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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前生如烬(父子兄弟,虐)[第1页]

作者:歧路伯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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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受。
大家好,我是歧路,我又回来写故事啦,o(* ̄▽ ̄*)ゞ 诶嘿!
按照大纲节奏应该是先虐,后甜,再虐一下下,最后HE~
古风,杀手,兄弟,朋友,权谋(?),算计(?)
(懒得写文案啦)
@不知叫神马好
我要开文啦!
一、
“驾——”
一声低喝,伴着一声策马鞭声,划破浓重的夜色。
城东小道上,一匹枣红色骏马载着黑衣少年,逆着风飞速掠去。
黑衣少年伏在马上,左手攥紧缰绳,右手往怀中探了探,确认怀中那东西安然无恙后,又伸手加了一鞭。
“驾——”
快一些,再快一些。他默念道。
*
“吁!”他扯住缰绳,抬头望了望那书着秦府二字的牌匾,舒了口气。
他直起身子,握住缰绳的手有些发抖,皱了眉头,仿佛用了些力气才从马背上跳下来。落地的瞬间就不自觉地团缩了身子,他将伸手捂住肋骨处,轻轻地叹了口气,又抹去额头因为发痛而洇出的细微薄汗。
他朝秦府走去,迈出的一个步伐都似乎重若千钧,他咬着牙,挺直了身子,走了过去,叩了叩门。
“呀——”门开了,是秦府的老守门人。
“大公子,您回来了。”老守门人笑了笑,忽然他觉得哪里不对劲,他打量着眼前的黑衣少年,“好重的血腥味,大公子,您受伤了?”
黑暗的夜色中,少年的惨白面庞并没有显得多么骇人,他摆摆手:“无妨。”
老守门人还在疑惑,少年却没有再解释,他问道:“爹在哪里,在秦安房里?”
老守门人似乎这才想起来自己的使命,他点点头道:“对,老爷一直守在那里。他吩咐我,若是见您回来,就让您直接去。”
少年颔首道:“知道了。”
*
少年将身子挺得更直,右手未曾离开自己受伤的肋骨。血滑腻腻地从衣衫里渗出来,染在指缝,又将下衣也染得一片狼藉。好在现在是深夜,府里没什么人瞧见他的模样。
他深吸了口气,咬了咬毫无血色的唇瓣,好叫自己看起来精神一些。行至秦安的卧房前,他又是一额冷汗。他淡然擦去,才抬手叩门:“爹,我回来了。”
门开的很快,深褐色蟒纹广袖长衫的中年男人立在门里,见了他归来的儿子,眼神迫切地落在他身上,上下游走,开口急问:“药找到了?”
少年乖顺地点点头,准备宣告捷报:“我将楚家……”
中年男人似乎对战斗过程并不感兴趣,他打断他道:“我只要药。”
少年垂了眼眸,有些失落,他用未染血污的手从怀中摸出一个瓷瓶递过去。他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终还是闭了嘴。
中年男人将瓷瓶握在掌中,亦无甚多言,片刻都未迟疑,转身便将门又关上。
深夜的院中,冷风呼啸,寂寂无声。少年垂头,松垮了腰背,一步一步挪出了庭院。
*
马儿还被系在大门,并未送去马厩。少年今夜的行程尚未结束。
不多时,他便忍着痛色,从府邸深处走了回来。
“大公子,您还要去哪里?”老守门人望着少年道。
“有些事要处理。”少年笑了笑。
“您这……不要紧吧?”老守门人坚信少年受了重伤,有些担心。
“没什么要紧的。”少年淡然道。
“那……大公子,路上小心。”老守门人恭敬地为少年打开了门。
夜更深了。
少年艰难地蹬上马,摸了支火折子划开,微弱的火光照亮了一小块儿前行的路。这微弱的光芒仿佛一柄利刃,黑暗在少年面前划开,又在他身后聚拢。
很快,黑夜少年又和这如墨的夜色融为一体。
二、
约莫一盏茶时间,少年的马停在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这里是济生药庐的后门。
少年小心翼翼地下马,挪到那院落的小门前,颇有章法地敲起了门。他叩了五声,三急两缓,敲罢,他低声道:“千里,救我。”
门里竟然毫无动静。
少年嘴角微微一动,又如法敲了五声,又低声道:“贺千里,快救我,我要死了!”
当他准备要敲第三遍的时候,门里总算有了动静,那位被叫做贺千里的总算翻身下床,怒声骂骂咧咧道:“秦尽***的,大半夜的让不让我睡觉了!”
贺千里将门打开,怒气冲冲地望着眼前的少年,怒道:“秦尽!你能不能……”
他骂到一半,再骂不出口。他望见了秦尽的模样,一张惨白的脸色挂着一抹抱歉的笑意,左手扶住门框,身子半佝偻着,似乎一松懈就要倒下去。右手死死捂住伤处,新鲜的血液从指缝中缓缓渗出。借着月光仔细看去,更多的血早已凝固在黑色的衣衫上,从腰间至脚踝的衣衫上,斑斑驳驳。
贺千里大惊失色,伸手去伏住秦尽,唠叨道:“我的天,七天没你消息,果然又惹一身伤。你当我这里伤药不要钱吗?”
秦尽没有多言,他已没有力气说什么话,他顺着贺千里的臂力,直接倒在贺千里方才起身的床榻上。他仰面倒下时,喉头嚅动,似乎是闷哼了一声。他望着贺千里,苦笑道:“你今夜怕是睡不了了。”
贺千里转身拿了些工具和药品,低头剪开秦尽伤口处的衣衫,喃喃道:“你既然来了,我肯定救你,不过半夜求诊,医药费翻倍,你可别忘了。”
秦尽仰面顺势翻了个白眼:“你放心。”
*
黑色夜行衣在剪子下破开,贺千里望着秦尽右肋一团血肉模糊,眉头团在一起问道:“这究竟是怎么搞的?”
秦尽忍痛,稳住声音道:“被捅了一刀。”
贺千里哼道:“挨了几日了?”
秦尽想了想道:“两日吧。”
贺千里轻轻擦拭着伤口,道:“这刀口若是淬了毒,你怕是两个时辰都挨不过。”
半个小臂长的伤口深可见骨,此刻血肉外翻,加上车马劳顿早就发红生脓,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贺千里眉头皱得不能再皱,他不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比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年这两天是怎么挨过来的。他叹了口气,问道:“还有其他伤吗?”
