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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今非昨(大学师生,历史学人,修文重发)[第1页]

作者:握一把苍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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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过疏竹,风过而竹不留声;雁渡寒潭,雁过而潭不留影;君子事来而始见,事去而心随空。
---《菜根谭》


1.1
“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收下过你。”
静,死一般的寂静。
从无尽的黑暗到现在的晨光微现,跪在导师办公室门口的一整夜顾以安面色苍白,身体摇摇欲坠,唇上是不自觉咬上的深深浅浅的裂口。
一夜未眠,脑子有些昏昏沉沉的。顾以安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脑海里不断闪现,挥之不去的,是昨晚导师赶他出来前,扬起又颓然放下的手,以及一声叹息后的那句“你走吧,就当我从来没有收下过你。”
北方的冬季,夜,寒冷而漫长。行政楼里虽铺设有地暖,可夜间的走廊里,终究是有些冷的。身上只有昨日领奖时穿的薄薄的西装的顾以安,四肢都有些僵硬了。看着透过窗子隐隐渗进来的光亮,算算时间,应该已经七点多了吧。年届六旬的导师常年以办公室为家,平日里,五点便起床治学,而今天,到了这个时间,导师的屋子里还未有一丝动静,看来,是自己的事扰了老师的心神,老师对自己,恐怕真的是失望至极了吧。
背后,有脚步声渐渐走近,顾以安没有回头。跪在这里,不管被谁看到,都是难堪极了的。若是以前,顾以安一定急于遮掩,可是现在,他的内心已经被惶恐和自责占得满满当当。导师不要他了,自己以后的路又要往哪里走?自己即将被最敬仰的人放弃,保不保得住脸面,又有什么差别?
正自怜自艾的想着,突然,一股大力抓着自己的胳膊,蛮横地将自己从地上拖了起来。诧异的转过头,对上的却是师兄林逸宁愠怒的眼神。眼神里,再也没了之前对自己的疼惜和照顾,有的只是冰冷和愤怒。顾以安怔怔的看着师兄,本已经干涸的泪,又涌了出来。连师兄也对自己失望了呢。也对,治史者,注重史德,更是注重人品,自己做出了那样的事,恐怕,也没脸求得老师和师兄的原谅了吧。说到底,是自己做错了,一切能怨得了谁呢?这样想着,刚刚抬起的头,又低下了。
“抬头!”一声怒斥。
顾以安身子一抖,惶急地抬起了头。
“啪!”
还未能看清师兄的神情,眼前一晃,左颊已经火烧火燎的疼了起来。
“啪!”
刚想伸手捂住左脸,右脸又是一痛,林逸宁反手一巴掌,将跪了一夜,早已体力透支的顾以安打得狼狈地摔在地上。
“混账东西……”
“够了”
师兄的怒斥和导师的制止声同时响起。
走上前去,深深一躬。“老师,对不起,逸宁僭越了,扰了您休息。”
听见导师的声音,顾以安顾不上身上的疼痛,急忙爬起来望向办公室门口的方向。
看着恭谨的大弟子和满脸自责与惶恐的小弟子,章德邻轻叹一声:“你们,都进来吧。”
说着,让开了门口的位置,转身进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一张窄窄的小床上面,被子叠的整整齐齐,丝毫没有人安寝过的痕迹,反而是一向整洁的书桌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一摞废弃的宣纸。凌乱的字迹,显示出主人心绪的不宁。
走在最后,关了办公室门的顾以安回头,看到这样的场景,蓦地,心痛如绞。是自己太不争气了,竟让一向庇护,关爱自己的老师烦扰至此。想到这,膝下一软,又跪了下去。
章德邻看着小弟子畏畏缩缩的样子,临了一夜字,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心,又被拱起几分火来,刚要发作。
却见林逸宁也跪了下来:“老师,小师弟不争气,是逸宁为长,没能盯住他,教好他。逸宁失职,愿领责罚,请您千万不要动怒,伤了身体。”
1.2
听到这话,暗自神伤的顾以安猛得抬头看向林逸宁:“师兄,不是您的错,是我,是我,我……”
话到嘴边却有些说不出口,可顾以安却不愿意让一向对自己照顾有加的师兄受这池鱼之殃,为了自己多受责难。情急之下,膝行了几步,一把抱住章德邻的腿,求道:“老师,都是我的错,这件事与师兄没关系,求您……”
“你闭嘴!”
话未说完,就被林逸宁厉声打断了。
“师兄,我……”
“我让你闭嘴,听不懂吗?”
看着争执的师兄弟两个,章德邻揉揉因一夜未眠而隐隐做痛的额头,吐出一句“都闭嘴。”
话音不高,却成功的让两个人立刻按下了暂停键,办公室瞬间安静了。
“逸宁,你先回去。”
抬头对上老师疲惫的眸子,林逸宁张了张嘴,终究什么都没说,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依旧跪在地上的小师弟,应了一声“是”,轻轻地退了出去。
看着林逸宁出去,并体贴的锁好了办公室的门。
章德邻有些无奈地看了看一脸畏缩,还抱着自己大腿不撒手的小弟子,又叹了一口气,“你也先起来。”
闻言,顾以安有些怔,却在反应过来后,急忙松开了抱着导师的手,趔趄着站了起来。
之前小弟子一直低着头,自己还没太注意,这一站起来,章德邻才发现,小弟子刚刚被逸宁盛怒之下掌掴的两颊,已经红肿不堪,严重的地方,甚至已经是隐隐的乌紫色。
当初自己看中,执意收下的小弟子,勤勉好学,又带在身边悉心教导了两年,虽谈不上多么惊才艳艳,可那份对历史的热爱和执着,是旁人远远比不得的。现在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以及两颊被掌掴后留下的清晰的指痕,说不心疼,那是假的。
可章德邻同样明白,玉不琢,不成器,即使是再心疼,犯了这么大的错,若是姑息,轻易放过,便是害了他。
“关于昨天的事,你有什么要解释的吗?”压下心头的不忍,章德邻硬声道。
“以安……以安没什么可解释的,以安知错,请老师责罚,只是,求您别赶我走。”声音涩涩的,带着惶恐和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
这种隐隐的失落情绪,被小心地藏在恭谨的答话里。若是他人,必然是会忽略的。可章德邻教了以安整整两年了,对于这个小弟子,是再熟悉不过了。那点小心翼翼地藏起来的委屈,又如何逃得过章德邻的法眼。
“怎么,委屈了?”章德邻问到。
“以安不敢”,声音闷闷的。
“不敢?是不敢委屈,不是不委屈,是吗?”问话里,多了几许玩味。
“不,不是,不是的。以安知错,以安认罚,以安……”,听到导师的发问,刚刚沉静了些的顾以安,又慌了起来,下意识的反驳,认错,请罚。
“慌什么?若要修成九转,先须炼己持心。治史者,最忌慌乱不安。到了今日,你还是这般浮躁,是想让我重新教你吗?”
