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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君父(渣爹重生)[第1页]

作者:江矜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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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世上有一种管束,叫做——秦浦泽认为你应当被管教。
PS:小人表示,总被问及《透灰题下》何时重开;小人表示,强迫症从不喜欢刷一样的梗……两遍;小人最后表示,让我换汤不换药地刷另一份剧情,但愿,合乎诸位口味,谢谢!最后,最近事忙,大家懂得



【第一章】
“自古以来,废太子不外乎两种下场——或谋位之间,迫害至死;或身遭禁锢,晚景凄凉,”陈司谙抚着手中的折扇,浅淡的神情缓缓凝住,眉头逐渐蹙起,最终强行化出一丝阴测测的笑意,“殿下,您在听小人说话吗?”
书桌前,秦晰缓缓停笔,深以为然地抬头笑笑,随之带着认真的语调请教,“先生觉得,哪块封地比较适合孤?”
我看那块坟地倒是很适合你。陈司谙面无表情地看着秦晰,硬生生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可恨自建朝以来,身为皇储,便是位高权轻的典范,除非君王授权,否则几乎全不牵涉朝政大权。而更可恨的是,自建朝以来,秦晰是第一个无聊到没事恪守、也只能恪守这条规矩的人。
秦晰的情况极端特殊,因为不涉朝政,是以从不出错,偏又有本事完美避开他人所有的栽赃陷害,当真实打实未曾行差踏错一步,却即将以“莫须有”的罪名,无过而废的典范。
“先生自有办法力挽狂澜,”秦晰说得轻描淡写,却理所当然得让人无法辩驳,“可是,孤不想死。”
废长立幼,对于历朝历代,都是名不正、言不顺,他不是没有一搏的勇气,然而,没有指望的事,再搏,都是枉然。君王布了这么久的一场局,他若不退,下一次,就不是这么简简单单便能全身而退的事了。
陈司谙默了默,无奈恭敬地行了一礼:“那敢问殿下,如何打算?”
秦晰漫不经心地将纸上的字指给陈司谙看,挑了挑眉,眼中带着志在必得又莫可言说的味道,最终淡淡地给出了理由:“这地方,地大物博,人傻钱多,适宜混吃等死,想必,晚景不会太过凄凉。”
陈司谙愣了愣,一股邪火直冲脑门,却硬生生被噎得半句话说不出来,只听得门外敲门声传来:“进!”
很久之后,陈司谙都后悔这句豪情万丈的话,因为来人传达了一道口谕,一道传太子立即进宫面圣的口谕。众所周知,软禁之后,直接下诏废位,这是一般情况,由此可见,本朝君主到底不是一般人。
“殿下,若您不幸在宗人府被屈打成招,认下了诸如谋反弑君的罪名,小人会尽力安排您的后事。”
【第二章】
这句话,原本只是陈司谙的闲来调笑,只可惜,现实比之,更为令人瞠目结舌。傍晚,看着府中来往匆忙的人影,对上宫里来人讳莫如深的神色,陈司谙除了错愕,已经全然接受无能。
“陛下不是从来……”不管你吗?我都已经准备好你直接被冷处理,随手扔进宗人府强行褪下一层皮,怎么就突然动上手了?
秦晰明显精力不济,俯在榻上的样子,眼看着使不出力道。原本白皙的面容,如今更甚,面上还渗着汗水,咬得唇上都是几道口子,眉头一直蹙着,许是实在疼得厉害,完全无意开口。
陈司谙混谋士这碗饭混了多年,第一次有种解决不了此事,自己可能要失去上头信任,丢失铁饭碗的危机感,由是思绪更为混乱,到底没理出什么头绪来。
真算下来,杖责毕竟是较轻的刑罚,陛下这么动手,行的应当是宗室之法,而非国法。但帝王与太子的关系向来微妙,只要不涉及大错,君王明面上都会对皇储留着面子,小到斥责、大到圈禁废位,甚至流放处死都有先例,但本朝确实没听说过那个君王动刑杖打的。万一思绪错了一步,这不是逼着反吗?
“父皇偏爱三弟,孤明白。”秦晰缓了很久,才轻声开口,语音低微,眉头蹙得更深,汗水也不自觉地往外沁。毕竟身份摆在那里,对准定的皇位继承人,行刑的人自然不敢下重手,但板子的力道放在那里,即使数目不高,对秦晰这种自小娇生惯养、磕着碰着对旁人都是大忌的皇室宗亲,也绝对是不易忍受的。
“您说这句话了?”陈司谙滞了一瞬,立即一身冷汗,对秦晰能活着回来这个事实完全震惊了。他一点都不怀疑秦晰敢不敢说出这句话,虽然此人平日人前人后一副假模假样、温温吞吞的样子,反叛的性子倒是实打实,胆子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否则也不能与君王关系闹成如今这幅鬼样子。
“没来得及,”秦晰的话很轻,但语音中明显染着一丝遗憾,半晌才干巴巴地接了下去,声音仍旧有些不稳,“从头到尾,孤也就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陈司谙下意识觉得,大抵就坏在这句话上。
当然,秦晰的事情,能让他猜准,这人也就不叫秦晰了。故此,秦晰只是高深莫测地笑了笑,状似咬牙切齿却又实无力道般,一字一顿艰难地重复了一遍:“儿臣参见父皇。”
陈司谙觉得,那一刻,室内似乎安静了很久,除了一旁太子妃的啜泣声,完全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听得见。但即使纠结了这么久,陈司谙耗尽了智慧,也实在没能找到能劝慰进谏的话,只得暗搓搓地沉默着杵在了那里,半晌才似乎想起些什么:“可是,那,”陈司谙看着秦晰的目光错愕中突然透着异样,浑身上下泛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气息:“这算,罚完了?”
秦晰或许是当真没力气再开口,良久才缓缓闭上眼睛,凉凉地补了一句:“闭门思过。”
这就完了?陈司谙觉得这个事件发展得委实很有戏剧性,转折得也实在无厘头。这场局明显应当布了多年,结果居然就闹成了这样。总不能陛下耗了这么久,就是觉得秦晰欠修理吧。
【第三章】
一头雾水之下,以陈司谙的脾性,自然是想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可事发突然,一朝储君受杖,怎么也不是一个臣子能随便问询的,眼见秦晰没有详议的意思,也只能困惑地退出了门口。
要不古话怎么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陈司谙刚准备返身带门,就觉得室外气氛凝重得厉害,强压着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绝对的死寂中,心跳声都是一种负担。陈司谙僵硬地看着里里外外乌压压跪着的一众人,个个跪得屏气凝神,全无动摇,一时掩门也不是,不掩也不是,难怪室内静成了这样。
他只是个谋士,此生最大的追求,大致就等同于秦晰口中的混吃等死,这种场面,他可以算,但却从没亲自遭遇过,是完全不同于直面秦晰的感觉,难以言述,却是如有实质。可他是个谋士,而一个谋士,最忌讳的,就是让别人看出,你的难以把控。
强行忽略浓重的威压,陈司谙连对方的脸都没看清,就直接跪了下去。双眼静静地盯着眼前的一亩三分地,他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心中暗叹:果然是亲爹啊。至少他是看不懂,秦晰平素是怎么敢当面触陛下霉头的,换了别人,找死都不是这个找法。
房内静得离谱,唯有低沉的脚步声,从容不迫,由远及近,听得陈司谙额上沁出一层薄汗,直至视线中出现衣摆一角。秦晰平素的衣物并不讲究,胜在精致和谐的自然高贵,但储君与君王,到底不是一回事,云锦的富丽典雅、浑厚庄重,陪着精琢的金线,自成风格。
“歇下了?”只是随口的一句询问,也因为身份的关系,自然流露出一种尊贵,举手投足间,都是与生俱来、入骨入髓的高人一等,不会让人觉得蔑视,却是高高在上得理所当然。
陈司谙不敢随意开口,但君王大致也无意听什么答案,抬步便往里走。或许,他们这种小人物,对秦浦泽来说,是不值得耗费时间精力的;又或许,这句话,大致与民间的“吃了么”有异曲同工之妙,反正歇没歇下,最终都是直接推门进去的。
但秦浦泽没开口,除了宫里的人,整个太子府,上上下下,依旧跪得纹丝不动。直到秦浦泽步入内室,几个太医才起身快步入内,关上了门。陈司谙失力般扶地一把,才松了口气,没胆学秦晰挑衅一番九五之尊,便只能老老实实在外面跪着,压着心思听里面的情况,生怕出什么岔子。毕竟,这么多年,至少他是没见秦浦泽哪日纡尊降贵来过这里。
或许是脚步声扰到了俯在榻上,神智略带昏沉的秦晰,他不自觉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想硬撑着起身,刚动一下,就倒抽了一口凉气,死死闭目抿着嘴唇良久,才放缓力道趴下,语声轻微地道:“儿臣失仪。”