秦尽道:“肩背,腰腿挨了些拳脚,没有刀口,不太麻烦,给我些化瘀药就行。”
秦尽是受伤受惯了的,久病成良医。贺千里知道他惜命,断不会委屈自己,便没有将他衣服扒了仔细检查,只是转身摸了几个瓶子放在秦尽身边。
贺千里低头仔细处理伤口,不再多言。不多时,待他再去看秦尽时,他竟然已歪头睡着了。纵使缝针时贺千里没有放轻手脚,如蚁虫撕咬的疼痛,秦尽竟然也没有醒来。
*
“呃——”秦尽浑身一抖,挣扎着醒过来,他睁大眼睛往窗外一看,天还未全亮,约莫是五更天。
他伸手往腰间摸去。贺千里在他腰间紧紧缠了一圈白纱,伤口已藏在白纱中,皮肤上凝固的血迹也被擦拭干净,看起来比昨夜不知体面了多少。他抚了抚伤口,虽然仍是疼痛,却自知无性命之忧,安心不少。
秦尽挣扎着坐起身来,忽得发觉自己竟然是在贺千里的床榻上睡了一夜。他四下张望,发现贺千里在床榻旁的一张铺了薄毯的圈儿椅上睡得四仰八叉。他自觉抱歉,走下床来,伸手想要想要将贺千里抱去床上,又担心伤口裂开毁了昨夜贺千里的努力。正纠结的当口,贺千里迷瞪着眼醒了。
贺千里揉着眼睛道:“醒了啊。”
秦尽点头:“嗯,我要回秦府了。”
贺千里从圈儿椅往床上爬,费劲儿地说道:“行……药钱别忘了啊……翻倍……”
秦尽叹贺千里财迷,笑了声道:“知道了。”
三、
秦尽回到秦府时,天已全亮了。他将马儿送到马厩,自己回房换了套素色常服,洗了把脸,将散乱的发丝重新高束。镜中少年面色略显苍白,瘦削却很精神,十九岁的年纪,青涩与成熟各占三分,英气蓬勃。
秦尽才将脸上水珠擦干,却听见门外家丁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常年不在秦府,自己的卧房像是仅供落脚的客房一般,秦府也没有他的贴身小厮。此刻忽然有人找他,想必是他爹秦江海的意思。
“大公子,老爷找您去。”
门外立着的是一位浅褐色的长衫少年,面容很清秀,长身玉立,开口便透着墨香,仿佛是某个书香门第舞文弄墨的公子哥儿。
这个人,秦尽是知道的,是他爹秦江海身边的老熟人儿了,如今名唤秦升。秦升原本不叫秦升,他不过是老管家的远方亲戚,秦升很小时便没了父母,便来投奔老管家,秦江海见他八面玲珑,便收在身边,给他改了名字叫做秦升。老管家对他视如己出,教他做事。好些年前秦府的人就都知道,这秦升未来是接老管家的班的。如今老管家告老还乡,这秦升果然留在秦江海身边打理杂事。秦江海也颇喜欢他,待他甚至比待当年的老管家更胜一筹。
秦尽总错觉,比起对待自己,秦江海待秦升才更像是父亲对待儿子。
“爹找我?爹在还在秦安房里?”秦尽问道。
“是。大公子,您快些,老爷今日面色不大好。”秦升有些担忧。
“……知道了。”秦尽皱了皱眉,他不喜欢秦升来做这个通传消息的人。他不喜欢秦升落在自己身上的眼神,他觉得这眼神里总有些怜悯的意味。
秦尽拂整了衣裳,披了件外衣,推门跟在秦升身后。
老爷今日面色不好。
秦尽揣度着刚刚秦升的话。
近日弟弟秦安遭楚家陷害,身中奇毒,昨夜他才将解药找来,爹应该整日陪着秦安才对,此刻找他做什么?莫非……
秦尽眉头跳了跳,加紧了步伐,暗自希望自己的揣度不要是真的。
*
秦尽同秦升走到秦安的院落,秦升很识相地告退了,秦尽便一人往里面走去。
才踏进院落的小门,秦尽便听得秦江海的一声吼:“秦尽,你给老子滚过来!”
秦尽惊得脚下发软,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提手弯腰:“爹。”
秦江海没有应声,只是将手中的东西挥了出来。秦尽眼皮一跳,余光望见秦江海手中的是马鞭,躲闪不及,也不敢躲闪,只是站着,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鞭子顺着脖颈割在肩甲,浅色的衣衫很快就映出些血色。秦尽瞳孔一紧,撩衣跪了,垂头道:“爹,我……我……”
秦尽习惯性地想要认错,可今日兜头就是打,连错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认错?
秦江海似乎也没什么心思跟他兜圈子,在秦尽身上甩了几鞭子,觉得不够出气,干脆将鞭子甩在地上,一脚踢翻了跪得端正的秦尽。秦尽身子踉跄,险些将右肋的刀伤撞在地上,脊背一僵,痛得眼前发黑。随后又是没头没脑的几脚,秦尽唯恐自己的右肋再伤着,便全用左边身子尽数挨下。
秦尽听着秦江海的气息渐渐平稳,想是他脾气发够了,便挣扎着重新跪稳当。
秦江海指着秦尽骂道:“你昨夜给我的药到底是真的假的?”
秦尽眉头一紧,声音发抖辩白道:“我带夜鹰杀了楚家十八口人,逼着楚风交出了解药,不应当有错的。”
秦江海抬手一巴掌将秦尽打到口角含血,怒道:“既然是真的,为何安儿还未醒来!”
秦尽垂头,忍下一嘴血腥,摇头诚恳道:“我……我不知道。”
秦江海大怒,拾起方才扔在脚下的鞭子,高高扬起,正准备下手,却听得身后那扇门忽得开了,门里的大夫欣喜地探出个头来:“老爷,老爷,秦二公子醒了!”
秦江海眉头忽得舒展开来,再顾不上什么秦尽,扔了鞭子,回头又钻进了房中。
四、
眼见着秦江海闪入门口的身影,秦尽猛咳了几声,伸手拭去嘴角血污,未敢起身,生怕秦江海还要发难。
他在楚家犯下的那些恶行,皆历历在目。他带着夜鹰众杀手,将楚家的人一个一个杀死在楚风面前的。他的老婆、庶子、妾横七竖八地躺在厅堂里。杀到他的嫡子楚凌波时,楚风终于崩溃了,他拿出了解药只求放楚凌波一条生路。
秦尽没有检验解药的真伪,也无法检验。将解药收入囊中之后,斩草除根,反手杀了楚风和楚凌波。统共十八口人,为了一瓶解药,楚家灭门。
方才秦尽听闻秦江海叫他,便开始担心解药的真伪。他是真的不知道,如果已经做到这个地步,解药仍然是假的,那么该如何面对。楚风已死,这世上没有人能拿得出解药了。到了那个时候,爹怕是要拿自己给秦安陪葬。
好在秦安醒的够及时,没叫自己挨太多鞭子。
秦尽跪了不知有多久,膝头磕在青砖地面上,冰冷又酸楚,渐渐地没了知觉。身上的伤口又半刻不停地疼痛着,秦尽有些撑不住了。他叹了口气,咬紧了牙关,才勉强使自己的身子不太摇晃。
“吱呀——”
门总算又开了。
秦尽眼前一亮,却又未敢抬头,只是乖顺着垂眸望着膝头。
秦江海从里面走出来,他见了跪着的秦尽,有些惊讶,他原本没有让秦尽在这里罚跪的意思。他清了清嗓子,道:“站起来。秦安醒了,方才是我冤枉你了。”
秦尽受宠若惊,撑了地面,颇为艰难地才用两条软的像面条的腿站稳了,低声道:“爹担心秦安,没有关系。”
秦江海宽慰片刻,又重新拾起威严问道:“此去,夜鹰损失几人?”
秦尽拱手,俨然是下属对上级的礼数,他恭敬答道:“损失一人。杀手小满,死于楚家暗卫之手。”
秦江海点头,平淡道:“规矩你懂,自己去领罚吧。”
秦尽垂眸似在思忖,半晌未有应答。
秦江海皱眉,质问道:“怎么,你还有问题?”
秦尽拱手,恳求道:“爹,规矩我未敢忘,只是……能否缓两天?”
