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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一遇风云便化龙(兄弟)[第1页]

作者:良家小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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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慢工出细活!!!!开拍在几千字之后,我先把拍前的贴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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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言
2012年6月1日,纪山河走出监狱大门的时候,正值中午艳阳高挂,他下意识的闭了一下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境突然就回到了12年之前,他刚到泷安,下火车时被烈阳晃的那么一下。
水蒸气从路面上蒸腾而起,他隔着有些扭曲发散的光线,瞧着眼前陌生的城市,心情就如现在这般迷茫。那时候他还是从东北转学过来的高材生,他的书包里还背着高中二年级的几本教材。
思绪马上被迎面而来的两个男人打乱,他们张着手臂向他这边跑,一边跑一边大喊着他的名字,“山河,想死你了。”
纪山河还如两年前一样,再大的喜悦不过微微一笑,他张开手臂与他们拥抱,视线穿过十几米的虚空瞧见了奥迪车旁,微笑静望着自己的男人。
两年牢狱,纪山河听到很多关于陆国庆的消息,人们对他的称呼再不是“黑帮大哥”,而是盘踞泷安的一方枭雄。
时间仿佛回到了2000年。
(千万千万别地点代入,架空文,要不度娘得收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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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当时少年
2000年4月19号,是纪山河离开故乡沈阳的日子,那时他小叔纪州正要回部队报到,和他坐的是一趟列车,两个人在北京分别的时候,一向不善言辞的纪州,说了这样一句话:“山河,像个男人。”
彼时纪山河只有17岁,他只觉得身穿军装的小叔特别硬气,1998年春节的时候,纪州还被纪山河他爸追着打了五条街,仅仅过了一年多,浑身的气场都不一样了。
纪山河他爸曾说过,男人就应该到部队里脱胎换骨。去年之前纪山河也以为自己最终都是要当兵的,谁都没有想到他的命运会遭遇大转折。
在火车上颠簸了26个小时,纪山河到泷安站的时候,正是华灯初上,他带的东西不多,其中最沉的是高二全套的课本。 来接站的是舅舅胡学宾,几个月之前在父亲的葬礼上他们才见过,当时他拿着姥爷亲笔写的挽联出现在众人面前,已经欲哭无泪的母亲胡文慧再度失声痛哭。
十七年前母亲胡文慧还是名牌大学生,毕业参加三年支教的时候认识了父亲纪刚,温婉文秀的江南才女一下子就陷入到了父亲铮铮傲骨的男人胸怀之中,不论家里如何反对阻隔,胡文慧终究义无反顾的嫁给了纪刚,成了名副其实的一枚军嫂。
胡文慧一辈子都没怎么大声说过话,在她嘴里说出来的句子总是带着软糯的江南腔,她教过的学生无数,到了六十三岁回到泷安之后,她的学生寄来礼物时还要称呼她为“美女老师文慧”。
可就是这么一个温婉柔弱的女子,在丈夫成为烈士之后,毅然选择留在东北照顾年轻守寡的婆婆。纪山河想起自己小时候调皮捣蛋挨揍时,他妈宁可哭成泪人也不去劝丈夫一句,那时候纪山河以为胡文慧也像自己一样对他爸胆怵,还觉得他爸其实更适合泼辣一点的女人。
纪山河的爷爷是老公安局长,三个儿子一个女儿都是军人出身,但是泷安的这个姥爷家也比较特殊,全家都是教育系统,连纪山河的舅妈都是大学老师,胡文惠曾经是家里最出色的孩子,当时被“当兵的”拐跑了还在泷安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山河姥爷胡达气的十几年对女儿不闻不问。女婿去世的时候胡达也算是给女儿示弱了,送去的挽联其实就是挽回的意思,他其实挺希望女儿回到泷安娘家,但他低估了女儿骨子里的刚烈。
“你外公那人嘴硬心软,你妈妈那道坎他还没过去。”胡学宾四十七了,在教育局上班,这一次他能从东北转学到泷安,也多亏了这个舅舅。
纪山河笑说:“我懂。”他知道胡学宾这是在给他建设心理防线。
“你外婆的意思让你跟他们老两口住,就是离你们学校稍微远了一点。”
“我没关系,我妈也嘱咐我了要跟姥姥姥爷住。”南方人叫姥姥姥爷是外公外婆,纪山河改了好几年都没改过来。
其实胡学宾对胡达的态度揣测的显然是多余了,纪山河这小子对哄老年人那套其实十分得心应手,纪山河的爷爷虽然早逝,但他奶奶是那种居委会大妈范儿,没事儿愿意和老太太们打麻将,缺人手就让纪山河顶,纪山河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一米七六了,人又长的帅,在他们公安局家属院儿老年人堆里一直是风云人物。
而且纪山河父亲常年不在家,他过早的成了奶奶和母亲的顶梁柱,家里什么大事都他拿主意,十几岁的孩子比同龄人沉稳又懂事,谁家修个自行车,拎个大米白面什么的,纪山河都二话不说的帮忙。
所以刚一进姥爷家们,纪山河也没扭捏,上来先给他姥爷姥姥每人一个大熊抱,这些年他深知“拥抱”对老年人具有极大的杀伤力,再顽固的防线也经不住身体接触所带来的冲击。
胡学宾和妹妹胡文英对视了一眼,瞧见父亲不苟言笑的面孔一下子就松动了,两人不可置信的互递了眼色,强压下嘴角的笑意。
姥姥已经满脸泪痕:“好孩子……你和你妈……都受苦了……”
纪山河人虽然不怎么爱说话,但受家庭环境影响,父亲不在家,母亲和奶奶都是弱质女流,纪山河在家的时候总爱耍嘴皮子哄两个女人开心,这也导致了他在出了家门后的沉稳和少言,可能也是把精力全放在家人身上了,出来之后反而是淡淡的。
但她姥姥哭成这样,让纪山河挺受刺激,“姥,你别哭了,我妈她好着呢,我爸走后好几个人追她。”
他这一说,他姥姥精神了:“什么人追啊?人怎么样啊?”