章德邻的话,语气平静,就好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一样。不想逼这个小弟子逼的太紧,章德邻把手搭在顾以安的肩膀上,努力让语气更缓和了些,“以安,老师再问你一遍,关于在公祭日接受了日本财团颁发的奖项这件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地方?不必顾虑,怎么想,便怎么说,老师不会因为你说了心里话而怪罪你。”
顾以安抬头看着老师,眼睛里的光忽明忽暗,几次欲言又止,终于,认命的低下头:“老师,是以安错了,以安没有解释,没有委屈。以安,愿意受老师的责罚。”
1.3
听着小弟子终于沉静下来的语气,章德邻的心里是欣慰的。昨天一怒之下,要逐了他出去,这孩子,该是吓坏了吧。以安在门外跪了一夜,自己不是不知道,有心给他个教训,自己也需要时间考虑怎么处理这件事,便狠下心刻意冷着他了。只是没想到,一大早,竟是逸宁听到风声赶了过来。逸宁平时对他们这些小的,是再好不过的了,今天上来便是压抑不住的怒斥和两记狠狠的耳光,以安这孩子,怕是真的委屈了。
承受了委屈,却依然不解释,不规避惩罚,这样的心性,不得不说,自己是喜欢的。当初,也正是看重了这孩子的人品,才收入门下的。可昨晚,自己是真的生气,手已经扬了起来,又颓然放下,那一瞬间,是真的想放弃他了。想着夜里临的凌乱的字迹,心中苦笑。平日里,教导弟子,让他们炼己持心,遇事不可焦躁冲动,自己,不是也没做到吗?治史四十余年,自认见惯了是是非非,看透了世事人心,可听到消息的那一刻,还是没能控制住心中的愤怒。唉!怎么越活越回去,反倒和年轻的时候一样了。现在这个社会,原本就功利而浮躁,以安年纪还小,遇事把握不好分寸,也算正常,弟子做错了事,耐心去教就是了,孩子不懂事,自己却要逐他出去,还动了这么大肝火,自己倒是也越发不如从前了呢。
章德邻在一旁心绪百转,顾以安见老师一言不发,陷入沉思,站的愈发端正,挺拔的脊背,昭示着主人愿意承受一切的决心。
只可惜,很多时候,客观现实往往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内心再想承担,一夜未眠体力不支却是事实,以安竭力控制着自己,身体还是不可抑制的有些晃动。
章德邻回过神来,伸手摸了摸小弟子肿的有些夸张的脸,开口道:“以安,老师知道你心里有委屈。”
“老师,我……”
以安开口想要解释,却在看到导师宁静的目光的时候停了下来。
章德邻对他的打断不以为意,继续说道:“以安,老师知道,选在南京大屠杀公祭日这一天颁奖,是学院里的老师和日本财团商量后的决定,不是你能改变的。这个中外合作的“东亚共同体”的项目,你跟了一年多,早出晚归,忙前忙后,为了能汇集不同视角的不同观点,让文章更有说服力,还自学了日语,读过的日文原文资料,塞了满满一书架。这个财团,这个项目的进行,不同于“左翼”势力,它的最终目的是为了找寻东亚地区各个国家的历史认同,促进整个东亚地区的合作和发展。负责这个项目的秦老师,很看重你,也多次对我提过,不管是学习还是帮着老师组织活动,你做的都无可挑剔。如果我没猜错,昨天去领奖,你心里也定是想着,虽说是选在南京大屠杀公祭日颁奖,但他们的最初目的对我们没有恶意。你去领奖,是想给自己这一年多的付出一个交代,也是想让你的老师我,脸上有光。昨晚上我叫你过来,二话不说便要逐了你出去,你在门外跪了一夜,我未曾看你一眼。早晨,你师兄过来,也不曾问过你什么,便直接动了手。所以,你的心里,定是有些委屈的。”
“老师……”以安刚刚沉静的心,又翻涌了起来。原来,老师知道,老师都知道。事情发展的来龙去脉,自己的所思所想,心里的几分小委屈,被剖析的一清二楚。明明想要接话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不自觉的,眼圈又有些红了。
章德邻看到小弟子的神情,摇了摇头,背转过身,走向窗口的位置。透过结满冰霜的玻璃,俯视楼下稀稀两两走过的人群。半响,再次开口:“以安,老师知道你的委屈,但,人生在世,没有谁是不用承受委屈的。在收下你的第一天,我便告诉过你,身为历史人,必须学会看透权情名利,出淤泥而不染,明机巧而不用。为了这篇文章,你付出了很多,观点新颖,资料引用丰富,论述清晰有说服力,老师都看在眼里,我和你沈师叔讨论过,一致认为,若不是有职称限制,这篇文章纵是推到《历史研究》上发表,也不算太过。得奖,原本是对你以往付出的肯定。可是以安,你可知道'君子之学务求在己而已。毁誉荣辱之来,非独不以动其心,且资之以为切磋砥砺之地; 故君子无入而不自得, 正以其无入而非学也。若夫闻誉而喜,闻毁而戚,则将惶惶于外,惟日之不足',太注重名利的人,是做不好历史研究的。你太想证明你自己,所以,荣誉来的时候,你失了最基本的判断和分寸。日本财团做这样一个项目,或许一开始的确是善意的,这也是我不曾干涉你跟进这个项目的原因。可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若是真的善意,就该设身处地的想一想,在公祭日颁奖,是对历史的亵渎,是对中国所有死难同胞的无视,是对我们所有活着的人的侮辱。历史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史学家的家的脊梁,不能断在我们这些人的身上。不管什么原因,什么理由,作为一个历史人,在大屠杀公祭日接受日本人的奖项,以安,这绝不可原谅。”
导师的话,字字诛心。
顾以安突然觉得,师兄骂得没错,自己真的是混账。为了荣誉,为了奖项,为了付出能有回报,自己真的是昏了头,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未曾想到。自己是历史人啊,是最应该铭记历史,捍卫历史的人。可自己做了什么?往轻了说,是年轻鲁莽,思虑不周。往重了说,是急功近利,史德有亏啊!进入史院读书已两年,一路顺风顺水,导师虽然严厉,可一直对自己殷殷教导,是对自己寄予了厚望的,师兄,性子温和,更是对自己百般回护。自己这次做出的事情,错的离谱,耳光打在脸上,可丢脸的又何止自己一人呢。
这样想着,原本的那些小心翼翼的委屈,也都不见了,以安心里,只剩下满满的愧疚和后悔。
1.4
话音落了半响,章德邻未曾听到以安的回答。他知道,自己的话,以安是听进去了。没有回答,多半还是在思考。转过身,缓步走到小弟子面前。
“可明白了?”
