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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旧酒新醅(古代,重生,父子训诫)[第1页]

作者:江雪轻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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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雪落金陵,旧酒新醅,君可饮一杯?
重生一世,他要护家人平安喜乐,护国家昌盛繁荣。
————
爹,咱有话好好说。
奔腾不息的蓝江从雪山蜿蜒而下,准备拥抱大海的半路上,路过古崖,大概觉得这里风水不错,就拐了个弯,又分了条支流,圈下了古崖州这几座唯有的山。
江上常年水汽缭绕,几座山在云里雾里扎根了也不知多少年,为说书写话本子的捐献了无数素材。
久而久之,这些衍生出来的故事在坊间耳语相传的久了,竟也被收录进了某本地质类杂文,遗留于世。
有这样说的:黄帝时期活了八百余岁的周仙人在这里坐化,山里有拿着拂尘的老神仙。
还有这样记载的:山里住着长了九个脑袋会吐信子的精怪,以江里的白鱼为食,一口就能吞上几百条。
总之尽是些哄小孩子用的胡说八道前后不通的段子,被世俗中人拿去肖想。
尘世之中,哪有什么神仙精怪。
有的只是一顶楼阁。
大多数在江湖上混的不错的门派嫡系们都知道,渡过静谧的蓝江,躲过毒蛇和山猿,爬到最中心的山的山顶,拾慧轩就坐落在哪里,只要报酬足够,可以购得任何你想知道的消息。
拾慧轩出世百年,从无遗漏,积名甚威,简直是江湖的向导,渗透出的消息,无时无刻不在引导江湖的走向。
是以,虽然山上野兽横行,毒虫遍地,但也总有人不惜以生命为赌注携重金前来购求消息。
所以拾慧轩的小童仆们就要常常在山间行走。
看看有没有哪个不要命的,为了躲狗熊爬上树结果碰了蚂蜂窝,被山间特产的两寸长的蚂蜂蛰了一身肿;要不就是被小猴抢了身上包裹,要财不要命攻击了那只小猴,然后被整个猴子家族围攻,挠的满脸血道道还被扔了一头熊粪。
江湖上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自负武功高见识广,进来就迷路了,转悠一个月转不出去的也有的是。
碰到这样的倒霉蛋,小童仆们就知道又能赚一笔了,把人领上山,好吃好喝伺候着,然后翻几倍的把医疗费引路费收回来。
然而试试证明,波澜壮阔我祖国山河,也不全是此等中看不中用的。
两天前来了一个人。
这人就好像是专为世俗之人正名来的一样。
貌不惊人,却并没有等到小童仆们去山间施以援手。
他一身墨色短打,挂着防蚊的斗笠,轻车熟路上了山,放下一笺书信和一封宝刀,转身就走了。
居然面对拾慧轩如此巧夺天工的建筑,丧心病狂的属性,而不表示一下惊叹和好奇!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神人,小童仆们表示很激动!
年纪太轻涉世太浅的小娃娃们并不认识那把看起来赞赞哒很锋利的刀,纷纷猜测那能人是谁,而了无结果之后,跑去已经不问世事的老轩主那儿询证。
老轩主已经年过古稀,晨起了看看山岚,下午吹吹山风,晚上晒晒月亮,就已经是他全部的生活。
所以当这样穷极无聊的老轩主,听闻小童仆们叽叽喳喳的询问之后。
屡了一把白的发黄的飘逸秀发,嘿嘿一笑,露出粉嫩嫩光秃秃的牙龈,一双眼睛亮的神奇。
他看着在山林间穿梭、若隐若现的身影,慢条斯理开始讲故事:“二十年前,周家寨初立,江湖震动,各方豪杰纷纷前去寻求庇护。其中就有咱们拾慧轩里你们家少轩主。”
“小犊子觉得跟着我干没前途,非要跑出去闯荡,就遇上了现在京城里的邵家家主邵大将军,那俩乳臭未干的崽子江湖走了一路,最后被周家寨轰出来了,灰头土脸又滚回来了,还住了不少时候,所以那人才对山里的路这么熟。”
“这也是在告诉你们,天底下最舒坦最有用的地方就是咱拾慧轩了,别没事儿瞎往外跑,跑了照样得回来,嘿嘿。”
老爷子说到儿子跑出去那段就忍不住跑偏了,也就没说清楚来人到底是谁。
而且标志性露牙床的笑容实在太猥琐,不幸目睹的几个小童仆们忍不住扶额。
“所以,来人是邵大将军?”一个小童仆问。
老轩主暗道一句,这孩子真不灵光,一点不觉得是自己思维太跳脱,还暗自觉得碰上自己这么有耐心的老头儿真是这群孩子的福气,于是一本正经解释道:“哪儿能,邵家那个废物被皇帝小儿看的死死地,怎么可能放他出京城?不长进的小犊子们,这点局势也看不出来,丢我拾慧轩的脸。来送信的是现在邵家的侍卫头子,姓魏。”
“当年啊,他还是个小侍卫,被邵小废物他爹邵大废物数次打发来请他们家少爷回去,来回不下七八趟,后来干脆住山里了,和山里禽兽们处出了感情了都,他一来都给让路,所以果然都是同类。”
恩,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大抵就是说的这种人。
小童仆们不知道为什么老轩主要把南征北战江湖上人人敬一步的邵家父子评为废物,把兢兢业业忠心护主的侍卫榜样与禽兽共论。
但鉴于上次讲学时,少轩主也曾把前朝某风评极好的某大儒唤作“瘪三”,心里便有了几分见解,这估摸着是拾慧轩的家学,他们将来也是要学起来的。
那,南朝战功赫赫的李将军,姑且冠他“赤佬”之名号,好像也蛮合适的。
琢磨了一番,小娃娃们忽又想到,少轩主曾是“小犊子”,如今他们也是“小犊子”,魏侍卫和禽兽同类,邵家父子都是废物,一番对比,心里竟有了被抬到和偶像同等位置的满足感。
是的,这就是为什么拾慧轩里根正苗红的小娃娃们一批一批进来,风气还是如此不堪,都是老少轩主日日渗透不懈努力的结果。
老爷子对此很满意。
然后突然一个个子很矮,一脸实诚的小孩子就站了出来:“可是我怎么记得周家奉旨为匪建立周家寨那一年是昭光十二年,也就是十七年前啊。”
老爷子,我曹?这小子哪来的,拆台是吧,哼,╭(╯^╰)╮我年纪大了,耳朵不好,听不见!
