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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囚狱(古风 耽美)[第1页]

作者:抚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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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写过耽美文,第一次啊第一次。
我爱虐身,虐身使我快乐



引子
凛冬已至,雪下得很猛,不是所谓的鹅毛形状,而像是一粒粒的盐密密匝匝的落着,打得人睁不开眼,无孔不入的钻进衣领里。我奉命在牢狱里看守战败的俘虏,这两天不断有受伤的、体弱的俘虏冻死被抬走,牢里的人一天天的在变少。
我蹲在火盆边翻动着手烤火取暖,暗想着天气这么冷下去,用不了几天牢里的人就都该冻死了吧,我也就不用在这倒霉的地方守着了。我置若罔闻的听着昏暗的牢房里或是哭泣求饶或是呻吟咒骂的声音,心里竟生不起半分同情。两年的征战生涯磨硬了心,我见过太多鲜血和惨像,强者生弱者死,这就是战争。
我百无聊赖的生活就在今天突然起了一点波澜——有人来探监。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有趣的探监,来探监的人反倒更像个囚犯。他是被人牵进来的,纤细的手腕交叠被铁链缠缚紧锁着,有的地方被磨掉了油皮,有的地方被硌出了青紫,旧伤叠新伤,不知这样被捆了多久。他脸上挂着浓厚的戏妆,看不出那白到凄惨的油彩和红到虚伪的胭脂下到底是怎样一副面容,但看他仿佛被细细雕刻打磨过的玉璧般的面庞和好似化不开的浓墨的眼珠便知这人长得很不错。
我想起来我是见过他的。他在敌国都城沦陷那一夜的庆功宴上登台唱过戏,也像现在这般被锁了手腕拖到台边,下了台又锁上拖走的。他唱的是一曲贵妃醉酒,说实话唱的并不怎么好,嗓子略哑,唱到高处勉强得让人揪心。腕子被锁僵了,兰花指都捻不出来,唯有那一把跌跌撞撞的醉意演得极传神。
牵着锁链的人是将军的近侍常远,一身煞气配上刻板的面容,我连和他打招呼都犯怵。好在他只是和我说了两个字“探监”后就再也没和我说过话,径直牵着那戏子在长廊里走着。
我眼观鼻鼻观心的跟在戏子后面,候着常远的吩咐。那戏子戏妆画得精致,却没穿戏服,这么寒冷的天只着一身素白纱衫,我连看着都冷。一双脚也可怜的光裸着,冻得青一块紫一块。
“到了,有话快点说。”常远冷冰冰的一甩铁链,戏子便顺着力道摔跪在一扇牢门前。
我对这间牢房里的人印象极深,因为他真是太小了,也就十岁左右的样子,整天蜷在角落里哭,可怜得要命,连我这铁石心肠的人都看不下去,把自己的热粥热水分给他不少。
“小飞,小飞?”戏子枯瘦的手指紧紧握着栅栏,声音比那次我听到的还沙哑,想必是染了风寒愈加严重了吧。
“五哥!!!”那孩子撕心裂肺的叫了一嗓子,扑上来隔着栅栏搂住戏子脖子,嚎啕大哭,“我好害怕,这里好黑,有老鼠还有蟑螂,五哥快带小飞出去,小飞冷!”
那戏子痛苦的闭上眼睛,两行清泪瞬间滑下,花了脸上的浓妆。他把下巴抵在那孩子的头顶,轻轻的道,“小飞乖,一会儿就不冷不怕了,五哥……五哥送你走。”
“噗嗤”一声匕首入肉的轻响,那孩子连叫都没有来得及叫一声便倒下了,大睁的眼睛里是来不及消退的恐惧和喜悦,还有浓浓的不可置信。
“你!”常远怒目圆睁,上前两步扯着戏子的头发卸了他两只腕骨,戏子喉咙里发出诡异而破碎的声响,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是深重的苦痛。
“你还真是欠收拾,贱人。”常远骂骂咧咧的一扯铁链,“滚起来,走!”
戏子用肩膀抵着地面,先艰难地跪起来才能连蹭带爬的站起来。他两只手腕弯折出极不自然的弧度,高高水肿起来。常远丝毫不加怜悯地拉扯铁链强迫他行走,戏子踉跄着勉强跟着,铁链绷得笔直。
好奇盖过了我对常远的忌惮,我小心翼翼的问他,“他和这孩子是兄弟?那怎么还舍得下杀手?”
常远冷笑道,“他是想给那崽子个痛快,要么过几天得上刑场被凌迟了。行了我走了,尸体扔坑里埋了吧。”
戏子闻言浑身轻轻颤抖片刻,仰头无语,似是在无声质问着茫茫苍天。外面白雪皑皑,渐渐淹没了戏子愈走愈远的单薄身影。
他是一篇浓墨重彩的故事,却与我无关,我只是这篇故事里的一笔带过罢了。我重新生起火盆,继续着我无所事事的生活。
弘德十六年十二月四日,天大寒,有雪。
昔日歌舞升平的宫殿褪去糜糜桃色,持枪镇守的士兵们为它重新绘上了凛凛的铁血气息。他们顶着风雪挺胸昂首站得笔直,锋利的宛如枪尖一般,任雪花落满肩头、覆上眼睫。
若是他们的朝臣和兵将也有这样的蓬勃锐气,是不是就不会落得如今国破人亡的下场?苑青竹不知道。他只知道父皇昏聩,整日沉迷酒色不问政事,上梁不正还能指望下梁吗?十几年的浑浑噩噩掏空了昔日大国的底子,被日渐强盛、人才辈出的后起之秀捣了老巢也实在不算新鲜事。只是可怜那么多无辜的人要为改朝换代付出生命。他那可怜的小五弟,还那么小就……他鼻子酸得发疼。
苑青竹跪在雪地上,膝下的积雪被体温一点点捂化,冰冷的雪水浸湿薄薄的一层衣物,寒上加寒。脱臼的手腕还没有被接上,已经肿得很可怕了,热辣辣的痛着,这是他浑身上下唯一还能感觉到温暖的部位。
他从探监回来就跪在阶下等候发落。顾景不在,他就只得一直跪着等,他挪一下膝盖常远都要抽他几鞭子,委实难熬得紧。常远是个喜怒形于色的磊落人,把对苑青竹的厌恶和反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从不掩饰。而他表现的方式也很简单粗暴,就是打之一字。
“呦?”顾景裹着雪白的毛皮斗篷踏上台阶,半张脸都埋在毛茸茸的领子里,只露出一双冻红的耳尖和乌溜溜的大眼睛,“又犯事了?”