“嗯。”
“嗯?”章德邻的语气沉了沉,明显是对以安的答案不满意。
以安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不敢再用这般简单随意的音节回答导师的问话,认真想了一会儿道,“老师,以安明白了,也真的知道错了。以安的错,有三。第一,以安行事混账,惹得老师伤心,害得师兄动怒,以安辜负了老师和师兄的信任。第二,以安写了文章后,太想得到他人的肯定,惶惶于外,急功近利,没能做到老师教导的求诸在己,不忧不惧。第三,以安在接到颁奖的消息后,未与老师商量,便私自决定在大屠杀公祭日接受奖项…”说到这,以安的舌尖轻轻扫了扫嘴唇,顿了顿,手指狠狠地抠着掌心,还是决定从严不从宽“私自决定在大屠杀公祭日接受奖项,是以安德行有亏,数典忘祖,失了历史人的风骨。”
“嗯。说的不错。道理已经讲完了,你也明白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谈谈怎么罚了?”章德邻的语气,定定的。
有时候,从容不迫的气度,比起咄咄逼人的气势,更能让人心折。
“是,以安犯下大错,听凭老师责罚。”短短的一句话,对于导师如何处置,顾以安内心是怕的,所以,说着说着不由自主地放低了音量,可又觉得该自己承当的,不论如何都不能规避,到后边,便强迫自己似的,刻意抬高了答话的声音。
章德邻没有过多的计较以安的小心思,用手指轻轻敲着身后的桌面,语气依旧沉稳:“关于你自认的错处,第一条,我这里,你已经跪过一夜了,就算了。至于你师兄那里,你自己去请罚,他原不原谅你,看你自己的行动。”
“是”,以安应下了。
“第二条,你对名利看的过重,不够沉稳,做不到宠辱不惊,心无物欲。这一点,和当今社会太过功利,人心浮动有关系。《华严经》中讲,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初心易得,始终难守。历史人最忌追名逐利,若忘初心,幻湮迷灭。你的性子,还需要打磨。”
“是。”以安的头更低了。
“不多罚你,太炎先生的《訄书·学蛊》篇,每日睡前,临一遍蝇头小楷。”
“是。”以安乖巧的应下。
“至于第三条,定下你一个数典忘祖的罪名或许过重,但这件事,你史德有亏却是事实,历史人最怕失了风骨,“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这一点,为师不会轻纵。”
“是,以安做错事,不敢求老师宽宥。”
“嗯,既如此,你去请规矩吧。”
1.5
虽然早就知道难逃此劫,可真的听到老师说让自己去请规矩,以安的心还是漏了一拍。提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颤颤巍巍地向老师应了声“是”,以安后退了两步,壮士断腕般地转身向放在墙角的柜子走去。拉开柜子最底层的抽屉,一个长条的盒子赫然在目,盒子里装的什么东西,以安自然是知道的。两指宽,一指厚的紫檀木戒尺,打在身上的滋味,恐怕更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了。
不敢多耽误,取了戒尺出来,关上抽屉,双手捧着,再次回到老师面前,看着眸色深沉,稳如泰山的老师,一矮身,跪了下去。咬了咬嘴唇,开口道,“以安行事荒唐,请老师责罚。”
尽管不是第一次这般请罚,以安的脸还是不由自主的烧了起来。平日里跑五千米过后都不怎么加速的心跳,也一下子加到了一百三。
意料之中的,章德邻没让他等太久,道理已经讲的够多,既然是惩罚,也没必要拖泥带水。一伸手,便接过了戒尺。
以安手上一轻,心却一沉。紧张归紧张,规矩,自是不敢破的。见老师接过了戒尺,以安主动把左手向上抬了抬,伸的也更直了些,右手微微缩回,紧紧地握住左手的手腕,然后认命的垂下了眼眸。
这是以往立下的规矩,每次犯了错请规矩的时候,章德邻都只打以安的左手,为防止疼痛下不自觉的条件反射,甚至允许以安用右手去控制自己下意识的躲避。毕竟,教训学生不是刑讯逼供,若是因为躲闪而不小心伤了哪里,自是师生二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可这次,章德邻接过戒尺后,出乎以安意料的,熟悉的痛感没有传来。以安怵怵地抬眼去看老师神色,却见老师用戒尺轻轻碰了碰自己因用力而骨节分明的右手,语气沉沉地,言简意赅地开口:“双手。”
强烈的低气压逼得以安的嗓子像是干的要粘在一起,嘶哑地应了一声“是”,便立刻规规矩矩的伸好了两只手,甚至,有些刻意地,又往前送了送。
“咻—啪—”
沉重的戒尺竟是挥出了藤条破风的声音。
“啊—”