“您闺女眼光不好,估计就看中我爸那样的了,回头你得劝劝她。”
这话他姥爷听着特舒服,喉咙里“嗯”了一声,“是眼光不好。”
舅妈这时候喊开饭,一家人热热闹闹的挪到了餐桌边,动筷之前胡达突然吩咐胡学宾把床底下那两瓶五粮液拿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全家人听到这一句都是一愣。
胡达沉声说:“拿出来吧,是时候拿出来了。”
胡学宾无言而去,不一会儿拿出两瓶用红塑料袋包裹着的五粮液,纪山河一看这酒的包装就知道有些年份了,他姥爷亲自给酒开了封,又给家里的男人各倒了一小杯。
这才开口:“当年他纪刚,用这两瓶破酒就换走了我闺女,我真是看不上他,你爸虽然对不起我们老胡家,但他是个大义之人,人活的顶天立地,经得起我闺女这么抛家万里嫁他。山河啊,你替你爸喝一口,就当我们老胡家认了他这女婿了。”
纪山河听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他知道他爸来了泷安很多次,但老人家都没有解开心结,要是他爸活着,知道他姥爷已经原谅他了,估计得和姥爷喝他三天三夜一醉方休。
纪山河念由心动,想都没想,一口就把半杯酒给干了。
“哎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喝酒啊。”胡文英看不过去了,马上抢了纪山河的酒杯。
“哎。”胡达拦着她。“他们沈阳人有量,我这是接风酒,也是解怨酒,今天这两瓶,咱全家人都喝了。”
胡文英是纪山河的二姨,她丈夫在政府工作,所以到哪儿都是泼辣直爽的性子,他瞧了瞧父亲,又瞧了瞧山河,问他:“行吗?”
山河笑了:“行!”
也就是这一个“行”字,奠定了纪山河在老胡家传奇一般的酒量,以至于之后的每一年春节,他那些表哥都以“谁是最后和山河喝酒的人”为荣。
两瓶五粮液,山河代表自己喝了一杯,代表他爸喝了一瓶,最后他二姨夫实在喝不动了,还匀了他半杯。
当天晚上全家人就挤在胡达那八十平米的家属楼里将就了一夜,纪山河虽然第一次到姥爷家住,但因为是晚辈,被安排在了客厅地铺上,他舅舅和二姨夫占据着客厅里的沙发,一个晚上这两人轮番去卫生间呕吐,纪山河不得不三番两次的起来给他们倒水找毛巾。
三天后,纪山河正式步入泷安四中学校大门的时候,他舅舅胡学宾还是一副酒后颓废的样子。
“山河啊,在沈阳你就是好学生,舅舅相信到了泷安,你也一定是尖子生。”
这一点纪山河几乎是很有自信的,即便是两年之后,在纪山河已经初露了混混锋芒,并且参与过两次校内群殴之后,他舅舅胡学宾,在劝他去复读的时候,仍然用同样的口吻说了同样的一句话。
那时候的纪山河,剩下的,只是满腔的心酸。
第二章 初遇陆国庆
纪山河为什么要来泷安呢?原因是他父亲纪刚,在参与捣毁东北某市著名黑帮集团之后,被寻仇报复光荣牺牲,相关部门在慰问烈士家属的时候,很委婉的劝纪山河的母亲,最好是把孩子送走。
泷安四中的军训和东北不同,东北的学校军训都在高一时进行,而泷安所有高中的军训,都是在高一升高二时的暑假进行的。那一年,纪山河在宿舍里换上了一身墨绿色的军训服,看着窗玻璃上映出自己那张和父亲十分相似的面孔,满腔的酸涩化成两行男人泪,一发不可收拾。
每个男人对军装的渴望都是强烈而真挚的,这也是纪山河为何第一次见到陆国庆的时候,就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好感,他记得那一天,陆国庆就穿着一件迷彩色半截袖上衣。
那是军训结束前的第四天,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当时泷安市的中小学还没有周末双休,每个星期只礼拜天一天休息。纪山河的姥爷家离学校比较远,他只军训后第一个星期回去了一趟,要坐公交车到班车站,再坐四十几分钟的班车,纪山河这周末想留在学校和宿舍人打球,所以结束了训练就去学校商店给姥爷打了个电话。
打完电话才四点,住宿生六点才关校门,纪山河打算去学校隔街的夜市转转,说是夜市,其实这个点摆摊的已经不少了,但是来转的人比较少,几乎都是四中军训的学生。
纪山河顺着摊位走了半个多小时,在一个简易的书蓬底下停了下来,那时候漫画书刚流行,他在沈阳的时候总是租书看,泷安的书蓬不对外租书,但是一块钱能在旁边看一小时,这一片书蓬特别多,纪山河面前这个是人最少的。最主要的是,这书摊的老板穿着一件军绿色的半袖衫。
纪山河看了一眼牌子上的价钱,也没多问,给了对方一块钱。“我看书。”
书摊老板二十多岁,挺热情的给纪山河拿了一把椅子,四点多钟的时候正好日暮西下,他怕纪山河晃眼睛还让他往里挪了挪。
纪山河也没多想,把椅子放在一个背阴的地方,这才发现,这书蓬里面的简易床上还躺着一个人,他用书盖着脑袋,穿一件迷彩半截袖。纪山河当时还想,是不是这些人瞧见四中军训,也开始流行穿这种军旅风格衣服了。
书看了快一个小时的时候,书摊老板被一个小姑娘叫走了,临走之前他还招呼纪山河一声:“小兄弟,你多看一会儿,帮我看看摊儿。”
纪山河还挺错愕,但当时他被《灌篮高手》彻底吸引了,也没多想就同意了。可是没有想到,就在书摊老板,或者说当时已经在泷安威名远播的李峰,去勾搭小姑娘的时候,夜市里突然出现了十几个手拿利器的年轻人。
他们的到来极具目的性,直奔着李峰的书摊而来。可是纪山河看书看得太入迷了,直到一群人黑压压的堵在门口他才感觉到气氛的不对。
他抬起头,入眼便是十几个魁梧壮汉凶神恶煞的看着他。其中一个还一手拽住了他的衣服:“李峰呢?”
