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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贱民小人(渣子重生,辅古穿今,现代)[第1页]

作者:江矜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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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当一个纨绔不再纨绔,从头到脚彰显着好学的热情,却依旧站在堕落的深渊,势必重生惹。
当一个学霸不再学霸,浑身上下透露出学神的气场,却突然考着学渣的成绩,此乃古穿今。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势必惊才艳艳。
那么,这样的孩子,您……敢耐心养吗?
【第一章】
倾盆大雨倾泻而下,连成一片的直线,带着阵雨压抑的气息,伞撑了也与没撑一样,何况,我并没有带伞。别墅离学校太远,理所当然,等我躲一阵,冲一阵,到门口之后,整个人都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我习惯性开门,直接迈进去,然后,脚下一顿,停在了那里,抿了抿唇。
有钱人一般不从医,但苏邟是个例外,一个足以成为上天宠儿的例外。很少有生意人不请私家医生的,除非他自己会,而苏邟就是这种情况。
算上上辈子,我确实很久没有见过苏邟了,至少,没有心平气和地见过了,自从不久之前吧,叛逆果然是件可怕的事情。我恍然想起当年的荒糜的生活,教导处外的斗殴,从打架闹事酗酒烟瘾,一直到吸毒贩毒,然后,就是现在了。
我敛了敛眸,突然不知道怎么开口,我还是很怕他,很怕很怕,即使他现在的年纪,与我当年相差不大。是的,苏邟早恋,连带着孩子都生得早。
“苏兼闵,你嫌我工作太闲了?”苏邟就着手中的咖啡,优雅地品了一口。杯盏磕在玻璃茶几上的声音很轻,但他抬眼间,我实在动都不敢乱动。
苏邟似乎无所感觉,只是随手拿起一边的手机,对着我挑了挑眉:“从今天开始,所有成绩,少一分十下,但凡你有胆,随意折腾。”
苏邟一贯都看不惯我,因为我确实没他预料中的优秀,即使我当年是以年纪第一的身份进了本地最有名的私立初中。但奇怪的是,他很看得上云萧稔,很多年,我都怀疑,其实,他才是苏邟的亲生儿子。
我默默点了点头,是的,我没这个胆量,但凡父母涉及医学的孩子,大致都不会有这种胆量,因为他清清楚楚弄得明白你的伤有多严重,能不能支持,甚至,能不能吊着口气继续打。
“那这次多少?”苏邟似乎只是随意一问,没什么特别的意思。但如今通讯工具这样发达,尤其住校生,班主任的飞信发得不亦乐乎,我怀疑,苏邟知道我的成绩,比我本人更快更准,当然,如今并不可能,因为交卷的时候,我就知道分数。
“六千。”六百分满分的四套卷子,我连个名字都没写,这么简单的算术,我总是会的,而且答得平静十足,比这更荒唐的数字,我当年都报过。
诚然,最初的当年,我不过是在赌气,我不乐意苏邟总把我当机器使唤,而且除了修理我的时候,千年不见人影,是以,我一直估着90分考,除了偏误率较高的语文,几乎门门不错。考90,比考150实在简单太多,久而久之,我便理所当然变得只能考90,然后,走向不及格的风水岭。
那段时间,基本上伤就没停过,高烧发到神志不清,顺手被塞了瓶药,就被赶出了别墅,之后,我没理过他,苏邟也彻底不再管我。
推算时间,估分的事,我可能往先也做了不止一次两次了,但如今,我离学校这个概念太远,说白了,我如今硬考也不可能多光彩,为那几分,不值当,不妨就直接白卷处理了。
或许,私心里,我宁可承认我是在赌气,和苏邟闹不自在,也不想让他当真发现,我如今不过就是个总分垫底的学渣。虽然,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第三章】
从来,苏邟的情绪与思路不是我能够把控的,是以,我只是看着他起身,感受着室内的氛围变得越发压抑,这是很明显的提示,或者说,警告。
这件事,并没有出现在我的记忆里,或许,交白卷的情况,到了苏邟忍受的极限,否则,我很难在家里见到他。
若是当初,我一定摔门走人,但如今……我抿了抿唇,识趣地往桌边走。苏邟只有一点好,规矩不多。其实,他并不怎么喜欢动手,我也并非从小被他打到大,但生生打昏过去的情况却不是一次两次,即使如此,也从来没发生过从头打的情况,只要你不明显反抗,能喊能叫,左右书房的隔音效果不是一般的好。
站在桌边,我缓缓抽出腰间的皮带,即使苏邟说要换件宽松的衣服,我也没胆直接穿件睡衣来找他,而宽松之所以叫宽松,在撤掉皮带后,外裤不废力道便能褪下来了。在这种方面,我一般不会逆着苏邟的意思,毕竟,我没有自虐倾向。
手搭在内裤上,顿了顿,便缓缓往下拉,瞬间感受到温热皮肤触及室内空气后泛起的凉意,带着很深的不安定,我闭着眼睛,干脆地将它褪到了膝弯,便顺手撑在了桌上。
我自小算不得听话,或许是我一刻的顺从在苏邟的意料之外,身后很久都没有动静,也就让身后的凉意愈加入骨。很久之后,我才猛地感受到一种火辣辣的刺痛,带着清脆响亮的动静:“啪!”
我发誓,下面那声惨叫,一定不是我的,一定不是!我瞬间就觉得汗水浸了一身,手下一软,干脆地趴在了桌上,两条腿都有些打颤。戒尺抽下去,理论上疼不疼,说白了就是看力道与技巧,反正这么多年,我自认苏邟技术高超,无论什么工具,几下我就能求饶。
第一下就要死要活地惨叫,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苏邟淡定得很,顺手撩起我过长的衣衫,单手压着我的腰,肉体的接触,苏邟的手一贯的清凉而不失温度,力道是死死将我压制着趴在桌上的。
我说过,苏邟没这么多规矩,他无非就是心疼他宝贵的时间,不想耗在我莫名其妙的折腾上。确定了我做不了太大的动作,苏邟不留间隙地一股脑抽下来,疼得我冷汗淋漓,整个人都抖得厉害,几乎是潜意识反抗,但实在收效甚微。
我不知道我究竟在杠着什么,但几十下下来,我当真惊奇地发觉自己一声没吭,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虽然,我差点就哭出来了。好疼!
我没什么力道地俯在桌上,恍惚间,看到一堆白花花的纸张被轻飘飘地扔在我面前,修长的手指指节分明,温和而不失力道地点在上面:“做完。”
我睁着眼睛,看了片刻,才认出是这次考试的试卷,一模考前的模拟卷,反正初三到了,遍地都是模拟卷。我咽了咽口水,实在不知道,苏邟是哪里来的信心,我有能力在他打完一轮之后,脸不红、心不跳地完成一堆卷子。诚然,老师讲评过,但我确实没听懂,如今即使说,恐怕苏邟也不信了。但凡他有几分了解我在学校的近况,他都不应该怀疑,其实,我真的不算个好学生了。
我沉默很久,不敢去看苏邟的脸色,硬质工具打出来的效果,就是越来越疼,虽然他沾了旁的东西,违背了无菌操作的原则,应该不会再动手,但也就是应该。诚然,这个场景,实在不像父亲教儿子,更像老师教学生,但是,苏邟没有那份耐心。
我终于视死如归地拿过了一边的钢笔,缓缓拔开盖子,如今习惯用钢笔写字的孩子不多,但我就是这个例外。
人总是自小崇拜父亲的,我也一样。是以,我仿苏邟的字,不是一日两日了,此后哪怕闹翻了,却实在懒得重新改,硬算下来,几十年也有了。当年高中的语文老师总是无语地抱怨,人说见字如见人,看着我的字,他根本想不到是这种学生。
苏邟没让我提裤子,我也不敢善作主张,就这么生生晾着,体会着身后火辣辣的温度缓缓退去,转向麻木入骨的疼痛,一边斟酌地抹着汗,一边动笔。
【第四章】
卷子选得简单,英语,不是因为我学得最好,而是因为选择题最多。这么多年,我的成绩越走越低,但好歹,演戏的功夫是有的,划掉几个选项,冥思苦想一番,磨个时间就好,反正,我不相信苏邟能有耐心陪我耗上将近一天。
熟悉而又陌生到刻骨的铃声传来,带着钢琴曲特有的味道。果然!
余光中,我瞥见苏邟的眉头不自觉地微皱,掏出手机凝视片刻,脸上忽然染上风轻云淡而又无可奈何的意味,是从未对我展现的宽容与温文。
门锁“啪嗒”的声响传来,一阵凉风袭入,又缓缓减小,衬着越显渺茫的声线,室内的微寒让我整个人都僵在这里,滞了滞,才将视线,瞬间对上书房里的电脑。
苏邟事忙,却谁也不得罪,迂回婉言下,等闲半个小时,说不清楚。感谢于遗传基因的伟大,我的记性出奇的好,初中用的破QQ,连着密码我都背得特遛。
联系人一路看下去,视线在“小人”上滞了滞,鼠标生生点到下行的“我是学霸,我怕谁”。
【贱民】:模拟卷答案,急求!
【我是学霸,我怕谁】: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啧……
【贱民】:……
我抽了抽嘴角,刚想换人,恍然间,一排待接收文件排列地鳞次栉比,实在颇为壮观。鼠标定在下载上,我的手忽然一顿,想起重生时励志从头开始的决心,想起上一世众叛亲离的结局,想起人生无数种选择一步步通向的结局,终于还是沉默了。
钥匙插入的声音忽然向起,我顿在了那里,没来得及考虑苏邟的速度,顺手就拔了电源线,电脑瞬间黑屏,我一身冷汗地抄起钢笔,摆着姿势,脑海里一片空白,心跳得慌乱。
推门声后,隐隐传来电话中的声响,似乎是云伯伯一贯的风平浪静,却生生染上了一种诡异的余音:“萧稔,你妈带你去国外整整两年,回来你看不懂二十六个字母,却讲着一口流利的中国古文言文,你逗我?”
云萧稔。我的手猛地一顿,墨水晕出一片的墨迹,随后又恍然未觉地落笔,只是心中默叹一句,这破印刷质量!