秦浦泽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太医见状,识趣地上前,但对上秦晰的目光,到底没敢轻易下手。作为太子,秦晰的一贯形象就是温和知礼的,但不可否认,即使他分明只是温温吞吞地看着你,却真能看得你整个人都发毛,不敢再做一步动作。不比君王的深不可测,世上能触怒秦晰的人少,但真让他觉得不痛快的,下场却绝对凄凉,实在是个让人死了都不知败在什么上的主。
局势一度僵持了很久,秦晰没看着秦浦泽,只是一瞬不瞬地盯着这批太医,明明没什么明确表现,却任是谁都看得出其平静下的抵制。
“没疼着,想在府里再挨二十板子?”秦浦泽的声音平静无澜,似乎是真能下得出这道命令。
移开目光,秦晰看了秦浦泽很久,才渐渐收敛起眸光,将双臂缓缓交叠在身前,静静地枕着头,没再说什么。宫中的刑责不重,但秦晰自小没挨过,几板子下去实在站不住,回府之后,便除了外衣、头冠,只余素色的贴身衣衫,发丝零零散散地铺下,反抗感自然被削弱了几分。
为首的何太医估摸了一下情势,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试探着开口:“殿下,得罪了。”
【第四章】
身上的薄毯缓缓掀开,底下穿着的素白中裤,浅浅地晕出一片不明显的血渍。何太医低垂下眼帘,搭在衣物上的手用了几丝力道,秦晰的手指轻轻回缩了下,到底没忍住偏头虚扫过一眼。何太医的手瞬间顿在那里,进不是,退不是,两难之下,不自觉地转头看向秦浦泽的方向,却也不敢直视。
秦浦泽不置可否地沉默了许久,才整着衣衫,偏身坐在了床沿。秦晰不解地侧了侧头,看着自己离床沿的距离,伸手艰难地想往里挪上一些,却突然被一股力道攥着手腕止了动作。
无视秦晰询问的眼神,秦浦泽复又伸出右手,稳稳半揽过他,轻扶着让人上身伏在膝上,虚压着他的肩膀。何太医察言观色之下,敛着心神,抬手缓缓试图褪下中裤,布料擦过伤处,又是一番明显的疼痛。
秦晰从未面临过这种情况,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身后伤处的剧痛强行冲击着神智,冷汗出了一身又一身,偏又碍着秦浦泽在场,不能叫喊,只能生生硬忍着,死死攥着秦浦泽的衣衫,耗尽了全身的理智,才勉强压制住身体的颤抖。
明显感到了手下压抑的颤抖,秦浦泽手下略加了几分力道,防着秦晰下意识挣扎下,再牵动伤口。而一旁的何太医,眼睁睁看着那位传言中似乎并不怎么得盛宠的太子殿下,毫无恐慌感地将陛下的龙袍随手攥出深深浅浅的皱褶,强压着目瞪口呆,估量着秦晰的状况,反复再三才将中裤褪到了膝弯。
诚然,莫说秦晰的身份与性子,就是任何皇室宗亲出了这档事,都不大可能正大光明地延医看诊。秦浦泽出宫前,太子府已然僵持许久,奉旨而来的一众太医尽被拦在室外,最后到底是惊动了秦浦泽。而如杖伤者,最忌讳的就是拖时间。
虽然杖刑收力,但红木杖的力道总不是摆着看的。自双股半段至后臀,遍布刑伤,与周边白皙的皮肤,反差得明显。四指宽的僵痕高高肿着,在僵白的色泽间,透出一片隐隐的青紫,完全不复常人的松柔。最甚者便是两臀,破开的皮肉渗出血色,时间耽搁、兼之衣物强褪之下,伤口染得有些模糊。好在多是皮外伤,只是图个交代,还未伤筋动骨。
何太医也不耽搁,上药和上刑,其实滋味也差不了多少,自然是速战速决更好。秦晰疼得脸色发白,气息紊乱得很,狠抽了几口气,还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等缓过气来,便如虚脱了一般,眼神放空地对着地上埋头跪得几乎完全没有存在感的何太医。
而何太医此般更为煎熬,头回觉得,诊病诊得如丢了半条命一般。继突发性替宠妃接生之后,又多了项太医院避之唯恐不及的活计——为被君主杖责的储君处理臀杖伤。这种事,干好干不好,就凭伤的地方,明显都招未来君主的记恨。
“出去。”秦晰几乎是一字一顿地下了命令,觉得今生所有的耐心都在今日告罄。以陈司谙的话说,他这个人,温吞是表象,性子实在拧,处久了还嘴欠,实在是得罪人的一把好手。这么多年,他不是没被忽略过、责难过,但却是第一次进宫,二话没说就是二十板子罚下去。
室内一片静谧,良久,一众太医才在君王默许的眼神中,轻轻退出门外。
门口的陈司谙实在等得心惊肉跳。按理,秦晰不能算是开口行事完全没轻没重,但到底储君这个身份碍着,这么微妙的关系,偏偏自己还没什么眼力见儿,毕竟大多数情况,只有别人看他眼色的份儿。这种情况下独处一室,闹不好再惹君王一次。
这种自小没受过苦的,平日也就轻飘飘罚过别人算数,连观刑都不一定有兴致,自然是不知道,板子这种东西,哪里是好挨的,皮开肉绽都是轻的。偶尔盛怒之下,罚一场还好,可这才是第一次,皇家的事,有一就有二,既然都开了先例,这关系再不缓和,就不止是失圣心的问题了。
【第五章】
室内重新恢复了死寂,秦晰没力气开口,秦浦泽没意愿开口,于是显得氛围愈见冷凝,比之太医在时,更为沉闷僵硬。
秦晰伏在秦浦泽的膝上,偏头枕着手臂,敛眸虚看着床榻。腰下还无所遮蔽地暴露在空气中,高肿的皮肉直面凉意,膝弯处搭着的中裤让感觉更为尴尬。但凡他有一份力气,都想起身将衣衫理好,可是,他真的怕了这份疼。
他往先也觉得二十板子不算什么,看着别人动手,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红木杖轻提轻放,明显收着力道,偏偏挨打的被堵着嘴,脸色狰狞,涕泪横流,间或夹杂着死死被堵着的哀嚎。他一直觉得这样不硬气,可世上有多少人能不被屈打成招?
被硬压在刑凳上,挨板子的时候,他如今回忆起来就像做梦一样,每一杖,都像是要打断骨头一般,一下比一下难捱,叠到伤痕的时候,痛得几乎想要当场昏死过去。完全没有听着唱数渐近的希望,哪怕是一板,都觉得根本不可能再挨下去。
就像他如今伏在榻上,药物刺激着伤口,越来越疼,可他只能安静地沉默着,连忤逆秦浦泽的话都不敢讲。不过多久,举朝的人,都会知道太子触怒了君王,当场动了刑杖。日后,整个都城都会把它当笑话传,可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了什么挨的。
从秦浦泽的角度,只能看到秦晰被汗水濡润的头发打湿在眼前,嘴唇却越抿越紧,牙齿咬破的几道小口子泛出冲淡的血色,让整个人有种分明脆弱,却故作坚强的倔强。
“父皇责你,就这么见不得人?”秦浦泽尽量放缓语气,但到底很多年没开口平心静气地哄过一个人,语音中仍然不可避免地带着些许居高临下的意味。
秦晰沉默了很久,才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闷闷地哑着嗓子开口:“儿臣不敢。”
这么多年,秦晰的认知里,他只有一个很模糊的概念,似乎无论作为臣子或是儿子,他的举动与想法往往会让秦浦泽不喜。或者说,等他长大了,秦浦泽才发现,自己在立太子这个问题上,错了人选。可是君王是不能有错的,所以,有错的,只能是太子。
陈司谙曾劝说过他,一个完全没有错误与可控把柄的人,往往会让人忌惮。虽然他实际上算是想岔了一步,但也算劝到了点子上。这么多年,但凡他有个大错,又不危及生命,能让君王顺势废位,大概秦浦泽看着他也会舒服一些,可是,他不是很乐意这样认命,说不上为什么,他只是曾经,还不是很想,这样简简单单地认命。
秦浦泽看着他这幅样子,抬手似乎想抚上他的头,却在几寸远处顿了顿,静默着转头看着褪至膝弯、沾染着鲜血的中裤,到底将远处的薄毯轻轻覆在了他的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刚想说什么,就听一道快而猛的踹门之声,在室外炸开。
秦晰错愕地转头,正见女子玉簪金钗挽着泼墨长发、精致的面容尽显雍容,踹门的姿势方收了一半,神色中却带着一丝隐忧,匆忙间便往室内走。秦晰记忆中,未曾寻及丝毫关于她身份的可能猜想,却见角落里的陈司谙正拼命与他打手势。看着女子正红的衣衫,他良久才对着陈司谙如同疯了般的咬字中,反应过来什么,下意识喃喃重复了一遍:“皇后娘娘?”
陈司谙以目瞪口呆的目光绝望地看着他,秦晰茫然地看了眼秦浦泽,半晌才不确定地张了张口:“母后?”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出,虚幻得厉害。
“晰儿,”蒋瑶汐没说什么,只是蹲下身子,心疼地帮他拭去额上的汗水,越看越揪心,眼中蕴着泪光,突然间站起身来,直面秦浦泽,“多大的错,你就这么打他!他还这么小,他是你亲生儿子,你怎么忍心下得了手?就算他要篡位了,你也该好好与他讲道理。”
话音未落,门口跪着的太医将脑袋狠狠埋低了些,暗恨自己时运不济,接了这趟差事。还没等众人歇下这口气,就听得堂堂君王的名字就硬生生被她骂出了口:“真讲不听,镇尺、竹条,父子之间,哪样不能动,你下手还能顾念这分寸,这么重的板子,交给外人来打,万一要他的命呢?秦浦泽,他叫你父皇的,你是他亲爹啊!”