纪山河最烦别人和他身体接触,更何况是这样二话不说就动粗的人,“我不认识李峰。”
“不认识李峰?”一个衣服前面印着流氓兔的男人推搡了纪山河一下。“不认识你帮他看摊?”
被推搡了之后,纪山河胸腔里憋满了火,拎着他衣领的男人想从他身边挤过去,于此同时另一个男人也发现了书蓬里还躺着一个人。
“我擦,在里面呢。”
听见这一声,一群人乌泱泱就想往里冲,挡在最前面的纪山河显然是碍了他们的事儿了,还是拎了纪山河衣领那男人,二话没说就踹了纪山河一脚:“滚远点,小兔崽子。”
这下可把纪山河胸膛燃烧着的烈火给拱出来了,那人踹了纪山河正要往里去逮人,却感觉到后背心被猛的一击,人正要倒下去的时候,面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出了一只脚,原来那个躺在简易床上的男人总算感觉到了危机,已经朝他的下巴猛的踢了过来。
一分钟前还拎着纪山河衣领,一秒钟前还踹了纪山河一脚的男人,此时已经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只剩下哀嚎了。
场面在最初一秒钟的静寂过后,彻底乱了,那个穿着流氓兔半袖的人看清了车棚里男人的长相,嘴里哆嗦了一下:“陆……陆国庆。”
其实他下一个字儿已经挂在嘴边儿上了,那就是一个“跑”字,但是他并没有顺利的喊出来,陆国庆已经抄起一本书砸在了他眼睛上,“哎呦……”
不知道是眼睛坏了还是眼睛旁边的皮肤破了,马上就有血从他捂着的手指缝里流出来。他那些手下们一见老大挂彩了,当即一哄而上。当然他们围殴的对象还包括纪山河。
可是他们显然是低估了纪山河的战斗力,他升初中就是篮球队的,从小在公安大院长大,这还不算,纪山河二叔没当兵之前是个武痴,自学摸索了擒拿和各种格斗术,他虽然没得到真传,但也耳濡目染了好几年,每每他二叔纪远要揍他的时候,他也总迎难而上和人家拆解两招,一来二去的,纪山河的身手在同龄人里已然算是佼佼者。
所以此番围攻,并不是十几个人对两人的围殴,而是纪山河在外,陆国庆在内,两方夹击对十几个人的围剿。当然了,十七岁的纪山河还没有到和陆国庆旗鼓相当的地步,因为他刚解决倒附近的两个家伙,里面的陆国庆已经杀出一条血路冲了出来。
“走。”纪山河手腕一紧,被陆国庆拽起来就跑,这时候纪山河才发现,夜市另一个入口处已经聚集了三四十号人,按照陆国庆的反应来看,这些人肯定不是自己人。
陆国庆拽着纪山河足足跑了二十几分钟,一直跑出师范区,陆国庆才停下。
纪山河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陆国庆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确定后无追兵之后,才把纪山河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个遍。“学生吧?”
“嗯。”纪山河跑的浑身是汗,手里面还掐着一本《灌篮高手》。
“叫什么啊?”
“纪山河!”