常远撩袍跪地请罪道,“属下罪该万死,请将军降罪!”
顾景言简意赅,“说。”
“犯人趁属下不备,用匕首刺杀了那昏君的第十三子。”
“杀人,偷的匕首?”顾景微微眯起眼睛,提膝不轻不重的踢了下苑青竹,弯腰拾起铁链拽了拽,“来来来,你跟我进来,咱俩好好掰扯掰扯。”
说完也不顾苑青竹站不站得起来,拖着他便上台阶。顾景是武将,身形看着不魁梧,但手劲实在不容小觑,苑青竹一路膝腿着地着被他拖上了十几级台阶、拖过门槛。脱臼的手腕撕心裂肺的疼,疼到苑青竹忍不住怀疑两只手是不是已经被生生拽掉了。
苑青竹瘫软在地面上,疼到浑身肌肉都在微微痉挛。还不待他喘口气,顾景便大马金刀的蹲到他面前掐住他细弱的颈部,“你想杀我?嗯?”
苑青竹呼吸不得,痛苦得眉头紧紧蹙在一起,不摇头也不点头,顾景只当他是默认了。他气笑了,“你他娘的哪来的这么大脸呢?欠.操的玩意儿。”
“咳咳……”苑青竹被刺到心尖儿,拼命挣开顾景钳着他的手,目光游离嘶声道,“你要打就打,别这么说我。”
“就好像我不说你就少被我.操了似的。”顾景嗤笑一声,“你也是厉害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被人操都无所谓,床.上叫的那叫一个浪。”
“你……”苑青竹气火攻心,眼前一黑竟晕了过去。
顾景伸手扒拉一下苑青竹脑袋,没醒。他不耐烦的站起来端过铜盆,“哗啦”一下把里面的大半盆凉水全浇到了苑青竹头上。
苑青竹呛咳着转醒,铁链随着他细微的动作细碎的轻响。水汇成涓流把他长发一缕缕的结在一起,脸上的妆也冲掉了大半,隐约露出青白柔嫩的肌肤,眼睫轻颤着,还挂几颗晶莹的水珠。他穿的衣服本就单薄,被水淋湿后紧紧贴在纤细有致的肢体上,暧昧的透出细腻凝脂。
顾景只觉一股邪火从小腹涌上头顶,嗡的一声在脑袋里炸开。“操!”他骂了一句,脱下斗篷卷起苑青竹,夹在腋下大步走向内室。
“你放开,放开!”苑青竹凌空踢蹬着两条修长的腿,沙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顾景你别这么对我。”
这么一点挣扎半点也影响不到顾景,顾景闷头把人扔到软软的大床上,自己也爬上去抓过被角十分粗暴的糊上苑青竹的脸一顿乱擦,直擦得那人白净的小脸一片通红、油彩尽褪才作罢。他把胳膊伸到苑青竹身下,一掀胳膊将之翻了个面。
“呃啊——手、手腕!”这一翻身整个身体就全压到脱臼的手腕上了,无法忍受的尖锐疼痛让苑青竹惨叫出声。
顾景扯着铁链把他的双手拽到头顶,让铁链在床头上绕了几绕绑住,跪在苑青竹腿间用膝盖顶开他双腿,摆成了任人掠夺的姿势。顾景的小兄弟已经涨得发疼了,他急不可耐的扯掉苑青竹的裤子,一手按住他柔韧的腰,另一手掏出枪,俯下身就要提枪上阵。
苑青竹是唱过戏练过身段的,柔韧性极佳,他游鱼摆尾般诡异的一拧腰腿脱出身来,慌张之下胡乱踹了一脚,巧的是正踢到顾景活泼的大宝贝上了。
“嘶……”顾景扶着床蹲下,咬牙切齿的骂,“操你姥姥的苑青竹!”所幸苑青竹被折磨了许久没几分力气,这一脚除了让顾景真真正正蛋疼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实质伤害。然而正在兴头上却被这么灭了火,脾气本就不怎么好的顾景简直气得七窍生烟,拽着苑青竹头发噼里啪啦甩了顿耳光,最后还不解气把那人脑袋掼到墙上才停手。
苑青竹眼前阵阵发黑,耳朵里一片嗡鸣,血从鼻子和唇角滴滴答答的掉到被子上,濡出一朵一朵红梅。两边脸颊更是惨不忍睹,杂乱的手指印满布其上,白生俊俏的一张脸不辨原貌。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这三年对你如何你自己心里有分寸。那时给脸你不要脸,现在知道要脸了?晚了!”顾景骂骂咧咧的解开床柱上缠着的链子,惩罚似的狠狠接上苑青竹腕骨,让苑青竹咬掉下唇一块肉来。顾景一脚把苑青竹踹下床,指着床边道,“想杀我是吧?行,给你机会。你就天天搁这儿给老子跪着,敢弄出动静打掉你一嘴狗牙。”他把被子翻得呼呼带风,背过身去小睡。
苑青竹眸光侧落,抿唇跪坐在床下一言不发。自己种的苦果自己吃,自己酿的苦酒自己喝,他没立场去怨顾景,可他忍不住不难过。情爱是两个人的事,他抛掉矜持和羞耻在顾景身下承欢,他将这看做爱,顾景却只当他放浪。顾景沙场饮血,骨子里暴戾气很重,每次他激烈的欢爱对苑青竹来说都是折磨,一场做下来嗓子都是哑的,身上掐出咬出的青青紫紫不计其数,血对顾景来说更是必不可少的兴奋剂。
可那时顾景是那么的疼他,缕缕柔情细细密密的抚平他所有的伤痛,让他对疼痛也甘之如饴。可他到底不是恋痛的人,他只是贪恋疼痛背后那人的温柔。如今温柔不复存在,欢爱带给他的就只有疼痛和耻辱,今时与往日的对比更让他心如刀割,他怎能不害怕。
屋子里有地龙,烧得暖洋洋的,苑青竹太累了,即使是跪着也忍不住眼皮打架。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的,却知道自己是侧躺在地上被睡醒的顾景踢醒的。他当时还没睡醒,头疼欲裂,迷迷糊糊的挥手打了顾景一下,“别闹。”和往日的一千多个日夜一样。
坚硬的地面让苑青竹一凛,手腕的疼痛和束缚感很快把他拉回现实。他一骨碌爬起来跪好,正和蹲在他面前的顾景眼神相对。顾景伸手钳着他下巴道,“我真想掐死你,然后我也去死,谁也别活了。”
顾景右手五指张开插进苑青竹柔软顺滑的发中,收紧手指狠狠一拉,苑青竹吃痛抬起头来,被迫与顾景对视。顾景用另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拍了几下他红肿的脸颊,羞辱的意味十足,痞里痞气的道,“杀你吧,还真他妈有点舍不得。不杀你吧,也说不出你这祸害留着有什么用,都不给操。”
苑青竹羞愤欲死,生生把刚止血的下唇又咬了个血肉模糊,启唇说话间一口贝齿都已被血染红,“粗鄙不堪,禽兽不如,是我瞎了眼看错人,往日云雨就当我被狗咬了!”
