回头写他最不擅长的圆锥曲线。 从这一刻起,一直到第二天卷子下发,陆垚的忐忑程度都远远超过曾经的总和。看到分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绷紧了弦。 他最终还是去了。 徐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看到身边那个穿着浅灰色连帽衫的少年时,丝毫没有意外。他不问话,只把手里的笔随意地抬起,递给陆垚。然后将手中的笔记本哗啦翻到最后一页,也托给了他。 陆垚将笔记本架在胳膊上,右手圆滑漂亮地写了个数字,然后稍微弯下一点腰,把本子摊在徐冉眼前,又把笔平行地放到一边。 徐冉拎起笔,用一种工整却潇洒的字体在下面补了一个数字。 151,158+40. 理科是有附加40分的。陆垚突然意识到这件事,几乎不会呼吸了。 徐冉偏将笔尖顿在这里。他慢悠悠抬头看了看陆垚,这才重新提笔,补了最后一个数字:7. 他不玩文字游戏,没有算附加分。陆垚明显松了一口气。 数字并不大,重要的也不是这个数字,两人心知肚明。这样的事情,每个礼拜都要做一次么?陆垚不知怎么地欣喜起来,好像生活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盼头。 正要离开,却被徐冉再次喊住了。 “陆垚…” 刚才的几笔交换,并没有人刻意察觉,这一声却让原本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一些。很多双眼睛在看着。 陆垚回头。 徐冉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无辜地一摊手道:“我妈妈非要请你去我家吃饭。” 为什么?陆垚的眼睛问。 “她有这个,…爱好?”徐冉想了半天,终于找出个词来。 话音刚落,后排好多男生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开始编排徐冉的妈: “我去了三次了…” “我五次。” “阿姨上次想给我介绍女朋友…” “阿姨打算认我做干儿子。” “我才是她干儿子!” “你是老子干儿子!” “反了你了,连爸爸都不认识了?” “去去去,滚边滚边。”徐冉顺势拍了下身边那人的肩膀,对方嗷地一声跳了开来。 “徐冉你杀人啊!” 徐冉见着这一幕,不知想起什么,笑了起来。他抬头又问陆垚道:“去吗?” 陆垚点头:“可以啊。” |
我宣布开始一场比赛,到结文为止都可以发,内容是写这四个数字! 我不信找不到一个像的! 奖品再议… |
陆垚进徐冉的家门已经不是第一次。但这一回是完全不同的。陆垚很不安。不是挨打之前的那种不安,因前方未知而忐忑,因过去的感受而害怕,夹杂在一起还隐隐有些兴奋;是另外一种,在别人极其不重要,在陆垚却无限放大的情绪。 那是一种极度的不自信,尤其是当下,这种不自信不仅牵扯到自身,而且牵连到徐冉。如果初次见面给阿姨留下很糟糕的印象(他在前去的路上止不住不停地想起这事),必然会对徐冉造成影响。对徐冉造成这样的影响,他日后就会不由得躲开对方…而不去,又毫无理由。 陆垚知道自己有这问题。明知道这些都是被他无限放大的情绪而已,但他控制不住。他从学校门口坐车开始,一路发着楞,越想越笃定悲惨的结局,深陷在自己想象的画面中。 徐冉就坐在他身边。他可以开口求助的,一句“你妈妈不会讨厌我吧?”就能将他解救出来。但是陆垚最终没有问。 “下车了。” 陆垚感到自己被身边的人晃了晃。刚缓过神来,就感觉手腕被人有力地握住。他由着徐冉将自己带下公车,再一路走进小区。一直进到电梯里后,徐冉才放开他。楼层数慢慢跳高,陆垚死死盯着那块屏幕,呼吸都缓慢了许多。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肩上一重。 徐冉居然伸手搭了上来。他没有看陆垚,仍然微低着头,并且一言不发。陆垚感觉自己僵硬的状态慢慢缓和过来。 真的见面之后,这些顾虑果然一下子消隐无踪了。 徐冉的妈妈,张雅芬女士,一代枭雄。 陆垚从进门起就没有摆脱过她热切的视线。端茶,邀坐,切水果,问长问短,这些事情她做起来无比熟练,且毫无见生的意思。陆垚很快得知了他被邀请的缘由:徐冉在医院陪了他一宿,回家后遭到轰炸般的盘问,为了防止被误会交上女朋友还随便开房(“年纪不大,本事不小!