“苏兼闵。”苏邟缓缓按掉手中的电话,整个人透露出一种外放的气场,却未曾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着我自其出门后一字未动的卷子,与明显被强行关闭的电脑,顺手就从我眼前抽走了英语卷子。
想起我乱涂乱抹的答案,我躲闪着眼神,死死地瞪着桌面,似乎要瞪出一个窟窿来。
良久,苏邟顺手拿过了我放在一旁的皮带。
【第五章】
我紧紧地攥着手,却神奇得感觉不到一丝疼痛,只是僵在那里,没什么反应,从头到脚的凉意缓缓沁入骨髓。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用皮带此等辅助工具的衣服麻烦,因为我一直怕苏邟二话不说,抽出它,就劈头盖脸往下抽,感谢上苍,苏邟没有这个爱好。
“回房。”苏邟平静的话语响在耳畔,甚至带着些许温和。我不敢回头看他的表情,却也足够明白,此刻的苏邟,心情绝然算不上好。
缓缓提起裤子,即使宽松,依旧牵引起身后的一片疼痛。我顿了一步,忍着满头的冷汗,水光朦胧地看向苏邟,就像我的每一次失足,苏邟纤尘不染,我狼狈如斯。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在有些方面,我了解苏邟,甚至远超出了解我自己。这种事情,他不会轻易地揭过。或者说,但凡他想做的事,总会以温和濡润的态度,严苛淡漠地稳步执行。所以,我静静地挪到房里,尽量维持自己的形象,因为,苏邟很看重这些。
坦言之,我是个很注重个人空间的人,房间门口又手纹又密码,若不是开门太不方便,我完全可能把它设成一百余位二进制数,而印象里,苏邟也从未进过这间房。
看了看床铺,我张了张嘴,刚想开口解释些什么,却又觉得没什么意思,便顺势趴了上去,将脑袋死死地埋在臂弯里,轻咬着衣衫,闭上了眼睛。
听着脚步声渐轻,洗手间传来辨不清晰的声响,果然,苏邟的洁癖不是一般两般的严重,或许,是多年医生当出来的习惯。我对苏邟的过去不清楚,也不记得有什么亲戚,在幼时模糊的印象中,似乎只知道,他从过几年医,又不知为何,最后放弃,更不知道他怎么弃医从商,成了云博玏公司的第三大董事。
苏邟的脚步声就像踏在我的心上,我死死地攥紧了袖口,不想流露出一丝一毫的畏惧。人果然很奇怪,其实,以我的能力,撇开年纪问题,足可以活下去,我也有自己的社会认知度,可是,我依旧很怕苏邟,没由来的事。
皮带夹着风声下来,我的脑子里似乎绷断了一根弦,整个人都蜷缩成一团,不自觉地发着抖,就像记忆中的那一次,我觉得苏邟是想生生打死我的,那时,用的就是皮带吧。果然是心理作用。
苏邟没有轻易下第二下,整间房间都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他自然是不能理解我这一刻的情况的,因为,在苏邟的记忆力,不可能有这一段画面,那是上辈子的事了,虽然,按时间算来,离如今并不遥远,因着一个让我厌恨终生的理由。
为什么这样洁癖的人,这样看起来高贵典雅的人,也会出现理所当然的私生子?我想起那个比我年纪微大几岁,却透着一股幼稚气息的人,带着和善欢脱外向的笑容,操着一口洋泾浜的英语版中文——dd,why no理我?
我当年英语再差的时候,都没出过这种口语。我可以接受苏邟不喜欢我,甚至可以接受他喜欢云萧稔,毕竟,我坦诚他下的功夫比我深。可是,一个分明找不到一点像苏邟地方的私生子,凭什么就这样得他的欢心?
突然间,我不想待着这里了,我觉得窒息。我为什么要认认真真地读这些分明已经淡出我世界良久的艰涩课本?为什么我要这样努力地去让苏邟觉得我是个好孩子?谁知道当年他究竟为什么要帮我最后一次,没准,还是那个私生子请求的呢。
眼睛忽然间就酸涩了,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苏邟似乎很不待见我这幅鬼样子,几乎是强制性地压制着我,猛地将我的裤子拉到脚踝,不理我疼得入骨的颤抖,也不管我抑在喉间的哽咽,任我带着尖刻的惨叫声。他就这样毫不留余地地往我身后抽,力气之大,让我承受着就像刀子割肉一般的疼痛。
我叫得嗓子都哑了,才堪堪听见门口轻微的敲门声。苏邟顿了顿,半晌的沉默后,直接往外走。我拼着最后的力道,堪堪把毯子往身上拉。
苏邟从不会在意我的尊严,这是当然,我笑了笑,因为,他都不在意我这个人。
【第六章】
模模糊糊听到关门声,我才感觉到毯子的闷热,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皮带的痛,远胜戒尺,虽然没有硬质工具随时间推移越来越销魂的感觉,但当场难捱,何况是追着伤处打。
我缓了很久,才冷静下来。人在挨打的时候,总会想到各种各样的反抗方式,花样百出的生活转变,但忍过这一阵,才会觉得这样多么不切实际。日子总是要过下去,就像许多东西,你只能接受,只能在岁月中遗忘,忍着伤痛,就这样过下去,仅此而已。
毕竟,死过一回,我不想再走老路了。我和苏邟的关系,原先并没有这样紧张,可谓平静到了千年不见面的地步,维持这种情况,会好很多吧。敛着眸子,我在床上趴了很久,才挣扎着去够书桌上的课本。
苏邟不喜欢我,没什么,但我至少知道他讨厌什么样的孩子,不学无术、劣迹斑斑什么的,我当年也算做绝了。而装个好学生什么的,应该不难吧,毕竟,我也曾经算是个品学兼优的人,虽然,是很久以前。我咬着下唇,看着眼前满满的书籍,有些不确定地想。
但想多了就是想多了,曾经也不过代表曾经,不知道有谁说过,进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但堕落太过简单。我看着基本上看得模棱两可的教科书,整个人都有些昏昏欲睡。初三的考试太多,但凡我不想被打死,但凡我想瞒过苏邟,至少,成绩方面,不能永远是这样。我自认,没有胆气再交一份白卷。
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顺手去够空调遥控器。温暖的时候,人总是想睡,凉下来,就不会了吧。我缩在毯子里,茫然地翻阅着笔记满满、看上去陈旧的课本,第一次感谢自己当年的认真,感谢初三的课,是初二提前上的。
虽然很不要脸,但我委实觉得,自己当年很厉害,一道题生生刷出几种解法的事,如今当真是想都不敢想,就更遑论如同天书一般的英语阅读。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学会这样东西吗?我枕在手臂上,走马观花地翻阅着,昏昏沉沉就失了知觉。
睡梦间,我依稀感受到额上恍惚的凉意,模糊的温暖,以及出乎其来的疼痛,是一种半睡半醒的交织与错乱,整个人都头昏脑胀。
次日睁眼的时候,我依旧很茫然,几乎是头疼欲裂的翻版,好半晌,才暗叹不上药、开着空调睡大头觉果然不是好习惯,嗓子都哑得厉害,生疼生疼的。
抬首间,忽然又有些不真实感。我什么时候关的空调,我怎么不知道?看着昨日被我摊得乱七八糟的书籍被整整齐齐地放在桌上,我整个人都觉得有些风中凌乱。咽了咽口水,才回忆起昨夜昏沉间恍若错觉的感触。
苏邟进来过?我不确定地盯着房门,不至于吧,我的私密工作做得这样好。皱着眉努力去回想,才想起那种疼痛的来源——注射针剂。臀大肌肌肉注射吗?难怪那么疼。
我有时也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苏邟的孩子,毕竟,我对医学实在不感冒,连带着对金融也很没天分,倒是当年的文采委实不一般,大概称得上是文科最好的男性理科生了。
我犹豫地瞅了瞅表,愣在了那里,开玩笑,十点多了!我下意识看了眼门口,乖乖,幸好是周末,幸好苏邟出门了,否则非打死我不可,感受到胃里的难受,我踌躇片刻,决定还是冒死起来吧。
刚一举动,我就瞬间倒抽了一口冷气,冷汗直接下来了,好疼!
虽然很别扭,但我还是从抽屉里找了面镜子来照,拧着眉头看了片刻,到底觉得自己是多年没挨过,娇贵了。皮带这种东西,苏邟只要力气用得足,未着衣物直接把身后打破都是常见事,上辈子,当真是爬都爬不起来,几个月才不疼了。
看着身后红得发紫,乌青肿大,血丝充盈皮肤的部分,虽说近期不能坐着只能趴着,但大致一星期多就能有好转了吧。迷茫间,我才恍然大悟,其实我和苏邟的关系恶化,大多是墨赏进家门之后的事,如今的状况,应该尚算缓和期,难怪他这么留手。
我死死扶着床面,慢慢出门往厨房挪。经历过胃病的人,一般都不敢随随便便三餐不定。当初我年少气盛,从不会把身体当回事,能不吃则不吃,饿得头昏眼花了就用方便面对付对付,左右苏邟不回来,也不会管,到最后是吃什么吐什么,这滋味实在不敢恭维。
而悲剧的是,前半生,我没考虑过这些,后半生身体不好,就不必再去考虑,折腾到现在,我除了泡方便面,还当真什么都不会。纠结地在偌大的厨房里站了很久,我依旧很挫败。保姆都是定时的,苏邟似乎很不喜欢有外人出现在家里,以至于我如今只能亲自操刀。
而半个小时后,我终于激动地发现,除开医学与金融以外,我又多了一项头衔,厨艺杀手。半撑着身子,默默吮了吮指尖的血滴,我看着眼前切得很具抽象画风的各种硕大块状土豆,抽了抽嘴角,违心地安慰了自己干得不错,就开始深入思考怎样把一样生的东西弄成熟的。
还没等我落实行动,见到火苗,就听到一声熟悉到让我瞬间僵在那里的话语,清冷、沉静、平和,却实在听不出什么感情:“苏兼闵,你想把厨房炸了?”