顾景抬手又是一大耳光,直接把苑青竹打翻在地,似笑非笑的道,“给你脸了,我想打你就打想骂你就骂想操你就操,有意见?有也给我憋回去,有你说话的份吗?你做过的那些孽用后半辈子还吧!”
苑青竹胸膛起伏了几下,哀哀的低声道,“我用命还,你让我死,求你让我死!”
“你一条贱命想换我三万弟兄的命,你换得起吗?你可不能死,我怕死后没地狱,你受不到折磨,难解我心头之恨。”顾景伸指戳着苑青竹额头,一字一句的道,“我告诉你,你休想一死百了,我要你生不如死的还债。”
顾景起身推开门吩咐道,“常远,给我拖他出去打一百鞭子!”
苑青竹被按趴在雪地里挨鞭子,他冷极了,仿佛一身血都已流干,一身破碎的皮囊里装满了冰块,从内而外的冷。尖锐的疼痛噬咬着他每一寸神经,无情的鞭打仿佛永远不会停止,一鞭打完还有下一鞭,鞭鞭撕裂他单薄的衣裳留下血沟。惨烈的疼痛折磨下他再无半分尊严,泗涕横流,鬼哭狼嚎,连滚带爬的妄想着躲掉毒蛇般的鞭子,新雪被他毁得面目全非,血点溅了大片。
一百鞭子一丝不苟的打完,苑青竹已经数次昏醒,嗓子哑到说不出来半个字。衣裳被抽得支离破碎不能蔽体,一道道交错纵横的血痕为他织就了新衣。打完仍是被拖上台阶,丢麻袋似的扔到顾景房中。
“来,这回再骂个给老子听听?”顾景斜靠在软塌上剥桔子,不咸不淡的道。
苑青竹以手撑地勉强跪着,眼泪大颗大颗的打在地面上。疼到极致,身体的反应就不再听从意志的指挥了。他在心里一遍一遍的告诫自己不能哭,他没有水可喝补充水分,可就是止不住眼泪。
整整一个月了,苑青竹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喝过一口清水。渴了就找机会抓把雪咽下去,他不得自由,有时一天都出不去屋子,连吃把雪都是奢望。顾景吃饭时会让他在一旁跪着,心情好就夹一筷子青菜或者一块肉丢到地上,他便捡起来吃下去果腹,就像……就像狗一般。他刚开始是不吃的,可是不吃就真的饿着他。他饿了三天,饿得头晕眼花,饿得坚持不住鬼迷心窍的吃下了那一点残食,混着土和尊严一同咽下。
没法想下去,一想就恨,恨自己为什么活这一遭。
沙发!
顾景把一瓣橘子扔到苑青竹面前,讥诮的道,“贱皮骨,一天不打就忘了自己是谁。”
苑青竹执拗的偏过头去,无声的反抗。
顾景下榻,捡起那瓣橘子掐着苑青竹下巴强塞进他嘴里,“不听话有用?自讨苦吃。”
苑青竹被掐得骨头生疼,不由自主的蹙起淡墨描过般的双眉。顾景居高临下俯视了他一会儿,挑唇笑道,“再有三天就该回京了,真当出去转转看看这朔雪城的风土人情。”
国破山河在,百姓对谁当皇帝并不关心,他们能吃饱就够了。在皇帝这么多年的暴政统治下,平民百姓早就不堪苛捐杂税的重负,在顾景放话不屠城下几乎要自发开城门迎接了。苑青竹跟在顾景身后缓缓的走着,街上熙攘喧闹的繁荣让他心里不是滋味,他一心要保的家、卫的国,其实没有人在意啊。
顾景仍是裹着狐皮斗篷,懒洋洋地只露出小半张脸。苑青竹换了干净的衣物,却是单薄的春衣,在寒风里冻得上下牙齿硌硌打架。衣服是直袖,掩不住腕上锁着的粗黑铁链,路人或好奇或鄙夷的目光让苑青竹如坐针毡,抬不起头。
顾景察觉有异,回头看了一眼深深埋着头、紧紧攥着团在手里的铁链尾端的苑青竹,一拧眉头摘下斗篷扔给苑青竹,“抱着!”他就这么霸道,他怎么羞辱苑青竹都可以,别人看一眼都不行。
苑青竹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用斗篷盖住手腕,细弱蚊蝇的道,“谢谢。”
街边有露天的馄饨摊,两张油兮兮的桌子和几张坐上去吱呀呀乱叫的凳子摆在角落,大锅里滚着沸水,热腾腾的蒸汽里散发着肉香,几个馄饨若隐若现的翻动着。苑青竹嗅着氤氲的香气,饿了许久的胃开始不安分,喉咙也不争气的滚动一下。
顾景刚脱了斗篷,一时还真冷得紧,看见馄饨热乎就动了捂捂手暖暖身子的念头,便一拐步子走到空着的那张桌边坐了下去。苑青竹站在他身前犹豫,若是按惯例顾景吃饭他要在一旁跪着的,可是这人来人往的……
顾景斜了他一眼,不冷不热的道,“坐。”
苑青竹惊讶的看了他一眼,生怕他反悔似的很快坐到了他对面。
馄饨摊是老板兼任小二、厨子的,就他一个人忙来忙去,现在正在捞馄饨抽不出身,就扭过头来笑着对顾景喊,“二位要两碗馄饨?”
顾景道,“要一碗。”
苑青竹垂下眸去,不见失落,他自己也早就不盼着能吃上一顿饭了。
馄饨很快就捞上来了,浇上大半碗的滚汤,放了香菜,青白相间煞是可爱。顾景捧着碗捂了捂手,用勺子盛起一个馄饨吹了吹,然后递到低着头的苑青竹嘴边,“张嘴。”
苑青竹受宠若惊的眨眼看着顾景,一时忘了反应。顾景不耐烦的催促,“张嘴!”