【PS:小人接受催更(尽量不要,小人更文一般不是因为看到了催更,倒是不更文可能因为看到了催更),但忌反复催更(催到小人认识你),尤忌跨文催更(请相信,消息提示并不会智能地根据催更的不同地点,划分为静音、振动、铃声及懒人模式)。最后,不必帮小人回复其他读者问题(小人穷,暂无请形象代言人的壮志)。若遇不符合小人审美及格式强迫症的楼层(如吓死人的水经验大旗),小人在此为未来可能的一时手滑,先行致歉。】
【第六章】
一番话毕,没有一个人敢去看秦浦泽的脸色,连蒋瑶汐都只是低垂着眼眸,晶莹的泪光在眸中欲落未落许久,似乎是在回忆,又似乎带着别的意味:“你说过,不会让他受委屈的;你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的。你……”
秦晰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场景,脑中一片混沌。多年来,他只知道自己有一个母亲,叫做蒋瑶汐,作为当年三大宗族蒋氏的嫡长女,以一场政治联姻嫁给了当年还是太子的秦浦泽,二人实无感情。而新皇登基不久,蒋瑶汐便失宠于君王,虽未废位,却就此于佼颐宫画地为牢,形同冷宫。
大致,如今也唯有经历过十余年前那场权位之争的人,才真正知道,蒋瑶汐,这三个字的分量。一个女子,爱得起,博得了,也放得下。她在风雨飘摇间,选定了一生的依靠,即使那时候,秦浦泽甚至还未见过她的样貌。
世上,再也不会有一个人,敢这般毅然以全族之力,理所当然地站在一个人身边,更不会有一个人,远见到能在母家权势滔天之际,随手放弃繁华一梦,自封佼颐宫。于是,蒋家如今势微却根基犹存;于是,秦晰时至如今,依旧平安顺遂。
或许,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敢在秦浦泽深邃到几乎不辨喜怒的目光中,依旧毫不在意地开口。而死寂间,秦浦泽只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出去谈,别扰着他。”
命令下达不过一瞬,室外的人,便退得干干净净。秦浦泽拍了拍秦晰的肩膀,让他借着力趴在榻上后,便理平衣服起身,抬步往外走。
开始,人都是以为自己不会变的,甚至至死,他都险些以为自己从没有变过。登临九五,天下归心,在他这么冷静地挑选继承人时,他到底忘了,忘了自己为何要在秦晰这么小的时候,就立了太子。或者说,他还记得原因,却早已失了感情。
他曾这么期盼一个孩子,在局势那么难的时候。他借着蒋家的权势,又在蒋瑶汐的配合中,成功达到了制衡。最后,终于在时光的流逝中,承下了恩义,却将这份情愫,淡忘得彻底。
其实,他有许多话想对蒋瑶汐说,无论是在追悔的前世,还是本已辜负的今朝,只是,很多时候,很多事情,都不值得这样轻描淡写地开口。
“你日后或许还会有很多孩子,但晰儿,只有一个父亲。” 蒋瑶汐静静地看着秦浦泽,似乎要看进他的心里。同样的一句话,一字不多,一字不少,多年前是嘱托,如今只能沦为恳求。
秦浦泽端坐着执起茶盏,拨弄几番茶盖,平静地饮了口茶,才不置可否地开口:“动手的时候,绝对收着力道的,否则,你见他还闹得起来,”随手将手中的茶盏,轻放在桌上,目光中透着些许耐人寻味,“手下的线人没告诉你,二十板子,算到底连数目都没挨完。”那眼神看得,倒是如同朕要杖毙了他一般。
秦晰的性子,也就平日看得聪明,一到关键时候,怕得连话也接不清楚,真是什么都做绝了,偏就没记得要认个错,把台阶下下去。
【第七章】
秦浦泽的话,说得不算隐晦,更称不上晦涩,却在理所当然间,透露出一种难以言述的感觉。蒋瑶汐的眼中或有一种模糊的诧异,但也逝得很快,半晌,似乎想说什么,于是,她这样开口:“若非你这个妃那个妃,还凶他打得厉害,他怎么会这么怕你?”
秦浦泽抚着茶盏的动作微不可见地顿了顿,看向蒋瑶汐的神色依旧难以窥探。印象里,很少再有人敢这样对他回话了,分明僭越的语气,却能硬生生读得出语意下的辛酸苦涩。很多时候,多少年的生死相扶,乃至一生一世的誓言,往往,都抵不过一场繁华。“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这种话,永远不是说说而已。
秦浦泽静静起身,稳步走向蒋瑶汐,就像他们初次的相见,洞房花烛间,却以最理智的姿态,来面对理当最讲不理智的事。当年如何,早已尘封在历史的记忆中;如今,秦浦泽站了很久,才抬手轻轻拂过蒋瑶汐耳畔的碎发,缓着神色拥过她,柔和却有力。良久,他轻描淡写地笑了笑,说出了他一生都没能说出口的话,以一种近乎纵容的语调:“是是是,朕的错。”
没有任何的解释,没有丝毫的劝慰,秦浦泽一句话,静静揭过了往先所有的错落。没有蒋家的权倾朝野,也没有二人的多年疏离冷漠,只有封存的情愫,浅淡的话语。
人只有年少的时候,才有这种魄力去挥霍光阴,去成就一生的不死不休。蒋瑶汐可以用一世的沉浮,来等待一个或许永远不会有结果的等待;秦浦泽,也可以用漫长的岁月,去证明自己本心未变。可是,谁都知道,人生,再也没有多少个十余年,能供他们这样荒废。十几年,实在太久了,久到秦晰都到了他们当年那般的年岁,久到诸事变迁,物是人非。再也没有多少这样的契机,能让一段破损的感情从头再来,去实践一种年少时畅想的可能。
蒋瑶汐愣了愣,她是个聪明的女子,知道怎样在朝夕相处间抓住一个丈夫的心;也知道,唯有在对方自感亏欠的时候,她说的话,才有用。这么多年,她从巧笑倩兮的女子,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已经习惯地以为自己只能退而求其次,而最好最好的结果,不外乎保秦晰平安出京了,却原来,还是可以更好些的。
蒋瑶汐想,这真是长梦都不敢这般想的事了。于是,她轻笑了一声,紧紧地回抱着这个她爱了一生、恋了一世的男人,泪水终于静静地沾湿在秦浦泽的衣衫上,微凝的话语间,却是刻骨的凄惘:“秦浦泽,我恨你。”
如果秦浦泽早已移情,蒋瑶汐只会感念于君王的照拂,感谢那份亏欠,可以让秦晰这些年,平平安安地长大。可是,若秦浦泽本心依旧,她有多痛恨他对秦晰的不耐。
PS:宝宝最近真的......真的没空,就酱紫吧~~
【第八章】
“好了,秦晰有个怕是好事,日后行事自然也知道点分寸,”秦浦泽的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可奈何,“他这性子,便是换了谁家,自小还怕少挨父亲的打?”只因他当初无所在意,自然,也就无所追责。
自来往事如烟,即使他有太多想要做的,但纵使弥补,很多时候,情势也不是简简单单便能随手改变的。抱过来,哄两下,剖白一番,真的就能好吗?到底,不是三四岁还未记事的孩子了。一个从未在意过自己的人,突然转变了态度,谁不害怕,谁不怀疑?何况秦晰,如今又正值反叛的年纪。
关于帝后的此次交谈,朝外有着太多的猜测,谁都不曾想到事实如此平淡,但这份平淡背后颠覆的局势,却是让人难以轻易忘怀的。因为,失势多年、名存实亡的蒋后,便于这一夜间再度复宠,而理当被幽禁废位的太子秦晰,最终以杖责警示的闹剧就此收尾。
理所当然,杖责的结果,便是太医院浩浩荡荡的工程。皇储用方,自然不能随随便便乱来,何太医与几位老太医会诊良久,才开下了写着诸如“以水冲白糖服之,以免瘀血攻心”,“净砂锅炒焦存性,忌铁器”,“杖后照此服药,外用防风、苦参、荆芥煎水洗之”等密密麻麻字眼的方药,兼之琐碎错落的建议数不胜数。
倒不是太医院一贯这样贪生怕死、谨慎低调得厉害,实在是刚上任的何太医,性格太过难以言表,在融洽同僚关系的同时,把风气生生拗成了这般情况,繁琐有余,好在效率不减。
等秦浦泽与蒋瑶汐二人的情绪平复如常,熬好的汤药便已送到了门外。秦浦泽也清楚,纵是自己只是在这里站着,光跪来跪去的功夫,太子府交接的速度都要打个折扣,于是,便也不打算再做逗留,直接抬首示意将药送进去。
当然,秦晰如果能知道“配合”二字怎么写,也就不叫秦晰了。还没等秦浦泽迈出房门多久,室内就生生传来婢女未及压下的低呼,紧随的便是瓷片清脆的碎裂声,间或夹杂着一阵压抑的咳嗽。
秦浦泽的脚步就顿在那里,眉头不自觉地蹙起。无论前世今生,他都不是只有秦晰一个儿子,才能卓越者有之,庸碌无为者有之,满心算计者有之,可除了秦晰,哪个敢这么与他不软不硬地杠着。
没有尖锐的话语,没有渗人的阴谋,甚至没有任何强势出格的表现,状似是顺着他的意思一步步过来的,但实打实做出来的事,样样都在反着干。莫说君权至上,便是父父子子的规矩,也不能是这样。
蒋瑶汐一听这架势,对上秦浦泽的脸色,就觉得情势不好。秦晰长久不得秦浦泽的欢心,这么多年都没细管过,在阖宫的捧杀下,性子自然有所偏差。秦浦泽为君久了,无论是见过的人,还是遇到的事,都使得他不会像普通父亲一样,对这种行径,拥有太多的宽容与耐心。说到底,连蒋瑶汐自己都没想到,秦晰敢这么与秦浦泽抗。
【第九章】
秦浦泽的神色在残阳中,显得模糊而不可辨认。蒋瑶汐的心悬了许久,才听他平稳的话音,虽是询问的句子,却带着不可置疑的命令意味:“药还有吗?”