【第七章】
我僵了很久,才迟疑地回头,眸中盛满了诧异与震惊。真的,印象里,我很少在清醒的时候,见到活生生的苏邟,除了他忍无可忍动手的时候,所以,我几乎是下意识觉得疼。
诚然,厨房此时的景象委实有些惨不忍睹,除了房梁没有塌,拉上任何一个抢险队员,都不会怀疑,此处曾发生过顶级特大性灾难,当真是不堪入目。
我张了张口,想解释些什么,话刚到嗓子眼,就堵在了那里,看着苏邟身边的男孩,我整个人都有些发寒。茫然地看了一眼苏邟,又空洞地扫向日历。重生效应果然惊人,墨赏介入我人生的时间,居然生生被提前了几个月,在我完全措手不及的时刻。
墨赏似乎并没有发觉我的失态,依旧挂着热情而愉悦的笑意,以熟悉的嗓音,欢快地开口:“hi,坏坏的阿闵。我,墨赏。爱你哦,我会化身小亵裤,守护你,么么哒,”似乎是诧异于我的冷淡,眸中缓缓流露出受伤的神采,“阿闵,why no理我……?”
同样的开场白,同样的反客为主,同样的无辜单纯,即使是有了一定的心理准备,即使是重生一场,我依旧觉得难堪,口中越发显现出一种苦味。
苏邟很不喜欢我哭,更不喜欢我明明白白的失态,但这一次,他出奇地没有纠正我,只是皱了皱眉,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厨房的惨状,视线浅浅地定在我的脸上:“起晚了?”
我抿了抿唇,没有答,只是复杂地看着苏邟,沉默片刻,才听到他清浅的陈述句,带着理所当然的味道:“我不会做饭。”
“可是……”我饿了。
苏邟一贯把我的财务支出算得很清楚,我不可能有多余的钱去酒店,而那些零零碎碎的小吃和便宜的饭馆,他从不会允许我去碰。所以,只能撑到中午吗?
我说不出心里什么感觉,我可以接受苏邟明明白白的拒绝,可我不明白,他有什么理由骗我。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帮我亲手做过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真的,酒店的师傅都没他烧得有味道。可苏邟站在这里,这样理所当然地告诉我,他不会。
苏邟皱眉思索很久,看了眼墨赏,似乎想起了什么:“墨赏刚从国外回来,中文掌握不是很好,学得有点串,意思表达可能不太合理,你们沟通的时候注意些。”这句话,就像专门说给我听的,似乎生怕我欺负了他一样。
我平静地点了点头,才见苏邟缓和了神色。他确实应当欣慰,因为上辈子,就墨赏进家门这个问题,我和他生生对峙了几个月,最后才在皮带的威压下,被迫屈服的。那是我觉得,人生第一次,离死亡这样近,伤口发炎,高烧烧到40度,怎么也退不下来。
那件事后,我一直觉得日后的日子一定不好过,因为苏邟明显知道我怕,很怕,但出奇的是,直至最后,他都没再试图动过这样东西。
“我去换身衣服,午餐去外面吃。”苏邟似乎没有征询我意见的意思,只是单纯宣布后,便转身离开,以至于我很难判定,这份早至的午餐,是源于对我的顾惜,还是单单为墨赏接风洗尘。
离开了苏邟的视线,墨赏似乎更欢脱了不少,笑容都显得真挚感人:“阿闵,别紧张,你可以叫我哥哥。弟弟!”
称呼的变换出奇的快,墨赏俨然就像这个家的主人,一举一动都把我当客人看待,真情实意浓厚虔诚。如果不是我后期吃了他不少暗亏,如今也一定觉得他是刻意想与我搞好关系。
不过,演戏谁不会演呢,玩不过一个小屁孩儿,我苏兼闵也就白活了一遭。
(注意,这是被吞掉的第二章,虽然,并没有什么卵用)
【第二章】
苏邟一贯有这样的气魄,不管情况糟糕到如何让他觉得荒唐的时刻,他都能维持高贵优雅的做派,把事情抽丝剥茧地理清楚,淡定而有条理:“先去洗个澡,换件宽松的衣服,带上新开的本子,半小时后,我要在书房见到你。”
儒雅而不失稳重的语音缓缓从口中吐出,手下的钢笔依旧不停。苏邟的花体英语不错,书法更加大气,但无论哪方面,都透出一种雅致。我隐隐看着上面蓝黑色的“陆仟”字样,觉得有些说不出的感觉。
阿拉伯数字好改,大写中文字则不然,这种举动纯属习惯,却暗含着很深的不信任。苏邟并不信任我,或许,也没必要相信。
记账的书册被随手掷在桌上,苏邟没等我接,便返身离开了。即使是区区半个小时,他也可以有做不完的事,是以,我一直很不理解,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多时间,吃力不讨好地打我一顿,虽然,他基本不会给我上药,即使我被打到昏过去,只要,不危及生命,只要,不会留下后遗症。这一点的判别上,苏邟从未出过错。
我抿着唇,看着湿漉漉的自己,到底没敢轻易去碰那本书册,只是尽快将自己打理干净。我不是个好孩子,我足够堕落,但并不代表我不顾忌形象,说白了,上辈子到死,我终究从事的算高智商犯罪,我不喜欢自己一身狼狈地面对苏邟,很不喜欢。
我在熟悉到刻骨的门前站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敲了敲门。其实,我当真没必要这样怕他,再堕落的事情我都做过,总不会比原先更糟了。当年我忍得下来,如今就不可能做不到。
听到回应后,我缓缓推门,迈入书房的一刻,正见苏邟手中摆弄着一块木质戒尺,成色很深,深得让我恍然觉得身后都有些发紧。
蛇纹木,强度高,气干密度1.20-1.36g/cm3,堪称世界上密度最大的木材,心材极耐腐、抗虫驻,切面光滑,抛光性好。平均抗弯强度14599 - 21599 psi,平均抗压强度900kg/cm2,半径收缩6%,切向收缩9%,端面易现裂痕。
苏邟是个典型的收藏家,对高档木种情有独钟,从黄梨紫檀,到紫衫樟木,耳濡目染下,我很辨别得清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就越发不能明白,以苏邟这种崇尚高雅的人,怎么能把自己喜好的东西,归作了这么个用途。
苏邟看了我一眼,我顺手锁了门,就站在了那里,不动了。若我不是重生过,如今去褪裤俯身应当是再习惯不过,可是,偏偏如今在我的感觉里,我与苏邟早就已经脱离父子关系多年。若非死前所谓好友散尽,唯有他一人莫名其妙、破天荒地试图拉绝望中的我一把,如今我重生的第一反应应当是复仇,而不是努力纠正,当个什么劳什子好学生了。
“爸。”我沉默了很久,才抬头象征性地念了一下这个称呼,忽然又觉得有丝不可明辨的别扭感。两辈子的时间加起来,我实在不小了,让我褪下裤子,硬挨上一次木板子,也委实太小儿科弱智了一些吧。
苏邟只是瞥了我一眼,依旧专心致志地摆弄着他的蛇纹木,眸中却似乎掩盖了一种很深的思索。源于医学的特殊性,洗完手后,消过毒的东西,他不会顺手往有菌的地方放。
【第八章】
“哥。”我颇有礼貌地顺着他的意思,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十分娴熟地露出八颗牙的经典笑容。即使看不到自己的面容,我也很肯定,忽略不怎么好的病容,其本质必然是如沐春风,真情实意得很。
因为,莫说是直面的墨赏,刚从卧室出来的苏邟都是脚下一顿,似乎是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默许般地点了点头。
出门的一刻,苏邟似乎想起什么,回身对我又叮嘱了一句:“从下周开始,墨赏会和你一起入学,你照顾些他,别出什么问题。再者,”他的声音忽然压得很低,若不是我就站在一旁,一定听不清晰,“学校里,有些私人的事情,不要随便提,明白吗?”
我惊愕地抬头,在视线触及苏邟目光的一刻,又瞬间敛下意外的情愫。我记得很清楚,上辈子,墨赏和我的交集,只在这个别墅里。即使是谦虚地说,二中也算是数一数二的民办学校了,更遑论提高班的教学质量。
云萧稔能在不久前,中途插进初三本班,是因为他参加的入学考试,成绩直接逆了天。难道墨赏也是这种情况?上辈子自从与苏邟闹僵,自己都没怎么回过家,吃了几次亏后,对墨赏这个人更是能避就避,实在没有主动了解过。
我点了点头,思绪却依旧乱得一塌糊涂。如果是这样,日后一样的学校,一样的卷子,神一般悬差的成绩,我的心忽然有些堵。云萧稔一贯不喜欢拿成绩说事,考了也和没考一样,但以墨赏的性子,万一每考一场试,就手机发个分数回来,我还要不要活了?
苏邟自然无法明晓我心中的崩溃与绝望,我也只能麻木地随着他往外走,刚一动,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死死地攥着双手,闭目良久,才在模糊的视线中,辨别出场景来,却已只剩空荡荡的房间了。
我抿了抿唇,认命地往外挪,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才堪堪找到大门口的车,恍然间又想起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怎么坐?踌躇了片刻,我不免开始思考,如果现在说不想出门,苏邟有多大的几率强迫我。
汽车喇叭响了一声,我心下一跳,认命地打开车门,往副驾驶座坐,即使速度够慢,沾到椅子的一刻,我也疼得险些跳起来,忍了片刻,才颤抖着手,生生带上了门。
对上苏邟欲言又止的复杂目光,我愣在原地,不知究竟又是哪里得罪了他,但他也到底没说,只是发动了车。我才突然想起,他似乎比较偏好我坐在后座,虽然,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
苏邟是个很注意形象的人,我忍得实在难过,到底也不敢做得太出格,只能尽量侧靠着避开伤处,疼得半昏迷不昏迷,居然有一种恍然睡着的错觉,当然,等我清醒过来,迷迷糊糊看了眼表,终于承认那不是错觉就是了。
所以,究竟是地方太远,还是苏邟生生在停车场耗了几个小时?
“下车。”苏邟的话语一贯简洁明了,全无废话,是以,我完全不能理解,为何别人对他,会有一种温和谦虚的可怕印象。
我尴尬地偏头看他,便只看到他开门的背影,看上去挺熟练顺手的。应该……只是路太远了……吧?