苑青竹下意识的张开嘴,馄饨便滑进了他口中。他咀嚼着温热的馄饨,肉香一点点充斥了他满是血腥味的唇舌,苦了许久的胃也终于久旱逢甘霖般得到了安慰。
一碗馄饨十五个,顾景不厌其烦的一个个吹温喂给苑青竹,苑青竹便乖顺的一个个吃下去,二人皆是静谧无言。一碗馄饨见底,苑青竹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地满面泪痕。他慌张的侧过头去掩饰,仍是道了句,“谢谢。”
顾景问他,“后悔了吗?”
“……”苑青竹无话,都已经到了不能回头的地步,讨论后不后悔还有什么意义?
顾景捧起碗啜了口温汤,他和苑青竹交好三年,如胶似漆时你一口我一口的吃过同一碗饭,恨不能互相把对方揉进骨血里,如今同食一碗馄饨也自然得犹如行云流水。顾景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香菜叶儿,缓缓的道,“你如果与我拔剑相向,堂堂正正的一战,我都不会恨你,只是会难过惋惜罢了。可你呢?你欺我、瞒我、骗我、背叛我,作为与我约定生同衾死同穴的枕边人,从始至终都在利用我的真心和信任来暗地里伤害我。”
“这三年种种机密被泄露,绊了我不知多少跤。我把身边的人怀疑排查了三四遍,唯独从未对你起过疑心。”顾景捧着碗的十根手指因用力而泛白,咬着牙根道,“你不知道,常遥、常远、张子恒和池厉他们都和我推测过你是内奸,可惜我是个傻逼,谁说你一个字不好都不行,被我听见说这话的一人赏四十军棍。常遥那个倔强的性子,前前后后找我说过十六次,最后额头都磕破了,声泪俱下的求我查你,他埋骨黄沙岭时棍伤都尚未结痂。”
“我恨你,又何尝不恨我自己?是我犯了感情用事的大忌,害得常遥他们三万军士因你传出消息而被埋伏,于黄沙岭含冤惨死。我不知道你究竟有没有心,有没有后悔,反正我是悔得心如刀割,恨没能在早时杀了你!”顾景倾身扬手把馄饨汤泼在苑青竹脸上,挂了他一脸香菜叶。
苑青竹偏过头去,被汤汤水水迷了眼睛,想抬胳膊去擦,又想到抱着的狐皮斗篷,他不忍弄脏这难得的温存,便忍下了刺痛勉强半睁开眼睛,不敢去看顾景。他欠顾景的,真不知道该怎么还清。
“曾经有多爱你,我现在就有多恨你,一死不足为偿,我要让你——悔、不、当、初!”
顾景生气了,苑青竹的日子就更难熬。夜已经深了,阴沉沉的天气没有月光,偌大的寝殿被黑暗吞噬,苑青竹艰难的仰起头努力呼吸,他不敢出声,极轻极慢,窒息的感觉没有减轻。
他赤.身.裸.体的被吊在梁上,白玉般的肌肤被鞭痕割裂成碎片,只有脚尖能够勉强着地。铁链绞得他手腕疼痛不已,整个人的重量都挂在手臂上,让他有一种胳膊要从肩窝撕裂脱落的错觉。他不敢合拢双腿、提臀踮脚以减轻手臂的重负,因后.庭里还残忍的倒插.着一大把毛笔,足有十几支,把脆弱的孔道撑得满满的,扩张到了从未有过的程度,鲜血顺着腿根一路蜿蜒到脚踝,再流到地面,他稍稍动一下腿疼痛就要把他整个人撕成两半。






夜深了,寒冬腊月的大雪天,室内怎样暖也不是可以赤身裸体的,何况苑青竹周身连个火盆都没有。苑青竹浑身冷得像冰块儿一样,又冷又疼轻颤不止,他二十年来受过的所有疼痛合起来也不及今晚多。
苑青竹从未经历过这么长的一夜,他虚弱无力的侧过头颈,一次又一次满怀希冀的看向窗外,也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天仍是墨一样浓黑。他小声的喘息,小声的咬唇忍痛,唯恐声音大了吵到在隔壁睡觉的顾景。他从不怀疑,若是他吵醒那个暴躁的男人,定又是一顿羞辱毒打。
当天色泛出灰白,饱受折磨的苑青竹已经昏昏沉沉不甚清醒了,垂着头细碎微弱的呻吟着,唇边和腿上的血凝固成了暗红,后.庭凄惨的插.着他无法承受的粗.大,整个人被锁链吊出极不自然的姿势。
一觉醒来的顾景看到这一幕,即使是铁石心肠也有些软下来。他随即又看到散落在地上的毛笔,顿时那一点柔软也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愤怒。苑青竹还是那么不服管教,要他咬着的毛笔他都敢公然吐掉。顾景几乎能想象出他是怎样愤然的吐出毛笔,脸上又是怎样一副倔强嫌恶的神情。
就是给脸不要脸的贱骨头,欠打!
于是苑青竹又是被一耳光叫醒的。顾景解开绕在梁上的铁链,苑青竹便失去支撑栽倒在地。顾景睨着他道,“去里面跪着。”
苑青竹哀哀的看着顾景,嗓子沙哑得像是沙砾摩擦铁片,“把、把毛笔拿出去……行吗,求你……真的受不住了,求求你……”
“不行,放着。你若是敢碰后面一下,我就插满二十支。”顾景冷言冷语,“赶紧滚,磨磨蹭蹭的想让别人也都看看你什么贱样是吧?常远!”
“不是,不要!”苑青竹被顾景吓到,慌忙开口阻止。他后面太痛,根本站不起来,只得叉着腿跪起来,别扭的爬行。
“毛笔捡起来,给老子咬着!”
苑青竹颤抖着手拢好散落的毛笔,深深垂着头,自己塞到自己口中。后面插.着那么多毛笔,嘴里还叼着一捆,极端的屈辱逼得苑青竹流下泪来。他怕顾景真的叫人进来,只得拖着束缚双手的长长铁链,一步一爬跨过门槛,爬到圆桌边上跪着。
顾景唤人进来打热水伺候洗漱,待他洗漱穿戴过后,冒着热气的早餐也及时送了上来。顾景挥手摒退下人,端着托盘进了内室。
苑青竹合不上膝,跪得并不标准,顾景把托盘放到桌上,踢着苑青竹膝盖归拢他的跪姿。腿每收紧一分,后面撕裂的疼痛就加剧一大截,苑青竹咬着毛笔呜呜咽咽的痛呼,可惜他的凄惨换不来顾景的怜惜,直到他双膝合到一起顾景才肯罢休。
毛笔含在口中,撑得两腮酸痛不已,唾液的吞咽都是困难,虽然很难堪,但苑青竹无法用意志阻止口水的肆虐,唇边牵出的银丝垂到胸前,一重接一重的屈辱和疼痛终于压到他溃不成军。他一个接一个的叩头,“嘭嘭”的撞击声惊心动魄,没两下地砖上就沾了血,他用这种方式拼命的求顾景,放他一次,饶他一次,他真的受不了了。
七八下后,顾景终于伸手拦住了他,抽出他口中的毛笔,淡淡的道,“现在后悔了吗?”