秦江海斜眸狐疑,他扫了眼秦尽,没什么兴趣,只是冷声道:“可以啊,缓一日翻一倍,你自己算。”
秦尽一惊,再不敢为自己讨饶,赶紧道:“秦尽这就去领罚。”
*
秦家家业大,一手领了江南茶叶贸易的生意,江南茶叶市场买进卖出皆有抽成,日收百两不在话下。然而树大招风,有眼红的,自然也有伸手的。秦江海需要有这么一支力量,来剁掉伸向他生意的、觊觎他的手。
“夜鹰”就是这样的一支力量。
秦江海早年为了保全自己,特地训了一支杀手队伍,名唤夜鹰。夜鹰共二十四人,用二十四节气命名。若是其中有人死了,那边再提拔年轻的上来。其中,春夏秋部的,归秦尽掌管。至于冬部,秦江海没有透露,秦尽问过,秦江海也并没有告诉他。
总之,如今秦家的夜鹰大部分归秦尽掌管,其他的生意,秦江海在一点一点慢慢地教给秦安。
这看似是一份儿家业分给了两个儿子,可谁都知道这里面的偏心。生意人讲究的是体面,不管生意场上如何风起云涌,总是无性命之忧的。杀手如何能比?刀尖上讨生活,那是群见不得光的人。
其实,夜鹰虽然是秦家产业的一部分,可毕竟是个杀人工具,所谓的头领只需从杀手里挑一个便可以了,何须分一个儿子去掌管呢?秦尽秦尽起初也不明白。后来渐渐地,秦尽意识到,秦江海也许只不过是不希望自己染指他真正的生意罢了。——秦江海认定的下一代家主从来就不是自己。尽管自己是名义上的长子。
秦尽不知道秦安是从几岁开始接管家里的生意的,他只知道自己七岁就被秦江海丢进夜鹰。七岁的他跟着杀手们学功夫,常常是一身伤也不知道找谁去治,问杀手们讨了些劣质的伤药随便糊了,日复一日活下去。
他虽不知命运为何偏颇,但自小到大秦江海对他向来苛责,逆来顺受,见怪不怪,早已认命了。
除此之外,秦江海将夜鹰交给秦尽的同时,还给他定了个近乎没什么道理的规矩:每次出手,若是夜鹰有人命损失,那么秦尽作为首领是要受罚的。损失一人,秦尽便要挨三十杖。
时至今日,秦尽依旧参不透这其中逻辑。只是父亲定的规矩,那便只好受着。
五、
秦尽缓步行至秦府后院,推门入了一处不起眼的杂货间。杂货间里遍布灰尘,唯独长案上的花瓶干净如洗。秦尽扭动这只花瓶,听到一声轰动,东侧的泥墙转动起来。这墙的背后大有空间,一条长长的台阶通往不可测的深处。
秦尽侧身走了进去,进入的一瞬间又按动了机关把门合上。门与墙壁严丝合缝。
这里是秦府的暗牢,唯有通过秦江海的首肯,才能知道的密处。除了秦家的人外,还有一种人能进到这里来,那就是和秦家的仇人。秦尽曾接手过一些事情,捉到了一些尚且存有价值的人,便会投到这里来——而进了这里的人,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死在外面。
秦尽放慢了自己的脚步,避免扯动自己的伤口。光线越来越暗,走下最后一级台阶时,只剩下明明灭灭的长明灯的光。火光斑斑驳驳打在发黄发霉的墙壁上,酸腐的气味随着呼吸一次次撞击在鼻腔里,地牢深处隐隐约约传来痛苦的哀嚎声。秦尽没什么表情,对这里的一切,他无动于衷,他已来了太多次,没什么好好奇的。
他径直走向一间用木板隔开的小房间。房门紧闭着。
秦尽抬手扣了两声,轻声道:“秦老三。”
“嗯——”门内传来一声不满地醉呓。
几声凌乱的响动之后,门被粗暴地拉扯开,探出来一个油光满面的脑袋。青色的胡茬从下巴一直蔓延到耳根,眼球充血,浑身酒气,酒气之下是一股多日没有洗澡的怪味儿。这个秦老三倚着门框,瞪着眼睛看着秦尽,将浑浊的呼气吐在秦尽的脸上,大着舌头问:“秦……秦大公子,又来讨打了?”
秦尽皱了皱眉,答道:“杖三十。”
秦老三咧开嘴笑了,露出黄牙,笑得狂妄,猛烈喘息着道:“老爷对你还真是……还真是……”
秦尽眉头皱得更深,目光一冷,道:“真是什么?”
秦老三止了笑,乜斜了眼睛望着他,若有所指:“真是……有意思。”
秦尽见秦老三十次有八次是醉酒状态,见怪不怪,听见了这种话只当他是在嘲讽自己,并不放在心上,只是冷声道:“赶紧。”
这里阴冷潮湿,怪味刺鼻,不是个好地方,秦尽一刻都不想多留。
秦老三甩门走出来,指了指一旁的刑架,道:“那就请秦大公子过去吧。”
这是个极为简易的刑架。刑架除了两旁的支柱外,只有高于头顶的一根横梁。横梁正中有一处绑缚双手的绳索。脚踝高度处,有两条分别绑缚双脚的锁链。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累赘之物。
秦尽已在这具刑架上挨过许多打。他视父亲的规矩为金科玉律,从来没有逃过,也没考虑过逃这件事情。他只有一个要求,他希望保存自己的尊严。秦老三能对他用杖刑,也仅仅只能用杖刑。秦老三对他动手,只不过是执行父亲的命令罢了——秦尽不允许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凌驾于自己之上。
秦尽脱掉外衣扔在一边,弯下腰缚好自己的脚踝。在将双手悬于头顶之前,他略微思忖,伸手在自己锁骨上下一点——他封了自己的哑穴,这次受了伤,又要挨杖刑,若是熬不住,在秦老三面前叫喊出声,实在是丢人。他试了几下确认自己发不出声音之后,将手高举,轻车熟路的缠好双手,将绳头握在掌心,然后扭头看了看秦老三,示意可以开始。
秦老三抱手冷眼看着秦尽的一举一动,冷笑了声,道:“你猜,我会不会逼得你冲破哑穴?”