自从何太医上任后,但凡他过手的事,方案都算不清有几套,更遑论突发情况的处理。毕竟,长久以来,太医院栽在太子头上的药碗也不是一箱两箱了。人家爹有钱,败得起,自然也不会有人不怕死到因为这种事去老虎头上拔毛。
几乎是在秦浦泽漫不经心的话语出口之际,第二碗药已经端了上来。面对如此不可理喻的效率,秦浦泽的眸中深了些许,最终直接从死死垂头的婢女手中,随意接过了药碗。
虽然推门之际,秦浦泽神色看不出什么太大的波澜,蒋瑶汐还是神色忧虑地跟了过去,最终在秦浦泽返身掩门时明显制止的目光中,下意识顿下脚步。她明知道那是错的,风风雨雨一生,她知道,宫里,没有人会这样,更遑论秦晰皇储的身份。身为一国皇嗣,秦晰没有这样的权利,这是他生来就必然被剥夺的资格,可是,她明白知晓得这样清晰,却根本做不到。
秦浦泽深邃的目光,静静地凝视着蒋瑶汐,直至她搭在门上的手缓缓收回,才缓和着口吻,淡淡地说了句:“你究竟是太低估朕,还是太低估秦晰?放心,没事。”
门缓缓合上,但室内的场景,事实上,不同于任何人的想象。碎裂的瓷片,床榻上,地面上,零零碎碎,或还留存沾染着些许药汁,或仅仅由于撞击而向外溅开。一旁的婢女倒在地上,后心插着没了半的匕首,明显是身后直击,而平日收置匕首的铁鞘落在地上,在瓷片中显眼得厉害。
似乎是压制无力,原本的低咳声逐渐频繁。秦晰单手死死攥着被单,侧过半个身子,撑在床榻边,声音黯哑,却实在称得上是咳得撕心裂肺。铺了满脸的冷汗,原本惨白的脸色,更显虚弱,似是被异物堵着咽喉,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秦浦泽很明显地惊愣了一刻,执着药碗的手都不自觉地收紧,之后似乎想到什么,方缓缓松开,神色复又归于平静,侧身将药碗轻轻放在一旁的桌上,审视了许久,道:“伤到哪儿了?”
秦晰不算沉稳的人,但他胜在平庸,胜在敢耗费他此生所有的才华,来强行支撑这份平庸。所以秦晰无论骨子里有多反叛,他的行事一直很稳,稳到几乎让前世的他有种立着恶心、却又完全明摆着废不掉的糟心感。因为,本朝从来没有出过一任皇储,能举不出一丝半点的功绩,却也翻不到分毫能拿得出证据、合情合理的错失。
压着情绪,秦浦泽平稳地重复了一遍:“朕问你,伤到哪儿了?”
这样的人,没有万全的正当理由,绝不会做出任何失当的事情。所以,秦浦泽的第一反应,就是秦晰想处理掉这个人,以刺客的名义,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来保证他的举措正当。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凭秦晰的地位,他分明只需要简简单单提上一个要求,或者只是兴致所及随口讲上一句话,就理所当然能够完成一件事情,可他偏偏非要用这么复杂隐晦而繁琐的方式,甚至不惜自损,去以最为让人无话可说的方式达到目的。
这种极端的做派,在秦浦泽当年看来,自然无所在意,但偏偏在这种情况下,偏偏秦晰变本加厉之下,没准还有兴致往自己身上拉上一道。秦浦泽深吸了口气,比起反抗本身,这种理性到让他觉得管都管不过来的行径,更让他一口气堵得厉害。
【第十章】
这种事,从来可大可小。往简单了说,就是秦晰真随手杀个人,咬死此人冒犯自己,皇室身份高于一切,也是完全的合乎情理。可这档子事,摆在废太子风波的当口,朝堂上又凭空多个可参的罪名,怎么看都不像是赏心悦目的。
秦浦泽多年不喜秦晰是真,但他确实没有刻意亏待秦晰的意思。一国皇储,该有的地位权势,该享的顺遂安平,这么多年,他都不曾刻意去打压。否则,也不可能塑就秦晰本心里这样目中无人的性子。是以,他也很难去理解,秦晰的日子,为何非要过得这样谨小慎微。
按秦浦泽一贯的作风与感受,这种事完全让他看着烦心。他能接受弯弯绕绕的行事,也习惯了前朝后宫的勾心斗角,但说不上是秦晰的手段太过粗糙,还是秦晰的身份太过特殊,感觉上便是实打实的不舒服。
秦晰似乎是缓了很久,才能勉强平复下来。秦浦泽只是静静看着,第一次没有选择追根究底地层层查下去,也没再去等对方的回答,只是随手试了试秦晰额上的温度:“先把药喝了。”
秦晰愣了愣,茫然看了秦浦泽一眼,目光虚滞在药碗上,恍惚得看不出意味,良久才哑着嗓子开口,声音低微而镇定:“秦晰,不欲碍着父皇的眼……”诚然,事实证明,秦晰不开口的时候,远比他开口的时候,顺眼很多。
秦晰安静了这么久,秦浦泽险些以为他的处事终于符合了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会再触及前时自请废位、远赴封地的折子。但很多时候,很多的自以为欣慰,都是高估。这种氛围下,若非秦晰向来没什么眼力见儿,秦浦泽当真要以为他是刻意为之了。
秦浦泽没说什么,只是轻描淡写看着秦晰,仿佛什么都没听见。秦晰低敛着眸,余音终于彻底淹没在这份沉静中。他突然抬头,看了秦浦泽很久,才艰难地取过药碗,似乎想笑,又似乎没这个意思。
万分熟悉的场景,就像岁月的重现。透过如今秦晰的此番举止,秦浦泽仿佛能看到历经远地几番沉浮磨砺后,那个繁华褪尽、天真不再、心思难测的孩子。那年春至,秦晰自封地返朝,宴席上安静沉稳,似乎只是单纯来完成一份任务。
离都的前夕,秦浦泽赐酒一杯,邀秦晰共饮,当年的秦晰也如现在一般,看了自己很久,才敛着神色,对着酒杯,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过,最终只是笑笑,以手执杯,缓缓抬首饮尽。虽然,酒里当真没下毒,但当年的秦晰,大概是不知道的。秦晰好像,一生都认为,甚至至死都觉得,他秦浦泽是动过杀了他的心思的,可是,他怎么可能,会想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呢?
秦浦泽缓缓俯身,帮他理了理濡湿的发丝:“最近好好歇着,朕说过了,伤势好转了便回东宫,你年岁没到,住在宫外,没这个规矩。”秦晰建府很早,一是太子妃已立,二是自己也没有反对。但单就秦晰的年纪,兼之瑶汐的情况,秦晰短期内还是待在宫内好些。毕竟,不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秦浦泽突然觉得,很不放心。
【第十一章】
秦晰没有反对,更没有反抗的意思,堪称十分顺从地应下,低微断续的声音中染着轻哑:“儿臣……遵旨。”若非秦晰本身的琐碎习惯,连秦浦泽都很难从他的神色中发现浅淡的不情愿。多年来,秦晰的抵抗,很多时候都像没有抵抗一般,取而代之的是绝对泾渭分明的礼节周到。
诚然,杖责这种事,确实事发突然。等他理清状况,一切基本尘埃落定,情势所迫,这算是当时可见最为见效的方式。既然本就是无错纠错,最终看得便是君王的态度,如今一罚算数,明面上过得去便是了,料想也无人敢往外深谈。
这种事,看得懂的人,都该明白要轻拿轻放,可偏偏秦晰本人一副根本不会看脸色的状况,明着不把错认下去也便算了,自请废位的折子搁置如此之久,都敢顺势再提。这幅没心没肺、随心所以的样子,倒不知是随了谁。
即使是此生,秦浦泽开始也不是没有动过顺势废位的念头,毕竟,秦晰看上去实在不像是治国之主。可动摇储位,是关系国本的大事,若非前世他太过于自信,认定了秦俊熙的才能足以传承帝位,也不至于强行授意,直接废位。
“此事到此为止,”看着秦晰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秦浦泽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被秦晰搅得头疼,“自己好好想想。”
秦浦泽心中叹了口气,便直接往门口走,抬手的一刻,突然顿了顿。对着背影,秦晰看不出秦浦泽的神色,只是听着他的语音,带着一贯的平静:“你若是实在想自请封地,朕也不留。”
蒋瑶汐在门口等得早已形象崩坏,幽怨的目光,死死地瞄着内室。看到秦浦泽出来,关好门,她便二话不说走过去,还没开口,就听得他说:“与他讲清楚,这种折子绝不可以再上第二次,再折腾,就不是关上门二十板子的问题了,”秦浦泽揉了揉眉心,缓着语气接口,“你与他谈谈,朕头疼,先回宫了。这种事情,你们女人应该比较拿手。”
蒋瑶汐被他前半段话唬得愣了愣,待得反应过来才抽了抽嘴角。什么叫我们女人比较拿手,管罚不管哄的嘛。但鉴于秦晰的举止确实失当,她也不怎么敢反口讽刺。
太子无故上奏自贬,偏偏在这么尴尬的局势里,难免被猜疑对君王不满。这种事情,说来忌讳得很,但秦晰的性子,好像就是忌讳什么犯什么的翻版。
秦浦泽实在没精力再多说什么,丢下一句“把里面处理了”,便起驾回宫了。
为君多年,他习惯了任用贤臣,也重视足够的能力,这是他第一次接触一个人,仅仅因为一份可能被荒废了多年的父子血缘。虽然,他完全不明白,秦晰自己自己半瓶水的资质,怎么就敢这么在他面前丢人现眼。
但即使秦浦泽自觉心中有亏欠,他也不可能无条件宠着秦晰。皇室宗亲,本就不推崇太过简单浓烈的情愫。先皇没有给过他这种感情,秦浦泽也已经习惯了从培养的角度去看待自己的子女。在大多数人看来,这或许都是错的,可是,那只是因为他们未曾生于皇室。
一个人,享受了常人一生难以企及的尊荣,便要为此失去旁人理所当然拥有的一切,便如和亲公主的远嫁,抑或皇子之间的角逐。看似公平,却从来没有人问过他们,面对明知的结果,愿不愿意放弃前半生无所意义的荣华。
何况,自古太子成功即位的,实在太少,大多因为各种各样纵横交错的复杂缘故,或废黜,或身故。储君与皇位,看似只差一步,但即使是这一步的登临,都要得益于能力、抑或命运的眷顾。无论是获有了二者中的任何一样,显然都会有助于减少很多困难,尤其是命运,几乎称得上是胜败的关键。但无可否认,最少依赖命运的,为君才最有可能长治久安。
【第十二章】
“还好,他性子与前时一样。”等秦浦泽返驾回宫,蒋瑶汐似乎才松了口气,语气似欣然、似惶惑,半晌才轻移着步子,迈入室内。入目所见的状况,一如方才的出人预料。但多年夫妻,总是格外有默契。蒋瑶汐只是愣了一愣,便将视线从地上的鲜血处移开,提步坐到床沿,偏头凝视片刻,才染着笑意开口:“第一次挨打,疼吗?”