“后悔了,我好后悔。”他真是悔啊,他三年前为什么要遇到顾景?
这次惨绝人寰的虐待让顾景一腔怒火消了不少,苑青竹难得过了两天相对舒适的养伤日子,除了腕上的束缚一直没有放松过,其他都还好。
后面伤了不敢吃别的,只能每天喝稀粥,这对他来说是难得的改善伙食,比在地上捡些零碎的残食好太多了。那一夜的吊罚着实让他亏损不少,顾景大发慈悲不再让他没日没夜的跪着,在墙角扔了床棉被,狐皮斗篷也没要回来,他便成天盖着斗篷、垫着被子蜷在墙角休养,无声无息、小心翼翼的活着。
现在支撑顾景背负着无休无止的悔恨活下去的,一是他对自己的恨,二是自己这个人。若是自己一死解脱,人不见,恨也无处寻,顾景怎么办?他想让顾景活下去,不想让他自寻短见。反正自己这条命早晚要不得,死都不怕,疼就疼吧,是他欠顾景的。
顾景又做那个噩梦了。他梦到小时候那条扑得他一脸血、撕咬掉他大腿一大块肉的大虫又来咬他,他在大虫张开血盆大口之时惊醒,额上见汗。儿时的惊慌和无力带给他的是一生的梦魇,如今二十多年多去了,他二十七岁,还是摆脱不了这个梦境。
曾经有苑青竹在他枕边,会在他惊醒后轻柔的替他拭去额上的细汗,赤着白嫩的小脚丫跳下床给他倒水,最后在他脸颊啄上一下,睡意朦胧的道,“好了没事了,快睡吧。”
顾景口干舌燥,却没有人再贴心的给他倒水解渴。他目光看向墙角,苑青竹小猫儿一般缩在墙角,脸埋在狐皮斗篷里睡得正香,鼻息吹得绒毛微微摇动。
顾景踩鞋下榻,走到墙角一把拎起苑青竹。小猫儿被提着领子惊醒,睁着一双乌黑清澈的大眼睛惊恐的望着顾景,不知哪里又惹得他不高兴了。
顾景把苑青竹扔到床上,往里推了推,然后自己也爬上床去,闭上眼睛继续睡觉,苑青竹傻傻的趴在床上,小心翼翼的歪头看着身旁的顾景。顾景呼吸平稳绵长,这么快就又睡着了。
苑青竹哭笑不得,顾景刚才是梦游了吗?他没有这习惯啊。被狠狠吓了一通,苑青竹倒是睡不着了,他眨巴着眼睛看顾景,睡着了的顾景不那么凶了,让他有了回到过去的错觉。
“景哥哥,我好喜欢你,我还是很喜欢你。”苑青竹极轻极轻的道,“下辈子,下辈子还在一起好不好,我再也不伤你分毫。”他想要摸一下他景哥哥的侧脸,抬手的一瞬却遭到铁链的约束。
苑青竹无声的苦笑,这辈子……就这样了。
拉个皮条,群号是159965177,哎呀好久没有新人了

苑青竹睡不着,开始漫无边际的回想他十七岁那年与顾景的初相遇。
正值牡丹盛开的时节,一丛丛的牡丹花玉笑珠香,冠绝群芳。那时的苑青竹恰逢年少,明媚热烈得不输牡丹。
那晚苑青竹压轴登台,唱一出《思凡》。他在后台上好妆,换上戏服,台上才到第三场。见时辰尚早,他便跑到了二楼一间空雅间去,端着盘瓜子儿边嗑边看戏。
他翘着二郎腿正看得不亦乐乎,突然冷不丁闯进个人来。那是个年轻男人,剑眉星目用来形容他一点也不夸张,相貌十分英气飒爽。那男人匆忙忙地对他一揖,笑嘻嘻的道,“小娘子莫怕,顾某人躲一下就走,唐突小娘子了。”
顾景是来躲酒的,看常遥他们十几个人轮番上阵不灌翻他不罢休的阵势,他两脚抹油才是上上之策。
苑青竹白了他一眼,继续咔嚓咔嚓嗑瓜子,没有吭声。顾景又讨好的一抱拳,躲到了桌子后面。
苑青竹悠哉悠哉的四处打量,看到几个男人在东奔西寻的找什么,便用那一把脆生生的少年音喊道,“哎哎哎,你们几个是不是找人,在这儿躲着呢!”他喊完回头促狭的看顾景,“老子纯爷们儿,你才是小娘子,哼。”
“嘶,兔崽子。”顾景又好气又好笑,佯装愤怒提起拳作势要打。
苑青竹下意识的闭眼抱头蹲下,脱口而出道,“君子动手不动口!哎呀不是,君子动口不动手!”
顾景几乎要被他逗得笑出声,曲指在他脑门儿上弹了一下,“小兔崽子,你给老子等着。”
待到苑青竹登台,刚开口唱到“光阴易过催人老,辜负青春美少年”,突然额头被硬物打中,一惊之下最后一个“年”字的音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苑青竹抬头一看,二楼正中的位置,顾景正吊儿郎当的拄着栏杆一粒一粒的吃花生米,见他看过来还故意抛了下手里的花生米。
因他的失误,乐器班也诧异的稍稍停顿了一下,片刻后乐声才起。苑青竹勉强平复心态继续唱下去,只是被变故破坏了气氛,怎么也找不到应有的意境了,连观众都听得出其中的敷衍,窃窃私语声比稀稀拉拉的掌声都大,显然对这个压轴失望极了。
这出戏到底也没应付到结束,唱至中途苑青竹好巧不巧踩到那粒花生,结结实实摔了一跤,惹得哄堂大笑。一向温温和和的老班主险些气晕过去,狠狠揪着苑青竹耳朵拖他去后台,苑青竹自知理亏,被拧疼了也不敢吭声,低着头一瘸一拐的跟着。
顾景倒是没想到一颗花生米能把苑青竹害得这么惨,看样子是要吃顿好打,玩过头了他反倒过意不去。他下楼混到后台去,苑青竹正面壁在墙角跪着。台上还在唱最末一出戏,是全武行的武戏,班主还没空修理他。
顾景蹲到他身边,搓了搓手道,“那个……不好意思哈。”
苑青竹红着眼睛瞪了他一眼,吸吸鼻子没有说话。
顾景更慌了,“哎你别哭啊,我其实也不是故意的。”
“你不是故意的,是花生自己跳出来打我不成?”苑青竹本来还强忍着不哭,却被顾景一句话直接气哭了,“我学了十二年戏,好不容易得了唱压轴的机会,却就这么被你毁了!”