【第九章】
我尴尬地理了理衣服,确定没什么失礼的地方,才忍着疼挪下了车。好不容易缓了口气,正听酒店经理客气地把人往楼上请,果然,这种习惯预约的成人世界,我并不懂,而我更不懂的是,他就这样生生地无视了我。
我不自觉地抬头看了他一眼,皱了皱眉,所以,我的存在感从来这么低吗?
这顿饭因着这个插曲,因着身体并不舒服,我吃得实在味同嚼蜡,尤其是满桌的绿色菜肴,与喂兔子已然完全没了差别,而我印象中,实在不记得苏邟是个素食主义者。我这么不了解他,也难怪他不待见我。
酒店的饭总能吃很久,我坐在远处,一边百无聊赖地啃着西瓜,一边听着苏邟给墨赏拆解中国的风俗习惯,教育体制,日常作息。
我默默点着头,惊觉苏邟居然还有这么耐心的一面,我都不记得他这样教过我,虽然印象里,苏邟待墨赏,也确实是一贯的温和,或者说,他待谁都挺有风度,除了我苏兼闵。
这顿饭从下午生生吃到了傍晚,我觉得,我已经不用晚饭的滋养了,而苏邟也终于如我所料,默默出去接电话了。我瞥了紧闭的房门一眼,终于咬着牙,闭着眼调整了一下姿势。如坐针毡是什么滋味,我今日也算是领教了。
我可以忍受和苏邟面对面相处,也可以忍受与墨赏的勾心斗角,但我实在不能忍受三个人独处一室的感觉,因为,我不过只能像个旁观者,看着他们如何的父慈子孝。即使我与苏邟的冲突到了无可调和的阶段,至少,他动手的时候,眼里只有我一个。
有时难过的时候,我甚至会想,会不会像很多小说里讲的一样,苏邟其实并不喜欢我的母亲,或者,大家族的联姻,或者,是一时失足的奉子成婚什么的戏码。没准,苏邟真心喜欢的,是墨赏的母亲,于我,只是摆脱不了的责任而已。
又或者,我恍然记起,其实逢年过节,苏邟也不会在家,我从不知道家里有什么亲戚,别墅的归置也实在堪称封闭。有没有可能,我才算是我一直唾弃的私生子呢?
这个想法的出现,让我整个人都僵了一僵,几乎是下意识地看了眼墨赏,正见他大方地喝着茶,姿势算不得优雅,也算不得不优雅,却是这样的理所当然。
看着似无意又似有意的目光,我茫然地想,这会不会才是大家族少爷应有的风度。我这样谨小慎微,这样孜孜汲汲,当真不是很像苏邟的做派。一时却又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
下意识往身上的口袋一摸,我才堪堪想起,这个年纪的我,似乎还没有烟不离手的坏习惯。或许,压力还不够大,或许,我还没有和苏邟彻底闹僵。
还没等我从恍惚的状态中理出思绪,耳边传来的声音就惊醒了我:“dd,u喝茶吗?”很欢快,很温暖,但我当真不习惯别人靠我这样近,下意识就忍着疼,起身挡了挡。
还没等我开口拒绝,墨赏忽然就倒在地上,杯盏碎裂声响起,刮了他手上一道血痕。他就这么无措地捂着自己的手,眸中缓缓渗出泪水,欲流未流,眼中有慌乱,有畏惧,还有很深很深,连我这个年纪都看不出来的一些情愫。
愣了片刻,他忽然牵强地笑了笑,扶着桌子,好半天才艰难地站起来,对着我温和地开口,很有一种忍辱负重,宽宏大量的味道,是家长对于不听话小孩子的纵容:“sorry,u不喜欢,我不给,sorry。”
我愣在了那里,当真觉得自己连碰都没有碰到他。我疼得一点力气都没有,怎么推得动他?无端端地,我觉得这个戏码很熟悉,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苏邟正拿着电话,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口,看不出是什么意思。
我僵了很久,才见他进来,皱着眉拉起墨赏的手,细细询问了片刻,眉头似乎皱得更深了。好半晌,他才偏头看我,声音很平静:“道歉,”对着我明显反抗兴致的沉默,他的声音更冷了一些,“苏兼闵,我让你道歉,听不懂吗?”
我终于记得这个戏码熟悉在哪里,几乎是一样的场景,一样的台词,只是时间不对,可我依旧没有办法想出任何的解决办法,所以,只能沉默片刻,静静转身,对着墨赏喃喃地道了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我不是习惯退让,只是依稀还记得,当年我不可置信地瞪着墨赏,上去就死死地拽着他的衣领,妄图向他讨个说法,可是,根本不知道争执中怎么磕伤了他的额头,血当时就涌了出来,吓了我一跳,现在都觉得心有余悸。
墨赏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身体,他是宁可赔上自己的尊严,赌上自己的痛苦,也要生生达成自己的目的的。当年我还小,看不懂这个人,直到多年后,我方才明白,墨赏的这种行为,大致可以称之为,不择手段。
而此刻,理所当然,墨赏很惊讶地看了我一眼,似乎没料到我的反应这么平静,却又忽然笑开了,大度地表示没什么。其实,如果我争论,自然没什么好果子吃;可我接受了,他也可以顺便把事情敲定,连带着展现他的宽和,真是赔不了的生意经。
【第十章】
我平静地看着墨赏状似强颜欢笑的落寞,看着苏邟明显担忧却依旧优雅、不错半分的举止。目送着这份温馨的父子情逐渐淡出我的视线,我到底还是很没骨气地尾随着他们出了酒店。我还没成年,如今的我,真的就连打个的的钱,都是付不起的。
但就像所有狗血小说写的那样,很多时候,我都猜不到结局,而唯一与小说区分的一点,不过就是,其实,我也没猜着开头。
外面不知何时,已经开始下起瓢泼大雨,而苏邟沉默片刻,忽然回头对我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先送墨赏去医院,你在这里等我。”
同样的命令,没有任何商议的余地,我不自觉愣了愣,又很快调整了自己的神色,在苏邟的耐心告竭之前,状似无意地摆了摆手,尽量平静地点头笑笑。虽然,我觉得,苏邟直接带上我,一起去医院,其实,也挺顺路的。
看着熟悉的车从眼前驶过,我抿了抿唇,尽量站在不起眼的地方,觉得时间过得无比漫长。即使门口没人赶我,但我依旧觉得浑身不自在,只能看着夜幕渐深,陆陆续续的人从酒店中走出,互相告别,各自离开。
如果,如今的我,也不用靠别人就好了。看了看早已半黑的天色中,霓虹灯闪耀照亮的雨幕,暗叹这时节要人命的同时,更担心苏邟忙起来,会不会直接忘了还有一个我的存在。这么多年,我一直对老师推崇某某伟人为了某某事业苦苦钻研几十年的事例,无端的倒胃口。似乎从来不会有人去想,这样一些满脑子都是些高深莫测理论的偏执狂人,他们的家人,他们的孩子,要有多可怜。
我闭了闭眼,觉得他可能真的已经忘了我了,便就此认命地尽量往避着雨的地方走。等待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至少,我确定,以别墅的偏僻程度,此时再不走,天彻底黑下来,我恐怕连自己找着回家的能力都没有了。
比起周五回家,我如今走路更觉得艰难,动一下都是牵连着的疼痛,也就不自觉地深深后悔,心里就像压了块大石头般的难过。想想初三整个就像催命的,何况中考即至,双休日也上缴了一半,专门用以考上一整天试,车轮战术焕发灼灼光芒。
明早就要去学校,我其实很怕雨地里过去,导致伤口发炎,毕竟,印象里,初三的假不好请,何况,这样的理由也太过难堪。当然,我更担心的是,要回学校了,这幅样子,怎么上课。
人都说,所有的累,都是心累。我恍然发觉,我骨子里真的不是乐天派,走了半路,雨水整个打湿了衣衫,我当真是连躲都懒得躲了,想的事情,也真没一件感觉上舒服的。
浑浑噩噩往前走,一道刺目的白光猛地晃得我眼前一花,完全看不见路面,就像整个世界的停滞,一阵刺耳的刹车声磨着地面划过,吓得我当场下意识退了一步,不当心扭到了脚,直接倒在了地上,一阵痛感直冲头目,雨水溅了我一脸,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看着车子的背影。
一般情况下,遇上这种事情,车主都该骂上一句——找死啊,不看路的!但奈何,现实生活更多的是,车主鸟都不鸟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人家这么大气,我就只能更大气地死死爬起来,理理衣服,继续往前走。
看着手上摩擦掉的一大块皮,雨水冲下来,除了痛,看上去,血迹似乎也不是很明显。何况,我身后疼得也厉害,一时间,不禁感叹今日出门没有看黄历的失误。果然,遇上墨赏,从来就不会有好事了。
按理,上辈子,我出过一次车祸,这辈子怎么也该当心些,但或许时间隔得太久,不重温一遍,倒险些忘了。我撇了撇嘴,心有余悸又故作太平地笑了笑,默了默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虚汗的不明液体。
诚然,我觉得我的重生似乎并没有什么意义,因为一切,似乎还是只能如我记忆中的那般缓慢推进。上辈子,我没记过抽奖号码,也没关心过金融投资,做不到一夜暴富,倒是计算机玩得还挺溜,作案方案列了一堆又一堆,只可惜,如今也没什么用处。
又拐过一个路口,我忽然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十年内的变迁不可谓不大,印象里标志性建筑也随着时光换了个遍,如今前面的路,我似乎不怎么眼熟。回头看去,似乎也不怎么熟悉。换言之,我,好像……迷路了。
沉默地站在路口,一个绝对陌生的环境里,没带手机,没带一分钱的我,在那一辆车的消极影响下,晃了半天的神,终于连原路返回都做不到了。
【第十一章】
平静下来,我才突然感受到腿上一种入骨的疼痛,方才摔下去只觉得浑身都疼,具体也辨不清楚什么所以然,而如今,那份钝疼痛愈发明显,让我不自觉地慌乱。但愿不是骨折吧。人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初三遇到这种事,真的是要人命了。
随意一瞥,找了个能避雨的小地方,我尽量维持平和的态度,慢慢挪过去。雨一下,空气中都带着沁人的凉意,我暗恨自己衣服穿得少,虽然,多穿了也没什么用,反正都要被淋湿的。
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这一夜,我窝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孤立无援,带着自己都说不清的伤痛,静静地抱着自己取暖,默默等待着雨停,却只能看着天际缓缓浮现出一丝白意。怎样的姿势都疼得厉害,头越来越昏,就像人散了架,我茫然地拿冻得麻木的手,去触摸额头,却到底弄不清是已经发了烧,还是身上太凉。
恍然间,我看见眼前恍惚的灯光缓缓推进,又忽然骤停,响起仿佛远在天边的声响,可我连动一下的力气都没有,只能不对焦地望着远方。
“我不是让你原地等我吗?你听不懂人话!”