隐瞒家长,出门胡搞!”),徐冉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后来就是顺理成章的,“妈妈就是想认识你所有的朋友!” 虽然隐约猜到了,但真正得知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在听到这样的确认之前,陆垚总带有他们的秘密被撞破的担忧。 徐冉出奇安静地坐在一旁。等这段对话结束之后,他终于插了进来:“妈,我爸呢?” 张雅芬忙着替陆垚剥桔子:“钓鱼去了。” 徐冉看起来下巴都要掉了:“这么冷的天,钓鱼?” “可能顺便游个泳什么的。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掉水里。来,小朋友,吃橘子。”张雅芬将橘子递给陆垚。 徐冉无奈道:“妈,都是高三学生了,不是小朋友…” 陆垚却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谢谢阿姨。” “你看看,人家多听话,比你好玩多了。”张雅芬瞪了徐冉一眼,“你还是小时候好玩。越长大越没劲。” 徐冉十分无奈地点头:“我没劲。” 这时候门口咣当几声巨响,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紧接着一个明显冻僵的男人钻进了房子里。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此刻将身上的大包小包全都惯在地板上,边原地小跳着边搓手:“冷死我了,快给我个热水袋!” 张雅芬一个白眼:“没有。” “阿冉,给我去冲个热水袋!” 徐冉一个白眼:“没有。” “诶,你是…”男人的目光聚集在陆垚脸上。 “陆垚,我之前提过的,妈妈今天请了他来。” “哦,对!”男人恍然大悟,然后一脸恳切地问,“你能不能给我冲个热水袋?我快冻死了,我手都动不了了!” 徐冉抱歉地笑笑,对陆垚道:“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子,是挺奇怪的…” “没有。”陆垚想也没想地答道。少年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认认真真地看着徐冉道:“叔叔和阿姨真好。” 徐冉满脸嫌弃:“哪儿好了?” 陆垚没回答他,站起身问:“热水袋在哪儿?” 徐冉:“……” 那天之后,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陆垚成了徐冉家的常客。几乎每个周末,他都泡在徐冉的书房里度过。为什么来,徐冉不问,陆垚也不提。 一般来说,徐冉喜欢坐在自己的位置,恰好面朝窗户,可以看到外边的公园。陆垚来了之后,他就坐在背面靠墙的一侧,支起台灯,把更亮堂的光线留给陆垚。 陆垚也没有推辞。他安安稳稳坐在更明亮的地方,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由着徐冉解完一题观察他一眼。有时候感觉到视线,他心思会乱一下,想起之前欠下多少账,或者强迫似地回头去看前几题的答案是不是无可挑剔。但他面上如常,仍然圆顺地一路写下去。 他们有时候会突然清账。这个节点是由徐冉控制的。他经常合上一本作业,随意转一转手腕,就极其自然地问陆垚:“清一下账吗?” 陆垚每次都会惊讶一下,但他从不拒绝。 除去每周二的例行汇报以外,他们不做任何纸质记录。累积了多少,还清了多少,都记在心里。只要没有把数字扔给纸张,它就一直在心里留着,时时刻刻冒出来提醒。这种状态,两人都没有去打破。 陆垚不做多余的事情,他只会合上作业,等徐冉发话。从床边到墙上,房间中央乃至窗前,他们都尝试过。最危险的一回,陆垚正跪在靠背椅前,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背对房门。徐冉站在他身侧,手中的戒尺还欠三下没打完。 这时候门外冷不丁传来张雅芬的声音。 “阿冉,你爸带回来一箱子野苹果,可好吃了,要给你们尝尝吗?” 陆垚手上一紧,指尖发白,脸色都变了。但他跪在原地动也没动。 徐冉看了陆垚一眼,似乎很愉快地笑了笑,然后朝门外道:“好啊。” “那我洗好了给你们送进来?” 陆垚紧紧闭着眼睛。 