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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兵荒马乱(现代师生)[第1页]

作者:用户名它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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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
【1】
A市是个小城,共有三个高中,然而人们总习惯性的认为,本市只有一个高中。因为除了A中以外,另两个高中一个在荒郊野地,一个在下面的乡镇,升学率基本是大于等于零,可以忽略不计。
A中的早读从6:50开始,从周一到周六,一三五读语文,二四六读英语,无论寒暑,从不间断。
A市的冬天昼短夜长,章林每天6:30准时出门,那时外面还是黑漆漆的一片,到了教室的时候,天色就亮了一半儿,等到晨读结束,7:30开始第一节课的时候,天光这才大亮。有时运气好,能顺着走廊的窗户看见金灿灿的朝霞。
章林绝不肯来早,也绝不会迟到,每天都准时准点的踩着第一声早读铃冲进高二五班的教室,卸下书包开始跟前后左右的朋友们进行友好协作,互相抄前一天懒得做的作业,防备着各科老师突然抽查。
“我完了,”章林一边奋笔疾书的抄英语卷子的答案,一边道:“我有两本习题册没写,英语课文还没有背,还有那个琵琶行,老周是不是第二节课要抽人背诵的?”
“那你死了。”同桌杨璐平头也不抬的抄着他的生物作业,冷酷的说:“老周第一节课就要考。”
“啊?”章林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翻着课程表,“第一节课不是物理吗?不对,今天不是周三吗?”
杨璐平推推眼镜,眼睛在厚厚的刘海底下鄙夷地看着他,“今天周四啊**。”她瞟了一眼讲台,重新埋下头,嘀咕道:“当心,叶盈盯着你呢。”
果不其然,话音才落,讲台上领晨读的英语课代表叶盈就板着脸点了他的名,“章林,站起来背一下课文的第二段。”
章林“啪”的踢了一脚前桌的凳子,周梁会意,若无其事的把书立在了桌子上,托着腮摆出一副认真阅读的模样。章林站起来扶扶眼镜,淡定的开始照着他的书念,“What are some of the problems caused by chemical fertilizers? First……”
“……just be washed off.”念了四五句,叶盈就面无表情的打断了他,一双眼睛严厉的扫了过来,颇有老周的派头,“可以了。”章林抬起头一脸无辜地望着她。
叶盈是个瘦瘦小小的姑娘,皮肤很白,眼睛很大,扎一条蓬松的马尾,成绩好脾气冷,做事总是一板一眼的,班上的同学大半不敢惹她。虽然被老师赋予了抽背和惩罚的权利,但是为了这点小事伤了情面终究不值。因此叶盈没再难为他,只轻轻讽了他一句,“读得很流利,坐下吧。”
章林笑了一下,坐下来抄完最后几个选择题,把待会儿要交的作业本在桌角摞成一摞,然后在英语书底下垫了语文书,焦头烂额的开始背琵琶行。
“早知道昨晚就少打两局游戏了,”章林满心愁苦的想道:“要是一会儿倒霉被老周抽到,那可要惨。”
老周是高二五班的班主任,教授语文,大名周克君,一个个头足有一米八几的男人,三十来岁,清瘦高挑,文质彬彬,上课时永远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话不多,见人先笑,长得一副人畜无害的纯良模样。
章林在入读A中以前其实已经见过他了。A中每年中考前,都有一场特招直升的考试。章林以学校第五名的身份去参加了考试,当时监考他语文的就是周克君。
他还记得那场考试里出了几道略刁钻的古诗文默写,一道是文天祥的正气歌,“或为辽东帽,清操厉冰雪”,一道是红楼里的葬花吟,“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还有一道是李白的侠客行,“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都是名篇,却都不在考纲之内。当时他答完了卷子正坐在那里转笔,幸灾乐祸的琢磨着这几道超纲题是哪个傻缺老师出的,周克君从他背后转过来,顺手翻开他的卷子瞧了瞧,点点头便走了。
那个出题的傻缺老师就是周克君。
那天考完试,周克君还笑着对他说,“你叫章林是吧?我看了你的卷子,答得很不错。”
后来因为种种原因,章林最终和重点班失之交臂。第二次见周克君的时候,是入校的第一次期中考试。他那时是十一班的学生,被分在五班考试,后头坐着的恰好是他的同班同学,监考的又是周克君。章林答完了题,就无聊地把卷子摊在一边供他抄袭,同学踹一下他的凳子,他就周到的翻个面。结果被周克君逮了个正着。
最开始周克君没有为难他俩,只是走过来面无表情的用指节敲了敲他的桌面。第二次的时候,便直接收了他们的卷子,在后桌同学的卷面上画了个巨大的红叉——“抄袭,成绩作废。”
章林吓了一身冷汗,考试一结束便跑去找周克君,结结巴巴道:“老师,我…我没有抄袭,我的卷子都是自己答的。我能不能……”
周克君鼻子里笑了一声,“觉得自己成绩不错,可以发扬一下乐于助人的风格了,是吗?”
章林低下头态度良好的认怂道:“对不起老师,我错了。”
周克君把他晾在一边,不紧不慢的整理着卷子。旁边人来人往,章林窘得不行,又不敢吭声,足足耗了六七分钟。这六七分钟大概是章林有生以来最难熬的时刻,他被晾在一旁,如同古代的带枷示众一般杵在讲台上,接受着各种路人好奇的注视,又被周克君无视了个彻底,一边羞恼,一边又怕,怕周克君当真在他的试卷上也划一个叉。直到章林窘迫得连领口的皮肤都发了红,活像一只开水里捞出来的虾子,周克君才将他的卷纸掷在他面前,“章林,下不为例。”
章林大松一口气,赶忙补写了姓名考号,从善如流道:“谢谢老师,再不会了。”
从那以后,他对周克君就有点打怵。然而高一上学期结束后分文理,拆了七个成绩最差的班级,其中就有他们十一班。章林好死不死,正好被扔进了五班。
周克君是五班的班主任。报到的那天,周克君一见他就乐了,“呦,章林同学,咱们俩还怪有缘的。”笑得章林全身寒毛倒竖。
进新班级的第二天,他就一不小心迟了个到,在班级门口正撞上捧着杯茶水从办公室晃出来的周克君。周克君一见他又乐了,“给你介绍一下咱们班的规矩,迟到的人自己去外面跑十圈。念你初犯,给你打个五折。”还十分体贴的给他摘下书包,笑眯眯道,“来,老师给你拿着,跑去吧。”
大早上的操场空空荡荡,章林顶着头顶上沾满一玻璃幸灾乐祸的目光,一个人傻啦吧唧的跑圈,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周克君倚在三楼走廊上喝着茶的悠哉身影。太丢人了,他悲愤交加的想,活像是个被人观赏的猴儿。他从小到大,乖在明处,作在暗处,因为成绩一直不错,大多老师都不跟他计较。谁曾想会撞见周克君这只奇葩。
章林是个体育废,一千米跑完累得差点爬回去,感觉自己的肺像要炸掉似的疼。后来章林再不敢迟到,然他一身懒骨头,又实在舍不得委屈自己起太早,故此练就了一番踩铃进班的绝技。
然而自那以后,章林毛骨悚然的发现,周克君好似就牢牢的盯住了他。
就好比此刻,班级里那么多人周克君都不考,偏偏第一个就点了他章林。
我完了,章林心头仅存的一点侥幸被击了个粉碎,面无表情的站起来,绝望的想,我才背完一半儿。
他背到“钿头银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一句,不负所望地开始卡壳。周克君站在讲台上不急不躁的等着他续下去,眼神锐利,逼得章林不敢抬头。
“弟走从军阿姨死,”后面是啥来着……“秋月春风等闲度?”他不甚确定的抬头瞟了一眼周克君,发现周克君又在笑了。他一笑,章林心里就发慌。后面有个什么商人……还有什么山歌村笛不好听的……他脑子里愈发一片空白,本就模糊的词句彻底糊成了沾水的墨点,看得见偏又看不清。
“章林,”周克君终于不笑了,撑着桌面问他,“你昨晚到底背了没有?”