听到风声的那一刻,以安就知道今天这关没那么容易过。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疼,十指连心,戒尺砸到手上的那一刻,疼痛像是炸开了一样,从指尖传遍全身。以安不自觉的握紧了双手,又因为疼痛而不得不松开。冷汗,瞬间打湿了贴在身上的衬衣,而这,只不过是第一下。
“伸直”,毫无波澜的话从上方传来。
以安乖乖地又一次伸出了双手。
“咻—啪—”
“嗯—”
有了一定心理建设的以安,竭力控制着双手不往回缩,却是不自觉的发出一声闷哼。
“咻—啪—”
“嗯”
“咻—啪—”
……
戒尺不间断的落在手上,从指尖到手掌,再从手掌到指尖。
……
“嗯、嗯、呃……”
“咻—啪—”
“呃,啊—”
以安再一次忍不住炸裂的疼痛,猛的缩回了双手。
“伸手”,语气依旧毫无感情。
以安闭了闭眼,颤抖地伸出了手。这件事,打多少下可以过去呢?又或者,这件事,原本就是过不去的。以安有些绝望地想。
“咻—啪—”
惩罚般的,这一下似乎更重了。
“啊~”
肿出一指高的双手第三次沉了下去,以安眼中的波澜似是再也忍不住,一滴泪不自觉地从眼角滑落出来。
“手伸不直了是吗?站起来!”老师的声音愈发严厉。
“老师~”以安的眼神像极了受了惊的小兔子,声音低低地,像是在恳求,不知是因为惶恐还是疼痛,以安的整个身体都有些发抖。
“站起来!”从老师那里传来的,依旧是毫无商量的语气。
1.6
周围的空气好像被抽干了一般,手上的伤火烧火燎的疼着,无法握拳借力,只能狠狠地咬着嘴唇,直到嘴里有了血腥的气息,以安才靠最后的那一点薄弱的意志力硬撑着身子站起来。他不敢抬头,怕的是看到老师眼中的失望。可他更不敢低头,隐隐约约,他知道,老师的怒火在很大程度上来自于他的逃避与畏缩。无处安放的目光仓促的游离,就好像是以安的心,兜兜转转,却没有落脚的地方。
章德邻看着愈发惶恐的弟子,一种叫做心疼的情绪早已蔓延到内心的每一处角落,可手上的动作,依旧冰冷,不容置疑。用戒尺虚虚的点了点宽大的桌面,吐出毫不留情的一个字“脱。”
以安一震,脸颊旋即染上绯色。二十岁的大男孩,内心深处还是骄傲的,认错是一回事,可是在导师办公室被这么逼着脱光了挨打,面子上到底是有些挂不住的。
以安犹豫着,章德邻也不催,就静静的看着,不言不语,仿佛亘古就在那里,也可以一直等下去。
僵持了片刻,羞愧还是被恐惧遮盖,以安不敢挑战老师的耐心,甚至不敢再透露一丝求饶的表情,趔趄着上前两步,将自己肿胀不堪的手慢慢伸向皮带的搭扣,手上的伤让他已经无法灵巧的解开皮带,和皮带搏斗了近十分钟,以安才终于完成了最难的一步动作。不敢再磨蹭,咬咬牙,一把把西裤和底裤拉到了脚踝。
一个动作之后,以安的脸,更红了。
忍着浓浓的羞耻和不安,以安俯身趴在了桌子上。头抵着冰凉的桌面,却丝毫减不掉脸上的热度。
戒尺的一头轻轻地搭上臀峰,以安又是一抖,整颗心就好像是被灌了铅一样,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臀上的肉也条件反射的紧了一下。以安拼命地打起精神,让自己看起来更从容些。
而这种佯装的从容,只维持了不到一秒,就被凌厉的戒尺打散了。一连十下,厚重的戒尺破风而至,狠狠地拍了下来。以安调动着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每一分毅力,才能勉强维持着自己趴在桌子上不动分毫。十下,只有一道青紫红肿的伤痕。忍了又忍,一声闷哼还是从以安嘴里溢了出来。撕裂般的疼痛在身后蔓延,额头上的细汗密密麻麻的往外冒。
疼……以安眼前一黑,脑子里只剩下这一种感官。
带着十成力道的戒尺有多难捱,章德邻是知道的。一丝心痛滑过心头,可一想到自己听到消息那一刻的失望与愤怒,想到自己对他寄予的期许与厚望,狠狠心,一抬手又是十下,依旧是一道伤痕,只是这次,伤痕向下挪了寸许。
以安忍不住咬上袖口,压抑着即将脱口而出的痛呼,而冷汗早已湿了额前的碎发。
“受不住了?”章德邻问。
尽管已经疼得阵阵发昏,以安还是在老师严厉的语气中听出了掩不住的心疼。
“没……没有,以安知错,不敢逃避责罚。”
“嗯”,章德邻点点头。“以安,老师希望你知道,反思是求诸于己,而非示之于人,很多事,做错了,你不是要向我或者其他人认错,而是要对你自己有个交代。你的错,不是一次责罚就能抵了的。罚你,不是为了让你心安,而是为了让你记住,这样的错,不能再犯。古人,宁守浑噩而黜聪明,谢纷华而甘淡泊,也要遗清白于天地间。历史人,更应如此。哪怕是死,历史人也该高傲的闭眼。”
“是,以安知道了。”这一次的回答,更多了几分郑重。
“还有十下,自己报数,以后做事要是再这般糊涂,就想想今日的耻辱。”


1.7