“都散了都散了,挡着我沐浴阳光,一群不懂事儿的狼崽子。”
幽深的函谷是□□与矢国的分界,以函谷命名的城镇坐落在□□的西北角,与矢国偶有贸易往来。
矢国其实就是□□西南方一百余个部落的总称,这些部落零零散散,没有统一的文化,基本对□□构不成任何威胁,具有稳定的政治基础,又加之矢国而来的廉价的原材料和劳动力,导致了函谷城异常的平和繁荣。
山上有矿石,河里有璞玉,虽然不如江南鱼米丰硕,却也算得富贵之地。
自古饱暖思淫、欲,函谷关也是秦楼楚馆参差林立,花街柳陌无尽头一般,百曲萦回,处处春光。
而玉掌柜手下的暖玉阁,就是这万千温柔乡里的翘楚了。
暖玉阁几乎成了函谷的地标建筑,商旅到了函谷,一是要买矢国的奴隶,二就是要睡暖玉阁的姑娘,不然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来过这里。
玉掌柜也是这一片十八镇的商会之首,生意一直做到金陵,黑白通吃,上面有人。
是以很少出面。
不过今天,暖玉阁停业一天,玉掌柜设宴请各个商会的大小人物前来一会。
车水马龙,笙歌四起。
这些,全是为了一个人。
厅中舞宴正欢,楼上,暖玉阁的掌柜亲自带着恩骋在楼上走廊观摩,介绍每一个商业大佬的产业及背景牵扯。
这些人里,从谁的族里姨母是吏部尚书孙子的奶姆,到十六房娇妾的三叔公输了几钱银子,事无巨细,皆有备案,只要身后的人想听,立刻就能报上来。
不知道的,大概会以为掌柜身后是什么大贵之人,然而,却是一书生模样的少年,白面少年,麻布青衫,身无配饰,朴素的像是这华丽楼阁中倒恭桶的下仆。
可是从掌柜恭敬的神色可以看出来,这少年深不可测。
他坦然自若的听完掌柜的介绍,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掌柜将个中牵扯一一介绍完,便领着青衫少年去了一偏僻小院。
这是这几日恩骋的住所,竹椅竹床,轻纱幔帐,在这蚊虫泛滥的炎热夏天显得特别实用。
然而也只剩下实用了,简陋的让掌柜心惊肉跳的,他真的准备了居豪华舒适的住处的。
可惜少年表示自己习惯了,在软床熏香里睡不着。
而且还拒绝了掌柜的安排的侍女。
所以此时煮茶倒茶的是少年从奴隶市场花了二两银子买回来的一个矢国小奴隶,小奴隶明显不通茶道,上次沏茶的水都没开,搞得养尊处优的掌柜半夜跑肚。
所以这次杯里的茶一直放到凉,他也没敢尝一口。
少年与他细讲了些京中局势,两人详细安排了绊倒一个姓钱的人的计划,就是族里姨母是吏部尚书孙子的奶姆的那个。
搞倒他并不难,这些年他明里倒卖水果,包着运船,却地下做着□□的生意。
他私有一家兵工厂,制作箭羽,高价卖给矢国一些部落,换取矢国的奴隶或黄金,靠的就是金陵朝上有人,赚取的大部分利润都要交上去的。
其实贩卖兵器数量并不多,并不能牵扯太多,可惜,他私造了兵工厂,可惜,是礼部尚书的势力支持,可惜,吏部尚书又是朝里明显的□□人。
这事儿捅上去,就由不得多疑的老皇帝好好琢磨一番了。
过不久钱掌柜一完,他余留的产业少不得要被瓜分,分到最多的一定是暖玉阁的这位掌柜。
“只是,如此一来,玉掌柜就要添了许多业务了。”青衫少年打趣道。
“哎,不怕公子笑话,多添些产业,老朽是不惧繁琐的,只是,老朽明里是三皇子的人,只怕这样一头独大,容易招风啊。”玉掌柜语重心长道。
青衣少年一笑,到底是拾慧轩出来的人,不糊涂,堪用,堪用。
于是两人又通过分析人选,讨论了关于扶植人才填补那份势力空缺的事宜。
玉掌柜老道精明,一肚子坏水的邵恩骋发现如此人才,聊得甚欢。
本来玉掌柜也应该很欢乐的,如果不是他太渴了……
“来来来,青佩,玉掌柜的茶都凉了,换一杯。”恩骋看玉掌柜频频看茶碗,又不喝,自以为善解人意的招呼道。
青佩很快换来茶水。
然后玉掌柜只能在两人热切的目光之下一口干了。
上好的碧螺春,可惜水与茶叶比例不对,估计也没洗,入口涩的和草根似的,回味又太重,从食道往外翻上来,恶心啊。
他想他精通茶艺的小十二了。
他想看他可爱的小十二耍功夫茶,紫檀小壶煮出来的茶,色泽通透,入口香,回味甜,两人唇齿相喂,再翻云覆雨快活一番,那才是人过的生活嘛。