章林垂头道:“没有。”
“出去。”周克君向着门口一指,在章林愕然的目光里简短的说道:“背完再进来。”
【2】
章林站在原地,彻底僵成了一根木头。
他原以为顶多会被罚罚抄写什么的。但是直接被撵出教室罚站,他心里有些不能接受。大凡老师对成绩好的同学都会有种偏爱,章林成绩不差,长得又十分乖巧。他几乎已经习惯了老师们对他偶尔的错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异常包容的说一句,“这样是不对的,以后不许了。”然后就此揭过。然而周克君偏偏不属于此类。
他心里并不觉得没背课文是什么了不起的错处。今天没背有什么关系,到了考试前他自然会背好的。至于这么小题大做?章林抓着语文书的书脊,指节用力得泛了白。
周克君低着头把教案翻了几页,沉声道:“出去,别让我再说第三遍。”
全班六十二双眼睛都齐刷刷的望着他,没人敢吭声。
章林突然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他艰难的卷起课本,僵着手脚慢慢的走出了教室。周克君回手就关上了门,“砰”的一声,震得他眼睛里一酸。
走廊两端卷进来冷风,吹得他双手冰冷。门里面的周克君正讲着司马青衫的典故,隔壁班的物理老师慷慨激昂的讲着洛伦兹定理,另一边的女老师轻声细语的说着排列组合。
章林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语文书。去来江口守空船,下一句是,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
他突然就觉得难过得有点想哭。
白乐天的诗作浅显,朗朗上口,其实并不难背。章林把后半部分通读了两遍,又默诵了四五遍,就记得熟了。看了看手表,离下课还有三十多分钟。他一点儿也不想回去,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叫一声报告,然后羞耻的接受周克君的考校,再回到座位上,这对他来说无异于一种羞辱。
章林靠着冰冷的墙壁塌下肩膀,心想早知道晨读的时候先不要抄作业了,腾出时间来背课文该有多好。
隔着一扇门板,周克君抑扬顿挫的声音从门里传出来,字字清楚,音色优美,像收音机里的广播。章林其实很喜欢听他讲课,每堂课都像个小型讲坛,妙趣横生。但是今天,他怎么听怎么烦躁,眼前闪来闪去都是周克君那张冷冰冰的脸。
章林咬着嘴唇愤愤的捶了下墙壁。他的语文成绩向来出色,无论大考小考模拟考,一直都是全班第一名。他从来没有因为迟背了某篇古文而影响自己的成绩。难道他不能安排自己的学习进度吗?周克君他有什么道理这样惩罚自己?
他就是在找我的茬儿罢了。章林浑身冒着冷气想,周克君眼睛里不揉沙子,可能是因为那次帮同学抄袭,他从此就看我不顺眼了。
我又没有抄袭,只是帮了别人一个忙,我没有损害任何人的利益。多大点事儿,至于吗?他以为他是谁,道德楷模,红旗标兵?这所学校里藏污纳垢的地方多了去了!章林一想到这儿,气得全身发抖,将手里的书都绞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那天下课后周克君从教室里走出来,问他,“背好了吗?”
他点点头,把手里的书递过去,“您要检查吗?”
周克君没理他,继续问道:“背了多久?”
章林想了想,“大概,八九分钟。”
周克君点了下头,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八九分钟,记性不错。怎么,你现在的时间这么紧张,紧张到抽不出这八九分钟来背课文吗?”
章林把视线移向一旁,不吭声。“一篇课文迟背早背没什么了不起,我知道你是这么想的。”周克君一针见血的说,“你需要注意的是你现在的态度。章林,为什么没背课文你心里清楚。你不应该这么放纵自己。”
我放不放纵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可从来没拖过班级的后腿。章林心里冷笑,面子上却恭恭敬敬的向他鞠了一躬。
在此之前,章林对周克君七分敬三分畏,自那个被撵出教室的清晨以后,尽数化作了隐而不发的怨妒。
自那以后,章林明面上愈发乖顺,背地里却愈发我行我素。
那段时间他对网络游戏很着迷。他不迟到,不早退,不惹事,每天乖乖巧巧的坐在那里,作业按时抄,上课不听讲,回家打网游。每逢小测前夕才捧着辅导书生啃,仗着有几分小聪明,成绩总还过得去。
那天周克君说他放纵,这两个字连着羞耻一同扎在他心上。他默不作声的同周克君杠上了。
周克君却只是冷眼旁观,罕见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来找他的麻烦。
直到那场生物小测。那场因为化学老师和生物老师调课,而猝不及防被提前了的小测。
周梁向后传卷子的时候低声道:“大佬,全靠你了。”
章林干巴巴的说:“你还是自求多福吧,我已经一周没听生物课了。”完全没听,连讲到哪里了都不知道。
章林还很清楚的记得那张卷子考的是基因工程,他瞅着卷子感觉在看天书。考到一半儿,他可怜巴巴的瘫在桌子上,走投无路的拿笔杆子敲杨璐平的书桌,“美女,紧急求救。”
结果杨美女从卷子上幽幽的抬起脑袋,瞟了一眼他干干净净的卷面,当时就炸了,用中性笔的屁股朝他胳膊一顿猛戳,“啊啊啊啊我还指望着你呢你个废.物!”