秦尽没有应答,哑穴已封,他不能说话,也不屑于回答。秦老三这个人似乎很喜欢为难自己,秦尽想避开这个人,可是没有办法,秦老三是父亲的指定的人。
木杖被高高举起重重落下,臀腿上的那一层布料除了遮羞外再无他作用,皮肉被捶楚发出骇人的钝响。不得不说,今日秦老三当真用了比从前两倍的力道,似乎是与秦尽被封住的哑穴做计较。
六、
“……”
十。
秦尽阖眸,舌尖抵住牙根忍着。臀腿上想必已高肿不堪,肋间的伤处随着木杖的落下,一阵阵地动荡摩擦。
二十。
秦尽额间已冒出薄汗。肋间伤口似乎是裂开了,鲜血冲破白纱,秦尽感受到腰间有些滑腻腻地湿漉。身后的钝痛,逐渐变为某些地方的尖锐的刺痛。秦尽握在一起的双手,开始紧握在一起。
二十五。
冷汗已将薄衫浸湿了。他将脑袋垂在双臂之间,无力地挂在刑架上,双股也止不住地颤抖起来。喉头一股腥甜涌上。秦尽能感受到,还差一口气,哑穴就要被冲破了。难道今日真要被秦老三看笑话?他深吸了口气,生生将那一口血水压下,和自己较劲儿。
“呸——妈的。”随着秦老三一声咒骂,木杖被秦老三甩在地上,秦尽抖着叹出一口气来,心里面知道这一场劫数算是扛过去了。
“算你小子骨头硬。”秦老三额上亦是有汗,方才的杖打花了他不少力气。他挨近了秦尽,语气不善,令人作呕酒气熏得秦尽头晕。
秦老三对秦尽虽然没什么好脸色,却也是个守规矩的人。说了多少那便是多少,从没有算错的时候。秦尽猜不透秦老三为什么待自己凶恶,却明白秦老三能够守规矩,定是因为他足够尊敬父亲秦江海。
秦老三对秦尽没有什么兴趣了,他也不管秦尽,独自回到那小房间里头去了。门被带上了,紧闭的房门里,他也许在继续饮酒,也许趁着酒意在研究什么新的刑罚对付罪犯们,没有人知道他整天在这阴暗逼仄的空间里到底在干什么。
秦尽听那门声响动,知道秦老三不会再管他。他便醒了醒神,抽动握在掌心的绳头,将自己双手解下来,然后是脚踝。他面色难看得险些站不住,抚着框架喘了几口气,才拿起外衣,将自己裹住,一步一步扶着墙缓缓挪出这地牢。
*
从后院的杂货间到自己的东厢卧房,秦尽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臀腿、肋间皆有重伤,每走一步都是新的痛楚。他担心自己表情过于狰狞,叫来往下人大惊小怪,还特地挑了隐蔽地小路走。一路走走停停,走回卧房时,已是大汗淋漓,狼狈不堪。
他迫不及待地推门而入,靠着墙壁定了定神,伸手在锁骨上下依法点了两记,这才解了自己的哑穴。
这一解,只觉得方才被自己生生压住的气血,从丹田往上再无抑制,直冲喉头。
“噗——”秦尽抚住胸口,一口鲜血从口中喷出,洒落在地上。鲜血很快便渗入青砖,沿着缝隙留下暗红色。
秦尽望着这青砖一愣:脏了,有点难弄干净。
秦府不缺下人,可似乎没有一个是被正儿八经派来服侍秦尽的。在秦府时,除了下厨房,其他琐事几乎都得亲力亲为。他又是个极爱干净的,如今一口血吐在地上,回头还得自己擦干净。
秦尽苦笑了声,自嘲这个秦大公子真是命苦。重伤没人照顾,还反倒要去照顾一块青砖。
正当秦尽倚墙发愣的当口,又响起了敲门声。
“大公子。”又是秦升的声音。
秦尽皱了眉头,挪了步子去开门,门开得很小,特意遮住了那块血迹,他冷声问:“何事?”
秦升端着一枚托盘,托盘里是形形色色的伤药。包装精良,看起来值不少钱。秦升有些焦虑地目光落在秦尽身上,他有些踌躇地道:“大公子,我来给你送些伤药……”
“我爹的意思?”秦尽挑眉,有些意外。
秦升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秦尽看他这模样,心下已然明了——秦江海当然不会管他。
“拿走,我不需要。”秦尽冷声拒绝了,不等秦尽告退,他便立刻将门合了。
七、
秦尽隔着门又站了会儿,听得秦升轻轻地叹了一声,听得秦尽逐渐远去的步伐,才彻底松懈了一口气。拖着步子往床沿挪去,小心翼翼地坐下去。方才三十杖皆在臀腿之处,纵使他已极轻柔地坐下去,也是火烧火燎的疼。此刻精神放松下来,除了臀腿之外,浑身上下的伤痛铺天盖地一起袭来,他有些受不住,凝了眉头,任凭掌心里沁出细密的汗来。
秦尽脱了外衣,缠在腰间的白纱早已无法抵挡肋间伤口的渗血,点点血迹染上了白色中衣。方才秦江海的鞭子落得也极重,隔着两重衣衫,衣衫未破,伤处却高高肿起,每道鞭痕正中展露出一道细细血色。折腾了这么久,血迹已干涸,带着薄衫一同结了痂。
秦尽捏住衣襟边缘的手有些发抖,咬牙一闭眼就将一把中衣撕扯下来,薄痂凝在衣衫上,瞬间便与血肉分离,伤口伤露出新鲜的红色来。
秦尽顾不上抹去冷汗,只是又抖着手拧开了从前从贺千里那里搜刮来的止血药,仔细地抹在伤口上。好药奇效,上药时候宛如虫蚁蛰咬,好在疼过一阵后,血全止住了,几乎是瞬间就重新结了痂。除了带血的伤口,秦尽又剜了大块儿药膏敷在淤青处,用力揉开,浑身十几处淤青,皆如法炮制。最后是臀腿,挨了三十杖,青红发紫皮肉破开的模样秦尽自己也看不见,上药不便,他也只好胡乱用淤青药揉了揉。
待这伤处都处理完,秦尽额上的汗已如豆大。他抹了把汗,仰面倒下去,头脑中再拾不起什么事儿,只是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
按着秦尽的经验,没有什么伤是睡一觉好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一觉。
可是这次似乎是个例外。
他醒过来的时候,是个傍晚,天快黑了,窗外夜风呼啸。他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两个时辰,还是十四个时辰。眼皮发烫,头脑发昏,肋骨处仿佛被火灼烧一般的痛。他彻底惊醒,他抬手摸了摸额头,当真发烧了。
秦尽总是很害怕发烧。
他见过杀手是怎样死去的。受了很重的外伤,用了药也无济于事,疼痛难忍,最后无法抑制地发烧起来,他们说了句“我去睡一觉就好”,就再也没醒过来。这样的过程,他见过好多次。
对于秦尽来说,发烧就像是死亡的号角。
他挣扎地坐起身来,几乎是天翻地覆的剧烈的头痛。他下意识地往右肋处抚了抚,便是满手湿漉。他知道这处刀伤,还是在那三十杖的垂楚之下裂开了。他没办法处理这么大的伤,也没有治发烧的药,他需要再找一次贺千里。
带血的中衣仍然被扔在地上,染血的青砖仍然染血,这里和他昏睡之前,一丝一毫都没有改变的。虽然显得孤寂了些,但这种无人问津,却反倒给他更多的安全感。
秦尽推门而出,望了眼天色,往怀里揣了根火折子。秦府准备的晚饭被搁置在门旁的长案上,此刻已是凉透,想必是有下人来送饭,自己昏睡着没有听见吧。秦尽随手将冷掉的饭菜往门内一送,然后缓步而出。凛冽的夜风呼啸,秦尽走在风中,头脑却渐渐清晰起来,仿佛这冰冷吹散了一些体温。
八、
秦尽再一次来到济生药庐的时候,天又已全黑了。只是这一次比上次早一些,想来当是万家灯火,离人归来其乐融融的时候,总之还没有到睡觉的时辰。
秦尽仍以三急两缓的方式叩门,很快门内贺千里便开门探了个头:“秦尽,你怎么又来啦?”
“进去说吧。”秦尽无奈道。
借着屋内灯光,贺千里上下扫了眼秦尽。说实话,比昨夜找他救命的时候,也好不到哪里去。右肋还是血迹斑斑,面色黄得像一张蜡纸。
“……秦尽!你怎么又是这个鬼样子!”贺千里有点生气,他觉得秦尽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受伤,实在是对他这个大夫的不尊重。
“自然是……又受了些伤。”秦尽有意隐瞒他,他转移话题道,“放心,药钱不会少了你。”
“根本就不是药钱的问题。”贺千里嘟囔着。
*
他同秦尽结识于一场意外,贺千里初入江湖,因为面相乖巧便惹得歹人打劫。那时路过的秦尽,便顺手将他救了。贺千里自然是感激不尽,将自己姓名住处尽数道出,只愿能报秦尽的相助之恩。那时秦尽身上亦带着伤,秦尽不屑于他的报恩,只是思忖道:“你说你是个大夫?那你若想报恩,不如这样,你替我治伤。我不欠你的,我会把医药费都尽数给你。”
那时贺千里听得一头雾水,他问道:“若是这般,你直接来济生药庐问诊不就行了?这算是哪门子报恩?”