秦晰自她进门,便有所觉,只是他并非自来熟的性格。虽然血缘关系无可更改,但多年尚未见过一面,毕竟生疏得厉害,更谈不上如何自然地开口称呼,便一直维持着沉默。直到蒋瑶汐的话音开口,秦晰的目光中才明显掠过一丝难掩的诧异。
从方才秦浦泽与她的言谈中,他下意识认为,蒋瑶汐是误会了秦浦泽曾多次动手。可这平平淡淡的“第一次”,兼之一种“我们都懂”的明了笑容,却明显昭示了对方是知情的,甚至堪称是有目的地救场帮援的。
对于秦晰的诧异,蒋瑶汐看在眼里,却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托着下颌,堪称无奈地说道:“你傻啊,与他硬抗,你能得什么好?他若冷着脸,你就缠着他;他若骂你,你就识趣地赔笑;若你犯了大错,他真动了手,认错求饶便要快。你单怕他有什么用?你越冷静,他就越冷静,他一冷静,”蒋瑶汐瞥了眼秦晰身上的薄毯,摇了摇头,“你就完了。记得要撒娇。”
话音即落良久,秦晰都明显回不过神来。在他的认知中,国母,无论是什么样,都似乎,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何况,怎么想这个画面,都觉得有点恶寒。
蒋瑶汐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对着关系尚且疏远的儿子,这般言行有什么不当,甚至顺手就捏了捏秦晰的脸,对着他明显排斥、甚至堪称惊呆了的神情,越发觉得可爱,下意识就揉了揉秦晰的头,笑容依旧,带着久经世事的平和:“别再出事了,母后听到有多怕,原想你此生安安静静地,平平安安去封地,我如今也看不懂你父皇是什么打算了。好在蒋家的权势不及当年,母后如今也帮不了你什么,万事当心。你父皇信你,就什么事都没有。”
不同于一般的大家闺秀,蒋瑶汐是经历过权谋纷乱的,由是在局势平定之际,才越发得看得开,甚至很有闲情逸致地一句句嘱咐:“让人帮你换身衣服,近期伤口别沾水……”
不知是想起了什么,蒋瑶汐的目光忽然凝住,看着秦晰的神色带着些许不明显的恍惚:“晰儿长得,真像你父皇,”她偏头无奈地笑笑,“性子也像,不爱说话。”回忆的语调,牵起尘封的往事,却到底没有再说下去。
蒋瑶汐的行事爽快得很,没什么避忌,出出入入也不会习惯性掩门。由是,在门口观望着情势的陈司谙被迫听得一清二楚,心中不由默默地翻了个白眼:娘娘,您真的想多了。
但细想起来,就今天的状况,他总觉得秦浦泽似乎很是看得懂秦晰。陈司谙困惑地看着室内,他入太子府不算太久,与君王更没有正面的接触,实在不太了解秦晰传递的是什么二手消息,不是说君王都不待见他的吗?一时又觉得可惜,当真是浪费长久谋划啊,毕竟,一场角逐中,多了张亲情牌,几乎算是保命的王牌,不说行事方便,便是很多路,都会好走多了。
但或许他的表情实在太过浮夸,蒋瑶汐出门的一刻,突然顿了顿步。以蒋瑶汐的身份,无论封宫前后,走到哪,大多都是乌泱泱一片人跪下去,平时自然不会注意到那么一个两个的。可一瞬间,蒋瑶汐转向陈司谙的目光突然带着保留的凌厉与疑惑,神情有些难以描述,半晌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世事变化如此莫名,秦晰错愕间,一时没多想,下意识开口:“陈先生?”
陈司谙大致至死都不会想到,秦晰卖起人来,半个字不带含糊,买一送一都算客气的。太子的先生是能随便当的吗?如果教错个一步两步,硬生生被扣上一句教唆,岂不要小名当即呜呼。陈司谙表示,当真是送个白眼的力气都欠奉。这绝对不可取,于是,他斟酌损益良久,才以此生最为恭顺谦卑的姿态,视死如归般开口:“回皇后娘娘的话,小人姓陈,名司谙,字谙之……号先生。”
蒋瑶汐倒是没在意这些,只是神色更为复杂,似乎是询问,又似乎只是自语:“你姓陈?”
陈司谙愣了愣,才想起,太子府,明显是有陛下的眼线的,而以二人今日的相处来看,便难保府中有没有皇后的人。他这个偷偷摸摸的外来户,自然不能太过嚣张,于是,他脸上的谦卑之色更深了半分:“回娘娘,陈是大姓。”类似于“一块招牌掉下来砸死十个人,没准就有个姓陈”的大姓。
回话中,他下意识隐去了母亲姓司的事实。上苍,他那倒霉娘亲死前只说过,他爹似乎是个大户人家,但不至于大到皇室都听过的地步吧。
【第十三章】
蒋瑶汐闻言沉默了片刻,却也未再多说什么。直到她离去良久,陈司谙才真正松了口气,匆忙进入室内,满目都是一副“您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礼节没错吧”的意思。
秦晰半晌抬眸施舍般看了他一眼,便自顾自陷入了深思,看得陈司谙不自觉哆嗦了一下。如果连秦晰都觉得自己没什么规矩,那他究竟得没规矩成什么样啊。
但秦晰倒真没这个意思,毕竟,帝后这个概念,在旁人看来,实在有种神圣凛然的压迫感,而于皇室中人而言,自然又是另一番感触。
他只是还停留在蒋瑶汐的最后一番话中——“晰儿,你的父皇,他不是一般的父亲,他手中握着所有人的生杀大权,他有太少的时间,却要管太多的事情。别相信传言,别让不相干的人离间你们,他若真不喜你,一生都不会管你的。世上没有什么人,比父子母子关系更为牵连,不要逆着他,好好听他的话。你信母后,母后看得出,至少现在,他是宠你的,他只是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让你好好的。”
连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让他好好的吗?秦晰缓缓合上眼,精神依旧很差。他硬撑着应付完几轮对答,已经乏力得很,但这份痛感又太过强烈,硬生生累到极致却到底疼得睡不着。
这份痛苦,陈司谙大致也感同身受,知道秦晰今晚大致是不可能睡过去了,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话题,帮秦晰打发难熬的时间:“这事,殿下其实不必太过放在心上。挨板子,在民间,实在算不上什么稀罕物。有时挨个二十板子,过个十天半个月也就下床了,还被拖出去干活呢。”
秦晰依旧合着眼,轻轻点了点头,不咸不淡回了句:“先生挨过?”
到底太子府混了段时日,陈司谙对秦晰的行事风格早就见怪不怪,只是毫不在意地点点头:“也算是吧,”对着秦晰错愕间睁开的眼眸,陈司谙有些无奈,便抬手比量着说道,“小时候啊,我娘就拿那么粗的棍子直接往我身上砸。每日发起疯来,烧红的炭堆,滚烫的水,什么都来,有年冬天,我作首诗,就被扔进四九寒天的湖里。”
似乎是说得渴了,陈司谙抬手续了杯水,顺口便说道:“我娘啊,长得很漂亮,不说话的时候,看着也贵气,可惜,就是个活在梦里的疯子。日日都要对着窗外发上好久的呆,留着泪喃喃地说自己错了,偶尔神经兮兮地看看门外,问我父亲为什么还不来。”
对上秦晰探究的目光,陈司谙缓缓饮下手中的水,看着瓷杯,似乎有些出神:“义父拿我娘,没办法,半天办法都没有。短短十几年,我连逃过十七次,可她一哭,义父就要动用他所有的能力把我抓回去。直到几年前,我就站在悬崖边上,告诉他们,不放我走,我就跳下去。”
秦晰认识陈司谙也有一段时日,隐隐知道他似乎是来京都寻亲的,倒是从没听过这份过往,一时也有些发怔,只是迟疑着问了一句:“然后呢?”