再看看这里,这竹床上连个席子都不铺,真的不会硌得睡不着觉
意淫着回家之后怀抱娇人,玉掌柜突然有些可怜眼前的少年,年纪轻轻,如此禁欲,生活真的有快乐可言么
小青佩陪着恩骋走了三个月,从北固山到南天河,从东折西又绕了个圈奔向东海。
在沼泽地里收集过毒沼气,也下了古墓掰了血灵芝,还活捉了一只九百九十九年的小人参。
青佩乖乖的把人参收进盒子里,不解:“主子是如何得知这人参的年份的?”
恩骋掸了掸衣衫上的泥,“从前在师傅那儿看过一本山河志,千年前这里有过一场变更,地陷山塌,从此再无人烟。”
青佩似懂非懂,不过这一路过来他不明白的事儿太多了,于是发挥知乎精神,求解道:“那因何不是千年?”
恩骋跳上一块长满青苔的石头,看了看远方,想寻着人家,怎么也得再走个十里八里。
“千年前北高地还是一片平原,候鸟南飞都路过这里,山参的种子外有层硬壳,鸟怎地吃的怎地拉出来,种子掉下来就长出来了。你是说为什么每到千年啊,过吴河桥的时候不是带你去听说书的了么,千年是成精的年份,那就不是咱们捉的来的,得请仙家。”
“世上真有神仙?”青佩也学着恩骋的样子跳上那块石头,然后理所当然的摔下来了,蹭了一脸泥。
“大概是有吧。”恩骋走在前面,听见声响,递给青佩一张帕子,思索一会儿,答道。
不然怎么解释他怎么一觉醒来回到十三年前?
“《风俗通义》上有女娲造人的故事,三国曹植也说自己见过洛神。”恩骋解释道,又给他讲了女娲造人的故事,还背了《洛神赋》。
青佩听了女娲造人的故事,想,大抵女娲造人的时候偏爱中原这一方水土,所以汉人就捏得精细聪慧,他们矢国人估计就是绳子甩下来的泥点变的。
待听了《洛神赋》,又想一窥神女的容颜。
“是女娲漂亮,还是洛神美一些?”
“女娲是蛇身。”
看你口味了。
“会见到的,世间也是有这般女子的。”夜晚,恩骋躺在树杈上看着漫天星河,不知道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的说了这一句。
“真的?”
“真的。”
青佩有点不相信。
他被倒卖到大梁朝,被虐待到奄奄一息,没想到会被恩骋买来好好对待;他在矢国落后的文明中长大,见惯了秃丘野鹰,没想到会有一天能游历临边天国的大好河山,原来人真的能征服自然。
可是,当后来,他见到那个女子的时候,他才知道,原来自己真的可以经历这么多的没想到,以至于后来的后来,他统一了矢国一百三十二个部落,度过了自己传奇的一生,才慢慢想起这些过往。
如果后人钻进史书那页,看见他伫立在山丘上眺望的孤独背影,问他这一生如果能重来,他会怎样选择,他可能会说,他应该不计死生,不问功名,不管苍生,陪那个于岩之畔的女子一起走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可惜他未能重来。
恩骋要回金陵了,十二岁的青佩被他留在了一家船行,等待着命运的延续,那是拾慧轩手下行邦的一个据点。
别人以为拾慧轩是空中楼阁,可是它是一张网,一张铺遍大地,被每一条街道织就的网。
“我家粮少,怕养不起你。”恩骋道别,包裹里有一盒人参,一支棺材菌,一件和身上穿的这身一模一样的青衫。
青佩想跟着,可是这一路来,现实告诉他,自己真的帮不上面前这个永远干净眉眼的少年。
可能公子家比较特殊吧,没准他住在云朵托着的高山上,那里不长粮食,吃的东西要和狼群抢。
他划船送他,想说,要不别回家了,这里粮食多。
“前朝诗人与友人分别,说水深千尺,不及友人情。”恩骋突然喃喃道。
青佩以为他在和自己诉请,有点感动。
就又听,
恩骋:“哪里的水能有千尺深,小时候写文章,说城墙十丈,还被我爹狠揍了一顿,训我说如果真有十丈城墙,还打什么仗。”
青佩:= =
恩骋回了家,他家不住在云上,而是人间最繁华的金陵城。
御赐的匾额,朱漆的大门,将侯世家。