秦尽若有所思道:“也许我会常来的……我希望你随时可以救我……”
贺千里更不明白,仰头问他:“大侠,你究竟是……”
秦尽笑了:“你只需要知道我是秦尽,秦府的大公子。别的,什么都不要问。这……也算作你的报恩吧,行不行?”
贺千里彼时懵懂地点头,秦尽便认作契约达成,笑了笑,扬起马鞭,风一般地消失了。
*
“秦尽啊,秦尽,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说你是秦府的大公子,可是谁家公子哥儿身上有过这么多伤……”贺千里明知道秦尽不会告诉他的,他也这样喃喃自语着。在同秦尽结识的这一年里,他在秦尽身上见过流血的刀伤,青胀的棍伤,也见过凌乱狠厉的鞭伤。伤口种类之多,以至于贺千里实在无法想象每次秦尽从自己这里离开之后,都在经历什么。
贺千里将秦尽腰间的白纱解下,肋间的刀伤原本已缝合好了,可是如今又被挣脱了一半,此刻裂着嘴,红肉暴露,看得贺千里也胆战心惊。
秦尽情理之中地没有接他的话,只是自顾自问道:“我为什么发烧了?”
贺千里一愣,没想到他会没头没脑的问出这么一句话。
秦尽望着他又问:“发烧了,会死么?”
贺千里被逗笑了,他勾起嘴角浅浅笑了笑,道:“怎么,秦尽,这么怕死啊。”
秦尽不笑,他笑不出来。在夜鹰,杀手的命陨落得比流星还快,今日还在笑着饮酒的,明日可能就是乱刀下的烂泥。生离死别见多了,秦尽早已习以为常。逝者已矣,活下来的人才是最重要的,他很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格外惜命。
他点点头:“嗯,怕。”
贺千里见他如此紧张,便拍了拍他肩膀,宽慰道:“放轻松一些,你发烧是因为你受了伤,你要好生养几日,不要再乱动了,等伤口长牢了,休息好了,烧自然也就退了。死不了。”
秦尽的表情一下子就淡然下来,他勉强扯出个笑来,狡猾道:“既然死不了,那我们的约定也就依然成立,我也不必告诉你许多无关紧要的事情。”
九、
“喂!”贺千里这才反应过来秦尽是这个意思,猛戳了秦尽一记。
“说起来,我不管你究竟是什么人,这副身子总是你自己的。我看你也和我差不多年纪,还这么年轻,你别老折腾自己,落下什么病根就不好了。”贺千里一边唠叨,一边重新收拾伤口。二次裂开的伤口重新缝合,贺千里不太敢想象那是一种什么感受。
“……”秦尽将手掌紧紧蜷缩成拳,仍然没有哼出声来,只是死死扛着,将下唇咬出道道血痕来。
“秦尽。”贺千里还在喋喋不休,仿佛是在帮秦尽转移注意力。
“嗯……”秦尽痛得满脑门冷汗,头脑不甚清楚。
“若是日后我们混得再熟一些,你会不会告诉我?”贺千里歪着脑袋。
“不……不知道。”秦尽喘不上气来,艰难道,“我没有骗你,我真的是秦家的大公子。此外……也没什么好说的……大概……大概我和一般的公子哥不太一样吧……”
“很多事情……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没有办法……”
秦尽断断续续地说着,思维和语言让他在濒临昏厥的临界处保持着清新,这耗费了他太多的力气。在贺千里缝合最后一针的时候,他实在熬不住了,眼皮无力地耷拉下来,双唇颤抖的咬也咬不住。
贺千里心疼得跳脚,他忙大声道:“秦尽!秦尽!不要睡过去!”
“嗯……我不睡……”,秦尽努力地撑开眼睛,他看见了贺千里焦灼的目光和满额的冷汗,他眼珠转了转,忽得有些湿润。
他极尽搜索自己的记忆,发现他似乎从未遇到过如贺千里这般待自己的人。贺千里是在乎自己的吗?他是不希望自己死吗?——还是只是医生不希望病人死?亦或者干脆只是觉得自己死在这里十分晦气。
秦尽猜不透。
在秦府,秦江海爱护秦安,秦尽能感受到,秦江海看秦安的眼神和看自己的眼神是不一样的。被温柔相待、被认真在乎、被仔细珍藏,是太过遥远的东西,秦尽从没有得到过。久而久之,他便觉得这些都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即使遇到了,亦会绕道而行。习惯了冷冰冰,一辈子都冷冰冰。经年累月的琐事迫使他习惯将事实往最没有人情味儿的一面去揣度……
“好了,好了。”贺千里在伤口处收拢了线头,长舒了一口气,用哄孩子一般的口气道了两句好了,叫秦尽也宽心一些。
秦尽仍止不住的颤抖。疼痛经久不灭,却没有方才那般尖锐,自己总算没有昏死过去。他浑身冷汗如雨,此刻浸在潮湿的衣衫里头,又痛又冷。
“多谢……”秦尽抖着惨白的唇,从唇间挤出几不可闻的两个字来。
贺千里没有听见,他转头去清理手上的血污。待得他转过身来,正准备为秦尽重新裹上白纱的时候,他见秦尽手里头握住块手巾——那是自己放在旁边擦汗用的,方才情势紧迫,根本没顾得上。
秦尽举在手里,喃喃道:“你留了很多汗。”
贺千里白了他一眼,从他手中抽走了手巾,在自己额头上胡乱擦了几下,道:“行了,行了,你可别再操别的心了。就安生在这躺着吧,这两日,哪里也别去了。”
秦尽想了想,秦安恢复也需要时日,秦江海这几日当不会再为难他,便软声应下:“好,只要你不嫌我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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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元旦快乐

十、
秦尽果真在贺千里这里留了两日。
贺千里强按着他,不准他下床乱动。为了让他好生休息,贺千里对不能下床的秦尽当真是有求必应,不厌其烦,到了晚上,甚至委屈自己睡在拼起来的两张矮茶几上。贺千里在秦尽身边乱叫:“秦尽,你的救命之恩,这回我可真是还清给你了……不不不,这回是你欠我的!欠我大人情了!”
秦尽扭头望着他,无奈道:“谁欠谁,有必要算这么清吗?”
贺千里一边拨拉算盘,一边望着秦尽猛点头:“必须的,必须的。江湖险恶,指不定什么时候,我就又需要你帮忙了……”
秦尽露出个温柔的笑来,道:“那你也不必算得这么清,等你需要,我自然会到。欠不欠的,也并没有什么关系。”
“呃……”
贺千里愣了愣,他自然知道秦尽是什么意思。看来这个人是真的把自己当朋友了——尽管除了这个“秦家大公子”的身份之外,什么也不肯透露。
贺千里替秦尽治了一两次伤的时候,其实是拒绝和这样一个人打交道的。身上常有伤,讲话又短又少,冰冷肃杀,恐非善类。日子久了才发现,这个人的眼神是温柔的。他无奈地叹息过,他忍痛地皱眉过,他或苦涩或随和地笑过,无论是装出来的也好,是真的也罢,至少在面对着自己的时候,眼神是温和无害的。和外面遇见过的歹人完全不同。
“发什么愣。”秦尽躺着望着贺千里,凌空打了个响指。
“哦,”贺千里回过神来,他低头望着手下的算盘,向秦尽宣布道,“秦尽,这几日,你在我这里的医药费,总共是二两三钱银子,你看你是一起给我呀,还是再赊一阵子?”