耳边的声音嘈杂又空灵,我缓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情况,根本辨不清苏邟的语气,只是隐隐找到了主心骨的感觉,张口还未发声,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半晌才哑着嗓子道了句:“我腿疼。”模糊的水光隐去了苏邟的表情,我只能在一片寂静中,去体会那种茫然。
苏邟似乎是撩起我的裤脚,摆弄了良久,才恍若不在意地说了句:“没事。”
我想起墨赏只是擦破了皮,他就这么紧张地把人送去医院检查,可是,我疼成这样,他就这么轻描淡写般肯定地告诉我没事。没事就没事吧,我其实也很不愿意有事。
“怎么回事?你怎么弄的?”
“没什么,”我不在意地抹掉眼眶的泪水,轻轻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哑得厉害,“刚跑得快,摔了一跤。”
我没撒谎,确实是摔的,只是为了躲开车子摔的。不摔这一下,我的命就交代在那里了。
“算了,苏邟,人都找到了,这幅样子,还是回去再说吧,”云博玏从驾驶座上摇下车窗,视线对上我,不知出于什么缘故,忽然接了句,“兼闵,你也是,你爸昨晚一夜没睡,拉着我沿途全城找人,都快找疯了。你这么大的孩子,怎么就分不清轻重呢?”
我恍惚地去看苏邟的神色,才发现,他似乎眉眼间当真有一副倦容,一时也有些无措。我上辈子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好在苏邟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是示意我上车。
我抿了抿唇,尝试着动了动早已发麻的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但凡我有一点力气,都不想让苏邟看到这样的自己,但遗憾的是,我没有。
刚走几步,我就脚下一软,下意识扶了他一把,又立即缩回了手,尴尬地低声道了句:“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知道苏邟很忙,忙到等闲空不出时间,我也不是非要打扰他,如果,我找得到路的话,可是,奈何……
所以,很多时候,人都不该这样自不量力。
【第十二章】
苏邟的后续反应并没有我想象中的大,或者说,他除了明显皱了皱眉头,闪现出一抹特殊复杂的感情外,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反应。绝对的寂静让我的开口变得极端压抑而奇怪,我杵在那里,脑子忽然有些混沌的放空,眼前的景物倏尔模糊,又恍然清晰,终于颠覆在了一片摇曳的光晕中,陷入彻底的沉寂。
大概,那是我第一次因为除开低血糖的客观原因,昏倒在外面。或者,那也是我第一次不因直接外力作用,在苏邟面前失去知觉。或许,我与苏邟一贯八字不合,所以,合该永远淡漠消逝于同一屋檐下。而每次所谓的相处,但凡沾染上一句话,总归我不能安安全全、神智清楚地活过这一天。
等再次清醒已经是日上三竿,透过半掩的窗帘,依稀看得到窗外的风光,熟悉又陌生,是云博玏的家。我茫然地睁开惺忪的双眼,混沌地将视线转向纯白的被褥和床边挂着的点滴瓶,脑子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感受到隐隐的头痛恍惚与喉间的疼痛刺激,才似乎想起些什么。
其实,我倒下去的时候,神智还是有些残余的清醒的,那是一种久违的温暖,似乎自很久之前就再也没能出现在我的生命中。我不记得苏邟在我年幼时抱过我几次,日复一日的岁月里,我只觉得自己像一个机器,不断去耗尽心血达成一个人的希冀,却最终也不得不苦笑地承认,其实,我终其一生也无法赶上他的步伐。
这年代的孩子,很少会谈理想,可很小的时候,我是想过的,并且除开从医,没有第二个念头。诚然,我当年崇拜苏邟,就像任何一个孩子崇拜父亲一样。“兼闵”,“闵”字通“悯”,是一个医者最简单的希冀,作为一种传承的韵味,但或许,只是我的天真。
原来,重来一遭,我也一样天真,天真到一句一样的话,换开一种场景,就让人不自觉去相信。迷失的街头,苏邟说没事,我擦干泪水,笑着把心凉到底谷;而极致的半昏迷间,苏邟一句“别怕,没事,真的”,我瞬间就相信了。
因为苏邟说真的,那就一定是真的了。所以我放下心,彻底昏了过去。
思绪被轻轻的敲门声拉回,我想道一句“请进”,可嗓子哑得实在发不出声来。我知道这不是家中,自然也注意基本的礼貌,只能勉力敲了敲床边的矮柜,以此示意。
推门进来的人,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却又陌生到不能再陌生。秉承云萧稔一贯的风格,他执着茶壶进门,闲庭信步般缓缓走到床头,不急不躁,一片平静。
我抽了抽嘴角,皱眉僵硬地看着他缓缓倒下一盏茶,清茶细酌间,姿势恍若谪仙,呈现出一脉书香世家的风度,与我熟识的云萧稔印象委实相去甚远。
云萧稔性子一贯清冷,国外多年的熏陶也没给他培养出一丝半点的热情来。能不搭理人的时候,他从不轻易开口。与我的初次见面,适逢他回国赴考,适逢我荒废学业,完全没有比较的可能。是以,印象中,上辈子,他当真是连个眼神都没施舍给我。
而如今,看着他递到我面前的玻璃杯子,我茫然地对上他的目光,心中只有一个感觉,莫非云萧稔……被鬼附了身?!
我眨了眨眼,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便只能忍着疼,硬撑着自己起身。接过水杯的时候,我到底高估了自己手下的力道,杯子瞬间碎裂在地上,声音清脆刺耳,水花溅了云萧稔一身。
云博玏应声进门的一刻,看到的就是这样错乱的一幕。然而,还没等我措辞道歉,更让我诧异的事便生生出现在我的眼前。
云萧稔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感情绪,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转头看了云博玏一眼,就将视线定在碎裂的玻璃上,整个人都显露出一种隐隐的失措与茫然。或许是病中脆弱,我总觉得,这种失措中甚至染上了一种绝望的气息。
愣了片刻,云萧稔才将视线转到我身上,接着二话不说往地下跪,玻璃渣子扎进皮肉的声音,我听得都觉得疼,可他基本没什么反应,只是张了张口,半晌也没能说出什么话来。即使几场雨后,如今的天气也不算太凉,单薄的裤子上缓缓染出了一片的红晕,是刺目的鲜红。
是怎样的家教,才能练出这样的反应?是怎样的生活,才能打造出鲜血中的平静?我总觉得,自己似乎看了些不该看的事情,原来,云萧稔的生活,是这个样子的吗?
云博玏静默良久,看了我一眼,有些讳莫如深地抚了抚额,似乎绝望得比云萧稔还要彻底:“你先起来,我和你出去谈谈。”
云萧稔静静地跪着,没动。
“你妈到底怎么教你的?国外两年,你学不会二十六个字母,倒是文言文说得溜。让你没事说些正常话,你就干脆学人家哑巴。还有,我说了多少遍了,不要见人动不动就跪。你……”,云博玏无奈叹了口气,“云萧稔,我了解过你回国前的状况,也看过你的入学成绩,你既然本心这样抵触,明天我订机票,尽快送你出国。”
【第十三章】
云萧稔的成绩堪称逆天,但他不欣赏中国的教育体制,也是众所皆知的事。这一点,连当年与之交集不深的我,也能隐隐有所感觉。何况,虽然我只是大略了解云萧稔的家庭情况,并不十分清楚,但云博玏此言的提出,分明是正中下怀的事。
我有些茫然,毕竟,上辈子的事情,似乎都不是这样的走向。云萧稔父母离异,随母两年不知何故回国,看不出父子相处如何,但我很肯定,他此后分明再也没有离开过。事实上,云萧稔的人生堪称一帆风顺,最后也是以极端优异出挑的成绩,不出意外地进了重点高中,也是自此,他与我彻底走向了完全迥异的人生道路。
似乎,我的重生改变了太多。
不管我如何纠结,云萧稔的态度依旧使我始料不及。他静静地抬头,看向云博玏,带着绝对的犹疑,带着面对世事的茫然无措,分明有太多的话想说,却只是死死咬了咬下唇,扶着地面缓缓站起,血色刺得我眼前有些恍惚,但他丝毫不觉,只是静静地看着云博玏,就像被轻易随手遗弃的工具,不甘愿又无力反抗,眸中折射出寸寸灰败的心。片刻后,二话不说,直接往外走。房门被轻轻带上的一刻,我就像看到了自己的当年,心里有种隐隐的压抑。
当然,云萧稔的举动惊愣的似乎不仅是我,云博玏也缓了半天,才以一种难以理解的纠结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仿佛想起了什么:“对了,兼闵,苏邟出国结掉点事,短期不在国内,托我照顾你一段时间。你现在身体不好,这段时间先别去学校。我帮你和萧稔请过假了,有什么弄不明白的学业问题,你们之间讨论解决也行。”
我愣了愣,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这本就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有些难以接受。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越活越回去了。
其实,我没出大事,他就出国了,挺好的。我难得在想,如果当时那辆车刹车不及时,苏邟如今又是个什么态度。
突然间,我坚定了从医的热情。我这一年到头伤伤病病的,苏邟既然根本不管我,难保我此生会不会依旧英年早逝。
刚回神,就见云博玏讳莫如深地看着我,就如破晓时分那段看似没有含义的话。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云博玏这个人很难被看透。对于亲近的熟人,他给人的感觉几乎带着极致的随和与温情,但于外,他也不愧是公司的董事长,雷厉风行的行事作风与平日的状态相去甚远。何况,他就像永远在世外一般,看得清醒。
“知道苏邟为什么总忌讳你坐副驾驶座吗?”云博玏似乎并没有想听我回答的意思,只是顺口就接了下去,“你当时还小,大概不记得自己从小喜欢坐这个位置,闹得你母亲也只能抱着你坐那儿。当年的一次特大车祸里,你母亲就是这么过世的。所以,日后凡事都当心些。”
我不知道我当时是什么脸色,也不知道之后他都说了什么,只是突然觉得整个思路都开始混沌:“所以,他才……”这么恨我的?