最后他那张卷子考了五十四分。生物是理综三门里最简单的一科,纵然章林如今十分不求上进,也觉得这个分数有点过分了。
那天下午有连着三堂自习课,他被周克君传唤到了办公室,勒令他带着生物书。章林感觉到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之感,生生把步伐走出了慷慨赴死的悲壮。
因为这天下午自习多,没课的老师大多提前下了班,整间办公室里就坐着周克君一个。章林进去的时候他正在批改作文,皱着眉头揉着太阳穴,“司马迁,爱迪生,贝多芬,议论文的三大男神,被你们学生盯上真可怜,永世不得安息。”
章林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我,我没写他们三个。”
“是吗?”周克君闻言,刷刷的翻出他的作文本,飞快的浏览了一遍,轻轻的“嗯”了一声,未置可否。
章林有点紧张的看着他。
末了,周克君道了声:“凑合。”然后龙飞凤舞的批了个56分,放在了一边。
满分六十,章林觉得这个分数还挺好的,刚有一点小满足,周克君就兜头给他泼了一盆冷水,“你现在也就语文成绩还拿得出手了。”说罢朝旁边一指,“坐。”
章林脊背僵直的坐下,感觉屁股底下长了刺,坐立不安。
周克君把办公桌清理出一角,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和颜悦色对他说:“来,你就坐在这里好好看书,看完了把卷子重新做一遍,请生物老师再帮你批改。我倒要看看你能考多少分。不要急,我们有三节课呢。”
章林一时间感觉自己回到了遥远的小学一年级时代,那时候他妈妈每天陪着他做作业,也是这样说,“林林你好好做,做完了拿给***改。”然而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他犹豫道,“我,我能回去看吗?我保证我回去会把这一章好好看完的。”
周克君笑了下,说:“不行。”
章林认命的低下头。周克君给了他一节课的时间看书,一节课的时间做题,试卷请生物老师重新批改完,拿回来的时候正好敲响最后一堂课的上课铃。
周克君看了下分数,八十四。不算高也不算低,勉强过得去。就跟章林这段时间所有科目的成绩一样,勉强过得去。
周克君把卷子推回到章林面前,食指哒哒的敲着那个鲜红的数字,皮笑肉不笑的说:“好多同学跟着老师认认真真学了一星期,还没有你学一节课的成绩高。上课不听,作业不写,有什么关系呢?这么一想,其实挺厉害的是不是?”他微微的欠了欠身,“章林,你是不是也觉得,自个儿挺聪明的?”
章林被这句话刺得一个激灵,矢口否认道:“不是。”
“不是个屁!”周克君“啪”的把卷子往桌面上一拍,陡然提高了声音,“收起你阳奉阴违的那一套!你心里明明是个很有主意的人,不必在我面前装乖讨巧。”
章林被他吼得一哆嗦,后背的冷汗噌的一下就冒出来了。
【3】
章林双手十指在背后绞在一起,默不作声的垂下眼睛,心里打定主意要当个锯嘴的葫芦,一声不吭,说什么都点头,周克君又能奈他何。
然而周克君并不打算跟他说。他站起来在办公室里寻摸了一圈,在窗台上找到一根撑窗户的板条,是从前那种老式桌椅上卸下来的凳腿,两指来宽一指厚。周克君掂了掂,觉得挺顺手,于是拎着它走回来,敲敲章林的胳膊道:“伸手。”
章林惊诧的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体罚在他们这个小地方其实并不罕见,他的小学老师就喜欢打手心;有位男老师则直接上脚踹。他初中的班主任,也是他目前为止最敬爱的一位女老师,气急了就会打学生的耳光,一巴掌能把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扇出鼻血来;当年隔壁班还有一位悍妇,曾经拿着那种钢制的长天线做教鞭,把犯错的学生抽得在走廊里抱头鼠窜。
让章林惊讶的并不是体罚这件事的本身,而是周克君。周克君这个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信奉体罚教育的人。章林见过的这些实行体罚的老师,大多有说一不二的强制性加上一个一点就着的暴脾气。但是周克君……长得人模狗样的周克君,是个沉得住气的慢性子,喜欢跟学生平等相处,也不在乎学生没大没小的叫他老周。周克君居然要打他……而且是为了这种小事儿。他还从来没有挨过谁的打呢。章林并不觉得一张不及格的生物卷子值得如此大动干戈,或许他为此挨训是应该的,但是不至于挨打。
绝不至于。
他垂下眼皮,把手在背后绞得更紧,“周老师,体罚是违法的。”
“是啊,是违法的。”周克君靠在办公桌上伸直两条腿,很认真的问他:“如果我今天打了你,你会去法院告我吗?”
章林:“……”
周克君轻轻的笑了一声。“实话说,我当年加入教师队伍的时候,曾经发誓绝不对孩子动用武力,我那时候笃信,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有些孩子犯起浑来你是真恨不得抽死他。但是就在我准备改变一下教育方针的时候,学校里却突然出了一件大事。”
“那时候学校里有位德高望重的老师,教学很严,会打学生,带出来的班级成绩都很好。这位老师有次用教鞭抽了一个抽烟喝酒屡教不改的学生,这学生就召集了一群小混混,在老师下班的路上麻袋蒙头把他打了一顿。老师伤好以后,从此变了个人,热衷于在课堂上讲笑话,哄着学生们怎么高兴怎么来,混到了年龄高高兴兴的退休了。”
“我几乎从不打人,章林。我原以为像你这种面皮薄的孩子,点到为止就可以了,罚站已经是上限。但我现在觉得,你需要一点更暴力的鞭策。我不想再跟你浪费口水了。”
周克君一边说着,一边拿板子轻轻的敲着他的胳膊,“你心里的主意太正,阳奉阴违,屡,教,不,改。”
章林被他这“屡教不改”四个字生生逼出了满手的冷汗,一时间满心茫然的想:是吗?我是这样的吗?
周克君又说了一声,“伸手。”
章林微微打了个寒噤,迟疑着摊开汗津津的手掌,有点恐惧的盯着他手里的木头。
周克君攥住他的手指,一声不吭,连着三下就兜着风砸下来了。手掌上肉皮薄,他手上拎的那个家伙又十分沉重,跟直接砸在骨头上无异,章林耐不住痛,用力抽回手,往后退了两步,眼睛里蓄了薄薄一层泪光。
他方才刚觉得有些愧悔,这会儿被打疼了,又一半怨一半怕的生起气来。
你打就打,打这么狠做什么!
周克君却也没再追上来打他,他把木头丢在一边,去文件夹里翻找了一会儿,捡出五张成绩单来,在桌子上一字排开。
章林方才疼出一层眼泪,糊在眼睛上,让他有些看不清。他并不好意思在周克君面前伸手去擦,睁着眼睛等待那层泪水慢慢干涸,成绩单上的字迹这才清晰起来。
那是他从高一到现在的校成绩单,五张成绩单上的名次分别是:8,32,56,71,89。
章林握着红肿的手心,突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周克君重新坐下来,没有说话。章林垂着头站在他面前,疏于打理的黑发自由自在的蓬松着,他皮肤很白,相貌清秀,鼻梁上架着一副细框的眼睛,站在那里就是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
周克君看了他一会儿,才放缓了语气道:“你知道,A中的升学率并不高,平均两年才能出一个清华北大。我们理科班有一千八百多人,每年考上一本的只有二百多。”
他的手指在那几张成绩单上一一点过,“你在第八名的时候,可以读名牌大学,三十名的时候还可以去一所不错的985,八十多应该还能够上211。不过按你这个趋势发展下去,很快211也保不住了。没关系,一本线应该还是能兜住你的。”他往椅背上松松的一靠,探寻的目光在章林脸上来回打转,“我们省一本率才10%,同龄人中的前10%,也算挺优秀的,可以知足了,是不是?”