“好了好了别委屈了,哥罩着你,保证让你明天还唱压轴。”
苑青竹将信将疑的瞧他,“真的?”
苑青竹的心愿当然达成了,他憋着那么一股劲儿,第二天的《思凡》唱得超常发挥,戏腔和身段样样传神,赢得满堂喝彩。
喝彩声已散去消失耳际,往昔的快活恣意更不堪提。
苑青竹转过身去,背对熟睡的顾景,哽咽着悄声缓缓念许久不唱的戏词,“从今去把钟鼓楼佛殿远离却,下山去寻一个少哥哥,凭他打我,骂我,说我,笑我,一心不愿成佛,不念弥陀般若波罗……”
次日事务纷杂,顾景要和上面派来的官员和驻军交接朔雪城,还要安排十万大军撤离回京北震守,忙忙碌碌的一上午转眼过去。待一切安排妥当着,顾景一口气还没有喘匀就发现又出了麻烦——苑青竹不见了。
顾景站在门口叉腰想了想,没有声张,循着刑场的方向找去。苑青竹趁乱跑出来,拖着锁链一路躲躲藏藏能走多快,在半路就被顾景截到了。今天中午要处决他父兄一众人,顾景就知道他是为这个坐不住。
顾景没好气的一脚接一脚把苑青竹一路踹到墙与房子的夹缝中,骂骂咧咧的道,“给你点好脸色你就又得意,跑,再跑!你去不去能怎样,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旁人?”
苑青竹背贴着墙,低头小声的啜泣。他爹性子懦弱,没有才能,确实不是个好君主,可他是个好父亲,对他们兄弟姐妹十几个都是十足的宠爱。
他五岁时不好好读书偏要去学唱戏,十三岁时好好的皇子不做偏要隐姓埋名去做卑贱的戏子,他爹都只是笑笑说“小苑喜欢,随他去”。可他明明是心疼自己在外受苦的,每次过年戏班放假回来,他爹都痛心疾首的摸着他的头劝,“小苑啊,你又累瘦了,咱不去了,啊?”
他已经上年纪了,两鬓都染了白霜,老来却要受这么大的屈辱和苦楚。苑青竹一想到一贯高在云端的他会白发蓬乱、披枷带锁的被押上刑场、受那千刀万剐的酷刑就心如刀绞,恨不能代他承受。
他不知道跑去看他一眼能怎样,可他除了这个什么也做不了——其实他连去看他一眼也做不到了。
还有他的手足至亲,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年纪,也要极其残忍的被处死,凌迟,几千刀啊!那要多疼……
苑青竹再忍不住,跪倒在地掩面痛哭,“你恨我,活剐我便是,只求你给我父兄他们一个痛快!”
顾景一怔,“我怎么没给他们痛快了?”
“凌迟这种酷刑,也能叫痛快吗?!”
“谁跟你说凌迟的?”顾景惊讶道,“男丁不分老幼尽数斩首,女眷充作官奴。”
苑青竹闻言终是松了口气。虽然不能免死,但能痛痛快快的走,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常远骗他说是凌迟,想来是为了折磨他的气话。
顾景没允许苑青竹去刑场探望。苑青竹没上刑场是因为他刘苑的身份不为人知,若是到刑场出了什么意外,身份暴露,顾景都保不住他。
苑青竹了解顾景的脾气,忤逆他不仅自讨苦吃还不能如愿以偿,便低眉顺目的跟在他后面乖乖打道回府。他的乖觉识趣让顾景消气了很多,没有劈头盖脸的打他一顿,只是挨骂是不能免的,“墙角蹲着去,再敢乱跑打断你的狗腿!”
苑青竹默默抱膝蹲在墙角,消瘦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可怜兮兮的缩成一团。
顾景中气十足的吼常远,“你,滚进来!”
常远小跑进来,一张冰山似的脸紧张到僵硬,一头雾水的单膝跪下,试探着叫道,“将军?”
“门关上。”
“是。”常远起身去关门,迅速的把最近做过的事在脑袋里过了一遍,然后隐晦的扫了一眼蹲在墙角的苑青竹。
顾景转身坐到椅子上,一拍桌子喝道,“过来!”
常远屏息凝神站到顾景身前,冷不丁被顾景一腿扫在膝弯扑跪在地。
“跪好了。我问你,你今年多大?”顾景用鞋尖点着常远肩膀逼直他腰背。
“回将军,十七。”
“才十七就这么多狠毒心思,将来长大还不得反了天?”顾景抬脚踹翻他,一指墙上挂着的长鞭道,“拿过来。”
常远垂头跪起来没动,双手缓缓攥成拳,“将军,我哪里做错了,为什么要受罚?”
顾景呵呵一笑,“小兔崽子你少他妈挑战我耐心,滚去拿,我跟你好好讲道理。”
二人之间剑拔弩张,火药味十足。
苑青竹揉揉蹲麻的腿站起来取过鞭子塞给常远,语气轻缓的道,“他就是想吓吓你,哪舍得打,要是他真生气想打你早就动手了,他那脾气能忍到现在?你再这么顶着他来不给面子,惹怒了他可就真要白白挨打了。”
“嘶——就你话多。”顾景抢过鞭子甩了苑青竹几下,训斥道,“一旁蹲着去,谁让你起来的?”嘴上这么骂,心里却隐隐的有些受用,没人不喜欢这种有人懂的感觉。
顾景胡乱揉了几把常远头发,又爱又恨的道,“你这孩子,和你哥一样倔。我和你哥一同东征西战十年,情同手足。如今你哥不在了,我就是你哥哥。男子汉大丈夫光明磊落,背地里耍阴险为人不齿。”
“和苑青竹撒谎说凌迟他家人的是不是你?故意给他机会拿到刀让我误会的是不是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他去刑场欲要置之死地的是不是你?”