等以安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暖暖的阳光洒进房间,以安有一瞬间地迷朦。眼前是简洁的书桌,大大的落地窗,自己这是……在老师家里?缓慢地挪动着身子想要坐起来,却不想身后一阵剧痛,忍不住一声闷哼又跌了回去。刚刚还有些迷糊的人,这一痛,瞬间清醒了。
昨天自己在老师的办公室受罚,后来……觉得眼前越来越黑,眼皮沉重的似是怎么也抬不起来,再后来……再后来……莫非,自己在受罚过程中晕了过去?那……老师……老师有没有原谅自己?自己又是怎么到了老师家里的?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折腾的皱皱巴巴的西装已经不见了踪影,代替的是柔软的家居服。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药香,伤处虽然依旧火烧火燎的疼着,但应该是上过药了。
正琢磨着,门锁传来轻轻响动的声音。以安盯着门口的方向,呼吸有一瞬间的迟滞,却在看清来人后,感觉周围的空气更加稀薄了。
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章德邻。
章德邻也换上了毛茸茸的家居服,少了在办公室时的凌厉,多了几分居家的闲适。手上端着托盘,里面是一碗米粒颗颗晶莹饱满的白粥和挤的满满当当的各式小菜。见以安盯着自己看,顺手放下托盘,就势坐在床边的团凳上,“醒了?起来吃点东西。”语气虽算不上温柔,但已没了昨日的疾言厉色。
以安有些怔忪,一时间没有接言。
章德邻笑了:“怎么傻了?昨天的一顿戒尺,打脑袋上了?”本是一句调侃,可心里压着事情的人,着实笑不出来。
“老师……”话音未落,泪已铺满了脸。
“好了,老师都知道了,打过罚过,此事就算揭过。昨天罚的狠了些,你且记着,日后不要再犯就是。”章德邻拍拍他的肩。
“不会……不会再有这样的事了……若是再有,老师打死我”,鼻音浓浓的。
“嗯,老师信你。”简单的一句“信你”,让人心安。
“快起来吧,吃点东西,你昨天发了烧,我把你带回家,逸宁和景行得着信儿,来电话说一会儿来看你。”
“嗯,谢谢老师。”边说着,边伸出肿得像胡萝卜一样的双手,伸向刚刚放在桌上的白粥和小菜。
“嘶……”
刚一碰到碗壁,双手如同触电一般猛地缩回。才扬起的笑脸,瞬间皱成一团。
“毛毛躁躁的!”章德邻口中斥到,手却稳稳地端起了粥碗,一小勺粥停在以安嘴边。
“老师,这……以安……以安自己来……”床上的人,脸颊开始发烫,手和脚已经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你自己来?得了吧,就你那二级伤残的样子,回头砸了碗,还得我收拾,人家说,对待小孩子,打个巴掌给个甜枣,这次打的有些狠了,现在权当是给你发糖了吧。”章德邻调笑着。
言罢,满意地看着以安的面颊变成了户外广告牌,随时变化,十分丰富,时而发白时而潮红。
最终,以安还是乖乖投了降,一顿简单的早饭,吃的满足且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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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
早晨八点,以安在表达了自己要去厨房洗碗的意愿而被导师一记眼刀钉在原地后,便默默地收拾齐整,到客厅端坐等候两位师兄了。
昨日被师兄狠狠地两巴掌打在脸上,后来又被老师吩咐自己向师兄请罚,这两座大山无疑是压在以安心头的。章德邻看着忐忑不安的小弟子,心下了然,嘴上却并未多言,反而是拿起遥控器开始调台,最后停留在一则访谈节目上,看的“津津有味”。
似乎是对某知名学者的访谈,主持人和嘉宾和谐地互动着,笑声不断从电视机里传来。章德邻平日里是从来不看这些节目的,以安若不是此刻满脑子都惦记着如何向师兄交代,定能发现些端倪。可如今以安一颗心都悬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自然是没能发现自家导师的不同寻常,只是暗暗地祈求各路神仙,让师兄早点过来,自己也好“早死早托生”。
事实证明,临时抱佛脚虽然不一定意味着佛能帮你,但至少,他不会踢你一脚。
在以安觉得室内的气压默默地上升了几百个帕斯卡之后,门铃终于响了。
来人正是来探病的逸宁和景行。
“师兄!”忐忑不安的以安看到逸宁和景行进来,迅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问好,膝盖却不小心磕在了茶几上,“砰”的一声格外清晰。和章德邻打过招呼的逸宁,无奈地看向被自家导师一顿捶杵吓得似乎有些缺心眼的师弟,笑了“怎么,跪了一晚上还不够,拿膝盖当木鱼敲,这是不想要了?”