“章林,你需要我来提醒一下名牌大学和普通本科之间的差距吗?”
“你在一条下坡路上走,还全然不知,沾沾自喜的卖弄自己的小聪明,这不叫聪明,这是愚蠢。章林,我很看重你,可你好像并不看重自己。”
周克君说到这里,蓦地沉了脸,抓起那根木头在桌子上一敲,不耐烦道:“手。”
章林木愣愣的重新伸出手,任由周克君攥着他的五指扳平,眼睛里焦惶的失了神采。
周克君凝神看他的手心,方才那三道红印子已经带起了一片红肿,他微微皱起眉头,沉吟道:“那年你来参加特招直升考试的时候,我其实就注意到你了。你那张语文卷子答得非常漂亮。我以为你是肯定能进重点班的,重点班的语文也是我在教。但是……”他把眉头皱得更深,木板平平的搭在他手心上,“你没能进重点班,你我都清楚,不是你的错。可是你看看你自己,不到一年半的时间,你堕落到什么地步了!”他的声音突然转厉,“你糟蹋自己的前程去报复谁?你傻不傻?傻不傻?”骂一句,打一下,三道红痕重新覆盖了旧伤,章林感觉自己的手骨已经被他敲折了,嗓子里失了声,只发出些残损的呜咽,抱着手掌藏进了怀里,五根指头都痛得抽搐不休。
周克君的话像是一把开刃的刀,血淋淋的剖开他的胸口,把心肝一把扯出来铺陈在阳光下,他看见那血水里浸泡着他曾经的傲气和梦想。
章林忍不住就哭了。或许是太痛,他尴尬地转过脸不想让周克君看见他哭的样子,眼泪却怎么止都止不住。
章林对A中全无半分好感。在他眼里,这所学校光亮的外壳底下,爬着的尽是肮脏的虫。
作为本市唯一的高中,A中彻彻底底的达成了教育业的垄断。在教育业上以权谋私中饱私囊,总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A中每年招生,考上的学生可以直接来念,考不上的交两万块钱也可以来念。这直接造成了学校的体系庞大臃肿,生源良莠不齐。这种情况在平行班尤甚。连A中的老师都曾公开表态,在A中,学习不是主流,玩才是主流。
所以对那些有名校梦的同学来说,冲刺A中的重点班就成了中考的目标。章林也不例外。A中每个年级三十五个班,重点班却只设了一个,全校最优质的师资都在这个班级里,考取它的难度可想而知。章林从没怀疑过自己的成绩,然而那时他还不懂,这世上的事情远没有那么单纯。
那年三月的特招直升考试,十拿九稳的章林意外落榜。起初他以为自己技不如人,虽然难过,可也心服口服。直到素日跟他交好的沈泉私底下向他透了底,考第一的小子是A中教导主任的侄子,第九的那姑娘给招生老师包了个巨大的红包,而他以第十名入选,全亏了他在A中当化学老师的娘亲。
章林在那一刻目瞪口呆。那时他还憋着一口气,想要在没法作假的中考里证明自己。然而他那一年偏偏处处不顺,那年的中考突然加了体育成绩,章林是个体育废,裸分全市第四,算上体育就跌到了十一。
那年A中重点班却只收十个人。章林不解,即便加上之前特招收走的学生,也才三十五人,一个班级怎么可能只收三十五个学生?后来他通过老师辗转打听到,招生老师隐晦表示,明面上虽然只收十人,但是A中欢迎一切优秀学生,全市前50的同学重点班都是接受的——但是要交给他5000块钱。
全市第十一和全市四十一在成绩上能有多大差别呢?有没有交这五千块钱才是最大的差别。
章林在那一刻出离愤怒了。他不能理解教书育人的地方怎么能掩盖着这样的物欲横流,为人师表的教师们肚子里藏的居然都是男盗女娼。
他最终也没有交这份钱,被分进十一班。开学那天,他是带着一身不合时宜又稚拙可笑的傲气去报到的。
章林觉得,是金子在哪里都会发光,他如果优秀,在平行班也会照样优秀。但是现实,似乎总比想象恶劣。十一班的班主任根本不想做班主任,只想当个轻松的科任,被赶鸭子上架去管理一个班,正塞了一肚子怨气无处泄。每天除了上课,她根本不进班级的门,更遑论管理——她心里打的一手如意算盘,高一下学期分文理,最差的班级会被拆掉重建。只要这个班级足够乱,她只需要煎熬一个学期就彻底解放了。
于是十一班在极快的时间里乱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晚自习时学生满地乱跑,聚众打牌,聚众饮酒,高声谈笑,吵得整条走廊都不得安宁。平日里上课时或是乱成一团,或是全体睡觉,讲台上望下去像是一排倒掉的韭菜,仅存的那几颗立着的蒜苗,还有一半儿在看小说玩手机。于是老师们也都兴致缺缺,照本宣科抄板书,下课铃响拔腿走人,连作业都懒得布置。
考A中,进重点班,那曾是十五岁的章林全部的梦想。但是他勤勤恳恳走到尽头,却发现前头不是伊甸园,只有一堆令人作呕的屎。
那段时间,章林每次上学看到门口金灿灿的大字:“走进A中,成就梦想”都从心底里觉得恶心。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对学习就没那么大热情了。他从前很勤奋,但是好成绩给他带来了什么回报呢?什么都没有。他初中那些夜以继日的努力,其实连五千块钱都不值。
周克君说,没考进重点班不是你的错,你我都清楚。他原来是知道的。但是章林是怎么从一腔愤世嫉俗过渡到熟视无睹乃至乐在其中,别说周克君,其实连他自己都不甚清楚。
章林侧过头默不作声的哭,周克君就由得他哭。直到他情绪慢慢平静。
外头打响了放学铃,走廊里热闹起来,又安静下去。
章林没动,周克君也没动。
【4】
那天傍晚僵持到后来,周克君将他留在办公室里,自己出去了。
章林呆呆的坐在办公室里,不晓得周克君还留着他要做什么,总不会是没打够。他垂头看自己的手,依然火辣辣的胀痛着,缓了这一阵儿,手心隆起半指厚的高度,反倒比先前肿得更厉害了些。他尝试着握了握拳,痛得蹙起了眉头。
那五张成绩单还冷冰冰的铺在桌面上,顶上压着那根吓人的木头棍子,这两样东西都一样的令他感觉刺眼。
章林揉着手心,心里隐隐有点委屈,又觉得自己仿佛没什么可委屈的。正纠缠在这种矛盾的思绪里,门就被周克君推开了。他左手拎了两个打包盒,右手拎了个大袋子,章林一见他就赶紧站起身,周克君却拿脚勾出一把椅子来示意他坐,将那打包盒放在他面前,笑道:“我在校门口随便买了点,你就在这凑合吃吧。”
他这一开口,已没了方才那份疾言厉色,俨然又是平日里那个见人先笑和蔼可亲的周老师了。章林心道怎么好让老师出钱请他吃东西,忙推辞道:“不用的老师,我就不打扰了,还是您自己吃吧……”
周克君哭笑不得道:“我一个人怎么吃得下两份,买都买了,难道要我倒掉?”