陆国庆笑了,他比纪山河整整大了十岁,如果弟弟还活着,纪山河比自己亲弟弟还小了三岁,27岁的陆国庆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一个小孩子出手相救。
那天陆国庆给纪山河买了一套李宁牌的运动服,穿在他那一身十分扎眼的军训服外头,然后打车绕路把纪山河送回了学校,经过四中大门的时候,纪山河瞧见有好几个社会人士鬼鬼祟祟的在那守株待兔呢。
陆国庆在四中后门的铁门外头嘱咐纪山河:“要是有人找你麻烦,就给我打电话。”他报了一串数字,问纪山河记住了吗。
纪山河无所谓的笑笑:“没事。”
陆国庆脸色有点不好看,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把手机号码又报了一遍。“我不喜欢话说两遍,进去吧。”
像纪山河这种从小在公安大院儿长大的孩子,其实是没有什么可害怕的人的,别的孩子小时候都害怕个警察叔叔,纪山河会认人的年纪开始身边就全都是警察叔叔,上学以后更没人敢欺负公安局大院的孩子,所以纪山河除了怕他爸的铁砂掌,还真没有一个可让他抖一抖的男人。
但是陆国庆的这一句“我不喜欢话说两遍”,让纪山河产生了一种被震慑的感觉,这种异样在心口里一闪而过,但是三个月以后,陆国庆再次对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纪山河这种一闪而过的心悸可谓是放大了数十倍。一年之后,陆国庆对纪山河第三次说了这句话,纪山河为此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并且再也没敢做让陆国庆话说两遍的事出来。
那都是后话,纪山河当晚翻墙回到学校之后,就过起了封闭式学校生活,他兴趣不多,篮球和看漫画之外几乎没什么能让他产生兴趣的,但是纪山河这个东北转校过来的学生,在开学后的第一个月里,就迅速成为了万千少女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人帅,个子高,开学一周就在篮球场上站稳脚,最主要的是他不怎么说话,总给人一种隔着万丈红尘的距离感,使泷安四中的女生们产生了前所未有的征服欲。
纪山河的下铺郭海强在一次夜话会上如此总结:“全校女生都追纪山河也不是不可能的,这种感觉其实就像贫困山区的孩子要励志考清华一样,这是信仰。”
所以,纪山河的名字在开学第一个月里,就已经在四中所有老师学生中间如雷贯耳了。纪山河本人的反应却仍然是淡淡的,他二叔曾经传授给他一句话:“在爱情这方面,男人必须得是主宰者,被女人倒追成功的男人,永远体会不到怦然心动时的内心冲击,也就算不上是个真男人。”
纪山河十分相信二叔的教诲,所以即便是当时高中生谈恋爱屡见不鲜的年代,纪山河在学校里依旧形单影只我行我素,一直到他读高四复读,还有从初中就闻其大名的小师妹对他拦截围堵,展开激烈的追求攻势。
这也都是后话,纪山河在高中里的风云形象一直都保持的很好,统观高中三年,唯一低迷的时候反而是高二刚转学后的那些日子。
第三章 后进十名家长会
北方和南方在教育上有很大层次的落差,纪山河在东北老家时,只要上课听,就能稳拿班级前十。到了泷安,纪山河其实并没担心过自己的成绩,他觉得只要自己比在老家时稍微努力一点,就不至于成绩惨淡。
但是纪山河太小看了南方学生的勤奋努力,就连他下铺的郭海强,每天晚上回到宿舍也要点灯夜读仨小时才能安心入睡。
纪山河的自尊心,在遭遇学校的第一次月考的时候,彻底受到了打击,特别是在“全民关注纪山河”时期,全班倒数第五的成绩,还是让少年有一种被一巴掌打入凡尘的挫败。
月考过后回到姥爷家,纪山河没有提月考的事,他姥爷估计也没寻思自己外孙子能有多差劲,毕竟办转学手续的时候他在原来学校的成绩还行。纪山河回来跟他说他:“考的不好不坏”。他也只觉得这孩子可能是刚来不适应,或许在全班二十名左右?但到底是重点高中,他相信等他外孙子适应好了之后,一定就名列前茅了,因为胡达从教一辈子,他的孩子他的孙子孙女,没有一个落过年级前二十。
他姥姥显然不关心外孙子的学业,但他在二姨的口中得知,大舅家读高四的大哥,因为名次从第二跌至第四,被大舅家法伺候了半个小时。
当然了,胡家人不可能因为成绩打纪山河,但是身为外孙子的纪山河显然不想让外婆家的人瞧低了自己。
所以第一次月考之后,纪山河像是变了一个人,他除了打球之外的所有课余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第二个月月考之后,本来信心满满能够名列前茅的纪山河,又一次被打击到了,成绩虽然是提高了,却是从倒数第五提高到了倒数第八,这完全不能用挫败感来自我麻痹了,这简直已经毁了纪山河的人生观。
第三个月,纪山河连篮球都打的少了,他势必要扳回败局,每天比郭海强还要晚睡一个小时,这一次的考试不叫做月考,而是季度模拟考,成绩下来之后每个班的后十名要被请家长,而且努力了三个月的纪山河,很不幸的成了这倒数第十名。
纪山河拿到成绩后,一个人绕操场跑了两个多小时,他自尊心太强,稍微的一点失败对他来说都是打击,而且这种打击持续了三次,他必须冷静的思考,并且用宏观的态度来分析一下自己的成绩。
首先,纪山河并不是所有科目都垫底,他垫底的科目只有语文和英语,但是他的数学成绩在班级里其实是前三名。偏科对于每个少年来说或多或少都会存在,但是纪山河偏的太严重太彻底,第三次月考他英语连五十分都没拿到。