“不……不是的。以安……”,以安因为发烧有些潮红的脸,变得更红了。
“哎,以安你别紧张,老师已经唱完白脸了,按照惯例,师兄自然是来唱红脸的,接下来,你只需要享受师兄带来的和风细雨般的关怀就好了。哎呦……”,景行凑在一旁打趣,腿上却被逸宁不轻不重地踢了一脚,头上也挨了章德邻一记爆栗。
“就你话多,惯的你,开玩笑的时候把我也算计到里面。”章德邻笑骂。
“哪能啊,小师弟还在这,殷鉴不远,我怎么敢。”可怜兮兮的声音,一双乌黑的眸子巴巴的带着几分讨好。
眼看着师兄拿着自己做筏子,以安接话也不是不接话也不是,正尴尬的时候,老师给自己解了围,“行了,别贫了。以安,逸宁,你们在客厅先聊。景行,你跟我到书房。”
景行跟着章德邻嬉皮笑脸的走了。
房门一关,隔绝了两个空间。
一回头,师兄带着关切的神情猝不及防的撞进眼眸。
“昨天,师兄下手重了,打疼了吧?”逸宁看着以安脸上几道清晰指痕,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疼惜。
“没有,师兄教训的对。以安犯了错,惹得老师和师兄动怒,按照老师的吩咐,以安向师兄请罚,该如何处置,还请师兄示下。”以安挣扎着跪下。
“算了,老师已经打过罚过了,道理肯定也已经讲过了,按照景行的说法,今天师兄是来唱红脸的,便不罚了。”逸宁笑着扶起行动不便的小孩儿。
“谢谢师兄”,小孩儿如释重负。
“今天是周六,晚上师母和阳阳回来,你打算……”,逸宁笑的意味深长。
“我回学校,回学校!劳烦师兄一会儿把我捎回去!”回答的干脆迅速,毫不犹豫。开玩笑,有顺风车不搭,自己这一步三喘的样子,挤公交回去,怕是剩下的半条命也挤没了。留下来?那更是不可能,挨了老师的教训,还不赶快闪人,难道等带着满脸的指痕和红红的(屁)~(股)让章阳那厮看笑话吗?不说自己的老脸没处搁,就是师母的忍不住的“关怀”,每次来桌子上摆满的吃不完不许离桌的盘盘碟碟,自己此刻也消受不起啊。嗯,坐师兄的车回去,还能请教一下师兄上次老师布置的读书书目中自己读不懂的地方,左右,自己还伤着,师兄这红脸不会说翻脸就翻脸。
大大松了一口气的以安,心里的小算盘开始打的噼啪直响。
肿么办,今晚特别特别想加更。
2.2
另一侧,书房里景行已收起刚刚那一副插科打诨的样子。
为章德邻倒上一杯清茶,师徒二人,一坐一站。
景行清楚,老师把他叫到书房,定是为了那桩暂未摆上台面的公案。
原来,S大历史系每年固定招生五十人,院里有本科生导师十二位,按照惯例,本科生来校半年后根据师生互选原则,先由学生申报想要跟随的老师,再由各位老师根据学生的意愿选择自己中意的学生,最后系里根据名额稍作调整,平均每位导师每年带四到五个学生,已是不成文的规矩,章德邻也不例外。只是,他名义上带的学生虽多,可真正能入了法眼,收入门下细心雕琢的却是凤毛麟角,如今在校能称上章德邻弟子的,不过三人,博一林逸宁,研二景行,大三顾以安。然而,作为院里数一数二,名声大噪的老师,虽然跟着章德邻未必能个个入其门下,但是,能挂在其名下,得其指点一二,也是幸事。故而,每年填报他作为导师的学生,往往占了历史系学生的多半数,五十个人的班级,至少有二三十学生都报在他的名下,过去的几年,填报学生的筛选都是个大工程,替导师大人做初选的逸宁和景行两只,没少对着厚厚一沓申请表头大如斗。
可今年就不同了,选导师的通知下发后,根据反馈上来的选报结果,申请到章德邻门下的学生,只有两人。
章德邻倒是对这些毫不在意,有没有学生报,报了几个学生,于他而言,根本无关紧要。报在门下的两个学生,已经见过了,男的叫王斌,女的叫佟晴,一番交谈下来,不甚满意。原本是打算按照惯例,挂在名下而已。
只是,事出反常必有妖,古人诚不我欺。一周前,一封匿名举报信毫无预兆地发到了章德邻的邮箱,举报者称此次导师的选择流程存在猫腻,有人欺上瞒下,操纵了整个申请结果,信的结尾,矛头更是直指即将挂在其门下的王斌。
如此,章德邻便不能袖手旁观了,自己名下有几个学生是小,名下学生品行优劣是大。可事关学生的清誉,自己手中尚无有力证据,仅凭一封来历不明的信件,贸然向院里提出查核此事,怕是不妥。
思来想去,景行在院里做兼职辅导员,已一年有余,能力与成绩并重,人脉不少,办事稳妥又不墨守成规,拘泥成例,由景行查访此事,于公于私,都是最合适不过的。
于是,能者多劳,智者多忧,景行同志怅然从导师手里接下来这件查案子的艰难任务。
接到任务的景行,一想到导师交代此事时说的,办好了,假期准假去成都玩耍(撸串),办砸了,每月读的文献再加上厚厚两册,就不由自主地感叹自己时运不济,命运多舛。
不过,此时站在导师面前,显然不是倒苦水的时候。
好吧,苍凉又玻璃心了,所有看文的亲亲,能不能举个爪爪,不需要说太多,哪怕是回复一两个字,让我知道还有人愿意看我这些文字,好吗?文中的故事,记实性太强,每码一段,就会让我不可避免的想起往事。我能看到粉丝数量一直在上升,我不确定到底有没有人对这些产生想法或者共鸣,所以,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些反馈。
2.3
“我上次交代你的事,可查的清楚了?”章德邻率先开口问到。
“是,已经查清楚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与举报信上说的,大体一样。今年跟在您名下的……”,景行似有些犹豫。
“我不曾有将二人收入门下的意思,直说无妨”,章德邻淡淡道。