周克君买回来的是面条,门口那家一品面吧的招牌菜番茄牛腩面,有点小贵,但是很好吃。章林原是很爱吃这个味道的,但是今天手心肿痛得很,带累得手指都不大灵活,拿筷子捞面条时抖抖索索的像害了帕金森,搞得他总疑神疑鬼的往周克君那边偷瞟,生怕他见笑。
吃完了面,章林收拾了桌子上的狼藉,拘谨的坐直了等待周克君新一轮的训话,但是周克君只顾埋头一样一样的从袋子里往外拿东西,没有理他。章林眼瞧着他从袋子里拿出纸巾,水笔,一串香蕉,两个苹果,终于忍不住嗫嚅道:“周老师……”
“嗯,你回去吧。”周克君从袋子里摸出两个橘子顺手丢给他,淡然道:“别的话我不多说了,该怎样做你自己想去。”
章林接住,抿了抿嘴应了声,“是。”抬眼就见周克君从袋子底下摸出两根塑料的小棒棒,缠着花里胡哨的彩纸,顶上缀着夸张的大星星。周克君有点尴尬的解释道:“我家闺女就喜欢玩这个,她说这是什么小仙女的魔法棒。”他忽然促狭的笑了,“来,送你一根,哄哄你,回去别哭了。”
章林低头逃窜出办公室,窘得连耳朵都烧了起来。他鬼鬼祟祟的把那根魔法棒藏在怀里,悲愤的想道:我不能拿着这个进班级,会被嘲笑到毕业的。
他正踌躇着要不要悄悄找个垃圾桶丢掉,又觉得颇对不起老师的心意。走廊那头正好蹦蹦跳跳的过来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不知道是哪个老师带来的女儿。章林如见救星,招手道:“来,小妹妹,哥哥送你个礼物好不好?”
打发走了欢天喜地的小姑娘,章林握着仅剩的一只橘子慢慢往班级走,橘子皮凉凉的,冰得手心很舒服。
那只橘子他没舍得吃,带回家去摆在书桌上呆呆的看了两天。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挨打,不仅挨打,还很没出息的被训得痛哭流涕。章林现在回忆起周克君攥着他的手指打手心时的那份疼痛和羞惭,还觉得全身上下一阵一阵的发烧。还有周克君骂他的那些话,那些话像是随着肉体上的疼痛一起扎在了他的记忆里,让他这一年多来浑浑噩噩的脑子罕见的寻得了半刻清明。
“你在一条下坡路上走,还全然不知。”他真的不知道吗?不,其实他是知道的。只是那变化是在潜移默化中完成的,远没有周克君将五张成绩单一齐拍在他面前时来得清晰震撼。他仿佛也没有刻意得想报复谁,就是心里的一根弦松了,懈了,没了热情,没了奔头,没了冲劲儿,也就只剩下得过且过了。
有什么不好呢?发发呆,聊聊天,打打游戏,难道不比辛辛苦苦的做习题来得有趣吗?理想,理想是什么?理想看不见摸不着,离他那么渺茫。这样散漫的生活起初让他嫌憎厌恶,时间久了,他却觉得满足。
勤奋总是辛苦的,懒散却令人愉悦。
章林躺在床上,在黑暗里反复的攥紧受伤的手掌,攥紧,再松开。有个小小的声音,如同破土而出的藤蔓,密密麻麻的缠绕着他的神经,渐渐在他耳边汇聚做声嘶力竭的咆哮:章林啊章林,你看看你现在的模样!
章林腾地翻身而起,把头深深的埋在被子里。我明天要去跟周老师谈谈,他睁着眼睛想,我还欠他个道歉。
章林在第二天的自习课前,单枪匹马的把周克君拦在了走廊上。“老师,我想跟您聊聊,不知道您有没有时间?”
周克君手里端了只保温杯,碧绿的茶叶在杯子里沉沉浮浮。章林盯着那舒展盘旋的叶片,一颗心仿似也在起起落落。周克君笑了笑,心知章林将他拦在这里,就是不想去办公室被别的老师旁听了笑话,温言道了声“好”,就领着他往安静的楼梯间走去。
章林打量了一下这光线昏暗冷风嗖嗖的地方,垂了头,“对不起,打扰您了。”
周克君晃荡着手里的水杯,宽容的笑了笑,“没关系,作为班主任,关心学生们的心理状态也是我的职责。嗯,你要跟我说什么?”
“嗯……”章林低着头使劲看着地砖的缝隙,“我就是,想谢谢老师,那个,那天……”
“哦,”周克君恍然大悟的调侃道:“谢什么?谢谢我的魔法棒?”
章林没忍住笑了出来,终于抬起头,“是谢谢您说的那些话。”
“只谢谢我那些话?”周克君含了笑不依不饶,“我可不光动了嘴皮子,还卖了好大的力气。”
章林被他噎了个面红耳赤,感觉自己的右手又翻江倒海的疼了起来。
周克君拉起他的右手,章林紧张的握了拳,又被他耐心的掰开,手掌上的肿胀已经消了,还留着些红印子。周克君放下他的手叹道:“先前我换着方式用话敲打过你多少次,每次都不听,偏偏这几下板子倒打出了点幡然悔悟的意思。我为人师表,不能春风化雨,最后却要诉诸武力,倒不知道这算成功还是失败了。”
章林反迎上了他的目光,“孔夫子说,因材施教。我并没有为此怨怪老师的意思。”
周克君挑了下眉毛,似笑非笑,“这话说得好,看来你自己都承认是块欠打的材料?”