“是我。”常远不拖泥带水的尽数认下,直视着顾景认真的道,“我想让他死!将军,顾大哥,他必须死,血债血偿!”
“我知道。”顾景闭目揉了揉眉心,许久才道,“既是血债血偿,三万人的血不是给他一刀能还完的,太便宜他了。”
“常远,他是将死之人,你没必要为了他毁掉自己。趁早收手,别走邪路,我看重你是人尽皆知的事,你别让我失望。”顾景叹了口气又道,“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护短,他好歹和我同床共枕了三年,要说一点感情也没有是假的。我知道你受了太大的委屈,按理说我不该插手这事。但是……哎,卖我个面子——别总打我媳妇儿行不?”
苑青竹平平静静的蹲着,对这句话不但雀跃不起来,反而有些嫌恶。他知道顾景的性格和脾气,顾景占有欲极强,这么说只是宣告主权而已,有没有半点感情在其中实在有待商榷。他会不知道自己反感这种称呼吗?初见时就因一句“小娘子”翻的脸,这声“媳妇儿”也不过是有意羞辱他罢了。
顾景软硬兼施教育过常远一番便让他出去了,看在常遥的份上少见的没有动手。他心里是有愧的,这愧让他窝火,他最讨厌欠人情,偏偏这情欠太大了,那么多条人命,其中还有他最得力的左膀右臂,他注定一辈子寝食难安。
苑青竹,苑青竹!若不是因他……
顾景烦躁起来,怎么看苑青竹怎么不顺眼,便从衣架上扯了几件弃置不穿的脏衣服扔到苑青竹面前,冷冷的道,“我看你是没事闲的才这么爱管闲事。滚出去洗衣服,洗不干净你这两只爪子也别想要了!”
苑青竹早就习惯了顾景没来由的苛待,一言不发的捡起衣服团在怀里,拖着酸麻的腿来到后院。殿前的雪被清扫过了,后院的雪却没人打理,积成厚厚一层,踩上去没过脚踝,咯吱咯吱作响。
苑青竹戴罪之身,除了唱戏时一直都是披发赤足。在这样天寒地冻的天气里踏雪而行,一双脚早就冻到溃烂。本来这两天稍作喘息已经开始结痂,还没等好个三四分就又受了罪,伤口纷纷绽裂开来,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染血的脚印。
苑青竹咬唇忍着刺骨的寒和钻心的痛,走到井边提了桶水倒进木盆里,蜷起脚趾妄图能少接触一点冰雪,蹲在盆边把一件大氅浸进水中。水太凉了,冰得指骨刺痛,一双手剥了皮一般疼。苑青竹抑制不住的嘶了口凉气,抽回手掩唇咳嗽几声。他染了风寒有几日了,一直蔫蔫儿的烧着,不咳嗽,今日再一冻就都一起来了。
就耽搁这么一点时间,水盆里的水就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苑青竹搅碎薄冰捞起衣服,用那双冻得通红的手搓洗。衣服上有溅上的血点子,苑青竹辨认了一下这件衣服,想起来应该是他的血,几天前顾景用鞭子抽他时溅上的。
他看着自己仍被束缚在一起的双手,无力的苦笑。没有热水,没有皂角,想洗掉陈旧的血渍比登天还难。
浓重的无力感压得苑青竹透不过气,有什么从胸腔肺腑一路向上冲破唇齿,他侧过头去剧烈的咳,咳得昏天黑地,连眼前都看不清。黑暗和眩晕渐渐退去,他看着眼前的血迹才后知后觉自己又一次吐血了。
病来如山倒,原来狠厉的折磨竟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就摧垮一具年轻的躯壳。
少年吐血,年月不保,他的确是将死之人了。
苑青竹仰头去看灰蒙蒙的天,不见日头,他也估不好究竟是什么时辰,凭感觉是午时前后。
午时三刻一过,他便是刘家存于世间的最后一点香火。可惜啊,这最后的光只是在苟延残喘,用不了多久也就要追随爹爹他们去了。
苑青竹面无表情的用雪掩埋掉咳出的血迹,继续蹲在盆边机械的搓洗衣服。他用了整整一个时辰才洗掉溅上的七八点血,如释重负的叹了口气,起身把洗好的大氅拧干抖开,踮脚挂在横杆上。
胸口闷得喘不过气,苑青竹弯腰狠狠咳喘半晌,恨不得把心肝脾肺全吐出去才落个干净。他无力的跪倒在雪地上,努力的呼吸着,寒凛的冷气窜进肺里,从鼻子到肺尖都是凉凉的刺痛。
好难受,从里到外都冷到无法忍耐,有鞋可穿、有衣服可御寒是多么遥远而不可企及的幸福。他开始怀念所有的温暖,一缕阳光,一杯热茶,一个火炉,甚至绵软的被窝和顾景炽热的胸膛……可所有的温暖都已化为泡影,只有残酷的严寒撕扯折磨着他。
都赔给他罢了,这一身血肉,一腔眷恋。他骗了他,情愿用一命偿还。
他始终不觉得三万人命是他的错,这是两国交战啊,他们是敌人,在黄沙岭一战中被反扑死伤的三千余人才是他的子民。这一战他灭了家国,军民死伤超过三十万,顾景从未想过是他带兵一点点残食摧垮的,却要把三万人命怪罪在他苑青竹身上,实在不讲理。
“喂,将军叫你进去。”还未待苑青竹去洗第二件衣服,便有个小兵来喊苑青竹。
“这就去。”苑青竹应了一声,死马当成活马医,草草把剩下的三件衣服在水里转了一圈就捞出来晾了,然后在衣襟上擦擦手低头走进殿里。
苑青竹知晓顾景现下看他不顺眼,为了少点皮肉之苦他要多自觉就有多自觉,垂着眼睫跪到顾景面前。顾景软硬不吃,但对软的还是比硬的要温和些的。
顾景坐在椅子上,双腿交叠搭在桌边,惬意的在吃一盘蛋黄酥,看到苑青竹便自然而然的扔了一块到地上,随口问道,“都洗干净了?”