“嗯,今年想要跟在您名下的王斌和佟晴分别是2014级历史学本科生的班长和学习委员,他们都有意跟着您学习,这您是知道的。但是,根据往年的情况,不管申请的学生有多少,您一般都最多只收三到四人在名下。这两个人初来乍到,出于对您的仰慕,或出于……出于大树底下好乘凉的心思,总之,想要跟着您的意愿十分强烈。可又怕申请到您名下的人太多,他们自知,以他们的资质未必能顺利中选,几番思量,便出了如今的事。在班里,二人擅自更改了申请导师的流程,将师生互选的方法曲解为由各位老师根据所有人的入学成绩,单向选择自己中意的学生。而在学院里,又谎称提交的名单是同学们自愿选择的结果。这王斌平日里在班里总是充当同学们的利益维护者的角色,甚有威信,加之,很多同学对选谁为导师,没有概念或者毫不在意。所以,当他告知大家,学院按照各位老师的意愿修改了今年的申请流程的时候,并没有人质疑这件事的真实性。而佟晴这姑娘,在学院活动频繁,认识的老师颇多,更是哄的主管这件事的冯老师对她百般信赖。如此,两人合谋,上下欺瞒,操纵着此次导师申请的全部结果。也就是说,这次2014级本科生提交的所有申请表,都是王斌和佟晴根据个人喜好随意指派的,除了他们二人之外,没有一张是同学们真实意愿的表达。”说到这,景行顿了顿,怕老师动气,伤了身体,偷眼去看章德邻的神情。
“嗯,接着说”,章德邻点点头,不辨喜怒。
“是。原本,两个刚刚来S大不到半年的学生,不至于就有如此算计,景行多番查问,得知这背后出主意的人……是12级的学委肖巧颜。事情的始末,最初是由王斌的室友宋启明传出,而举报信的发送者,是对此次导师分配结果不满的李哲。”
“你是说,消息一开始是王斌的室友传出的?”章德邻皱眉。
“嗯,说到底,是这王斌没有沉住气,上次见过您之后,认为跟在您的名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又觉得自己翻覆之间,决定了那么多人的命运,自忖给室友们都寻了不错的导师,酒后得意,便在宿舍失言说出了此事。我想,他大概也没有想到,最后,是室友出卖了自己吧。”
“这个宋启明可是有所求?”章德邻一针见血。
“老师明鉴,这人,欲拜在沈师叔名下。”
“嗯。”章德邻应了一声,随后是长久的沉默。
旁人不知,景行是知道的,老师如此,便是真的有些失望了。待要开口劝上几句,却不知如何开口。只能站在一旁,看着老师愈发阴沉的脸和越捏越紧的杯子,心中警铃大震。正当景行暗自盘算着给师兄发讯息,搬师兄过来劝解时,仿佛能读心一般,章德邻开口了。
“逸宁最近事多,此中波折,不必让你师兄知晓,让他忧心了。”
“是,我知道了”,景行欠身应到。
“这件事,还是交给你去办。”
“嗯,老师您吩咐。”
“第一,你知会院里一声,就说我自觉身体大不如前,今年,便不再带新的本科生了。第二,这事儿前因后果,你找个机会,向冯老师提一提,如何处置,由冯老师决断,你不必干涉,也不必探寻。不过,这肖巧颜暗自出主意的事,我们没有切实证据,便不提了,查不查得出,就看他有没有心了。第三,把事情跟你沈师叔说一声,也告诉他,那个叫宋启明的小孩儿,为了报到他的名下做的事情,你师叔自有决断。”
“老师放心,我记住了”,景行答应下来。
“如此,你便先去吧。”章德邻揉着眉头吩咐。
3.1
探过病,汇报过任务,还未及中午,推却了章德邻的留饭,逸宁带着景行和以安离开了。
学期末将近,老师们和学生们各个忙的人仰马翻,章德邻心里一清二楚,与其留下他们吃一顿坐立难安的便饭,不如随了他们的心意,给学生更多的空间。
章德邻自认,自己是个比较开明的老师,除了给给学生大方向上的把控之外,对于学生的私人生活,他实在不愿意干涉太多。
当然,如果此时的他知道仅仅三天后,自己就接到了逸宁因为胃出血而半夜送去抢救的消息的话,他可能就要对自己一直保持“开明”的态度这件事的利弊重新做个评估了。
只码了一点点点点点……太少了,大家就当是预告吧,下一章写章德邻和大师兄林逸宁的戏份

3.1(续)
探过病,汇报过任务,还未及中午,推却了章德邻的留饭,逸宁带着景行和以安离开了。
学期末将近,老师们和学生们个个忙的人仰马翻,章德邻心里一清二楚,与其留下他们吃一顿坐立难安的便饭,不如随了他们的心意,给学生更多的空间。
章德邻自认,自己是个比较开明的老师,除了给学生大方向上的把控之外,对于学生的私人生活,他实是不愿干涉太多的。
当然,如果此时的他知道仅仅三天后,自己就接到了逸宁因为胃出血而半夜送去医院抢救的消息的话,他可能就要对自己一直保持“开明”的态度这件事的利弊重新做个评估了。
逸宁住院的消息,章德邻得到的很偶然。一年一度的近代史学术会议今年由S大承办,作为史学界倍受尊崇的名家,历史文化学院的活招牌,章德邻是不必参与会前的准备工作的,他要做的仅是在会议上和各方学者共同探讨最新的研究成果罢了。
只是这日,正准备去给本科生上课的章德邻意外地接到会务组通知,主办方要求每位参会博导提交的论文再交一份英文版摘要到会议室,以备印刷参考。赶时间去上课的章德邻无奈,一个电话打到了行政办公室,计划抓景行的壮丁,让他代为跑腿。
却不料,接电话的是一个怯怯的小姑娘,得知电话这头是鼎鼎大名的博导章德邻,小姑娘更是紧张的话都有些说不利索。于是,三言两语,章德邻便套出了景行“翘班”的真正原因——逸宁半夜胃出血,被送到了S大附属医院急救。
大的小的,没一个省心的,一个比一个欠收拾。这句话在赶来的路上,压着火气的章德邻已经在心里已经默念了一千八百遍,然而当章德邻真的赶到医院,看到逸宁正在药物的作用下沉睡,呼吸均匀,眉头却深锁,看起来十分难受的时候,剩下的只有心疼了。
陪在病床旁的,正是办公室里不见人影的景行。突然看到章德邻进门,景行一惊,忽的站起来,差点带翻了床边的团凳。
章德邻没搭理忐忑不安的小孩儿,只是注视着逸宁微微翕动的鼻翼,良久,抬起手轻轻的为他拭去了鼻尖上的虚汗,又掖了掖被角,扭头看了景行一眼,转身走了。后者心下一颤,立刻跟了出去,并自觉地锁好了门。
“说说,怎么回事?”在路上已经打听了前因后果的章德邻沉声问到。
“昨晚,我在师兄那里,碰巧赶上师兄胃不舒服,便陪师兄来了医院”,景行掂量着措辞。
“掌嘴!”淡淡地语气,就好像是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
景行震惊地抬头,满脸的错愕。这小家伙一向爱面子,加上脑子灵活,嘴又甜,章德邻已经很多年不曾这样罚他,更何况,现在是在医院的楼道里,人来人往的,在众目睽睽之下。
“老师”,反应过来的小孩儿可怜兮兮的叫到,语气里是小心翼翼的哀恳。
章德邻不发一言。