章林不知这话该怎么接,尴尬的笑了,摸了摸鼻子。
周克君不再逗弄他,目光来回审视着他,“章林,我希望你是真心明白了,而不是被我打怕了。”
“不会,”章林平静道:“不瞒您说,我一直为了中考的事情心怀怨愤,后来种种也大多由此而起。您那天教训我的话倒叫我醍醐灌顶,事已至此,我自暴自弃除了葬送自己的前程,又能改变什么。可我凭什么要因为这些人的过错葬送自己的前程呢?我之前一直对那些黑幕耿耿于怀,有些事情我无能无力,可我却没有想到过那些市里前十名的同学都是干干净净入选的。归根结底,是我不够优秀,我没有考出足够好的成绩。”
“之前您批评我,我还曾因此不满。我觉得,我应该跟您道个歉。”章林说着,恭恭敬敬向他鞠了一躬。
周克君捧着茶杯,半晌才道,“下山容易上山难,何况你懒散得久了,积习难改,恐怕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哪天若是再将我气得动了手,章林,你可别怪我。”
章林红了脸笑笑,轻声道:“不会。”
周克君“嗯”了一声,敛了笑,“我等着看你期末的成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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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忙着准备密室,大概会更得慢,正好情节也慢,诶心里好急好想快点结文…
【5】
诚如周克君所说,积习难改,不是一朝一夕的功夫。发愤图强从来不是上嘴唇一碰下嘴唇那么简单的事情。章林尽情散漫了一年半,将养出来一身的懒骨头,每天都在不依不饶的犯上作乱。
章林不再踩铃到校,而是改为提前十分钟进班,将这段时间拿来温习前一天睡前背诵的单词。天知道为了早起这十分钟,他每天要和枕头被子进行多么激烈的殊死搏斗。上课时他开始努力听着老师讲课,然而不出十五分钟必然走神,往往神游一圈回来惊觉已经快要下课;晚自习他做作业的时候,每每遇到解不出来的习题,脑子里就有个小人儿暗搓搓的怂恿他,抄一下吧,抄一下吧,你不是有答案吗;放学回家他慢慢梳理之前被他荒疏掉的功课,疲惫时一抬头,桌角的笔记本电脑又在台灯下耀武扬威,召唤他去打一局网游。这时候倘若他没抵住诱惑,一局就会变成两局,两局就会变成三局,最后的最后,他只能揣着一肚子悔恨上床睡觉。
章林对自己恨得牙痒痒。
他记得自己从前明明不是这样的,读初中时他有很好的学习习惯,学习娱乐两不耽误,回想起来也不觉得辛苦。可是如今偏就不行。想来也是,他散散漫漫的过了那么久的日子,身心都习惯了那个懒洋洋的节奏,要调整状态哪里就那么容易。
章林一发狠,索性把他的电脑锁进了柜子里,决心不考出个样子来绝不开锁。这般磕磕绊绊的到了期末,章林的成绩排在了52名。这是他入校以来第一次成绩回升,他反而塞了满满一肚子郁郁寡欢。他不指望自己可以一下子考回前十,前五十还是不过分的吧,偏偏差那么一点儿,总是差那么一点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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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文,楼下是新文
反倒是周克君在总结班会上略微表扬了他一句,夸奖他有进步。章林闷闷不乐的听着,生着自己的闷气,心想你还不如骂我一顿,我心里大约还能舒服些。一边想,一边鄙夷自己简直长了一身贱皮子。
章林自此愈发收了心。落下的课业毕竟不是那么容易补上的,空虚许久的日子突然有了重心,这令他感到久违的兴奋。待到高二下学期的期中考,他的名次已经提升到了31名。好嘛,又是差这么一点儿。章林瞧着这个名次,又气又笑。
叶盈这次考试马失前蹄,反将他推上了全班第一名。各科老师因此轮流夸奖了他一番,就连一向以吵架为乐的杨璐平都星星眼的对着他,“哇塞章林,原来没发现你这么厉害。”溢美之词傍身,章林一时间有点发飘。
其实这成绩挺好的了,章林故态重萌的知足常乐起来,保持这个名次到高三,已经能考上挺不错的大学了,人嘛,没必要非把自己逼得太狠。
章林重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计划表,心安理得的把晚自修结束后那两个小时的学习时间砍掉了一半儿。我前段时间挺累的了,我就少学习一个小时,放松放松,或者睡会觉,劳逸结合,这又不过分。他觉得这想法很有道理,于是把自己锁了一整年的电脑从柜子里抱了出来,满足的叹了口气。
然而他的好日子过了还不到两个礼拜,就被一场平地风波猝然打断了。
起因是周四晚自习的一场物理测验。周克君半路被叫去开会,没有监考。章林提前答完了题,就把试卷撂在一旁做作业,周梁跟他借考卷的时候,他头也没抬的答应了。可是周梁这次不知道脑子里搭错了哪根弦儿,居然把他的卷子转手又借了出去。等到章林反应过来的时候,这张卷子已经在班级里传了一大圈儿,被十几个人轮番抄袭过了。
周梁嬉皮笑脸的把卷子还给他,“没事儿哥们,物理老师很少判卷子,就算判了也不仔细看。”
仿佛老天都不容他这张乌鸦嘴,这张试卷物理老师偏就判了,不仅判了,还火眼金睛的发现了几张卷子高度雷同,气势汹汹的找周克君告了一状。
周五的一整个下午,章林都心惊胆战的看着同学们被周克君轮番传唤,等到周梁也垂头丧气的被释放回来,他忍不住小声问道:“喂,怎么样?”
“叫你去办公室。”周梁蔫头蔫脑的说,“我没说是你借我抄的,说是我偷偷拿的。你别说漏了嘴。”
章林倒吸一口气。“没事,”周梁安慰他,“你看,还有十分钟就放学了,他顶多训你几句。”
是啊,放学了,办公室里就没人了,正方便他为所欲为呢。章林咬牙切齿的掐住周梁的后脖子,“***的,我要被你害死了。”
章林一路走,一路想起高一时和周克君那场不愉快的会面,手心生汗,飞速的在脑子里罗列着为自己开脱的借口。结果他刚刚敲开门,蹭到周克君的办公桌前,周克君就冷着脸将一张考卷朝他劈面甩了过来。
“第几次了!”
那试卷甩过来的力度极大,章林下意识闪了一下,嘴唇上仍是被打出了一道红印子。他把卷子从脸上扒下来,难以置信的摸了摸隐隐作痛的嘴唇,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轰隆隆的往头上涌。周克君这个人,这张脸,瞬间在他眼前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他咬紧颤抖的牙关,僵着嘴角笑了一下,轻声道:“太多了,记不清。”
周克君的神情变得有些古怪。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想勃然大怒,却又硬生生的忍了下去。他的表情渐渐收敛得不辨喜怒,以一种全新的目光的审视着他,好像才刚刚认识他这个人一样。
“看来你今天是不打算跟我好好说话了。”
“我没有。”章林断然否定道:“是您一上来就动手的。”
“你公然协助别人作弊,一场测验出了七张雷同试卷,你觉得我不该生气吗?”
“您不应该打我的脸。这是…我认为这是一种侮辱。”章林坚持道:“如果我真的做错了,我接受惩罚,但不是这种方式。”
“显然,你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周克君冷笑一声,“你大概现在还认为,是我在无理取闹。”
章林不吭声了,半晌才干脆的应了声:“是。”
周克君当时就被他气笑了。
章林皱着眉头,他知道这种时候适当的撒几个谎有助他全身而退,然而在周克君面前,他莫名的就是想坦诚相对,“老师们不是都说,学习是自己的事情吗?抄袭我的人,是因为自己不想做题不肯努力,我如果不借给他们抄,他们反而还会怨恨我。难道我还得谆谆教诲他们悬崖勒马吗?”