他记得发成绩当天,第一节课是数学课,他作为唯一一个解答出最后一道大题的数学天才,上讲台上阐述了自己完整的解题思路,并获得了全班惊羡的掌声。而第二节课的英语课,老师来到教室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没及格的同学教室后面站一个星期”,作为班级里三个没及格同学里最差的一个,纪山河灰溜溜的站到了教室后面,并且每一堂英文课都被来自前方的数名女生,用同情又眷恋的目光扫上好几遍。
更悲催的是,叫家长!纪山河觉得泷安四中的老师心眼小到家了,高二的一个季度考就要请家长,这种学校和家庭统一战线的教学方针太卑鄙。可纪山河不得不入乡随俗,他搜肠刮肚的把全家能称之为家长的人物都过滤了一遍,就连二姨胡文英都被他过滤掉了,自尊心超级强的少年一想到胡文英听到“倒数第十”这四个字时会产生的表情,他就觉得把老纪家的脸丢光了,而且上次月考他表哥挨打的消息就是通过胡文英传遍了整个胡家,纪山河实在是对此女人的口碑存在质疑。
好死不死,纪山河在这个节骨眼上想起了陆国庆。
据说陆国庆在接到纪山河电话的时候挺高兴,他对这个有义气有骨气还有点胆色的小少年挺有好感,而且他听说城东灰四那些人在四中门口堵了一个月都没逮到那小子,可见纪山河还具备同龄人鲜少有的沉稳和睿智。
但当纪山河说明了打电话的主要意图,并很婉转的邀请他去见一见他们班主任时,陆国庆一口水毫无防备的喷了出来。
一直到后来许多年,陆国庆的发小单小东每每提到陆国庆那标准的僵尸脸时,还感慨说:“要说六哥面部表情最丰富的一次,还属第一次接山河电话那回,他可能这辈子都没那么表情丰富过。”
陆国庆的兄弟都叫他六哥,并不是因为他上面有五个哥哥,而是因为他名字里的“陆”又是大写的“六”,最开始或许只是普通话说不好的李峰顺嘴那么一叫,但在纪山河认识陆国庆的时候,道上叫“六爷”“六哥”肯定指的都是他。
而且陆国庆当时虽然还没觉得自己是黑社会老大,但几个已经初具规模的黑社会团伙领军人物,都和他有着过命的交情,并且陆国庆的姥爷杨志是被泷安人民唯一承认过的黑社会大哥,所以即便陆国庆自己不承认自己涉黑,外界人以及他身边的所有人,也早已经把他看成是大佬了。
在当时,城西到城南那片地界里,敢直着眼睛瞧他的人都在少数,有人要是有事求他,都得找人层层通报,要是泷安地界的广大混混们知道纪山河求陆国庆办的第一件事是帮他去开家长会,估计全市四分之三的混混都得笑死,杀伤力空前的那种笑死。
陆国庆当时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可能觉得有意思,也可能是觉得新鲜,反正他挺当回事的去了。
陆国庆不同于泷安市任何意义上的黑社会老大,他受过高等教育,还当过兵,1998年他复原时,兜里揣了1000块钱去广东投奔他二姐,一年过后回到泷安,开了全市第一家酒吧,据说他开酒吧的钱都是这一年里在广东搞批发赚的。陆国庆有头脑,对朋友也仗义,到了2000年的时候已经是泷安三个酒吧的老板了,所以他并没有黑社会固有的那种痞气,他身上有一股沉稳和城府,是其他人想学都学不来的。
所以下穿牛仔裤,上穿休闲西装的陆国庆来到泷安四中高二四班班主任办公室的时候,那批刚被分配过来实习的年轻女教师,都没怎么挪得开眼睛。
而且纪山河的班主任老师孙老师,一点都没对陆国庆的身份产生怀疑,因为他在见到陆国庆的第一眼,就已经想明白了一个问题:纪山河为什么能够在短短一个月里成为泷安四中的校草了,他把原因归结为“基因”,他觉得就凭陆国庆的长相,也不可能和纪山河差过三代血亲。
陆国庆进到办公室之后,纪山河在十个罚站学生里尴尬的抬了抬脸,事实上他是害怕时隔三个月,陆国庆会忘了他这张陌生的面孔。陆国庆与他对视了一眼,表情没什么异样,接过班主任老师递过来的成绩单,仔细的看了一遍,就像所有家长一样的认真。
但是陆国庆显得还是有点太淡定了,倒数第八的女生家长比陆国庆晚到了几分钟,看到成绩之后抬手就招呼了两个耳光,女生被打得声泪俱下。纪山河第二次抬眼瞧向陆国庆,他依然是那种淡漠的表情,仿佛置身事外,但周身完全是被熊孩子倒霉成绩气无语的气场,而且十分逼真,纪山河在那一刻甚至以为来开家长会的根本就是自己流落他乡的另一个叔叔,自始至终身上的肌肉都是绷着的。
第四章: 下次还我来
“后十名落后分子家长会”足足开了两个小时,期间孙老师对每一位后进学生进行了教育批评,而且让其当着家长的面保证下一次考试成绩。
由于纪山河是倒数第十,在后十名学生里俨然是成绩最好的了,所以他最后一个挨批,但此时办公室里的气氛已经到了批斗会的态势,唯一一个比较淡定的人就是陆国庆。
孙老师说:“纪山河,你来说说,下一次考试争取前进多少名?”
纪山河不是一个为了逃避眼前责难就对未来夸下海口的男生,他垂头思考了一会儿,说:“十名。”
他们班一共53个学生,以他三个月来努力的程度,他说出十名已经很是谨慎了,而且之前的好几个挨批学生都说过“十”这个数字。他觉得很保险,无论是对自己还是对老师,都算是满意的答复。
但他说完“十名”这两个字后,两个小时没开口的陆国庆突然低声咬出了四个字。“再说一遍。”
为什么说咬呢?因为他虽然声音不大,但穿透力和撞击力极大。
纪山河懵了,除了纪山河之外,在场好几个学生都不由自主的抬头瞧向陆国庆。那些群情激奋的学生家长,也都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因为陆国庆说出的这四个字掺杂了“阴森”“恐吓”“震慑”“责难”等多种情愫。
纪山河想起许多年前,还是高中生的小叔纪州,在偷拿奶奶一百块钱后,被他爸纪刚给当场撞破,他爸纪刚在打人之前,也用陆国庆这种口吻问出了一句话:“哪只手偷的?”