“……”秦尽撇撇嘴,悄无声息地翻了个白眼。
贺千里,财迷,太财迷了。财迷不少见,像贺千里这么年轻的财迷,可真是不多见。贺千里作为一个年轻大夫,在这济生药庐里,上无传道受业的师父,下无伺候起居的小厮,秦尽每次来,除了偶尔能遇上些寻医问药的人外,就再没什么别的人了。这么个白白净净的大夫像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按理来说,这样的人应当如神仙般悬壶济世,财迷这个特征实在是奇怪得很。
贺千里望见了秦尽的白眼,笑嘻嘻地给自己解释道:“你看,饮食起居皆要花费,我开药庐,不光是磨练医术来的,更是为了赚钱嘛。”
秦尽不想听,只好道:“知道了,我下次来,会跟你结清。”
“好嘞!秦尽大公子,您看,中午吃点什么,我去做。”一听钱就要到手,贺千里干活的热情瞬间高涨。
“……随意。”
*
秦尽躺了两日,伤口当真好了许多,至少结了厚痂,不再流血。到了第三日,秦尽试着下床走动,贺千里也没拦着。身上除了大大小小的伤,仍在隐隐作痛之外,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如此一来,秦尽便再也待不下去,同贺千里道了个别,便即刻回秦府去。
秦尽走时,贺千里多望了他几眼,他想留秦尽多住几日的,但秦尽向来说一不二,从前没能留得住他,如今自然也是不能。人家伤大好了,又是急着回家办事,他便不好开口。
秦尽回到秦府时,入了大门,便见一个人在焦虑地来回夺着步子。他皱了皱眉,怎么又是秦升?
秦升听得身后脚步声,猛地回头见是秦尽回来了,欣喜地迎上去:“大公子,您可算回来了!”
秦尽心中一惊,故作镇定道:“出什么事了吗?”
秦升摇头宽慰道:“并没有出什么事。我之前听守门人说你受伤……”
秦尽有些反感地伸了伸手,示意秦升闭嘴,冷声问道:“还有什么要紧事么?”
“有有有。”秦升赶紧道,“老爷定了今日戌时,要同你和二公子在旁厅议事。这事儿老爷昨日便说了,我也本该昨日就告知你的,可我一直都找不到你。刚去了趟夜鹰,你也不再那里……”
“知道了。”秦尽点点头,他知道秦升在关心自己,他瞥了眼垂着头的秦升,故意不谈自己,问道,“秦安大好了?”
秦升乖巧地点头回道:“好了,服下了大公子带回来的解药后,一天便全好了。”
秦尽点点头:“好了便好。”
秦尽一面同秦升说话,一面往自己的东厢走去。秦升小步跟在他身后,低声问道:“二公子早已无碍了……大公子,你还好么?”
秦尽眉头皱得更深,秦升怎么像个绿头苍蝇一样讨厌。
秦尽冷声道:“秦府琐事繁杂,你劳心劳力。以后我的事,你便不必操心了。”
捞一捞,沉底了

十一、
秦升见过不少秦尽的冷脸,没想到今日这盆冷水浇得这样清楚明白。望见秦升因为吃惊又失望而愣住的表情,秦尽心满意足地加快了步伐,闪进了自己的卧房,关上了门。
他才进门,就听得门外一声少年清亮的嗓音:“哟,小升升站在这里做什么呀,怎么这副表情啊!”
“二公子。”秦升收拾了自己的表情,恭恭敬敬地道了声。
“怎么,刚刚是不是秦尽欺负你了?我帮你欺负回去!”清亮的嗓音毫不避讳,似乎就是要让门内的秦尽听清楚。
“不不不,不是的!二公子,你想喝什么茶,我去帮你沏……”秦升惊恐,压低了声音,唯唯诺诺道。
原来是秦安也回来了。
秦安与秦升的卧房是挨着的,同住东厢,秦尽为长子住在东厢之首,秦安便住另一间。随着秦安的长大,他接手的生意越来越多,他的眼界也越来越高,秦江海也越来越宠他。前些年,秦安想在家里后院的空地建个雅园儿,秦江海也依了他。原本只是游乐的后花园,秦安却十分喜爱猫在里面,于是干脆在里面又建了个卧房。秦江海也没拦着。这次中毒修养,秦安便是在那园子里休息的。
听见秦安的声音,秦尽不禁庆幸自己走得快。
在秦府,秦安和自己性格分明,天差地别。秦安自然是天上的那个。这个和自己差了两岁的弟弟生得俊朗,跟着父亲学生意,头脑也十分灵光,如今眉眼长开了,举手投足之间多了几分商人的精明神色,十分像父亲。和暗淡严肃的秦尽相比,显得明快许多。秦尽常常想,自己若是父亲,也定然更喜欢秦安一些。
兄弟两人小时关系还不错,但自从自己去了夜鹰,养成了寡言少语的性子,秦安便不怎么愿意靠近他了。近些年,兄弟情义几乎跌破冰点,秦安正值年少轻狂的时候,格外看不惯秦尽的寡淡,每每见了秦尽,总是要去招惹秦尽。唇枪舌剑,巧舌如簧,变着法儿的激怒秦尽。秦尽哪里是他对手,怒则怒矣,说不过他,又不好揍他——敢对他动手,秦江海非扒了自己的皮不可。于是惹不起,躲得起。好在秦尽正好有夜鹰的任务,在秦府的时间十分有限,即使回秦府来,也常避着秦安。
“嘁,秦尽你什么本事,就会欺负升升。”秦安嘟嘟囔囔,被秦升拉走了。
院子里总算安静些,秦尽舒了口气。
*
平淡无奇的一日,秦安没有来找秦尽的茬。转眼就到了戌时,秦江海约定了要议事的时间。
秦尽拂整了衣衫,大步往偏厅去了。
偏厅里,秦升早已打扫干净,备下了茶水。待秦尽到时,秦安已端坐着喝茶了。
秦安着了身褐色广袖长衫,青丝束于脑后,面色白皙红润,神气非凡,难以想象这样少年两日前正身中奇毒,昏迷不醒。秦尽眼神落在他身上,聪慧儒雅,八面玲珑——若非秦安总是喜好戏谑于他,他还是很愿意有这样一个弟弟的。
秦安捧着热茶,垂眸轻吹,任凭细腻的茶水雾气扑打在面颊上。他细细地抿了一口,然后阖眸回味,甚是享受这明前新茶的芬芳。
“呵——”待得秦安睁开双眸,见得秦尽悄无声息地站在自己面前,惊得倒抽一口冷气,手一抖,眼见这杯热茶就要应声落地。
秦尽抬手便接,倾斜的茶杯几乎泼出了半杯滚烫热茶,秦尽扶正了茶杯,将茶杯稳在秦安手中,这横泼出来的茶,却是无法阻挡地全部落在手背上。
眼看手背立刻泛起一片红色,秦尽甩甩手,皱了皱眉,真烫。
秦安一惊,旋即面上展露出愠色,生气道:“你是猫吗?走路没有声音?什么时候走过来的?吓死我了!”
“……”秦尽低头将手拂干,将红了的手背藏在袖子下,没打算应秦安的话。
秦安见秦尽不离自己更是生气,他怒道:“你说话啊,哑巴啊!好好的喝杯茶,都给你毁了,你知道这明前新茶有多难得吗?”