徐冉又道:“你现在洗吗?” “对啊,不然你当我闲的啊,你不吃我就不洗了……” “好,谢谢妈。” “等着啊。我就回来。” 脚步声远去了。 徐冉将戒尺抵在陆垚身后,弯腰低声道:“她很快就进门了。” 陆垚惨白着脸,轻轻点头。 戒尺又一次挥起,携风而下,落在肉上的声音这时候显得出奇的响。 疼,但是比疼更可怕的是忐忑。陆垚死命抓住扶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漂过的树枝。 然后戒尺又停下了。陆垚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他几乎想要恳求徐冉,快点打吧,快点结束,不要再让他面对这样的处境。 可是徐冉持着戒尺没有动作。在陆垚几乎要发疯的时候,他忽然提起戒尺,然后狠狠一记拍了下来。 这回猝不及防,陆垚没忍住轻喊了一声。 还剩最后一下。这回连戒尺的触碰都没有了。不知道徐冉现在是什么表情,不知道他手中的戒尺在哪里,不知道张雅芬什么时候会出现,不知道外面是不是能听见…… 陆垚拼尽全部意志力让自己保持不动。 咚咚咚,敲门声响了。 陆垚从指尖一路凉到头顶。 “我进来啦?” 徐冉没有答话。陆垚经不住地发抖。 咚咚咚。 “诶,你们怎么不说话?” 徐冉这才悠悠地道:“就来。” 门把手被转开了。陆垚一瞬间更加用力地攥住扶手。徐冉几乎是喊了一句: “别进来!” 门把手没有松开。 “怎么啦?” 徐冉道:“我换裤子!” 陆垚本来紧张到心脏乱跳,这下子扑哧笑了出来,幸好又及时压了下去。 张雅芬的声音顿住了。然后她催促道:“快点!” 徐冉这才拍拍陆垚,轻声道:“起来吧。最后那下记着。” 陆垚勉勉强强站了起来,徐冉又将戒尺塞回了抽屉,这才心情愉悦地前去开了门。 “哇,这么小的苹果!” |
呀,大家的数字都好有风格! |
电脑坏了,停更几天,归期未定,请勿挂念。 |
6、一百零一下钟声 陆垚去一班的次数慢慢多了起来。 他时常陷入焦虑。读到书中的一句话,看见的一件事,想不通的一道题,都会被无限放大。有一些是情绪控制的问题,另一些则是无法解决的。遇到前者,他用忙碌来冲淡,而后者则是他痛苦的根源。 以前,陆垚的同伴是黑夜和酒精;现在他有徐冉。 放学的时候,陆垚常常要去找徐冉说话。明明是无解的问题,能说出口,反而负担减轻了一些。徐冉是唯一一个不会对他说“整天想有的没的,简单快乐一点不好吗”的人。他太能理解陆垚:不把简单快乐当作追求,死死揪住任何一点疑虑不放,成功的企图心强到可怕,又经常陷入自我否定的失落。 陆垚纠缠最多的问题,是所有人都无法理解的。 “……因此我深切地感受到,我没有写作天赋。”陆垚颓丧地倚在窗边,用很低的音量对徐冉道。 “这个星期第三次。”徐冉想也没想就报出来。 陆垚扑哧一声笑起来。“这么多了?” “你要我给你一一列举?”徐冉问。 “不了。”陆垚顿了顿,不太确定地追问道,“我总是这样,你会不会觉得很莫名其妙……” “不会。”斩钉截铁。 “这事情可能还要重复几万次,永远没完。” “那我就一直听着。” 陆垚抵着窗框半晌没说话。然后他直了直身子,郑重道:“谢谢你。” 徐冉弯起食指敲敲窗框:“又一个‘谢谢’,你自己说怎么算吧。” 陆垚愣了一下。然后他有点抓狂地捂脸道:“天哪,我又忘了。我再也不说了……对不……” 最后一个字被他生生吞了回去。陆垚放下手,有点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徐冉。 徐冉被他这表情逗乐了,一挥手道:“好吧,没说完的不算。这次加到十下了喔,再听到一个‘谢谢’,就是十五了,你可自己掂量好,不要玩脱了。” 陆垚连连点头保证,然后拎起书包出了门。 这种交流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频繁到徐冉的哥们都和陆垚玩得熟悉起来,出门唱k都想喊他,结果惨遭徐冉拦腰拒绝。 “为什么不能喊啊?” 这是个无比普通的中午,徐冉和一干死党在校外吃过午饭,一路聊着走回教室。 “他不喜欢这些。” “那他拒绝不就行了,你急个什么劲?”刘义程一脸迷之微笑。 结果徐冉冷冷静静地答道:“噢,有道理,你们问吧。” 几个死党纷纷感觉无趣,切了一声准备回班,却在这时听到一声愤怒的: “陆垚!” 他们抬头看去。声音来自走廊尽头。陆垚靠在教室外的墙上,看不清表情。