那几乎是纪山河心里最深的阴影,以至于纪山河在漫长的一生中,都没在钱上起过邪念。
而陆国庆此时此刻此情此貌的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纪山河只觉一个激灵从脚底翻到了天灵盖。他下意识的咬了咬嘴唇,把刚才的“十名”改成了:“二十名。”
陆国庆目光在纪山河脸上深深的扫了一眼,再没说任何话。陆国庆两个小时里,用四个字便树立起了自己的光辉形象,散会之后,好几个家长都不约而同和他探讨起家庭教育理念,班主任孙老师更是把陆国庆的联系方式填在了纪山河第一联系人的表格中,以至于纪山河在泷安四中三年的学习生活里,陆国庆被学校传唤了十一次之多。
那天在班主任办公室里出来,纪山河送陆国庆出校门的途中,陆国庆很负责人的停下脚步,与他进行了简短的五分钟对话。
陆:“你是今年才转学来的?老家在哪儿?”
纪:“沈阳。”
陆:“现在跟谁住?”
纪:“我姥姥姥爷”
陆:“你父母呢?”
纪:“父亲去世了,母亲在东北。”
陆:“哦,是这样……那除了你姥爷之外,有其他的男性家长吗?”
纪:“……有……我舅。”
陆:“你考成这样,你舅会打你吗?”
纪:“……应该不会……”
陆:“那怎么不让你舅来开会呢?反正你也不会挨揍。”
纪:“……”
陆:“我懂了。”
陆国庆转身走了,走出四五步的时候,突然回头说:“下次还我来。”
搞得纪山河直接懵了。他不知道的是,陆国庆的心里此时也是百味陈杂,他并不是个多管闲事的人,但是两个小时前他走进老师办公室时,纪山河向他投过来的那一束带着些许“犯错小孩”的目光时,陆国庆的心就不能平复了。
他想起了弟弟国安,他想起那个从小追着他叫“哥”,做错事总爱往他身后躲,还没成年就在群殴中被捅伤致死的小男孩。
陆国庆想,如果当年自己没有当兵的理想,那么外公也不会做主把他的户口迁到哈尔滨的叔叔家,他也不会18岁就离开还在上小学的国安。就在陆国庆自私的追求着未来和梦想的时候,他万万没有想到,小时候那个胆小又乖巧的弟弟,已经成了泷安市最年轻的混混头子。
陆国庆离家六年,在这六年里他考上了大学,以大学生的身份参军又转业,但是六年过后,来自家乡的消息却是国安的病危。
陆国安撑着最后一口气见到了他离家六年的大哥,十六岁的孩子一边流泪一边说:“哥……我不想死……”
从纪山河的学校回来之后,陆国庆在自己经营的酒吧里喝多了,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似乎已经记不得国安长大后的样子,他对弟弟最深的记忆仍是十岁的小男孩儿,在没有暖气的南方冬日里,最爱钻进他被窝里取暖的臭小子。
国安的生命停止在16岁,正是纪山河如今的年纪。从那以后,陆国庆只要午夜梦回时梦到弟弟国安,眼前出现的便是纪山河的面孔,这种状况持续了好几年,据说,当时他身边的兄弟,鉴别他是否喝醉,最好的办法就是叫来纪山河,陆国庆醉酒之后要是叫的是“山河”,那说明他没多,要是他喊的是“国安”,就说明他真多了。
但是陆国庆和纪山河都没有想到,没等到下次考试,只隔了一周之后,陆国庆就又被传唤到了学校。
原因是校篮球队甄选,纪山河是转校生,又是高二,按说没有进校队的必要了,但纪山河作为大东北的一名篮球小将,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个人体能,都让其在短时间内引得了校篮球队的注意,而且泷安高中部篮球赛开赛在即,纪山河实在算得上是一匹黑马。
当时和纪山河一起获得甄选资格的人有4个,只有他一个是高二部的,其余4个都是高一学弟,纪山河觉得自己毕竟高一级,在对抗的时候隐藏了一些实力。
但是四个高一生里,有两个来自体育专长的学弟,可没领他的情.甄选当天不仅集结了二十几人的拉拉队助威,而且在对抗时对纪山河展开了猛烈的夹攻,纪山河初试的时候虽然名气在外,却给了他们一种好欺负的假象,所以他们夹击的同时也时不时露出鄙夷嘲讽的神态出来。
连着三个球被扣,纪山河就算再傻也看出了对方的敌意,当即小宇宙爆发,过人、抢篮、当头扣杀,一连串帅且高逼格的动作引得对方阵营也频繁发出叫好声。
其中一个叫吴斌的体育生脸上挂不住了,甄选比赛一结束,叫上一群体育生就奔高二四班来了。纪山河在水房冲了个头,秋风瑟瑟里只穿了一身篮球衣出现在三楼走廊里的时候,吴斌咬着牙骂了一句:“装犊子。”
“装犊子”这句脏话绝对来源于东北,后来就纪山河对吴斌的了解,这人在初中的时候曾去长春的一个体校做过集训,可想而知,大东北语言艺术的熏陶是野蛮且赤裸的,那些彪悍霸气的字眼,在不经意间就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
但吴斌小看了纪山河,也高看了他身后跟着的一众兄弟。或者说,吴斌缺少的是一种统帅能力,当时的吴斌还没有让同伴一呼百应的气场,所以当吴斌率先朝纪山河挥出拳头,且被纪山河轻巧的闪过,最后导致自己狠狠栽到水泥地上半天没起来后,吴斌身后那些所谓的兄弟,一半自发组织送他到医务室,一半干脆错愕呆愣当场,眼睁睁看着纪山河走进教室回到座位了。
从此,纪山河未出手便完胜十几个体育生的英雄事迹被改编成了多个版本,但不论哪一个版本,最后结果都是,低年级男生受伤进医务室。
这也直接导致了陆国庆第二次莅临泷安市第四中学。
自从一个星期之前的了解,孙老师对陆国庆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至少这个被纪山河称之为“叔叔”的年轻人,态度好,对学生的家庭教育十分上心。
但是这一次,当老师说出了叫家长的原因,而且陆国庆发现纪山河垂在身侧的两手在微微的轻颤,显然是已经被体罚了,这时候的陆国庆一改之前彬彬有礼,反问了一句:“错?我不觉得他犯错了,他怎么犯错了?”