陈司谙摊了摊手,无辜得很:“然后,可惜了,我娘不信。您说这种事,有什么可不信的。我当着她的面,转身就跳下去了。”
【第十四章】
此等丧心病狂之举,被陈司谙说来,却是平静得如此理所当然,似乎只是用餐时不小心卡了根鱼刺般寻常。但双方都有默契,对此,秦晰没有再问,陈司谙也没有再谈。
时间飞逝,一晃便是多日。从稀粥,到……清粥小菜,秦晰看着日日清淡的排场,偶尔都怀疑自己是否味觉失常。在床上养了数天,浑身都没什么劲道,整个人不觉越发消瘦,正衬着“病去如抽丝”的古语,不久前才堪堪能扶着外物走动,牵到伤口还是疼得刻骨。
这段时间,宫内没有传召,消息也少有流通,情势出奇地恢复了原本的相安无事。陈司谙原本还道,世风日上,人心似古,居然无人前来落井下石,无意间晃到门口,才被秦晰不似常人的作风惊得瞠目结舌。
太子府门口,挂着一排的灯笼,清一色的纯净,白得如同秦晰薨了一般。上头硕大的字迹,洋洋洒洒,夺人眼球,声势浩大——“闭门思过!”
这是要气死谁啊?!思及秦晰轻描淡写的一句“因为父皇下令,让孤闭门思过啊”,陈司谙方才明白,秦晰为何如此笃定无人会前来拜访。
而这样平静不起波澜的日子,到底在迁宫的圣意中,一逝而去。那一日,秦晰负手站在门口,一身正服、连着玉饰,精细合礼得挑不出一丝一毫的疏漏。头顶白晃晃的一叠灯笼还未取下,看着却一点都不觉得可笑违和。
陈司谙很难描述这种感觉。他见过几位皇子,大致势均力敌,辨不出谁太过出挑。此间,秦晰的表现无疑是平庸到了极致的,但既是他刻意为之,便难让人摸出深浅,大致秦晰本人也很难断定自己能做到什么地步,走到什么地步。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陈司谙感受得分明,秦晰或许不是其中最懂权谋、最具才智的,但他身上有一种气质,却是常人无论几般努力,都再难修得的。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往往需要极致尊贵的地位,无可指摘的荣华,去一点点浸润,一点点沁入骨髓,直至与灵魂彻底融为一体。
秦晰未曾记事之际,便已立为皇储,自小承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身份,受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教导与指引,兼之少时秦浦泽寄望之下,也曾相处平顺,纵使日渐疏远,根上的高贵自信,到底是终生难以泯灭的痕迹。
不是所有人,都有勇气数年如一日掩饰自己,只为心中一时的不愿不甘;也不是所有人,都敢这样面对面直对君主,不温不火、礼节周到地抵制。在秦晰心中,大致没什么事,不能轻易尝试,又或许,只是因为自觉没什么东西,值得委曲求全地保护,才这样无所顾忌。
“陈先生,孤此般是当真做了废位的准备,您说,父皇何故,突然变了心意?”这不是秦晰印象中,秦浦泽的行事方式。他以往敢这样举措,无非是仗着储君的身份在,若无要事,秦浦泽不会过分追究,多年来也一直如此,而如今……秦浦泽连刑杖的先例都动了,甚至强行下旨入宫,明摆着是不打算再放的意思。
可这天下,论身份,除了秦浦泽,偏偏无人能干涉他的举措。以君臣父子的复杂关系,条条情势犯在秦浦泽手下,错这样纠下去,东宫,迟早要成第二个太医院。
【第十五章】
秦晰的话,问得简单,但陈司谙却不能这样轻轻松松地回答。而当你本就无甚表达欲望与能力的时候,最好的办法,还是保持沉默,于是,陈司谙沉默了。
凉风中,秦晰却是笑了,以如同谈及家常的语气,摇着头轻声说道:“回府,看看你父亲吧,先生总不是怕他不认你才是。”陈是大姓,可奈何京都姓陈的高官也不过几个。而以陈司谙的作风,当真是胆子大到此生连名字都不屑于改一个。
陈司谙闻之,愣了愣,目光中有些诧异:“怎么会?殿下,小人如此优异。”不是顾影自怜,也不是强做欢笑,他好像是真的疑惑,不明白世上怎会有平白无故不接受他的人。
秦晰顿了很久,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他的自信究竟源自哪里。陈司谙不是一路顺风顺水过来的,言谈间久远的故事,回忆中还尚且染着当初的血腥与寥落。但他似乎真的从不怀疑自己是错的,他就这么尖刻而坚定地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是最正确的诠释。
而对于寻亲这个话题,陈司谙是这样解释的:“她让我投奔我爹,我与她又不亲,何必按着她的话,祸害别人。要知道,京都姓陈的,当真是不少,可十有八九,都娶妻生子了。谁知道我娘往先是哪个烟花巷的女子,没事何必触这个霉头。纵使她不痛快,要报复,与我何干,我又何必无事做这个棋子?毕竟,我若是我爹,也不可能娶她的。她就是个疯子。”
陈司谙刚回首,就见秦晰挑着眉,满目都诉说着“你说得好有道理,我竟无言以对”的味道。陈司谙抽了抽嘴角,就见秦晰理了理衣衫,随手抽出袖中的小匣子,点在陈司谙掌心,漫不经心地开口:“日后小偷小摸,在太子府便得了,出门切记小心。”
陈司谙疑惑地打开匣子,对着熟悉得近乎陌生的穗子,身子不很明显地僵硬了一瞬,继而又恢复正常,状似无意地开口:“您宫中多加小心。”
秦晰点点头,只身往外走,不知在想什么,许久才忽然驻足,回头的一刻,只有一句听来渺远的话,说不清是问他,还是问自己:“陈司谙,你义父究竟是谁?”
陈司谙手持匣子,迟疑了一瞬,状似困惑地开口:“殿下,您在说什么?这里风大,小人听不见。”二人相对无语,一片寂静,最终在秦晰的回身中彻底终结。
看着秦晰离开,陈司谙攥着匣子的手还有些微抖。看似再普通不过的剑穗,很多时候都会带着主人身份的影响。他当年执剑纵崖的时候,手中的长剑,恰为年幼时义父的赠礼。
从来,他很少畏惧事情,因为他曾在这么多年里,活在一个人的权利范围之内,一举一动都自然而然遵循着一个人的意志,不是刻意,而是习惯。很久以后,他已经习惯了,有这样一个人,无所不能,任他无论逃到哪里,无论用过何等手段,如何精妙的布局,不过多久,便会被强势抓回并大行惩戒。
而这种控制范围,随着他的长大,逐渐扩大放松,自然得让人浑然不觉。世上很少再有一件事,比之更为可怕。因为你所认为的成功与改变,只是别人帮你算好的成功与改变。如同天命的便不可违逆,即使当真违逆,也不过是天意让你违逆,仅此而已。
他从来都没有兴致再去考量,义父,究竟是什么身份。他只知道,义父姓燕,而天下间,姓燕的人,很多很多。可是,能让身为皇储的秦晰警惕的人,很少很少。
【PS:为了造福于“只看楼主”的诸位,小人默默水了一遍。感谢后台,感谢默默工作的两只,目瞪口呆的小人敬上~~】
【第十六章】
而等秦晰入宫后,便得知秦浦泽正与秦俊熙议事,闲杂人等一律回避。看了看天色,站在愈发耀眼的阳光下,秦晰只是漫不经心看了眼传话的太监,便接受了自己沦为闲杂人等的命运。
这场议事,从日中生生议到黄昏日落时分,秦晰本就病中体虚,不能久站,兼之今日太阳毒辣,额上缓缓沁出的汗水,都分不清是热得还是虚得。他很少单独面见秦浦泽,秦晰摸不准,这究竟是否是君王变相的警示,但他只是静静闭上眼睛,将神色敛在黑暗中,负手在殿外站得笔直自矜。
人都说有容乃大,无欲则刚。秦晰不是能看穿一切的人,但他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却好像此生再无人能改变他的意志。多年来塑就的习惯早就根深蒂固,他纵使今日直接昏在这里,也会下意识避免明日传出太子品行失当的流言。
等殿门缓缓拉开,秦俊熙从中漫步迈出,见到秦晰的一刻,神色染着一丝诧异,却又消逝得很快,承接着动作便行了一礼:“见过皇兄。”
秦晰没说什么,只是转头看了眼传话的太监,淡淡地开口:“如今,孤可能进去了?”客气的姿态,温吞的语气,相熟的人都知道,这是秦晰发怒的前兆,但奈何秦晰少居宫中,近几年无事更少在宫中露面,乍看外表,实在容易被误认为好相处的。
看着对方略带为难的神色,秦晰觉得自己都有些忍不住笑意,于是,他也当真笑了,笑得难辨喜怒:“那便劳烦公公,替孤通传一声。”
而殿内正预备传膳的秦浦泽,听到消息时不甚明显地顿了顿,才想起接旨后确实有例行谢恩的规矩:“太子什么时候来的?”