回到家的恩骋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到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活生生的家人,而是他活生生的爹见面第一句话是:“魏邢,先打四十棍子。”
魏邢就是侍卫长,得了命令,十分敬业的把他提溜到了祠堂。
邵家六百年传承,恩骋面对着几百位先祖的排位,心里十分哀愁。
他上辈子浪了个够,把邵家立世的忠义孝信败了个彻底,现在好了,家法棍子横在屁股上,到了还的时候了。
点灯,燃香,叩首,去衣。
青袍是母亲把他送进府里之前做的,从小到大,一年一身。
本来是给他留个念想的,恩骋却把它穿的日日不离身。
细纺的纯棉布料,晒洗的都褪了色,恩骋小心翼翼的叠好,放在一旁的座椅上。
这才无牵无挂的趴上春凳,散了束发,将辫子咬在嘴里。
四十棍子不好挨。
实心的梨花木棍,从肩背至腰腿,每一下都挑战着骨头的硬度。
魏邢训惯了命不值钱的手下,从来不知道留情什么意思。
棍子携风砸在肉上,是十分骇人的声响,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
恩骋只能趁着棍子砸下来的空隙使劲呼吸几下,冷汗早就流到眼睛里了,却因为棍子的不停歇而无法闭紧。
他自负是个汉子,却也忍不住盼着这场酷刑早点结束。
四十棍子打完,人已经瘫软了。
早已看不出原来样子的后背,疼痛一遍又一遍卷过。
刚打完,自己是起不来的,却也指不上行刑的魏邢,他只管打,打完了任务就完成了,人没打死就没他的事儿。
恩骋试着自己挪下来,然后就很成功的滚到了地上。
棒伤和地面来了个亲密接触,感觉十分销魂。
满眼金星散去,面前出现了一双手。
苍白,粗糙,瘦的骨节分明。
知道的,这是一双人手。
不知道的,还以为疼的出了幻觉:见鬼了!!!
那双手是邵三爷的。
说起邵家,江湖上提到的大多都是邵家父子,一门两将军。
父指的是恩骋他爷爷,如今已经西去。
而子,指的大概就是恩骋他爹,现在的邵家家主。
但其实邵老爷子有三个儿子,恩骋他爹是老二。
老大年轻轻就马革裹尸还了,亲都没成。
定了亲的未婚妻非要嫁进来,结果当晚殉了情,先帝还赐了贞节牌坊,流传于坊间,成了人人称赞的烈女。
老三幼年送去祀林习武,十七岁就在江湖闯出了名号,后来…
…后来脚筋双断,等同于废人。
邵三爷坐在装着两个大轮子的椅子上,用枯槁似的手去扶恩骋。
恩骋生怕那曾皮包着骨头的胳膊一用力就断了,没敢就劲,硬生生靠着自己还在打颤的骨头,把自己从地上撑起来。
端正跪姿,拜下去,行了个端端正正的大礼。
“阿骋见过三叔。”
这一跪欠了十几年,他本来以为自己再也还不上了。
家门被灭时他还心智未成熟,许多往事不得而知。
风言风语传进耳朵里,多多少少就有些看不上残疾的三叔。
谁知道后来就是这个自己一直瞧不起的人,急中布谋,拖住了时间,让他得以逃生。
尊敬,不是因为自己因此得以苟且偷生,而是一个如此才能的男子,却甘心被困在深深宅院,知四方事,无欲无求。
“这孩子。”邵三爷看着尊敬叩首的恩骋叹了口气,心里不大是滋味儿,整个邵家现在就这么一根苗儿了,还要这么过日子。
这还只是个头儿。
这真的只是个头儿。
邵恩骋逃学回家这件事儿让邵侯进行了深刻的反思,反思结果就是把邵恩骋扔进了兵营。
现在兵营不比从前那般规矩整肃,十多年的安宁下来,军营里养了不少闲人。
挨完家法的邵恩骋被扔去军中医馆,交给了医馆里的柳三爷。
“这谁家熊孩砸?”柳三爷忙着摸牌,瞥了一眼被抬去的邵恩骋,嚷嚷道。
这年头,不学好的贵族子弟都往军队里扔。
柳三爷该打牌打牌,晾了邵恩骋半天。
直到把牌友们送走,吃完晚饭,才想起来搭理搭理邵恩骋。
邵恩骋倒是和柳三爷生不起气来,郁闷的闭眼冥想,京城的每一条街道胡同,每一个商铺的背景,以及各个家族之间的联姻,都在脑子里显现一边。
“还真睡着啦?起来起来!”吃饱了的柳三爷进门,顺脚踹了邵恩骋两下。
那两脚踹的准,瞄着伤口去似的,邵恩骋皱眉,疼。
他真不是趴着不起,他是一天没吃饭,有点低血糖……
“嘿,犯了错儿扔进来的世家子弟我见多了,你这样儿的我倒是头一回见,不过你也甭和他们似的瞎嚷嚷,没用!”