当时陆国庆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纪山河从心里反上来一股酸涩,直接冲进了鼻腔里。
陆国庆瞧见少年的眼眶闪烁了半天,显而易见是在自我压制的。
孙老师脸色却不太好看了,“纪先生,纪山河这种行为已经在同学中引起了不小的骚乱,高一三班的吴斌同学流了三节课的鼻血,把训练都耽误了。”
陆国庆招手叫过纪山河,问他:“你动手了?”
“没有,他动手的时候我闪开了,他自己栽到水泥地上的。”
陆国庆食指朝他点了点:“撒谎可是有代价的。”
纪山河目色一凛,大声道:“我没撒谎。”
陆国庆表情这才缓了下来,用一种信任的眼神看了纪山河一眼,他这人就是这样,最讨厌欺骗,但也无底线的相信值得信任的人。
他转向孙老师,说道:“我们换一个角度看问题,一群高一体育生到高二年级找我弟弟寻衅滋事,这没错吧?如果我弟弟恰好没什么身手,这件事的后果或许是我弟弟被围殴,这种情况之下我弟弟是受害者。只不过十分不巧的是,我弟弟是一个身手不错且十分敏捷的年轻人,这些人寻衅未果,被我弟弟虚晃致伤……难道,我弟弟就变成肇事者了吗?”
孙老师脸色铁青,竟然一句话都对不上来。陆国庆又拽起纪山河的手,通红的掌心落在三人的目光下,纪山河的脸也跟着红了。
陆国庆继续说:“另外,有一件事我希望老师明白,孩子犯错,要打也是我打,今天如果确定是纪山河的过错,我肯定也不会手下留情,我希望老师首先还是要信任学生,这样学生才会信任和尊重老师。”
孙老师笑了:“打手心是处罚他对老师的态度,体育老师到班级来了解情况,纪山河说人家‘你管不着’,所以我才打他手心,你要是觉得我因为这件事体罚学生有错,大可以去教育局告我。”
孙老师一改刚才落了下风的败势,两手环在胸前,带着得意又得体的微笑,狠狠扳回了一局。
纪山河脑袋垂下去了,因为他瞧见陆国庆朝他拧起了眉毛,陆国庆拧眉的这个动作堪称为黑社会老大带有人物标志性的表情,是一种盛怒隐忍,是雷霆之怒前的征兆。
“老师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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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纪山河咬唇无语,那个高一体育老师来班级找他的时候,正是数学课,那人推门而入全然不顾讲台上错愕的数学老师。而且他操着一口黑龙江东北普通话,纪山河第一感觉就是他给东北人丢脸了,所以他以数学老师爱徒的身份顶了一句嘴:“老师,我们现在在上课,我下课后会去体育组找您,请您不要打扰我们班同学上课好吗?”
纪山河一米八七的个子,站起来和体育老师对峙的样子,在班级一众师生眼里,简直太man了,man的不能再man了。但体育老师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叉腰瞪眼显然已经体会到了被忤逆的感觉。“你出来,马上跟我去教导处。”
那个年代的学生,听到“教导处”三个字,无异于街头小混混听到“派出所”,但是纪山河却没有慌,他镇定自若的看着体育老师,说道:“我来学校第一任务是求知,谁都剥夺不了我上课的权利,而且我是高二四班的学生,您是高一年级的老师,我去不去教导处,您还管不着。”
纪山河说完这段话之后,高二四班的教室里“哗”的一下响满了掌声,数学老师则含笑微微凝视高一组那个无脑的野人,说了一句公道话:“先去找他班主任吧,上课事最大。”
纪山河带着来自东北特产般的义气,在这一刻给全班师生带来了保护欲。但是此时此刻,面对陆国庆的时候,纪山河有点心虚了。
与此同时,陆国庆又说了三个月之前对纪山河说的那句:“我不喜欢把话重复两遍。”他说这话的时候低着头,微微闭了一下眼睛,是一个极其忍耐的表情。这时候陆国庆又想起了弟弟国安,那一年国安和他姥姥犟嘴,也说了一句“你管不着”。
一股无名之火从这位老江湖心里缓缓燃起,他恨不得狠狠甩面前这个少年一巴掌,但是他终究还是忍了下来。好几年连头都没低过的陆国庆,对老师连连道歉,并承诺回去后定当严加管教。
纪山河呢,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自从这个男人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之后,他似乎把他代入到了家长的角色里,跟着陆国庆走出老师办公室的时候,纪山河有一瞬间想起自己初中时唯一一次被叫家长,是他帮大院儿里的弟弟打低年级一孩子王,那时候他爸还没接到特别任务,到学校去把他认领回去后,二话没说就把他给狠揍了一顿,揍完之后他爸说:“你和大孩子打架我不管,但你不能欺负比你弱的,那不算个男人。”
陆国庆和他爸一样,都是原则性非常强的人,错就是错,不是狡辩一句就能改变性质的。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陆国庆没有马上离开学校,他问纪山河:“你宿舍在哪儿。”
纪山河向不远处的宿舍楼指了指,陆国庆便朝那地方走去了。全校学生都在教室里上课,宿舍楼看门大爷瞧见陆国庆和纪山河,扯着嗓门叫道:“上课时间,到宿舍干嘛?”