我一直觉得,苏邟不待见我,其本源是我达不到他的要求,是他万分之一“爱之深、责之切”的可能。即使是这么微薄的可能,我也强迫自己相信了很多年,可是,到头来,原来是这样吗?我静静地看着被子,眼前越来越模糊,良久才感受到手背上被触及的水滴。
泪水忽然就像断了线般地往下落,模糊的视线中,我找不到拭泪的纸巾,顺手就拔掉了一旁的吊针,直接将脑袋埋在了双臂中。这就算重生的意义吗?我从头到尾再去忍受一遍,就只为了寻找一个完全不可解决的原因?
我苏兼闵一贯没什么出息,从头来过也不过是这样。
良久,我才乏力地抬起头,正见云博玏将手机放在我视线可及处,上面明显的“苏邟”两个大字连带着熟悉的通话状态,让我整个人都僵在那里,诚然是石化状态的意思。
无辜地咳了几声,云博玏缓缓收过手机,幽幽补了一句:“哦,抱歉,他好像被我玩坏了,你回来自己哄吧。”说着,向我示意地一摊手,态度明显——我不管了。
说着,云博玏便瞬间挂断了电话,向我挑了挑眉:“其实,我刚就那么随口一说。你看,这样才像个小孩子该有的样子,是不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装什么老谋深算。”
【第十四章】
我咽了咽口水,风中凌乱了许久,觉得浑身上下都疼得厉害。似乎不是单单害怕,却分明是排斥。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我只知道,我很不想麻烦苏邟,尤其在他很忙的时候,尤其,在他本心顾不到我的时候。
我一直觉得,我们这一代,大抵都是孤独长大的。反复都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以各种各样的目光,各种各样的言行,来或隐晦或明辨地告诉我,父母总是为了我才这样努力,不过只是为了我的幸福而走出去。他们再繁忙,也不会少了我的书,少了我的衣物。
可是,我已经记不得有多少个尚且年幼的凌晨,我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听着苏邟离家时关门的声响。我亲耳听着他离开,在夜色还未完全退却的时候。没有人知道我有多害怕,泪水几乎是下意识流下。可我这样害怕,也不过将它放在心中,自始至终没有麻烦过苏邟。
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我,一个自记事起就几乎没有父母陪伴的孩子,他的心里会不会有伤,他的心中又究竟感受到了什么?
我在装老谋深算吗?其实我不知道,我一点都不知道我和旁人差在哪里,但我能清晰感受到家长会上永远空落着席位的尴尬。无论是考砸时恨铁不成钢的指责,还是优秀时略带满意的浅然一笑,都不是我能轻易感受到的温情。
我知道我总是喜欢天马行空地胡思乱想,那是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我,如何简简单单地活下去。就像苏邟从来像对待成年人一样对待我,我也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双方都默认的事,我就不会有胆气再去改变了,毕竟,那已经是我所能预想的最好结局。
云博玏看了我很久,突然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兼闵,世上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我相信,每个父母都在用他们认为最好的爱来关怀自己的孩子。”
“像苏邟对墨赏一样吗?”我鬼使神差地接了句,半晌才反应过来,还未改口,就撞进了云博玏一汪幽深的眸中,瞬间保持了沉默。这里不是国外,直呼父母名讳的事,确实没什么礼数,但大概我和苏邟对立久了,心里也想习惯了,下意识就这么开了口。
云博玏忽然笑了笑,带着一种意味深长的神色:“你问任何一个孩子,父母是对他好,还是对亲戚家的孩子好,所有的孩子都会回答你,是后者。就算你问萧稔,他也会觉得,我对你更温和些的。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如果你和墨赏打起来,苏邟一定骂的是你。毕竟,他要管的是你,这里面,是有亲疏关系的,你现在还小,以后总会懂的。”
或许是我高烧刚退,脑子昏昏沉沉,我总觉得,云博玏的话有些意思,我不怎么听得懂,似乎这个比方和前面的理论不成相关。我和墨赏的关系,我和云萧稔的关系,怎么会一样呢?
我茫然的目光似乎,成功取悦了云博玏,他就这么充满兴味地看着我,摇了摇头:“果然是小孩子,苏邟连了解墨赏的兴趣都没有,你还怕一个外姓的人抢你东西不成。”
我僵在那里,迟疑呆滞地看着云博玏,终于反应过来哪里不对,连语音都有些混乱的错落:“墨赏……是谁?”没头没尾,整个问题都透露出一股没逻辑的状况,但我当真是一点都没察觉。苏邟有多反感我拐弯抹角打听别人的事,我是知道的,可是,我几乎是直来直去地问出了这个堪称敏感的问题,不带任何的加工和修饰。
云博玏难得沉默了,整个人都似乎罩上了一层看不懂的屏障,气氛急转直下,却终于在他最终平和的笑意中转向淡然:“我和萧稔的母亲离异两年多了,而原因很简单,她和当年留学时遇到的初恋一直没能断了往来,墨赏比萧稔,还要大上几年。”
这句话的意思,太深,也太明显直接。云博玏的话,当真字面意思。墨赏是私生子不假,但和苏邟没什么关系,甚至和云博玏都没关系,只勉强算得上云萧稔同母异父的兄弟。
我张了张口,整个人脑子都是混乱的,就那么一刹那,我突然间明白了苏邟那句“学校里,有些私人的事,不要随便提”指的是什么。为什么墨赏刚从国外回来,为什么云萧稔留学两年。就像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当它戳破的时候,你才会觉得这件事有多荒唐。
隐约记得上辈子,墨赏人还没搬进来,我反抗的程度就已经堪称激烈。就这件小事,我和苏邟的关系可谓直接降到冰点,吵架动手更是家常便饭,连带着成绩一跌再跌,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质,一来二去良久,后来就基本维持了我死不回家,苏邟也再不管我的状态。
可是,这种事情,我是不可能轻易误会的。整整两辈子,我不过是因为墨赏先入为主的话才被带偏了思路,因为,他这么正大光明地让我叫他哥,他这么理所当然地喊我弟弟。这是一种很深层次的误导,并不高深,却足够选得准时机,看穿得了人性。
他足够了解我,甚至比我本人,更了解我自己。我不知道怎样的环境,才会酿造这样的人,可我觉得不可接受,我的一辈子,毁得这么分明,就输在墨赏赌博式的一句话,简直……
我想起不久前,我喊墨赏“哥”时,苏邟诧异又恍若了然的目光,或许是觉得我喜欢同龄人陪伴?这么粗糙拙劣的手段,因为这种奇怪契合的时机,居然能把一件事带得这么偏。
我在堕落混沌的道路上反复前行,墨赏却在不断成长,难怪,我永远比不上他,因为从一开始,我就自行放弃了赢的机会。墨赏在针对我,而我,却自始至终在和苏邟扛着。
【第十五章】
缓缓拉了拉被子,我侧躺着,轻轻闭上眼睛。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或许,身份这个问题,对于我而言,至关重要,是以,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才觉得这么安心,安心到瞬间陷入好久没经历过的安稳觉中,彻底无梦。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自己都有些佩服自己,在这种情况下,我居然也睡得过去,在我这么饿的情况下,真的是……难以想象。
看着空旷的屋子,我摩挲着拔下手上的吊针,准备自力更生,出门找东西补充体力。或许,我真的是怕了上辈子吃什么吐什么的命运了。有个好人生,首先就要有个好身体,这才是至理名言。
“你拔吊针,拔得倒是顺手。”
我忽然觉得,我饿得有点神志不清,否则我怎么会在拼死拼活开门后,听到苏邟的声音。于是,我抬头,僵住。苏邟站在我面前,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低头看了眼表,也没过几个小时,不是在国外吗?不会是……棒子国?我怎么不记得苏邟,生意做到过那里。
“爸,我以后从医可以吗?”沉默很久,我才试探着开口。瞬间,我惊讶于一个人的嗓音可以哑成这样,但鉴于,哑的人是我,只好尴尬地无视了这个问题,尽量不避开苏邟的眼睛,坦然地笑笑。我不知道这个问题有什么重要的,但我忽然很想问。
苏邟手中拿着刀,看着寒光凛凛的,有些吓人,我下意识退了一步,扯得身上有点疼,直接顿在了那里,低头克制良久,才勉强保持神情正常。抬首间,却见苏邟神色有些莫辨,良久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中考还没到,想这么多做什么?”
如今无论家长,抑或老师,从来是希望孩子有长远人生目标的,但苏邟显然是特例中的特例。这个回答说不出什么不对,就像随口而议,可我忽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或许,当真是我和苏邟疏远过久,我想象不出我们坐在一起认真谈心的场景,也就不得不无奈地放弃了这个话题,默默往一旁挪了挪,让人进来。
苏邟或许是误会了我的意思,进屋片刻后,看了我一眼,才凝重地开口:“如果你是征询我的意思,那我个人意见,以你的话,最好不要。”
我震惊地抬头,几乎是没过脑子地喃喃开口:“为什么?”
苏邟皱了皱眉,将手中的水果刀放在果盘上,随后揉了揉额角,似乎有些犹豫,但到底还是平静地开口:“世上的路很多,不止从医一条,等你长大了,自然就不会这么想了,很多时候,适合的才是好的。你现在好好学习才是正道,”或许是我的表情太过于震惊,苏邟摇了摇头,似乎有些担心我的状态,“你对消毒水,有点过敏。”
“消、毒、水?”我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脑子有些懵。医院消毒水?