若是旁人也罢了,想起秦晰可能病中硬在门口站上半天,秦浦泽不自觉蹙了蹙眉:“下次太子再来,不必通报了,宣商桐忌入宫,”似乎是想起什么,秦浦泽看了看窗外,才难辨神色地加了一句,“半个时辰后传膳,让御膳房再加一份碗筷。”
秦晰入殿之时,虽然秦浦泽已经做好秦晰不会显露疲态的准备,但到底是没想到,他掩饰得这样好,除了苍白得明显不正常的面容,几乎很难想象这是一个杖伤未愈、不久前还久立门口长达几个时辰的人。
“儿臣见过父皇。”秦晰恰到好处地停下步伐,缓缓撩起长衫下摆,屈膝跪在冰冷的地面上,俯身恭敬下拜,礼节不错半分。
待秦浦泽开口,秦晰才静静起身,方想开口,正见秦浦泽坐在桌前翻看奏章,完全不似有意言谈的样子,一时也收了音。他确实不擅察言观色,但毕竟不是瞎的,这种情势,明显秦浦泽在等人,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时开口。
但任秦晰想破大天,自然也没想到,秦浦泽要等的人,居然是商桐忌。
谈及商桐忌,但凡政坛之人,上至一品高官,下至七品县官,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势头比之当朝丞相,还要闻名三分,只因此人自入朝以来,便广受争议。
此人很有一种文人墨客的清高,也不乏察言观色之能,很难说清有什么大本事,但也很难让人轻视他。虽说门下弟子不多,也不都走仕途,但哪个拎出来,都是响当当的人物。往往等到举朝都无人有创建性的认知时,他才会以一副“下官很愚钝”的姿态,默默开辟一个少有人想到的解决方式,然后在众位官员文思泉涌之际,继续在朝上装死。
但商桐忌有个非常难以言述的特点——带着私塾先生必有的恶习,而且胆子还不是一般二般的大。如秦俊熙这么正的人,也在讨教问题时被狠狠讽刺过。多少人的礼贤下士,也讨不得好。理所当然,秦晰见了他,一般都是避着走的。
当然,秦晰避着他,倒不是为着这个,只是,他记得清楚,自己似乎曾在一个不是很要命的状况中,狠狠得罪过这位看起来颇为温和的人。
当年,商桐忌难得收的第四个弟子,满载着治国平天下的伟大抱负,可是,以秦晰对秦浦泽的了解,这种性子的人,他是不会任用的,兼之当时正值秦浦泽逐渐冷待他的萧索时光,所以,秦晰心中压抑之际,几乎是不吝赐教般往他尚且壮志正盛的心上,狠狠泼了一缸透心凉的水,要多提神有多提神。
此事秦晰本身并不觉得什么,只是事逢不巧,商桐忌在场,闻言偏头看了他一眼,似乎觉得很有道理,对着弟子当场就掷地有声地抽了一顿,每一下都不沾丝毫水分。就此,秦晰再没听过关于该弟子一丝半点的消息,直到他四年前一鸣惊人,如今,此人整个换了副性子,正在朝堂上与左相柳柤平分秋色,年纪尚轻而心思深沉、手段老辣,再不见当年的生涩。
政客的心思,往往都是九转十八弯,秦晰一直觉得,就这名得意弟子的事,他算是狠狠得罪过商桐忌,虽然硬算下来,商桐忌当真是为数不多曾对秦晰表示过赞许的人。他的言论大致是这样——有大功的人,世上少有;无大错的人,绝无仅有。
秦晰尚还陷在回忆中,而商桐忌被召入宫后,秦浦泽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秦晰僵在了那里:“商桐忌,封太子太傅,若太子日后言行失当,准许便宜行事,代朕行管教约束之权。”说着,从一旁抽出一把镇尺,随手就拍在了桌上。紫檀木的质地,坚硬细腻。
秦晰愣了一秒,立即开口:“父皇,儿臣……”
“臣遵旨,一定不负陛下所托。”商桐忌显然也没预料到这个情况,却难得反应极快,跪得相当利索,看在秦晰眼中,满满都是“小样儿,你终于也栽在我手里”的即视感。但事实上,商桐忌笑得分外客气,简直堪称如沐春风,亲民表率。
【第十七章】
秦晰静静看着秦浦泽,唇抿得很深。以商桐忌的名声,以那种似乎不让他打人就不可能教会人的风格,秦浦泽不可能一无所知。如果那句“代行管教约束之权”,是说给别人听的话,可能当真不过是场面话,可若是言谈对象成了商桐忌,那便是实打实的意思,做不得伪。
而君王旨意,自然不可能朝令夕改。秦晰便是心中再抗拒,也不可能当面冲撞僭越,最终还是抬手执师生之礼道:“商太傅。”
随朝代流转,“太傅”一职如今大多是高官的加衔,名义上却也承着引导太子的重任。秦晰年幼时也领教过这种虚衔的厉害,只是随着秦浦泽的愈渐失望,兼之自己自始至终不涉朝政,此后更替的一众太傅,大多也只是挂个名头。但纵使最难捱的时候,也不过是先生斥责一番,再由伴读代罚,而商桐忌这个人怎么说呢……他就根本不能说。
直到商桐忌离开,秦晰都没能从这份憋屈里回过神来。秦浦泽自然也不会去在意秦晰的不适,或者说,他下这道旨意,本身便是准备让秦晰硬忍下这份不适。一个未来的君主,如何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学会为这么多人的命运负责,却不能走错一步,真的……太难了。
“跟着。”秦浦泽随口撂了句话,便起身往前走。秦晰垂首退开两步,让秦浦泽移步,等人过去,才行了半礼,以错开几步的距离跟上。
根本而言,秦晰很少质疑秦浦泽的旨意,更不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秦浦泽的意思,是以,直到快入内室时,秦晰才有些迟疑地顿了顿,看了秦浦泽一眼,犹豫地迈过了门槛。
本朝君主大多推崇励精图治,纵使议事的地方,也要找些偏僻的地方安上床榻,毕竟,谁知道议个事,究竟能议到何时。是以,整个内室,除了简单的桌椅摆设,便是床榻,几乎都没有过多的装饰,堪称一目了然。大概是秦浦泽事先吩咐过,殿中的人里里外外清得干净,安静得近乎透出一份诡异。
“父皇。”秦晰刚开口,便见秦浦泽随手拉开一旁的抽屉,从中取出白底青花的瓷药瓶,复又静静合上:“伤势好转些了?”
秦晰没回,双目僵硬地定在看似小巧的瓷瓶上,觉得语言的表述都有些艰涩,瓷瓶做什么用,他自然不是傻的:“父皇,儿臣……现已无碍,如今天色……”
“去榻上趴着,裤子褪了,”秦浦泽完全没有接茬的意思,只是返身坐在床榻边,抬首看着完全没有后续动作的秦晰,“等朕来请你?”