“……”秦尽一愣,弟弟讲话语气一向很重,他需要忍忍。
“秦尽!你说句话能死!”秦安的话像是铁锤砸在棉花上,听不见半声回应,气得跳脚,抬手就把手里的半盏茶往秦尽脸上扬去。
十二、
茶水经过刚刚那么一折腾其实已经不够烫了,但是对于面颊来说,还是太热了。茶水夹着黄褐色的茶叶,一起被泼到了秦尽脸上,面颊瞬间便红了。茶水顺着面颊哗啦啦地流下来,打湿了衣领和前襟。
秦尽有些意外。几乎是在瞬间,他眼神冷了冷,双眸一紧,却未靠近秦安分毫,他克制着的十分平静的语气下蕴藏着不可测的愠怒,他低声道:“秦安,你当真……是很厌恶我。”
秦安望见了秦尽眸中的肃杀,倒是被吓住了,想要嘴硬却没了底气,喃喃道:“是你先吓我的!”
正当这时,两人都听见了厅外由远及近的脚步声。秦尽知是秦江海来了,便无心再与秦安理论,只是擦干了脸,又低头看了看衣襟,湿了一大片,又黄又皱,希望爹不要介意才好。
“你们在说什么?”秦江海大步入厅而来。玉带配金饰,皂靴祥云纹,二十年商海沉浮,这个中年男人举手投足间皆是凛凛魄力。
“爹。”秦尽十分恭敬地唤道。
“爹爹。”秦安藏住眼角方才的惊慌。
秦江海抬眼打量了两个儿子,果不其然,眼神落在了秦尽湿漉漉的衣襟上,不快道:“衣衫不整,像什么样子。”
秦尽低下头去,并没有为自己做什么辩解。倒是秦安,心中生愧,笑嘻嘻道:“不是秦尽的错,我不小心翻在他身上了。”
秦江海看看秦尽又看看秦安,对“把茶水翻在另一个人前襟上”这个体位表示无法想象。他摆了摆手,道:“都这么大人了,打打闹闹成何体统。都给我坐下。”
秦尽依旧垂眸,秦安吐了吐舌头,两人分坐两边。
“扬州孟老板家大公子在四月初五大婚,发来了请柬。我们秦孟两家是多年的生意伙伴,自然要送重礼。加上从前的契约已到期了,也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说。所以,过几日,我们启程往扬州去一趟。”秦江海落座主位,随意地饮了口茶水,不紧不慢悠然道。
四月初五?秦尽心中一盘算,此去扬州车马劳顿,比不得夜鹰杀手可以日夜兼程,怎么算也要四五日才能到。今日三月廿六,意味着最多还有三日便要启程。
秦江海放下了茶杯,眼神落在秦安身上,安排道:“安儿,你回去先拟一份贺孟公子大婚礼单,拟完拿来给我看,若是好,就赶紧准备起来,我们时间不多。”
秦安点头,表示记下了。
秦江海又道:“再将这两年我们的账目记下,备在身边,到时候与孟老板细谈时定要用上。还有,你还得替我寻个物件儿,算是我送给孟老板个人的礼物。他那个老狐狸就爱些新奇玩意儿,你毕竟是年轻人,见得新奇事物多,你替我想想。”
秦安狡黠笑了,道:“爹,知道啦。”
“秦尽,”秦江海目光落在秦尽身上,少了三分笑意,只是严肃吩咐道,“夜鹰的事情一向是你管的。这几日,你在夜鹰里挑几人,不必太多,四五人足矣。你带着人护着安儿就好,不需要你露面。此去不可有何差错,万不可丢了秦府的颜面,听明白了没?”
“秦尽知道了,只是不知几日后出发?”秦尽思忖道。
“三日,我想,足够了吧。”秦江海沉着声音道。
秦尽不答。够吗?自己大伤不过好了两日,如今堪堪结痂,三日之后若是舟车劳顿,是否会重新……秦尽轻轻抚上右肋,微微皱了皱眉头,应道:“够了。”
秦江海甚不喜他这犹豫的模样,有些不满地嗯了声,没有再继续同秦尽说话。
秦江海低头又呷了一口茶,随意道:“叫你们过来也不过就是这些事。我们初一清晨启程。此去舟车劳顿,你们都少带些个人玩意儿,特别是安儿,主要是去祝贺和谈生意的,别还像个小孩子似的。”
秦安眨了眨眼睛,面上飞起红晕,挠了挠耳后,道:“知道了,知道了!”
秦安真是名副其实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家里头讲究不少,前些年跟秦江海出门,还要端着些少爷架子,实在是给上下随从添了不少麻烦,没少挨秦江海骂。如今被秦江海不轻不重地点破,倒是有些不好意思。
“秦尽,你便如从前一样。”秦江海往秦尽这便瞥了一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是。”秦尽拱手,示意遵从。
秦江海说的“便如从前一样”,秦安不知何意,秦尽却是很明白的。秦江海和秦安总有生意来往,这些是不让秦尽参与的。他们总有要出门走动的时候,近则临安城内,远则要去关外。出门走动时,夜鹰便派上了用场,保护家主安全,扫平前方危险。秦尽作为夜鹰的首领,自然也要跟着。
只是既然做了夜鹰,便就不好再以秦家大公子的身份出现。秦江海带着秦安以客人身份住进别人府邸时,秦尽便只好去和随队下人们挤一挤。有时秦江海也去见一些不那么友善的朋友,入了夜,便会把秦尽召回来,让他留在自己睡的客房里守夜。
秦江海秦安同主人谈论声音时,秦尽也跟着,只不过是把自己匿在不显眼的地方,以备不时之需。他在暗处,常常听见秦江海这样介绍自己:“秦尽身体不好,常年在家休养,无意于生意之事,不喜出门,弱不禁风。我便只带了幼子秦安前来,还望您多多包涵。”一套情真意切的客套话下来感人肺腑,听多了,秦尽自己都快要信了这个秦家大公子的人设。
十三、
秦江海没有再交代别的,短会很快就散了。秦江海同秦安还有些生意上的事情要说,秦尽也想着要回夜鹰处理事情,便同秦江海道了别,退了出来。
秦尽从偏厅出来的时候,没想到秦安也追了出来,他在身后叫秦尽:“喂!”
秦尽回头见秦安搓着手忸怩地立着,有些意外,道:“怎么出来了?”
“秦尽,刚才……对不起啊。”秦安搓着手,有些局促,和人道歉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十分难得。
“……呃”,秦尽一愣,接受别人道歉这种事情,对于他来说,更加难得,他勉强勾了勾嘴角,道,“没关系。”
夜风乍起,在昏黄灯光下,秦安觉得他哥哥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冷若冰霜,寡言少语,和别的纨绔完全不同——他忽得又起了撩拨他的念头,秦安亦笑道:“秦尽,虽然我说了对不起,但我真的厌恶你,厌恶的要死!”