“到了这儿,就听三爷的就成了!我瞅着你心态挺好,既来之则安之嘛,我看咱俩挺投缘,我和你讲啊,以后呢可不能着么趴着了啊,装病归装病,这么压着肺腑多不好,小心积食,对了,你还没吃饭吧,我和你讲哈,今儿堂里炖了红烧肉,老赵他们都没我抢的多,咱柳三的朝水手可不是白练的我和你讲,你想不想听听我柳家朝水手的由来啊?”
“……”
“你居然不想听!你到底哪家的孩子?!你家学哪个?比朝水手还厉害?我想想啊,西南莫家,西北周家,东边还有李家云家孟家南边还有……”柳三爷就开始摆着手指头数,越数声越小。
“不管了,你到底谁家的?我和你说这里面可有门道,要是你家学愿意教我一点儿,我保证你在这里有吃有喝……”柳三爷循循诱导。
突然,出手扣住恩骋的脉门。
习武者的大忌。
恩骋由着他叩,眼眸半张,目光平和。
柳三爷得手,反而有些失落感。就好像一个偷兄姊东西的小孩儿,他并不是多喜欢东西本身,只是想引起兄姊的注意。
尤其是对上恩骋的眼神之后。
他讪讪开口:“不好玩儿,你不是练武的。”
又顿了一息:“你,武功,被,废掉了?”柳三爷试探开口,说出来的话连自己都有点差异。
眼前的少年不过十五六岁,经脉却是许多断顿之处,且明显是外力所致。
又掀开少年身上披着的袍子,露出的是劈开肉裂的后背。
柳三爷这才意识到少年伤重,瞬间有些慌张:
“对不起,你,你等一下……你,”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邵恩骋这才意识到自己目光太平和,不够应景,都怪刚才想起从前,看见这么年轻又活跃的柳三爷,恍惚了。
但是他最会的就是保持淡定,轻飘飘从肿痛的喉咙里挤出四个字来:“多谢柳兄。”
烛火映着邵恩骋的脸颊,一半明,一般暗,目光淡然而清澈,又显得有些可怜。
柳三爷:“兄你大爷!叫我三叔!”
邵恩骋:“三叔。”
看他多听话。
看他多听话。
柳三爷泄气,这人还真是连嘴都不顶啊,没劲没劲。
柳三爷最会治那些矫情金贵的世家子弟,碰上邵恩骋这样真伤重又听话的反而没辙了,认认真真给他处理伤口,顺便感慨下世道。
到了夜里,两人都累的一身是汗,恩骋趴在榻上,柳三爷给他递了杯酒。
“放心,你这身体已经差到用不着计较这些了。”
恩骋接下,一口闷。酒能消毒,也能止疼,是好东西。
“你跟邵家什么关系啊?别和我绕啊,能送到这儿来的都是世家子,你这身布衣已经出卖了你,你是江湖中人对不对?现在那些贵族家的孩子都娇气的很,哪舍得这么打?你肯定是江湖来的,那我也不好问到底是哪家的,但肯定和邵侯又关系,不然也进不来,你且说说,邵侯是你什么人?”
“家慈与邵侯爷有些故交罢了。”
“哦哦,我听说邵侯年轻的时候闯过江湖,向来是那时候认识的吧。”柳三爷接话。
毫不知情的柳三爷回头跑去和自己父亲做报告。
常年沐浴在邵侯的淫威之下,各种被压榨的柳老爹听到邵恩骋是这么形容和邵侯的关系的时候,觉得这小子简直是个人才,太大快人心了。此时此刻不能和自己儿子分享自己的感受,简直快憋出内伤。
为了避免自己憋笑憋死,柳老爹转头就跑去找邵侯。
——柳老爹清晰地记得:
邵侯当时气得把手里杯子都捏碎了。
为了避免自己憋笑憋死,柳老爹转头就跑去笑话邵侯。
——柳老爹清晰地记得:
邵侯当时气得把手里杯子都捏碎了。
柳老爹跑得太快,柳三爷还没来得及告诉他邵恩骋武功尽废的消息。
邵侯也就不小心失去了获知真相的机会。
军队再散漫,也是邵家军,警卫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
不到三日时间,邵恩骋就和柳三爷混熟了。
只为着柳三爷那么点儿狭义情怀,他对在江湖上混过的邵恩骋的态度,就像是自己凭空捡来的宝贝。
天天想着法儿的从邵恩骋嘴里套话,略知个一星半点儿就能高兴一整天。
恩骋觉得好玩儿,就吊他胃口,吊着吊着,就把柳三爷那点儿家底吊出来了——
恩骋终于能借着柳三爷的门路,找到机会偷偷往外跑了。
打着介绍江湖朋友的旗号,明目张胆的和手下线人进行交接。
茶楼酒肆,秦楼楚馆,镖局剑行,柳三爷玩的海,邵恩骋入京要干的第一手事情也布谋的差不多了。
却也因此——
邵恩骋看见家中侍卫的时候,心就凉了一半。
等被带回邵侯的主院儿的时候,邵恩骋反而从容了。
赴死总比等死的时候显得更英勇些。
不对,其实他决定这么作死,已经很英勇了。
在外面站了会儿,没听见里面喊人,邵恩骋学聪明了。
报着早死晚死都得死,何必多罚一会儿站的心态,邵恩骋接过侍女想要端上去的茶,等温度刚好的时候,敲了敲屋门,然后推门而入。
邵侯没拿眼瞅他。
换了茶,邵恩骋站到一边。
反正我人在这里了,反正我是邵家的独苗苗儿,肯定不能弄死我,你看着办吧。
邵侯突然就笑了,特别和蔼:“阿大,你过来。”
邵恩骋被这表情弄的云里雾里,难道自己端个茶就能换来好脸了?