周克君抬起一只手打断他,“你现在不要跟我说这些。我就问你一个问题,那次在我监考的考场上,你协助他人舞弊,当时是怎么跟我说的?”
章林有点心虚的移开咄咄逼人的目光,“我说,我再也不会了。”
“看来这不过是你的权宜之计,只是怕我取消你的成绩而已。”周克君轻轻的哼了一声,“你在对我说谎,可惜我还信了。说实话,我有点失望。”
其实他当然不会信。当了这些年老师,倘若还能轻易相信学生随口许下的保证,那也未免太天真了。周克君说完,就在仔细观察章林的神色。章林垂下眼睛,嘴唇抿了又抿,带出一点不安的愧悔。
心高气傲的孩子,周克君心里品评道,脸皮薄,耳根软,不善于拒绝,却很在意别人的眼光。
“你是惯会阳奉阴违,我行我素的,章林,我为了这个罚你,你服不服?”
章林低着头没说话,两边脸颊却腾地一下子烧红了。周克君拉开抽屉,拿出一把两指来宽一指厚的长戒尺,是他从上次打完人以后置办的新东西,放在办公室里吓唬来谈话的学生,还挺管用。
章林一眼瞥见他手里的新家伙,骇然的倒退了半步。周克君站起来言简意赅的朝桌子一指,“撑过去,弯腰,我今天不打你手,你那手留着写字。”
章林有点懵的照办,撑着桌子弯腰,然后他恍然明白周克君是要打他哪了,瞬间烧红了耳朵,气急败坏的跳起来,“周老师!”
这简直就是找茬。明明在说抄袭的事情,为什么突然拐到说谎上来了?那种情况下,难道要他实话实话说,“不,我一点也不觉得我错了,我以后还是会帮别人作弊,大不了你就给我个零分。”呸,不撒谎的是傻子。
“哦,屁股也不能打了,是吧?”周克君讽道:“脸也不行,手也不行,屁股也不行,你倒是金贵。章林,现在是我在惩罚你,怎么着,是不是得先开半个小时的会讨论一下,你身上什么地方比较抗打?”
章林屈辱地转回了身,重新撑住桌子,恨声道:“你为什么只盯着我一个,别人也犯了错,你为什么不打?”
回应他的是连着五下响亮的击打,章林痛叫出声,两腿发软的弯了膝盖,右手忍不住的摸了过去,眼圈几乎是瞬间就红了。太疼了,真的太疼了,周克君打他半点都没留力气,章林感觉屁股上又痛又胀像是燃着了一条火。
“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最欠揍。”周克君心里补充道,进了我的办公室还敢大呼小叫。
他发现章林的脾气很拗,只认他心里的道理,即便那道理不对,也半点不妨碍他的固执,非得撞得头破血流才肯回头。有些孩子越打越跳,有些孩子则一打就怂,好在章林属于后者。周克君上次就发现,他很怕疼,打之前能言善道,打完了就立地成佛。他身上一疼,很轻易就会情绪崩溃,反而会比较容易听进他的话。
周克君收回手,冷眼瞧着章林方才要蹿上房的气焰在半分钟内就矮了一半儿。他撑着桌子低着头,看起来委屈得像要哭了。
周克君拿戒尺戳戳他的腰,气定神闲道:“现在能不能好好说话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章林忍气吞声的站直了,闭着嘴开始装哑巴。
“来,现在再把你那套歪理跟我说一遍,抄袭无罪,作弊有理,我听听看。”
章林恼怒的辩解道:“我没有那么说。”他的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微微发颤,“想抄袭的人,就算我不借给他们,他们一样会想办法抄。藏答案,偷窥,甚至从别的班级借考卷,办法多得是。你不从源头上制止他们,却来难为我,这根本就是本末倒置!”
“那我问你,为什么就你身边的人作弊情况最猖獗?难道全班就你一个同学成绩好吗?叶盈,王喆,他们身边怎么就没有出过这样大规模作弊的事?”
章林愤愤的瞪着墙壁想,我倒霉呗,碰上周梁这个二百五。
周克君抬手又打了他一记,呵斥道:“你瞪什么眼睛?”
章林猝不及防,疼得抽了口冷气,愤然的垂下眼睛开始瞪桌子,竭力忍耐着想要回手揉一揉的冲动。
“你说得对,学习是自己的事情,所以抄作业屡禁不止,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只要不太过分,我懒得管,也管不了。但是考试抄袭这种事情,在我的班级里绝对是零容忍。协助抄袭的比抄袭的还可恶,再有下次,我罚你照样比别人狠!”
章林冷冷的扭过头,心想,简直是不讲理。刚嘀咕完,那戒尺兜着风又在他身后来了一下,章林身子一倾,膝盖砰的撞上桌子,霎时间感觉自己两条腿都已经残了。“周老师,”他负痛地哽咽道:“你这是在刁难我。我承认我破坏了考场规则,但是我的错处不会比那些抄袭的人更大!”
“恰恰相反,我气的不是你破坏考场规则。你纵容抄袭,这是带头败坏班级风气。你有没有想过,你们肆意舞弊,对那些勤勤恳恳的同学来说是多大的不公平?你回想一下当年被人走后门顶替了资格的时候心里是什么感受,章林,你怎么就学不会将心比心?”
“但是,”章林低声分辩道:“这些只是普通的小测验,校考影响不了什么。”
“今天下午陈秋蕾来找过我,”周克君冷冷的说,“她哭着跟我说,她每天都学到凌晨两点,已经拼尽全力了,为什么物理测验还是不及格。有些同学不如她努力,都比她考得好。她问我她是不是太笨了,她不想读书了。你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难过吗?因为有个抄了你答案的同学拿着高分在她面前显摆。”
章林一时间哑口无言。陈秋蕾是个默默无闻的女孩子,从相貌到成绩无一出挑,每天只是坐在那里埋头学习,安静得经常被人忽视她的存在。
“我劝了她很久,她回去的时候情绪还是很低落。她家里条件不太好,重男轻女,能念到高中已经很不容易,一心想着考大学改变命运,还要被投机取巧的人奚落嘲笑。她是没有你聪明,即便她已经这么努力了,恐怕将来也只能考一个三本。可是看看她,再看看你,章林,有时候我简直恨不得打死你。”
章林低下头,无话可说。
“这次测验我发现了七张雷同卷。我罚他们每人把卷子抄三遍,至于你,不是喜欢帮人做题吗?你回去给我抄七遍。实际上抄了你的人肯定还不止这个数,我已经给你打折了。再有下次,别人抄五遍你给我抄十遍,我看看你以后还发不发扬高风亮节的品格。”
七遍!章林心里一声惨呼,这要抄到什么时候去!