“……随意。”秦尽嘴角的笑意转瞬即逝,他一向接不住秦安的玩笑,他转过身去,片刻不再停留。
“无聊死了你!**!”秦安不快地声音在秦尽身后炸起,秦尽置若罔闻。
*
秦尽去马厩牵了自己的枣红色大马,往秦府外走去。他在秦府留了几日,留够了,还是去夜鹰自在一些。
秦尽骑马飞驰了约莫两三盏茶时间,风景大变,几乎是到了一处荒山的脚下。外头看起来不过是黄泥糊墙,简陋不堪的破败院落,其中却别有洞天。
跨了三进才见一处大广场,被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武器被搁置在场边,刀枪棍棒一应俱全。地上是一个巨大的行书“武”字,被不知多少人用拳脚打磨过,斑斑驳驳看得不真切。这里便是夜鹰的演武场。此刻天色已晚,已没有人再在此训练,周围的卧房里已亮起明明灭灭的光亮来。作为夜鹰的主人,中间那一间正房是秦尽的。
秦尽甚喜欢这里熟悉的味道,学武,练武,爬上去,活下去,是这里永恒的主题。只有在这个地方,他才觉得自己的生活是能够掌控的。
“训练营的,听令!”秦尽站在这一排的卧房前,朗声道。
话音落下,这排卧房里便全有了动静。来去不过片刻间,卧房大门便全被打开,每个门前皆站立一位衣衫肃整的少年。
“主上。”少年们皆低头做礼。
“前些日子,小满身死的消息,想必你们也都知道了。”秦尽严肃道,“前人已去,后人当继。明日清晨,将在演武场上选出新的小满。大家切磋,点到为止。若胜之不武,被我发现,休怪我刀下无情。”
“是,主上,必当全力以赴。”少年们信誓旦旦。
“好了,回去休息吧。”秦尽抬了抬手。
少年们转身又隐入门中。
秦尽立在院中,仰头凝望空中新月。夜风抚乱他的发丝,他垂眸缓步而行,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
入得夜鹰来的,都是苦命的孩子。或流离于饥荒,或孤身于家破,总之是没法儿活下去,却还想着要活下去的孩子们。来了夜鹰好歹能吃口热饭——这好不容易挣来的命,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豁出去。作为一个杀手,往往不能知道事情的全部,这意味着,也许他们直至死亡,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为了谁为了什么丢了性命。
小满身死,新的小满将被选出。
夜鹰二十四杀手,在自己接手之前,已经轮回更迭了多少次?秦江海对他也并非毫无保留,秦尽亦无从考量。那些死掉的杀手,顶着“小满”“惊蛰”“芒种”这样无谓的名字死掉,这世上除了一本秦尽编纂的花名册,以及他们死后秦尽受的三十杖刑之外,再没有任何的纪念方式了。
那么自己呢?
夜鹰杀手每更替一次,秦尽便忍不住问自己——他们死掉后,尚且有自己替他们收尸,替他们在花名册上记下一笔,自己呢?自己若是有朝一日被乱刀砍死,残破的尸体被送回秦府,秦江海会动容吗?秦尽实在想象不出秦江海为自己动容的模样。
新月依旧,秦尽又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声,很多事情都是想不明白的,多想无益。
命如流星,比起逝者而言,能多活一日,也总是好的。
十四、
次日清晨,晨鸟在空中划破一声尖利,天空便就此明亮起来。
夜鹰演武场正中央,插着一柄红缨枪,枪头上挂着一枚小令牌。这枚令牌是属于小满的令牌。场下二十名少年整齐站开,他们紧紧凝神注视着这枚小令牌——谁能将它夺到手中,谁便是下一个小满。事实上,他们也并不关心小满是做什么的,总之夺到令牌,便有俸禄,意味着每月可以喝壶好酒,或者添件衣裳。
“开始。”秦尽立在场中央,环顾四周,打了个响指,宣布争夺开始。随即微点轻功,将场地让给少年们,秦尽自己稳稳落在在场地最东侧的一柄太师椅上。他在太师椅上歪斜了身子,避开伤处,似是慵懒地看着少年们施展本领。
除了秦尽之外,场下还站着一排黑衣肃静的人。他们负手而立,目光落在少年们身上,或深邃或不屑,或哀伤或激昂。他们春夏秋三部的杀手,除了死去的小满,总共十七人全部到场,和秦尽一同围观。
演武场上不时传来拳脚相撞的钝响,和被淘汰少年的痛呼。秦尽不为所动,随着场上的人越来越少,他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不过一盏茶时间,场上便只剩下了五名少年。
五名少年各占一角,虎视眈眈。少年们如一头头狩猎的小豹子,此时活动开了,弓着身子,胸膛起伏,不停地喘息着。他们在为下一阶段的搏击蓄力,力量相持,谁都不敢轻举妄动。
最先动的是一名白衣少年,他低吼一声,直奔红缨枪。其他四名少年皆闻风而动,在红缨枪下将白衣少年围住,四个方向的拳脚几乎是同时过来的。白衣少年侧目而观,几乎是在一瞬间做出了判断。他拧住西南角的对手的手臂往回用力,自己却一回身跳出中心,借力打力,扰乱另外三位对手的力量。西南角的对手替他扛了三拳,咬牙跌在地上。
白衣少年在另外三副拳脚压下来之前,竟还有时间对这位兄弟龇牙,笑了笑:“抱歉啦。”
接下来三人皆已不是他对手,一招小擒拿手将三人中最弱一人按在地上。对于另外两人便又凭借自己的灵活巧劲儿,愣是没让他们近自己的身。眼见少年脚下生风,伸手就要拽下小令牌。身后竟然又出险情,一道劲风拍开他手腕,一只手就要摸向令牌,白衣少年低头一看,方才被自己小擒拿手按倒在地的少年竟然一个鲤鱼打挺重新腾跃而起。
白衣少年一惊,抬手作刀,往这对方手腕某个穴位处重重一砸,伴着一声冷嘶,那只手迅速地缩回去了。白衣少年,伸手稳稳将那令牌拽下,握于掌心,回头看着那正在揉手的对手,打趣儿道:“兄弟,死而复生,你这可不符合规矩啊。”
白衣少年欢喜地低头看着掌心的小令牌,很快欢喜的神色就变了。这块令牌正反皆没有字,不是小满的令牌,他一跺脚,念道:“假的!”
他满腹狐疑地往秦尽处看去,却见秦尽依旧歪斜着身子,一枚同样大小的令牌正挂在指尖。秦尽朝他晃了晃,勾出一个若有似无的微笑。
白衣少年足下用力一点,施展了轻功往秦尽处腾跃而来。
秦尽有意考量他,在白衣少年的手指将要触碰到自己的时候,猛得将令牌握在掌中,腾跃而起。白衣少年出手去夺,秦尽便不疾不徐地将令牌腾挪换移。少年出手莽撞,秦尽游刃有余,几个回合下来,少年连秦尽衣袖都没摸到。少年面色有些泛红了,他有些捉摸不透秦尽是什么意思,有些丧气,手下的招式却不肯示弱。
“要学会沉住气。”秦尽挡下少年横冲直撞的拳头,竟然淡淡地说了声。
少年眼睛一亮,这是秦尽在指点他!
“捉住对方的弱点,出手要快。”秦尽低声道。
秦尽没有出招,他只是在招架着少年的出手。少年悟性很高,很快,那双明亮的眸子就落在了秦尽身子右侧。——秦尽有意躲避着伤处,如今借着自己,教导了少年,达到了目的便也足够了,没必要实打实挨下那一拳,他没有自虐倾向。
少年伸手往他右肋出来,秦尽抬手拦下,有意将令牌送到少年手下。
少年借势夺过令牌,握在掌中,如获至宝。他仔细抚摸着令牌上的小满二字,将令牌贴在起伏喘息的胸口上,将无限欣喜压在喉头,忍着跳起来的欲望,激动道:“谢谢主上!谢谢主上!”
我也不知道为啥要画这么大力气写一个配角出场…总之,对这个青春活力的小满还蛮喜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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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5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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