按常理来说,父亲不是应该见面先来一脚吗?
走上前。
邵侯一脚就把他踹回墙根去了。
有朋友喜欢,我会尽量保持速度。但也明白,仓促是为文之忌,何况自己本身就没多少底子,也缺乏经验。难免有不周不到不考量的地方,希望大家看文之余能多多指点检举
。多谢回复,也希望自己能不让大家失望

腹部绞痛,邵恩骋捂着肚子慢慢爬起来。
暗惊父亲花样多。
却也心知父亲还有的账和自己算。
敛了声色,跪正了身姿。
邵侯舔了舔嘴角,他倒是还有的是兴致。
“过来。”邵侯靠着椅背翘起二郎腿。
恩骋权衡了一下,还是不要站起来了,免得被收拾的更惨。
膝行过去,叩了个头,乖乖叫了声:“爹。”
邵侯满意的摸了摸他的头,又一把抓紧,薅住恩骋的头发,面色突寒。
恩骋被弄得心里忽上忽下的,被迫仰头。
却不敢对视那双眼睛。
只为他已不是从前的那个邵恩骋。十年飘零,死生师友,他已把深恩负尽。
“爹?别啊,邵大公子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邵侯语气戏谑。
对着儿子白净的小脸,抬手就是一个耳光,这巴掌用了内劲,扇的狠,恩骋整个人都被掼倒在地。
搓搓手,靠回椅背,邵侯准备好好和儿子算算账:
“两年前,郡主落胎,我把你送进没阳门。半年前,你又私逃没阳门。这些本来是旧事,罚过了就不当再提的,可既然——”
邵侯用脚尖提起恩骋的下巴:“邵大公子心中有怨气未解,咱们就得好好谈谈了不是?”
恩骋嘴角延着血迹,眼前是父亲精铁底的鹿皮靴,缓缓张口:“儿子不敢。”
这就是顶嘴喽?
一脚踹在肩膀上。
恩骋撞上花架,胆瓶碎了一地。
屋外新值班的小侍卫吓得打了个哆嗦。
恩骋归了碎瓷片,掀袍,跪上去。
尖锐的瓷片一点一点压进皮肉,他是真心忏悔。
可这份乖觉在邵侯眼里,却成了无声的对抗,只因从前的邵恩骋一向倔强。
“别跪那儿,过来。”邵侯勾勾手指。
听话,膝盖里带着碎瓷,恩骋跪挪到邵侯面前。
“再过来点儿。”
再挪进几步,靠近邵侯的脚尖。
恩骋突然有一种邵侯一抬脚能把他肠子踹出来的感觉。
想到肠子流一地的场景,恩骋吞了口唾沫——好恶心。
诶哟哟,好凄惨的样子。邵侯突然觉得调教儿子是件很有趣儿的事情。
“那怎么办啊?你说咱是先按着私逃军营的军法办,还是先办流连勾栏蔑视家规的家法啊。”语气好像小朋友在商量一会儿一起玩什么游戏。
恩骋打了个哆嗦。
邵侯:“别害怕,我不弄死你。”难得细心,邵侯好心的安抚了下儿子。
还特别体谅的商量:“这样吧,咱们折合一下,把军棍换成藤条,一军棍,换成十藤条,一藤杖,换成五藤条,然后每天还一点儿,你算算,还多长时间合适啊?”
现在太平年间,空职的时候军医出去街上晃也不是不被允许的,更何况他都不再编制里头,充其量也就算是个玩忽职守,可父亲非得按战时给他算,逃兵抓回来就是死啊,还有别的处置方法?都死罪了还怎么折合?还有蔑视家规,不是打到四肢断裂为止吗?有固定数目吗?
流连勾栏倒是能算,四十藤杖一换就是二百藤条……
恩骋迅速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得出结论:爹,你他娘在逗我?