“老师,我还有作业呢……”
周克君面无表情的瞧着他。
章林吞了口口水,不死心的又问:“那我能不能分两天抄……”
周克君冷笑,“你这是跟我讨价还价呢。成,抄一遍卷子换一板子,要么你回去抄七遍,要么你撑过去,我打你七下。”
章林方才已经挨了七下,身后尚残余着一片热胀的钝痛。然而抄七遍试卷……重复性的抄写向来是他最厌恶的事情,一分钟的疼痛换一晚上的抄写,章林心中着实有些难以取舍。
周克君说那话本是叫他知难而退,回去乖乖的做抄写,不想章林居然当真站在那里琢磨起来。周克君感觉心头嗖的窜起一股火,寻常的学生被老师申斥了,早就老实了,他倒好,居然磨磨蹭蹭的讨价还价起来了。章林那骄纵的小模样,一瞧就是从小备受宠爱,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家长的心肝,老师的宠儿,恃宠生娇都成了习惯。
周克君恨得抡起戒尺,一板子狠狠的砸过去。章林还没等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打得一扑,大腿在桌子边上狠狠一磕,疼得叫出声来。他刚叫了声“老师”,周克君就又连着抽了他三下,纵然隔着一层裤子,声音也异常响亮,相比之下,方才那疼痛难忍的几下都拍灰一样温和。章林瞬间就痛到全身发软,生理性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语无伦次道:“老师老师我回去抄,我抄我马上就去抄!”一边说一边往旁边躲去,一时间痛得几乎没法站直,腰是弯的腿也是软的,狼狈得都没意识到自己的狼狈。
周克君撤回手,问他,“还差三遍,要不要一起挨完?”
章林慌得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去抄,我明天早上一定交。”
周克君咣郎的一下把戒尺丢回桌子上,板着脸在椅子上坐下,“作弊的事情我希望没有下次,还有,我看你最近飘得很,感觉自己又考好了是吧?你前头还有三十个人呢,张狂什么?”
章林只剩下猛点头的份儿。
片刻沉默。“还杵在这里做什么?”周克君瞪起眼睛来凶他,“等我请你吃饭啊?回去上晚自习!”
当天晚上章林回家洗澡的时候,愕然的发现身后已经浮起了一道一道青紫色的印子,怪不得他疼了一晚上,走路也疼,坐着更疼。娇生惯养的章林一时间有点被这伤痕吓到了,不知道自己需不需要擦点药膏,可是这么没脸的事情,总不能拿来咨询爸妈。
他忍痛换了睡衣回到卧室,一眼瞧见桌子上的电脑,不由一阵烦乱,赌气的重新丢回柜子里,钥匙直接扔进床下,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扑上了床。哪有这么心黑手毒的老师,章林翻腾了两圈,还是疼,不禁满腹委屈的骂道,靠,周克君你简直是个活牲口。
从那以后,章林在周克君视线所及的地方前所未有的老实起来。偶尔被抓到自习课上交头接耳的嬉闹,只要他一个眼神扫过来,章林立马噤若寒蝉。这若放在从前,他大半会讨巧卖乖的蒙混过去,九成九的老师都不会同他认真计较。但是周克君不行,章林意识到,周克君应当是很厌恶他恃宠生娇的做派的。好成绩在别的老师那里是一张免死金牌,在周克君这里,是罪加一等。
但是周克君能让他服气。能让章林心服口服的人并不太多。
【7】
高二下学期最要紧的事情就是会考。这门考试虽然直接关系到毕业证的问题,但是在本省,从命题到监考,向来不会为难学生。换言之,这是一门很水的考试,相比之下,紧随其后的期末考试含金量都要比它高得多。
章林在会考的前一天收到了李越的短信,约他晚自习后西门外见。章林小心的瞟了一眼讲台前坐着的周克君,把手机藏在书底下回复道:干什么?
半分钟后弹出消息:聚聚,有个事儿想找你帮忙。
李越是他的发小,从前住在一个院子里,光屁股玩到大的交情。那时章林比他们小,长得又矮,被人欺负了次次都是他来出头。李越进了高中后沉迷游戏和妹子,分班时只能选了文科,虽然二人渐行渐远,情分总还在。章林禁不住笑了一下,心道真稀罕,李越居然也有求他的时候,马上回复过去:好。
李越放学后在西门外迎上他,二话不说就打车把他拉去了一家新开业的网吧,顺便在旁边一家烧烤店里买了一百个小串和一打啤酒。章林瞅着他手里那一大把竹签子惊吓道:“我去,你要撑死自己吗?”
李越一脸无辜,“一边吃一边玩啊,再说,一会儿还有别的朋友过来。来来来,带身份证了吗?”
章林无奈道:“没带,带了也没用,我才十六。”
“没事,”李越大大咧咧一摆手,“我跟老板熟,让他开机子,咱先打两局魔兽。”
章林被他拉拉扯扯的拽到机子旁边,已经有点不耐烦,“哎,我说你有事说事行不行,快十点了,明天要考试呢。”
“哎呦,”李越夸张的大叫道:“不给面子啊章林,什么时候变成乖宝宝了?”
章林无语的坐下,书包丢在一边儿,接过李越起开的啤酒喝了两口。章林戒掉游戏将近一年,如今再看它也不觉得那么诱人了。无所事事的打了一会儿游戏,喝了一瓶啤酒,吃了十三个烤串,章林再次问道:“你到底要等谁啊?”
李越伸着脖子快将脑袋插进显示屏里,只顾把键盘敲得噼里啪啦震天响。
章林看了下手表的指针,已经指过了十点二十分,忍无可忍的站起身,“你要是不说,我可就回家了。”
话音才落,李越一声惨叫,“啊啊啊啊章林都他.妈赖你,非跟我说话,老子死啦!”
章林拎着空啤酒瓶扭头要走,一眼望向门口,惊愕的发现周克君正站在门口,显然是刚被李越那石破天惊的一嗓子吸引了注意力,正拿眼睛满屋子的搜寻他。章林正想缩头藏回去,周克君的目光恰在此时剑一样的扫过来。他骇得一哆嗦,“周周周老师?”
周克君穿着一身蓝格子家居服,披了件外套,手插在口袋里朝他笑笑。
章林大气不敢出,磨磨蹭蹭的蹭过去,赔笑道:“老师您怎么这么晚了在这里?”
“我呀,”周克君瞅着他手里的啤酒瓶子,甩了甩手里的狗绳笑道:“我来找我家的狗。”话音才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嗖嗖的蹿出来一条毛茸茸的小白狗,黑脑袋黑爪子,欢快的在他脚底下转着圈。
周克君弯腰给它扣上项圈,摸摸它的头,“这狗最近净添毛病,撒手就没,老往那不该去的地方钻,是不是,球球?”
emm终于要写到这个小高潮了,写完这段剧情应该就快结文了,艾玛急死我了好想赶快结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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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3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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