【第十六章】
我怔在那里,才在模糊的印象中,记起前世去医院的经历,却也模糊得可怕,硬算,其实就是些诊所,用的似乎大多也是紫外线消毒吧。我不是一个喜欢去医院的人,凡事也想不起去那里,原来,是苏邟有意识地避开了这个问题。难怪他当时没顺路送我一起去医院,也难怪,他打我的时候,从不轻易破皮见血。或者,苏邟每次动手前,都不止在消毒吧。
其实,有些时候,有些事,退回去细想想,总觉得自己当初就像莫名其妙一样。我对亲生母亲的印象太模糊,太遥远,在混沌不堪的生活中,苏邟几乎称得上是我所有的信念所在。我想,他或许之前对我真的很好,好到当年不记事的我都能产生莫名而刻骨的依赖,才会在所有权受到侵占的一刻,表现如此激烈。
我正发着呆,眼前忽然出现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吓了我一跳,下意识偏了偏头,便见苏邟手下一顿,片刻又恍若无意地揉了揉我的头,在我惊恐而呆滞的目光下,静静开口,却是不容置疑地将我拉了过去:“趴床上,我帮你看看。”
看、看什么?我惊悚地看着他,十分顺口地打算拒绝,但苏邟显然不会是那种海纳百川、虚怀若谷、虚心接受教诲的人,所以,在我还没反对之前,他就直接无视了我的身体状况,将我压制在了床上。力道不大,可却出奇地挣扎不开。
这一点,我也很佩服苏邟。很多时候,我觉得他分明什么都不懂,但有时候,他却偏偏把我看得比谁都清楚,哪怕是一个眼神,连动作语言都不需要,他就能瞬间反应过来我打算做什么。或许也是因为如此,我才这么怕他。
我是初三的学生,又不是三岁的孩子,还能被人脱了裤子验伤的吗?我觉得很不满,所以,我转头死死瞪着苏邟。然而,苏邟没睬我,不带任何威胁地开口:“把裤子褪了。”
关门开门的声音连得很紧,再回来时,我已经很识趣地脱了裤子,把头埋在枕头里,衣料擦过皮肤的痛感依旧很深。
静了片刻,才传来毛巾过水的声音,依旧很是安静。我不自在地攥了攥衣袖,忽然感到一丝灼热感出现在身后,应该是热毛巾。很陌生的感觉,却又莫名其妙说不出的熟悉。
“以后犯了错,伤处早期冷敷,过后冷热交替,最后热敷,最好卧床休息几天,确定高烧不发,别四处乱跑,尤其雨天。”苏邟的语音一贯的平静,我下意识想反驳,但到了也没开口。他难得关心我,难得气氛融洽,我突然不舍得打破。
热敷上药的程序不快不慢,等我理好衣物,缩进被子趴好后,苏邟的视线便凝在我躲车摔倒时擦破皮的手上,来来回回良久,才轻声叹了口气,语意不明地说道:“以后走路小心点,多大的人了。”
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不知道怎么打开话题,印象里,一贯是他问我答的。良久,我才转头看了眼苏邟,正见他手中去皮的苹果。下意识望了眼床头的果盘,我不得不赞叹苏邟强迫症之深,削皮不带断的也就算了,宽度还见了鬼的均等,简直……心灵手巧?
正为此等行径叹服时,我惊觉苹果与我的距离正在迅速缩短,我愣了很久,才茫然地看了眼苏邟,眨了眨眼,有些不解地张了张口。给我的?在床上?我至今仍清晰记得苏邟对于床上不能吃东西这条硬性规定的执念。
然而,出乎意料,苏邟只是皱了皱眉,眼中隐晦地泛出一种“你怎么能懒成这样”的即视感,便坐在了床沿,不管我已然僵硬的表情,直接扶着我起身,避开伤处让我靠在他怀中。
看着眼前的苹果,再看看苏邟的表情,我下意识咬了一口,苹果应该挺甜的,味道应该还不错,可我简直味同嚼蜡,要多不舒服有多不舒服。
“兼闵,”苏邟似乎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凝重,明显带着一种探究与困惑,“那天,你的反应……我之前这样打过你?很疼?”
我瞬间忘了嚼,不只是因为苏邟破天荒没连名带姓叫我,更因为,我听懂了他的问题。
苏邟下的手,他自己一贯清楚。他想让我得到多少教训,总会估计着来,几乎从未出过岔子。上辈子,他或许是当真被我气到了,在盛怒中动手,才动得这么没章法,此后,便也没再用过皮带,可能也是怕我有心理阴影。
可是,如今一切都没发生过。皮带打人有多疼,是看苏邟怎么控制的力道。那天到底打的疼不疼,又有多疼,我不知道,我当时整个人精神状态都不对,哪里能去考量这种问题?但按苏邟的语气,他肯定是留手了,或许还反复放轻过力道。
我嗫喏半晌,才很没有真实度地给了个答案:“不知道,我忘了。”
其实,我也不算说谎,我确实记不了多清楚。唯一的印象里,上辈子,苏邟动手时反复询问下次敢不敢、以后怎么改,我咬着牙,只能听到皮带一下一下死死抽在身后的“啪”“啪”声 ,除了屁股的强烈疼痛,整个脑子都是空的。
可我对墨赏的反感或许与生俱来,除了“我错了”三个字外,从头到尾丝毫不松口,别的更是一概不提。苏邟对我这种死不悔改的行径忍无可忍,下的基本是十成十的力道,我疼得昏又昏不过去,然后就是全部放空的记忆,唯有最后片段性的回忆中,我想起自己反反复复叨念着一句“疼”,却连声音都是抖的,镜子里,从腰下到小腿,几乎全部是一条条明显的紫色瘀青,没一块好地方。
【第十七章】
往昔的场景缓缓浮现,我靠在苏邟怀中,觉得茫然,觉得尴尬,觉得哪里都不舒服。我不记得究竟是为了什么,似乎从记事开始,我就排斥拥抱,排斥亲昵,排斥很多看似温和的动作,甚至排斥许多我说不上感觉的东西。
零碎的记忆里,我没和苏邟这样相处过,甚至错落的回忆里,依稀还有自己不愤寥落的背影。我无数次甚至想去质问——你有什么资格管我,我们学校校门朝哪儿开,你知道吗?可是,这样的感觉太遥远,时至今日,我都想不出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莫名其妙的。
大概几年前,我就大致有这样的自觉:父亲的角色,或许普遍都是不易靠近的。所以,我最大的不幸,莫过于失去了母亲,但要硬算不幸到何种地步,左右我是没什么感觉的。
或许,我的沉默太甚,苏邟倒也没有紧接着这个问题往下探究,只是大致吩咐了一句“好好休息”,便出门了。看着他的背影,我到底没说什么。对于我而言,那是太熟悉的场景。匆匆地来,再匆匆地走,很多时候,都只能是这样。或者,我要感谢,他还愿意来看看我。
思维半放空地躺在床上,良久,忽然听到熟悉的铃声。我迟疑很久,才沿着声音找到手机。我不是很喜欢用这种东西,但苏邟常年在外,我又是住宿生,难免需要用到。对于生活必须物品,苏邟很少会短缺我,虽然有时候,我也不觉得那些很必须。
折腾半晌,又是一身冷汗,我才疑惑地看到了屏幕上的号码。坦白说,很少有人会记手机号码这种东西,但我就是这种例外。或许是交际的人少,又或者是懒,我不喜欢建立联系人,是以,才被迫对数字特别敏感。这串号码我此生理应没见过,不过,上辈子倒是依稀有点印象,于是也便越发不能明白,隔着几个房间,云博玏给我打什么电话?
犹豫片刻,我才缓缓滑动屏幕,接通的一刻,我刚想开口,话还没到嘴边,便静了下来,只因里面的对话太过清晰,联想起不久前云博玏莫名的行径,我很快辨别得出这通电话的目的。抽了抽嘴角,我顺手就想挂断,但不知为何,手在屏幕上上下下几回,到底没有按下去。
“人有太多的经历,去体会人生中的伤痛,而又总在不知道的时候,已经背负上负担。所以,苏邟,你猜,是记不住的事情对人影响大,还是记得住的事情对人影响大?”
“你什么时候爱上哲学了?”隐约的叹息声,在寂静的氛围内,却是极端的清晰,“何况,会记得住吗?这么小的孩子。”
“当然了,怎么会记不住呢?”云博玏轻笑一声,听不出什么味道,“说来,也是挺羡慕。年轻的心,什么都感受得到。哪里像我现在,是早就麻木了,连带着万般事情,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不过,要真算下来,岁月这东西真奇妙,想想当年,谁也料不到现在。”
很久的沉默后,云博玏自顾自地往下接:“对于一个很小的孩子,其实不知道一个年长者的想法,实在理所当然。据说,越是对小时候映象浅的人,受的伤越是大,因为,小孩子不喜欢记住痛苦的事情。”
“你什么时候成了幼儿专家了?跨行业跨得有点远啊。”书页的摩擦声静谧而雅致。
“我这是以专业化的心理教育学眼光给兄弟你提些建议,以免苏兼闵一个不小心走了你的老路。这没学之前,我还奇怪,你是怎么生生把一个正常孩子养成这副样子的?不过,如今想想,‘原生家庭’的概念,倒真不是随便说说,那孩子真挺像你。你当年被你父亲逼到这种地步,白手起家,断绝往来。看着吧,没准再过个几年,苏兼闵也是这样的选择。”
我拿着手机的手一滞。理智上,我知道这样听下去不对,至少苏邟一定没有让我知道的意思在,可是,墨赏的事情一出,我突然有些茫然于亲缘关系的混乱。只是听一听,我毕竟是可以装作不知道的。本质上,我只是好奇,又或者说,我是害怕好奇。我听得出,那或许是苏邟一生的转折,又或许,牵连着我的命运。
“苏邟,你就不想说点什么吗?至少分享一下人生经历啊,”云博玏似乎有些无奈,“你看,人际关系中,很多时候,我们不是模仿原生家庭中不自觉学到的行为,就是反其道而行之。模仿离你最近的人,最亲近的人,从口头禅、习惯,一直到思维方式。它就像一个想法的盒子,影响未来经历,影响未来的选择。你得找到那个节点,才能帮那孩子把毛病改回来啊。任何一个初中,你都不可能找到像他这样的人了,哪里是孩子,简直活祖宗啊。”
我皱了皱眉,第一次觉得云博玏此人,颇为不靠谱。但纵使是这样的不靠谱,居然又能把这种鬼扯的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也真算得上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了。当然,我绝不承认很大程度上,由于接电话的速度慢了几分钟,从头到尾,我没听懂他们具体在谈论些什么。
长久的沉寂后,苏邟忽然开口,语音波澜不惊,听不出什么特别的感情:“还记得我当年从公司退出的事吗?”