“但凭父亲做主。”
邵侯撇撇嘴:“那你就每天过来领吧,领到……就领到我认为够了为止吧。”
硬泡不成,咱软磨。
暗自为整到儿子而得意邵侯怎么也不会想到,蹒跚着脚步去取藤条的儿子,心里无半分郁闷,甚至有点开心,不,对于这个飘零已久的浪子来说,更多的是安心。
是被踹了两脚,一耳光扇到流血后的安心,是真心跪伏在长辈膝下被庇佑的安心,是终于获取以血赎罪的机会的安心。
藤条不伤筋骨,可也架不住连天的挨。
邵侯是打定了主意要磨磨儿子的脾性,打完了又推给恩骋一堆公文让其摘录重点。
我打你占用了我办公时间,你该为此负责。邵侯一脸的理所应当。
娘的,这可是军队的公文啊,邵恩骋受宠真惊,只能战战兢兢忍着疼,在小几前张肩拔背的跪着抄公文。
于是邵侯发现打儿子还能提高工作效率,于是很是乐意的日日把恩骋提到书房。
恩骋一边感叹自己就是个劳碌命,一边端茶倒水伺候他的侯爷老爹。
父子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奈何有外人看不下去了。
邵侯府里其实一直养着一个客(xian)卿(ren),叫叶归,却也不知道这是真名假名。
此人是闲云野鹤的性子,平生最好游历山水和多管闲事,偶尔在外面混着混着混不下去了就躲到侯府里来,等邵侯把他的烂摊子都收拾干净之后,他再接着出去浪。
府里很多下人不明白,都以为是叶归的字画值钱,粗暴的侯爷也想附庸风雅。
只有家养的侍卫们无比感动,这是真正的袍泽情谊啊!
啊对,叶归曾经是邵侯的军师。
本来仗打赢了朝廷要给他封官的,被他嫌麻烦,推了。
此时这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人正倚在门口,抱着壶酒,调侃邵侯:“你怎么想的?把恩骋留下?”
邵侯:“嗯。”
叶归挑眉,夺了邵侯手里的公文翻看,那是恩骋抄写的,看了几眼,就忍不住了:“恩骋那小子可真是个妙人儿。”
邵侯也挑眉,怎么见得?
乖乖让爹往死里打这可不是叶归对妙人儿的定义。
若是说儿子和他赌气他信,他这儿子自小比别人聪明也自小比别人倔。
可叶归这是在暗指自己被儿子算计?
手指敲了敲茶壶,邵侯转过味儿来,叶归提醒的在理,儿子该长大了,他也该适当往儿子想要侯位这个方向想一想了。
叶归不和他解释,只扯了一张恩骋抄录的贺笺收入袖中。
“你的寿辰,今年还是不办?”
再过五日,就是邵侯的生辰。
邵侯:“我去一趟城西。”不办了。
叶归调侃:“郡主这当家主母当得,还真是无用武之地。”
邵侯莞尔:“前几日九长公主驸马三年祭,又托郡主传了话,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你就从了吧。
叶归瞬间哑口无言。
囫囵吞了一口酒,叶归压下眼帘,遮住眸子里闪出的精光,装作悲天悯人的样子:“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想把恩骋留在身边,就该替他打算打算。”
小恩骋,叶爷爷好心帮你一把,你可别怪爷爷。
嘴角挂着邪笑,叶归鹤发白须,一身白衣,摇摇晃晃的走在侯府的街道上。
此时这个无法用常理解释的人正倚在门口,抱着壶酒,调侃邵侯:“你怎么想的?把阿大留下?”
邵侯:“嗯。”那小子再不好好管管就该上天了。
叶归挑眉,夺了邵侯手里的公文翻看,那是恩骋抄写的,看了几眼,就忍不住了:“恩骋这小子可真是个妙人儿。”
叶归寄情书画多年,最会以字看人。
邵侯也挑眉,怎么见得?
乖乖让爹往死里打这可不是叶归对妙人儿的定义。
他更觉得叶归得此结论是因为恩骋敢和自己赌气。
可那也不至于让叶归这副表情,。
叶归是在暗指自己被儿子算计?
前两年郡主落胎,如今辗转又回金陵,扔到军队又屡屡犯忌。
想起儿子少小时的聪慧,邵侯手指敲了敲茶壶,转过味儿来,叶归提醒的在理,儿子该长大了,他再不愿意,也该适当往儿子想要侯位这个方向想一想了。
整个邵家如今就这么一根苗儿,儿子想要世子的位置,也在理。可如果真是为了这个……
回味这几天儿子的乖觉隐忍。
邵侯心里就涌上一股怒火——何以乖觉隐忍至此?
孝顺如他大哥当年,私下里被训狠了也会哀恸告饶。
那才是父子相处该有的样子。
邵侯抿了口酒,面上没什么表情。
叶归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想歪了也不和他解释,笑盈盈的扯了一张恩骋抄录的贺笺收入袖中。
把话题转到邵侯身上:“你的寿辰,今年还是不办?”
再过五日,就是邵侯的生辰。
邵侯:“我去一趟城西。”不办了,不够费事的。
谁知道那些王孙达官会借机闹出多少事儿来。
叶归调侃:“郡主这当家主母当得,还真是无用武之地。”红白喜事一个没有,生日寿辰从来不办。
邵侯莞尔,调侃我啊?