他对面站着一个齐肩短发的女生,矮陆垚一个多头,此刻散发着肉眼可见的怒气,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扇耳光的冲动。徐冉见到这个场景,想也没想跑了过去。几步之后,又放慢步子,最终停在了他们一个教室远的地方,只遥遥看着。 这时候陆垚开了口,他问:“我不明白你的问题。” 倪迦欣眼眶一红,抖着手在衣服口袋里摸索,半天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然后她放弃了,低头道:“你先走吧。” 陆垚坚持问:“我真的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了,你快走吧。” “你都不告诉我,我怎么明白?” 女生猛然抬起眼,陆垚发现她已经满脸是泪水。她几乎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陆垚你让我一个人呆会可以吗,没事了,你先走吧。” 陆垚沉默了。数秒后,他点头:“好。” 转过身,他面无表情地朝二班去了,经过徐冉的时候,居然连一眼都没看。 徐冉回头望了眼陆垚,最终还是向前去了倪迦欣身边。 女生这时候已经从口袋里摸出一包褶皱的烟,她两只手都控制不住地抖着,费了好长时间才抽出一根,然后极渴望地低头叼了起来。她又在口袋里摸索,眼泪直往下掉。 这回又是找不到了。这无疑让她的心情更加低落下去。 倪迦欣突然抬起头,看见了徐冉。她抬起手,将烟拿开,然后哽咽着一字一句地念道: “徐,冉。” 徐冉点头:“对,你还记得我?” 倪迦欣使劲睁着眼睛,极力用一种不羁的语调道:“借个火。” 一句话说完,眼泪又成串成串掉了下来。 徐冉掏出打火机替她点上了。倪迦欣深深吸了一口,然后终于缓解一般地靠在柱子上,低低道:“谢了。” |
今晚还有一更嗯,有点事情要处理,码好的先放出来。 ---------------------------------- 那天之后,陆垚来找徐冉的次数突然减少起来。期末降至,理科班的作业开始半本半本地布置下来,由不得徐冉多想其他。每周检查上百页的数学练习,还有日常的两本作业;物理、化学不甘示弱,英语的语法作业卷又难到只好求及格。若不是从早上刷题到次日凌晨,几乎不可能完成。 与此同时,文科班的日子却无比清闲。冬天的中午太阳极好,他们爱好在教室外的草坪上玩飞盘。有时候一个失手,风再一吹,飞盘咣当一下砸在理科班窗户上,立刻有几个人嬉笑着来捡。 一班的学生倒不嫉妒他们,觉得有人还在享受着太阳,真是令人无比愉快的事情,连带着自己埋头苦干的精神都足了很多。 陆垚从来不玩飞盘。但他也喜欢去外边的草地上。端一本小说,或者带一本硬壳笔记本,一坐半个小时,一扫早上的困倦。徐冉有时候抬头,可以透过窗子看见他。少年总是坐在升旗台边,低着头翻书,全神贯注。有时候风大起来,灌进他的衣领里,头顶上红旗呼啦啦作响。陆垚就单手揪住领口,另一只胳膊压着书的中央,待风过去再松开。这幅场景太过美好,徐冉觉得每次看见,都是一记强心剂。 元旦假期之前,数学课上到一半,徐冉忽然收到一条消息。 陆垚:新年夜里有空吗? 他勾起嘴角,又抬头尽量凝神听完了眼下在讲解的一道导数,然后极快地单手打字回复道:怎么,想用实践跨年啊? 那边半天没有回应。徐冉尽自己所能地听完了接下来两题,终于忍不住掏出手机,又一条发过去:开个玩笑。有什么事情吗?我有空的。 这下却再也没能把手机塞回桌洞里了。正好讲到了他的强项排列组合,徐冉烦躁地甩甩头,干脆无视掉老师,抽出练习册,继续开始写今天的作业。结果算两行看一眼手机,愣是一题也没解出来。 过了好一会,手机才亮起来。徐冉手里的笔一甩,当即解了屏幕锁。在新消息上犹豫了几秒,才半是期待半是忐忑地点了开来。 陆垚:可不可以陪我去枫桥? 徐冉想也没想,立即回复:行。 他不问为什么,不问要做什么,也不考虑堆成山的作业要怎样处理。终于安心地将手机塞了回去,再次提起笔,刷刷几下就解决了刚才困顿好久的难题。他有那么点异样的感受,却不愿意去深究。眼下,笔落如飞,一切都在向前推进,快乐而叫人知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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