秦晰抿着唇,原本苍白的脸色都逼出了一丝慌乱。当着旁人褪下衣裤,本就是件很失体统的事情,何况酷热的天气下折腾了一身的汗,身上实在黏腻,可秦浦泽的最后一句问话,实在逼得他连反抗的词都不敢轻易提及:“儿臣不敢。”
等了很久,秦浦泽也没有收回话语的态势,反而神色清冷,不见一丝波澜,明摆着是不可能中途改变主意的样子。秦晰几乎是强行稳着手开始解开身上的衣物,他对这种情况有太深的感触,秦浦泽的决定,没有任何人能够劝阻。就算是拖延时间,等谁来了,也不可能改变结局,何况,等人来了,也不会是自己有脸。
他本就是为了进宫面圣谢旨的,衣衫穿得颇为繁复,有些精细的地方,反复几次才拿捏住位置。秦晰第一次感觉,时间居然能过得这么慢,外面的饰物去得干净,而天色也没有尽黑的意思。略闭了闭目,秦晰才视死如归般脱下鞋子,单手撑着床榻,缓缓半跪在了上面。低头沉默了片刻,他下意识看了眼秦浦泽,才伸手解开腰带,再缓缓移向下裳长裤。
秦晰自认行事不常有拖延以待事物变化的不良品质,可他确实是做了良久的思想准备,每次都觉得一下子便能办到,可攥着裤腰的手就是僵在那里。
在心中将陈司谙的经典名句“早死晚死都得死”念了不下几十遍,秦晰才艰难地缓缓将下裳长裤向下剥到膝弯。尚显闷热的天气中,赤裸的臀腿,风中染着丝丝凉意,却感受到一种明显的热意由内而外地渗出,逼得秦晰口中干燥,心跳加快得恍惚,几乎是破罐破摔地侧身膝行了两步,直接将手撑过秦浦泽的膝上,缓缓伏趴了下去。
【第十八章】
秦晰往先已经有所准备,这种姿势必然是让人羞耻的,可真正做了,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夏日的床榻透着凉意,秦晰上身与双膝以下紧紧贴着床榻,唯有小腹与大腿间趴在秦浦泽膝上,是接触人体的温度与柔和。
如此一来,两臀几乎是送到了身体的最高点,偏偏秦晰的下裳已经褪至膝弯,但臀腿到底还被一层蔽体的长衣薄薄地遮盖着,几乎是一丝微风的接触,都染着道不明冷热的味道。一想到自己自发这样不合礼治地趴在秦浦泽身上,秦晰攥着床单的手都收紧了几分。
秦浦泽调了调秦晰的姿势,也就随了秦晰将头整个埋进臂弯里的举动,只是伸手将他虚掩着的衣摆缓缓撩开,将赤裸的臀腿彻底显露出来。身后的伤势有所缓和,只是依旧高肿得厉害,衣料擦过皮肤的时候,终究疼得冷汗都渗得出来。
“你若是觉得一顿板子能换一次安稳,那日后,板子恐怕还有的你挨的。”秦浦泽清洗伤口上药的动作没有太大波澜,出口的话语仅仅只是告知,却似不是威胁的威胁。秦浦泽年少的时候,正值乱世,直至秦晰出生之前不久,天下才日趋太平,他太了解君王每一个决定的重要性,才说得这样不留情面。
秦晰自然听得出,这是针对他这些日子养伤之际,顺势完全放手的警示。可这种情况下,秦晰自然不会告诉秦浦泽,伴着他多年毫不避讳的疏离,自己此生最大的追求,其实也不外乎混吃等死,待到各自耐心告罄,一道圣旨废位,然后谋求一块山明水秀的地方,安安稳稳地活到新皇即位之前。
他自己清楚,这么多年与秦浦泽的相对僵持,大概也不过只是因为不甘心。可这种事情,一朝太子怎么可能宣之于口,秦晰顿了很久,才忍着疼轻声道了句:“儿臣明白。”因为埋在臂弯中,声音不免显得闷闷的,带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和缓。
秦浦泽没说什么,只是随手将药瓶收好。秦晰很大部分,其实算是继承了蒋瑶汐的容貌,带着与生俱来的舒心味道,可他的举止言行,却往往与之相距甚远。这是多年后第一次,没有蹙着眉头的对峙,也不是冷嘲热讽的阳奉阴违,甚至不染任何硝烟、谋算意味,那是他几乎只能从秦俊熙身上读出的安静恭顺。
秦浦泽犹豫了很久,才抬手覆上秦晰的头,带着汗水打湿的黏腻,完全想象得出当日刑罚的痛苦。他不是没看见秦晰被强行压制中难以忍受的挣扎,也不是没听见中途停刑后秦晰被硬扶着跪在地上哭声未抑的颤抖谢恩,可他甚至不能做出太多的解释。
他也曾在秦晰身上投下过很大的心力,但纵使严教至迫不得已的情况下,秦浦泽也没有对秦晰采取过太多强制性的极端鞭挞方式,起初是不忍心,后来则是没必要。
那时他初为人父,再镇定也带着一种不确定的隐隐烦乱,对着秦晰受责骂训斥后沮丧的神色,无论如何也不忍让他再去受被荆条抽打而受的皮肉之苦,直到这种任意放纵,不加管制,致使秦晰的当年的随性怠慢几乎已成习惯。而这样的年纪,纵使强行加以制止,训诫警醒再甚也难以纠正言行,鞭挞惩罚再狠也只能平添怨恨。
秦浦泽不是先帝的长子,却在嘉和十三年,被下诏册立为太子。他第一次这样清晰地明白,自古以来,长子为何往往难以继承君位。因为嫡长子,从来寄托了皇室太多的感情,甚至连同自己的登临君位,都是废长立幼的典范。
直到瑶妃的儿子秦郢黎出生,直到他的孩子多到已经不觉得金贵的时候,这份感情终于开始慢慢淡化。对众多子女,要真正做到一碗水端平,谈何容易?连秦浦泽自己都不得不承认,他对秦俊熙是有一定偏爱的,而人对偏爱的人,总是宽容太多,期许太多,甚至下意识看着完美。
那不是什么瞬间的转变,仅仅是一种自然而然的事情。他当然会喜欢一个儿子,聪明而有才华,沉稳而善谋略,看得清局势,也愿意和自己谈论事宜,即使这些见解算不得绝对的缜密,可是即使只是偶尔的眼神交汇,也会比秦晰的冷漠守礼让人觉得舒心。
秦浦泽以前真的从未想过,一个曾经寄予厚望的人,真的会有一天,只能这样疏离客气。
PS:初识独为离人照落花,源于一篇情节构想独特的《沉衣》,虽然未曾相交好友,不过其人措辞温和有礼,行事大气洒脱,颇有小人欣赏的为人作风。作为一只三观尚正的码字爱好者,小人坚信她人品文品两全,逼格甚高。虽然不造看不看得到,反正,作为钦佩的路过闲人,小人表示:呐,花花给泥~~
【第十九章】
秦晰错愕地回头,对着秦浦泽审视许久,才小心而不留痕迹地避开他的手,撑着身体返身半跪在床榻上,单手不自觉地攥着衣服的下摆,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秦浦泽。
秦浦泽挑了挑眉,没说什么,只是顺势起身往外走。等他出了门,秦晰迟疑着抬手整理自己的衣物,反复确认没有失礼的地方,才下地推开窗户。闷热的天气已缓和许多,只余傍晚的丝丝凉意,将混沌的思路逐渐理向清晰。
闭目缓了口气,也不待思绪清明,秦晰抬手关窗。秦浦泽已经出去半晌,他也不敢耽搁太久便提步往外走,正见殿内摆放着晚膳,却摆放着两副碗筷。秦晰只有一点好,他从来不会刻意询问一些东西,即使他完全没看懂缘故。所以,他几乎是理所当然地行了一礼,便忍着疼直接入座,速度快到连秦浦泽都侧目看了他一眼。
“近期,”收回打量的目光,秦浦泽下了第一筷,“酸冷、刺激性的东西,还是忌了吧。”完完全全,太医院医嘱的翻版——饮食清淡。
秦晰抬筷子的手僵在空中,看着满桌珍馐佳肴,真正能动手的却是寥寥,一时有种秦浦泽今日根本是在折腾刁难自己的感觉。看得到而吃不到,和日日夜夜唯有一片青白色彩的搭配,明显是前者更为丧心病狂。
好在殿中的人,遣散得干干净净,秦晰也就本着早死早超生的美好希望,安安静静地扒拉着碗中的米粒,小口小口地往下咽。单就不开口而言,秦晰的许多举止,还是很赏心悦目的。礼仪规范,从容有度,虽是皇室子弟均有的品质,但摆在秦晰身上,确实看着挺新奇。配着这幅安静,甚至看着有些可怜。
即使再不高看秦晰的时候,秦浦泽也不得不公正地说一句:秦晰这个太子能够当到如今,确实没有倚仗过任何人的帮助,手中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筹码。他不得很多人的欢心,更是宫中的众矢之的,多年内,秦浦泽虽然没有对此默许,但也没有明确反对。
“太子这个位置,你坐,比起别人,都要稳得多。”磨难这种东西,最能历练人心,秦浦泽远比如今的秦晰,更了解他能走到哪一步。虽然,秦晰的缺点与优点,一样多得离谱,简直让人怀疑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秦晰手下一顿,差点被一口饭噎死,好半晌才将将咽下去。他活到这么大,第一次听别人说,他可能比秦俊熙更适合这个位置,尤其是君王的表态。可这句话,实在是太难回了。经过几次的对答,秦晰到底看懂了,对于秦浦泽,低头和沉默都是带有很深逃避反抗意图的举止,所以,说到底,话必须是回的。
秦晰迟疑了很久,才道:“哦。”
秦浦泽随手放下筷子,终于开始怀疑,自己上辈子究竟为什么没被秦晰气死,而此番,又为什么非要将人摆在自己眼前堵心。
秦浦泽的举动一出来,秦晰几乎立即改口:“儿臣明白。”
你明白个鬼!秦浦泽看着如今堪称委曲求全的秦晰,再对比记忆中那个仿佛不与自己做对就会死的太子,要笑不笑地来了句:“不怕朕,怕挨板子是吧?”
寻常父子间,挨打都是常事,是以,秦浦泽看多了靠撸袖子抽一顿想让子女畏惧不敢再错的朝臣,涉及关键之处,大多都是收效甚微,即使当年先皇在世的时候,自己有时也是当面被责,背后抵死不改的典范。除了尚且年幼的孩子,他倒是真没见过能靠一顿板子吓得住的人。
原以为是秦晰性格使然,难再纠正,但像这么一打能消停好多天都不呛声的情况,算是明摆着不打不长记性了。这么算下来,让他改一样东西,恐怕会比秦俊熙快了不是一星半点。若当年下得了这个手,如今想来也不是这个局面了。
这个问题,明显比上一个还要难回答,但好在秦浦泽不知想起了什么,不再有追究答案的意思,只是蹙着眉头,忽然沉思着开口:“你府里有个人……姓陈?”
对着秦晰一副茫茫然不知所云,状似“我府里有姓陈的吗?我怎么不知道”的表情,秦浦泽忍了很久,才没一巴掌扇过去:“听皇后说,陈司谙是吧?”
秦晰的手不自觉攥了攥,斟酌着开口:“回父皇的话,陈先生家境有变,才被迫来京都寻亲的,不久之后便会离京。”
“家境有变。”秦浦泽静静地重复了一遍,似乎没什么别的意思。
秦晰手上有些见汗,想起那根看似毫无特点的穗子,实在捏不准陈司谙是个什么身份,更不敢轻易提及那个听起来就颇为神通广大的义父,便只能含糊着说道:“他母亲过世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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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2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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