邵侯:“前几日三长公主驸马三年祭,又拖郡主传了话,让我问问你的意思。”要不你就从了吧。
长公主如今芳龄四十有八,二十年前因一睹叶归风华,抱着大肚子非要休了驸马改嫁,吓得叶归一逃就是十年。从此听见三长公主的名号都要绕道走。
叶归瞬间被邵侯怼的哑口无言。
半响,囫囵吞了一口酒:“一朝天子一朝臣,你若想把恩骋留在身边,就该替他打算打算。”小恩骋,叶爷爷帮你一把,可别怪爷爷。
嘴角挂着邪笑,叶归鹤发白须,一身白衣,摇摇晃晃的走在侯府的大院里。
叶归走后,邵侯看了会儿恩骋的字迹,入目是规规整整的梅花小篆,叶归从里面看出什么来了?
邵侯在诗画上缺了那么很多天分,从小看什么篆字儿都长一个德行。
公帖在手里转了个个儿,他倒也深有自知之明,看不出来就不看了,命人把恩骋提溜过来。
恩骋住在侯府东北角一个小院里,这院子上一个主人还是恩骋爷爷那辈儿的,因为远离侯府中心,多少年都没人翻新过。
等侍卫到的时候,恩骋正踩着梯子拔瓦片里长出来的草。
这草的根把瓦片都扎漏了,一下雨就漏水,他风餐露宿惯了,不觉得有什么,可是这院里还有一个使唤丫头。
小丫头十来岁,给他烧水熬药的,他不能连着手底下人一起委屈。
仰头看了眼天,还没亮透,这几天父亲喊他是越来越早了,吞了口唾沫,也不知道今天自己这胃能不能坚持得住。
勉强跟上侍者的步伐。
“父亲。”恩骋恭恭敬敬双手奉上藤条。
褪下衣裤,双手杵在案上。
臀腿一片青紫破烂,这是这些天邵侯的杰作。
撕裂的皮肉周围泛着红肿,明显伤口没得到妥善处理。
邵侯接过藤条,却没有像往常一样打下去。
忽然伸手,摸了把儿子的额头。
意料之中,在发烧。
邵侯:“穿上。”
绕道父亲身后,恩骋背过身,整理好衣衫,转过来,恭恭敬敬:“父亲。”
邵侯:“多久了?”
恩骋知道他在问发烧的事情,突来的关心,有些别扭,还是老老实实回答:“昨日下午开始的。”
邵侯抬腿就是一脚,一脚踹在胸口下面。送你学医你逃学,由着自己发烧?由着伤口发炎?苦肉计做给谁看?
恩骋倒退数步,无可抑制的呕出一口血来。
本来邵侯是打算好好和儿子谈的,但是实在压不住心里的火。
看见儿子呕血更是忍不住的皱眉头:“滚过来!”
恩骋快速擦了把嘴角,膝行上前。
邵侯深吸了口气,压下怒气:“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呕血?
两年前留下的隐疾?
恩骋忍住五脏六腑的抽搐:“无碍。”
邵侯:“手伸出来。”我问你怎么弄的!
恩骋双手平伸。
啪!
一藤条抽在手心。
恩骋疼的打了个哆嗦,待反应过来,努力伸平手。
紧接着就是连续三下,毫不留情。
这四下直抽的皮肉裂开,血珠直冒。
“到底怎么回事?”
恩骋没有抬头:“前几日不小心伤到的,没有大碍。”
邵侯泄气,终于意识到好像是自己踹的。
如果是自己伤的,确是应该没什么大碍。
啪啪啪!
又是连续三下,藤条卷着血珠。
邵侯继续问话:“为什么弃学?”
恩骋略做沉默,就又挨了三下,疼的皱眉。
邵侯:“说。”一如既往的不耐烦。
眼泪几乎被逼出来。
恩骋低头:“儿得知了血灵芝的下落。”

举起的藤条没再落下。
“儿于没阳门得信,即去了函谷打探情况,后遇拾慧轩之人,遂托其保管传送回金陵来。”恩骋知道邵侯不喜欢啰嗦,尽量简洁得将经历告之。
邵侯目光深邃。
沉默顷刻,忽然勾起一边嘴角。
“血灵芝现在何处?”
“已置金陵。”
啪!
研台撞在额角,墨水倾翻满衫。
恩骋闭了眼,由着血墨相和流了半边脸。
父亲在愤怒没将血灵芝的消息第一时间相告。
没有委屈也不申诉理由,恩骋的心平静的厉害。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沉默,父子间的尴尬炸开在整个房间。
打破沉默的是几下敲门声。
“二哥?”
是柳三爷在门外。
“进来。”邵侯有点有气无力。
门被推开,阳光在地砖上洒了一个扇形。
柳三爷撑着双拐挪进门槛,看见墨盘脸跪着的恩骋也不惊讶,只温和的笑道:“欲雪弄了些粥点,托我来请二哥过去尝尝。”
欲雪是邵三爷的养女,今年才刚七岁,机灵活泼,颇得邵侯夫妇喜爱。
邵侯听到欲雪也没了脾气,放下袖口,走过恩骋时说了句:“起来吧”。
恩骋起身,只不过他身上伤多,难免动作不够利索。
邵侯也不理他,顾自走到门外,深吸了几口气。
恩骋不是不耐没阳门寒苦才逃,而是为了寻到血灵芝。
血灵芝,血灵芝。
这两年来他动了多少人脉去寻都寻不到的圣药。
他多希望能和郡主共同养育一个嫡子,他盼了那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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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7 00:22: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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