“老师~”,景行拉了拉章德邻的袖子,开始撒娇。
章德邻依旧沉默。
“老师,求您给景行留点脸面吧”,绝望的小孩儿垂死挣扎,只可惜,章德邻依旧没搭理他。
小孩儿闭了闭眼,自暴自弃的举起了右手,正打算依言去做,却被章德邻抓住了手腕,“等等,看你跟着忙前忙后,累了一晚上,再给你次机会,重新说。”
“师兄他……”小孩儿舔了舔嘴唇,谨慎地开口。
“往仔细里说,不要跟我避重就轻,陈述部分事实!”,章德邻看着景行,眼神里是不容置疑的严肃。
“是”,小孩儿不敢再隐瞒,“最近一段日子,师兄想要再投一篇CSSCI,偏偏手上还有一份要求年前定稿的‘海外中国书系’的翻译工作没有完成,为了赶进度,师兄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顾不上吃饭,困了,靠浓咖啡提神。听雨桐姐说,师兄之前犯了几次胃病,每次都是吃胃药和止痛片硬撑,疼过了,便没事了。昨天,我带着学术年会的会议册来找师兄确认签字,话说到一半,师兄的胃病就犯了,吃下去的药全都呕了出来,还……还带了血丝,觉得情况不太妙,便没敢再耽搁,来了医院。”
“胡闹!”章德邻恨声骂道。
景行看看导师的脸色,低下头,不敢再多发一言。心里悄悄默哀,师兄,小弟我已经尽力了,只可惜面对老师,能量不足,你自求多福吧。
3.2(1)
逸宁这般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章德邻被气的火冒三丈,恨不得马上冲进去把人拎回家执行家法。只是再怎么生气,该有的理智还是有的,逸宁人还躺在病床上昏睡着,脆弱的像个纸娃娃,好像一碰就要坏了。教训人不急在这一时,胃出血的毛病可大可小,赶快联系个权威专家来看看才是要紧。
虎着脸凶了景行一通,把无辜顶雷的倒霉孩子轰回学校,自己急匆匆地联系了教学秘书给自己调了课,向主治医生询问了基本情况,请了护工,又托人找了附属医院的院长,安排了最好的内科专家准备会诊。
忙完一切,已是午后,疲惫的章德邻走向逸宁的病房,早晨刚得到消息时的怒气渐渐散去,代之以浓浓的担忧。
只是过了没几分钟,这担忧很快就千百倍的转化为了滔天怒火,连同早上的那份一起,快要将病房里的人烧成灰烬。
(前方高能预警,大师兄持续作死,大家可以猜猜发生了什么)

3.2(2)逸宁不见了。
护工慌慌张张地解释,自他过来,床上的人就一直睡着,不过是到楼下买个饭的功夫,回来,人就不见了。
被子叠的整整齐齐,刚刚输完的液拔在了一旁,针头上隐隐的还有些血迹。窗边的绿植上,一粒水珠颤颤悠悠的,将落未落,无辜极了。
章德邻沉着脸看着整洁的床铺,逸宁的东西全都和人一起消失了。二话不说掏了自己的手机,拨号,“嘟嘟”两声电话被接通,“你在哪?”,脸上怒容分明,语气却古井无波。
“呵…”,不知道对方说了什么,章德邻突然冷笑了声,“S大附属医院1803,十分钟内不回来,以后便不用喊我老师了”,说罢,不待逸宁给出反应,就挂断了电话。
客客气气地请护工先去休息,章德邻坐在一旁的陪护床上,好整以暇。
七分五十五秒,一段仓促的脚步声后,门被敲响了。门外正是带走全部个人物品消失不见的逸宁,看到等在屋内的老师和空气里满是蓄势待发的火药味,心下一凉,顾不得这是医院,一曲膝便跪下了。或是因为一路跑的太急,或是因为惶恐不安,汗水从逸宁虚弱至极的身体毛孔里汩汩而出,被塌透的头发变成了一缕一缕的,再配上苍白的脸色,样子可怜极了。
可此时的章德邻没有任何怜惜,瞥他一眼,冷冷问到“你不是跟我说在家吗?怎么,从家里到附属医院,这么快就到了?”
逸宁不知道如何解释,无话辩驳,只是跪的更加端正。看来老师什么都知道了,这时候说什么都是错的,索性沉默吧,惹得老师发了脾气,一顿捶杵是免不了的,老师别憋在心里气坏了身子就好。逸宁的沉默,原本是任打任罚的意思,可在章德邻看来却是无声的抗拒和不知悔改。心中的怒火更盛。
“大少爷果然是翅膀硬了,越来越拿的正主意,我这个糟老头子,怕是管不了你了”,章德邻混杂着怒气与失望的声音。
逸宁的脸瞬间惨白,一个头狠狠地叩下去“老师,逸宁不敢,逸宁知错,只是老师说的,打死逸宁,逸宁也不敢认下如此诛心的想法啊。”
章德邻嘴里发出一声嗤笑,“知错?你倒是给我说说,你是知的什么错?”冷眼看着跪在地上不住颤抖的逸宁,看着他握紧拳头死死掐着手心来保持跪姿,却根本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
“逸宁不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不该对老师撒谎。”
“哦?这么快就知道错了?”章德邻如冰窖里透出来的声音似的,“你是现在才知道错吗?明知是错,依旧去犯,知不知错又有什么关系?”
辩无可辩,逸宁只能再次深深叩首,“逸宁毁伤身体,欺瞒师长,明知故犯,但凭老师责罚。”
章德邻看着眼前清瘦单薄的身影,不发一言。良久,压下心头的怒气,“起来吧,躺回病床,下午给你安排了专家会诊,先看好病,其他的,以后再说。”
“是”,逸宁不敢违抗,依言乖乖做好。
章德邻不再看他一眼,站起身向外走去。在即将触到门把手的时候,顿住“接下来的半个月,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待在医院里养病,哪里也不准去,若是敢把工作带到医院里做……”章德邻没有往下说,打开门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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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3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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