苑青竹喉咙又干又痛,实在不想吃甜腻的糕点,可是他若不吃,顾景难免又会认为他是闹别扭,白白吃顿苦头。他只得捡起糕点,捧在手心,低头回道,“洗干净了。”
就在这时常远却从外面探进头来,拎着那几件结了冰冻成块的衣服问,“将军,明早启程,属下在为您收拾行李。这几件衣服您不要了吧?又湿又脏。”
苑青竹惊慌的回过头去看常远,眉头深蹙,他是故意害自己的。明天就离开,衣服肯定干不了,顾景不会带它们的,他也不会真闲到去检查衣服到底有没有洗净。九成九会逃过的责罚,就这么被常远轻飘飘的挑起来,还多落了个撒谎欺瞒的罪名。
“衣服扔这儿,你先出去吧。”
常远把衣服放在门口,关门退了下去。
顾景对苑青竹扬了扬下巴,“叼过来。”
苑青竹难堪的闭上眼睛,缓缓跪爬到门口,低下头咬住几件衣服的一角,在地上拖着叼到顾景脚边才松了口。
顾景伸出手钳着他下巴迫使他仰起头,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两耳光,“你又不听话,又撒谎!洗不干净是吧?那就给老子舔干净!”他“咚”的一声把苑青竹的头按到地上,捡起一件衣服不分青红皂白的往苑青竹嘴里塞,苑青竹痛苦的呜咽着吞下一片衣角,口中被撑得满满的,被顾景拽着衣襟又跪起来,呛得眼泪汪汪,咬着的衣服滑稽的长长垂地。
顾景又斥,“衣服脱了!”他拿过桌角的棋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动着一颗颗圆润光滑的黑白棋子。
苑青竹唇齿发冷,他大概猜到了顾景要做什么了。那处的撕裂还没有好全,娇嫩脆弱的密处被无情折磨的极端痛苦历历在目,他抗拒的摇了摇头,崩溃之下掉头要跑。
顾景眼疾手快扯着他后衣领把他按到桌子上,三两下撕掉蔽体的薄衣。苑青竹吐掉衣服哀哀的道,“我挨鞭子成吗,不要这么罚我。”
“急什么,填完这里自然会抽你。”顾景捻起一颗棋子,抵在还红肿着的、因紧张恐惧而不停收缩的穴.口,一点点塞了进去。
“呃啊!”鹅卵石制成的棋子冰凉冰凉的,仿佛小冰块一般塞进炽热的花径里,激得苑青竹一抖,鸡皮疙瘩立起来一片。
“上面的嘴谎话连篇,只好连累着下面的小嘴跟着受罚了。这张嘴乖巧多了,喂什么吃什么。”顾景一颗一颗的塞着棋子,闲闲凉凉的羞辱苑青竹。
顾景塞到让他满意的数量才停手,而苑青竹已经如上岸的鱼一般瘫软的挂在桌边,那处沉甸甸的石头坠得他直欲作呕。
“到墙角跪着去,自己掌嘴,若是打得让我高兴我说不定会让你把棋子吐出来。”
苑青竹挣扎着抓过破碎的衣服掩在身上,目光无神的盯着虚空,嗓音嘶哑的道,“我还不起了,这辈子欠你的,下辈子……”
顾景直觉不好,下意识的伸手拦了苑青竹肩膀一把,然后就见苑青竹一头撞在桌角,“咚”的一声鲜血直流。
顾景倒抽一口凉气,探了下苑青竹鼻息——还有气。还好他拦了一下,要不然苑青竹这一下非撞死不可。他下意识的松了口气,这口气过去后是无名的怒火,欠了一屁股债想一死了之?想得美!
没死。苑青竹头疼欲裂的勉强睁开眼,失落的叹息了一声。周身仍是无边无际的苦寒,他匍匐蜷缩在车板上,刺骨的阴风夹杂着雪花穿过囚车的木头栅栏,丝丝缕缕的冰寒侵蚀着他。
囚车不比马车,轮子上一点减震的软物都没有包,车板上也光秃秃的空无一物,上下
左右颠簸间不断磕撞栅栏,磕得苑青竹尽是青紫瘀痕。他双手被铁镣反锁在背后,用肩膀蹭着车板才勉强坐了起来,许是怕咬舌自尽,他口中被塞了块布巾。
苑青竹坐在囚车一角,低头看着囚服前那个硕大的“囚”字和脚腕上拖着的重镣,疲惫的扯出一抹苦笑。顾景还嫌他受得折磨不够多啊。
四周都是穿戴整齐的甲兵,数万大军集体动身,队伍绵绵延延的望不见头尾。
苑青竹还在发烧,头上的伤也还在渗血,染红了缠在额头的纱布。他昏昏沉沉的在囚车一角缩着,一直不大清醒,直到嗅到米香才反应过来囚车已不再颠簸,光线也早已被黑暗吞噬。
整整一天水米未进,苑青竹饥渴难耐,难抑的吞咽了下干涩肿痛的喉咙,目光无神却殷切的望向不远处那簇火堆。七八个甲兵围着火堆在煮粥,热气氤氲、米香四溢,谈笑风生。
苑青竹独自被困锁在黑黢黢的囚车中,唯有寒风作伴。他将额头抵在栅栏上,他冷,他痛,他渴,他饿,他多想有一碗热粥喝,暖一暖冻得僵硬的手足,慰藉一下酸痛的胃,润一润干燎的喉咙。
“贱人,祸害遗千年。”
苑青竹循声一转眼珠,看到了站在囚车前的常远。
常远打开囚车,拽着苑青竹衣襟将他拎出来扔到地上,嫌恶的道,“将军要见你。”
苑青竹一路被常远连打带骂的赶到顾景帐中,将他按跪在地。
顾景正在惬意的泡脚,不肯安分的拨弄着盆里的热水,吩咐常远道,“把他手上的镣铐去了。”
双手难得的得到自由,苑青竹悄悄地揉按着破皮流血的手腕,低眉顺目的等着顾景各式各样的刁难。
顾景屏退常远,命令苑青竹道,“过来,伺候老子洗脚。”
苑青竹撑着大腿勉强站起身,拖着沉重的镣铐走到顾景身前蹲下身去挽袖子。
顾景提脚将他踹倒,“跪着。”
苑青竹低垂着眸子咬紧了口中的帕子,缓缓爬起来跪好,将冻得青一块紫一块、伤痕累累的一双手浸到盆中,才刚触到顾景脚背,顾景便嘶了口气又抬脚踹他,“这么凉,你故意找不痛快是吧?”
这人实在不讲理,明明是他顾景让他冻了这么许久,还怪他手凉了?苑青竹恨不过,隐晦的瞪了顾景一眼,却不想顾景一直在看着他,正将这一眼收了去,于是苑青竹又挨了一脚,“再瞪一个?眼睛给你剜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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