“你居然还有脸提,说好的三剑客,你就生生拆了啊,”说不出是因为真的遗憾,还是鉴于苏邟终于有了正面回应,云博玏的语音明显带着一丝回忆的触动,“不过,你这中途转行从医,跨度可比我这‘幼儿专家’强多了。”
“没什么,情势所迫而已,”苏邟的话依旧平平淡淡,“那时候,苏兼闵还小,这么多年,我也记不清了,隐隐约约觉得那孩子大概就是一直咳嗽,咳得越来越厉害,辗转了几大医院,换个医生就换样抗生素。每天注射,不能躺下,压到胸口就觉得窒息,没事睡睡也只能抱着他,不习惯也睡不踏实。之后,上苍保佑,他成了一道非常经典的案例,俗称医疗事故。”
我觉得,苏邟挺有讲冷笑话的天赋。听着他的话,我忽然觉得很冷,带着一种陌生的味道,完全回忆不出哪怕一丁点的细节片段。
“你大概想象不出来,他当年真的是迎着风都能直接过敏的体质,沾染阿司匹林、青霉素的东西,半点不能碰,几乎是每天靠着激素维持生命。那是我经济独立后,第一次上门求我父亲,可是,当我母亲带着同情怜悯的目光摸着他的头,感叹出一句‘他真可怜,他怎么能得这样的病,这孩子这辈子算是毁了,你带他回来,好好养着算了’的时候,我突然不想去求了。”
“那时候,真的是倾家荡产的,我看着他慢慢走上五步都要喘不过气,真的不知道怎么撑下去。零零总总过敏性休克4-5次,我和妻子在国内各大医院都求过医,最后,大概在北京吧,56种过敏源,整整五十六种,还不是56样,一样一样测过去,56种全部过敏,大半正常的东西都不能吃。检查完了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怎么走出去,满目都是灰白色的光景,就只能茫然地坐在长椅上,看着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那时真有一种心被撕开的感觉。什么叫痛苦?我那时就想,我这一辈子,真的已经陪他去过国内最好的医院了,但凡有一种可能,无论是出国,还是自学,总归,我要让他平平安安长大。”
“啧啧啧,果然,人生,很多时候,就是一念之间。身体的成长往往需要几年、几十年,但心智成长几乎一日千里,”以一贯深沉的话语做结后,云博玏沉默片刻,才堪堪开口,“难怪你当年从零学医,可之后转回来又是为了什么?家底败完了?那然后呢?”
“然后?然后什么?”苏邟的语意间染上了一丝不耐烦。“他如今不是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你面前了吗?”
“不对啊,那你们现在关系怎么弄得这么紧张?你该不是做梦意淫的吧,”云博玏似乎有些无语,“你难道不应该是那种‘放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状态吗?怎么看上去根本不管人的样子?”
“你能在查找满柜满桌几乎看不懂的文献、拼死拼活赚钱养家的同时,陪着完全没有逻辑可循的孩子,去搭根本没有没有逻辑的积木吗?”苏邟似乎都快被气笑了,“所以,你就不要再给他灌输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他的心理有没有问题,我不知道,可我至少知道他的状态基本平稳,但复发的几率依旧不低。我就出国研究几天的功夫,他就想去从医了,你究竟和他……”
室内忽然一片安静,朦胧的视线中,我怔了怔,辨识很久,才恍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划断了来电。从头到尾,我没记得有这些事情,只是想起上辈子似乎是死得莫名其妙。其实,贩毒的人很少是吸毒的,我当真没记得自己吸过,原来却是病症复发吗?
我静静看着手机,回忆着云博玏或真或假的语气,觉得视线模糊了很久,却只是倒头睡去,就像什么都没听到一样。或许,早在我与苏邟积怨日深而不自知的时候,他就提前看穿了一切。是以,事到如今,细细品味,我也就越发不能理解,上辈子,他为何没有和我说过这些。
【第十八章】
我觉得,我这辈子当真没有享受清闲日子的命数。苏邟不待见我的时候,我活得不自在;乍一知道他似乎还是很待见的我的时候,我活得更不自在,连直面苏邟本人,都底气虚得厉害。一个你用一辈子践行的悲剧,忽然被生生推翻在你面前,让你所坚信的一切变得荒诞而可笑,如果你有这种经历,或许,你会一样觉得难堪,难堪到宁可这片刻的温馨都是大梦一场。
但是万幸,云家的事情,到底吸引了苏邟大半的精力,以云博玏的原话而言,既然本人帮你解决了家庭问题,你清闲下来,一心一意解决我的问题,这才是生意人的做法。
是以,在云萧稔单手攥着行李箱,低头沉默,甚至决心在沉默中死亡的时候。我突然觉得,其实上辈子,我从未懂过他,也从未懂过任何人。
云萧稔的身上,总让我隐隐有种大家子弟温润如玉的气质含而不放,甚至就像历史的奠基,带着认命而足够坦然的淡漠。他就这么心甘情愿接受别人的放弃,从来不试图去解释,我不知道是怎样的童年才会造成这种刻有的疏离,但我知道那必然很苦,因为,连我都从来没有放弃抗争,但他却带着与生俱来的平和与退让,去接受世事的跌宕,转而直面未知的人生。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有这种感觉,毕竟,国外才是他呆了两年的地方,父母亲人尚在,不过只是不同的选择。但云萧稔看向机场,眼中空茫的神情,让我隐隐想起临死前的心如死灰。很多时候,放弃,不是因为看淡,而是因为生无可恋,故而无所期许,无所挣扎。
“云萧稔,”我看着他转过头来,却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一时难免尴尬,“其实,你有没有考虑过,或者,你可以和云伯伯道个歉,他……”其实,他可能只是下不来台。但我到底没能接下去,因为,即使是上辈子,我也并不怎么了解云家的情况,是以,我更无法判断,云萧稔的错,错在了哪里。
“苏公……先生,多谢挽留。”阳光下,云萧稔笑得很清浅,带着一种刻有的腼腆与自矜,十足十的雅致,眼中看不出任何的笑意,连思绪似乎都是空洞的,但却染上了明显的真诚。
几日下来,对于云萧稔千奇百怪的称呼,我也算是见怪不怪,明明是很戳笑点的事,我却偏偏笑不出来,因为他说得很认真,真的很认真。他在感谢一份挽留,即使对于他的未来,没有丝毫助益。
一旁的苏邟似乎是有些不放心,难得纡尊降贵,施舍般地开了口:“自己能单独找到你母亲吗?”苏邟的担心,或许纯粹多余,毕竟,云萧稔也曾只身回国过。
但云萧稔攥着行李箱的手顿了顿,再抬头的时候,眼中除了茫然还是茫然:“谁?”
如果苏邟眼前的人是我,我觉得,他一定会先把人带回去,修理一顿,把脑子弄正常了,再把人扫地出门,可奈何,别人家的孩子,管起来,总是没有自己家的随心所欲,是以,苏邟眼神莫测地看了云萧稔良久,才大笔一挥,签了张支票,眼中是满满的心领神会。
然而,云萧稔并没有心领神会此项技能,是以,他定定地看了支票良久,在我觉得他可能坦然一笑,当场撕碎,以示清高不屑的时候,云萧稔困惑地接过,继续凝视半晌,终是感谢般一笑,随后,当着我和苏邟的面,小心地折了起来,塞在了袖中。
所以……你真的知道你刚折了什么吗?你国外的母亲真的没教你怎么保存支票吗?
【第十九章】
然而,显然,我的目瞪口呆并没有唤起云萧稔哪怕一星半点的疑惑。他只是平和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神奇可怕之事。那种笑容,更像是一种长久养成的习惯,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那笑容意味着什么,只是,礼貌吧。
随手摆了摆手道别,我看着云萧稔似清醒似疑惑的神色,一时也有些担心。虽然云萧稔上辈子似乎就独来独往惯了,但云博玏也不至于这么放心,放心到连临别都不来送送吧。何况,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这辈子云萧稔的性格有些奇怪,不同于上辈子的孤僻,那当真是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我踌躇良久,刚想转身说些什么,就听苏邟迅速开口道了句:“我去接个电话,你就待在这儿,别乱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苏邟已经二话不说往一旁走去。我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抿了抿嘴,没多说什么。
久等无人后,云萧稔忽然笑了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先生到此为止吧。其实,我可能,确实生来不太招人喜欢,离开了也好,真的。”他笑得风平浪静,眼神中透着不甚明显的落寞,手紧紧地攥着行李箱,半晌才决定般地转身离去。
“不是,你……”我很想说点什么,奈何当真没什么共同语言。经过上次的风波,苏邟连同我的生活管得比往常更紧,这种风头上,我明显也不会顶风作案,自然是成了能装多乖装多乖的典型人物。是以,我最后只是静静地看着云萧稔拉着硕大的行李箱离去,到底没敢离开我的地皮一步。
而等苏邟回来,眉头却是明显蹙着,眼神颇为复杂:“萧稔呢?”
我愣了愣,才迟疑地往早已不见其影的方向指了指:“走了吧,”对着苏邟瞬间紧皱的眉头,我才试探着问出下一句。“怎么了?”
“开玩笑!”苏邟的表情实在算不上好,“他母亲如今这种情况,他回去打算怎样?我就说,按苏凝这种性子,如果不是出了解决不了的事,能把儿子往云博玏身边送?她这辈子若是死了,就是作死的!那孩子也是,这种事情,一点风声也不露,回来半个字都不带说的,显得他扛得住事情是怎么样?”
我听得半懂不懂,但潜意识还是觉得似乎很不靠谱的样子,想起云萧稔那副堪称永诀的样子,突然有一种道不明的感觉。我不记得苏凝是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不清楚云萧稔隐瞒了什么,但就凭此刻苏邟的失态,我确定,这件事,小不了。
“云博……”苏邟话音一顿,看了看暗下的屏幕,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才将手机放回口袋,“左右要死要活的不是我儿子,你还敢挂我电话。”
“我先去找找。兼闵,从现在开始,打你云伯伯的电话。如果接通了,就告诉他,Aaron破产了,苏凝那儿现在一团乱麻,让他马上来机场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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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35: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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