陆国庆人看起来很随和也很懂礼数,他先向大爷赔了个不是,又说:“孩子在学校惹事了,我准备去他宿舍说说他。”他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半个小时左右就下来。”
看门大爷一看陆国庆就是知识文化人儿,也变得客气起来:“行啊,去吧去吧。”
纪山河头埋的挺低,陆国庆朝他看了一眼,意思是“走吧,领路吧。”,纪山河只能乖乖的前面带路。谁会想到这俩人是三个月之前刚刚认识的半陌生人,纪山河也实在想不出,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这个只见过三面的男人。
纪山河哪里知道啊,陆国庆虽然在泷安市只待过那么几年,但当年和他发小的三个兄弟,已经是泷安市名副其实的黑社会老大,他们各自拉帮结伙,所涉及的生意各不相干,却有这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心目中有唯一一个偶像,陆国庆。
据说陆国庆回到泷安的时候,江洋的声势已经占据了半个泷安,南方人的黑社会团伙不像北方纯靠义气,南方人更在乎利益,只有能给小弟们带来经济财富的混混才能称之为黑社会老大。在利益面前,手执利器的人往往很容易走上歧途。那时候的江洋刚开了一间夜总会,当时深圳过来的一条毒线盯上了十分注重夜生活的泷安市,他们在江洋开夜总会的那条街上活动十分频繁,不仅对江洋他们这些夜总会老板提供高利益的抽成,还安插了一些广东来的贩毒女混入其中。
三年前如果不是陆国庆突然回归,那么如今泷安市可能已经没有江洋这么一号人物了,他或许已经像KTV一条街的大多数老板那样,变成毒线共犯去服刑了。
据说陆国庆回归时,江洋三次登门而不得入,回去之后仅用三天时间就把夜总会给转手了,半年之后江洋的“大道无疆”餐厅正式开业,冷了江洋半年的陆国庆才算是缓和了眉眼,包了一万块的红包去捧场。
25岁以后的陆国庆很少发怒,再剧烈的心里活动不过动一动眉眼,试问这样的一个领秀级人物,连江湖老大都要忌惮,他纪山河又怎么可能半点都不动容呢。
那天纪山河把陆国庆带到了自己的宿舍,他估计陆国庆是要和他谈话,谈话内容估计要围绕俩人的不太正常的伪亲属关系。
陆国庆坐在窗户边的塑料凳子上,目光深沉的盯了纪山河至少三分钟,把纪山河心里的所有防线都盯毁了。站姿从之前“靠床式”变成了“罚站式”后,陆国庆才缓缓开口。
陆:“虽然咱俩认识的时间不长,就交情来说也算是不浅了,对吗?”
纪:“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我以后肯定不再麻烦你了。”
陆又是沉默了一会儿,换了个话题:“以前在东北,出了这种事你叫谁去学校?”
“我爸。”
陆:“如果今天是你父亲来学校见老师,他会怎样看这事?他会为了那个体育生的事对你发火吗?”
“不会。”纪山河微微抬头瞧了陆国庆一眼,下意识的咬了一下嘴唇。“但我顶嘴这事……这事儿是我不对。”
陆国庆对少年这份担当挺意外,却也挺欣慰。“哦?怎么不对?”
“怎么说他都是老师,尊师重道,他怎么样我也不能出言不逊。”今天上午纪山河其实是觉得被人家这么找上门来挺没面子,如果今天教室里一人儿没有,他肯定乖乖的和人家去教务处了。
陆国庆点点头,沉思半晌,抬起眼眸瞧向纪山河:“今天换了你父亲,你会有什么下场。”
纪山河眸子里的亮光颤了颤,好像被陆国庆的眼神给烫了一下,慌忙把头垂下来。
“嗯?”陆国庆不紧不慢的追问。
少年半天都没说话,十六七的孩子,做错事肯定是要挨揍的,可纪山河就是说不出这么一句话来,他感觉在陆国庆面前有一种羞愧感。
陆国庆晾了他一会儿,直到两人间的气压低得快让人窒息的时候,陆国庆站了起来,他与纪山河拉进了一些距离,两个人几乎是面对面的站着,只不过纪山河的头一直没敢抬起来。
陆国庆说:“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个人多管闲事?”
纪山河摇头,却仍不说话。
陆国庆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既然是来帮忙的,总要一帮到底,你说呢?”
纪山河瞧了他一眼,他好像预料到了陆国庆想要干什么。
陆国庆在宿舍里转了一圈,突然转身问他:“扫帚呢?”
纪山河嘴唇快咬出血来了,但他还是出了宿舍门,在门外墙角把扫帚拿了进来。2000年还没流行塑料扫帚,学校宿舍的扫帚都是当地残疾人手工工厂批发的那种高粱杆扫帚。在挨陆国庆打之前,纪山河丝毫不觉得这东西有什么杀伤力,几年前参与公安大院那场群架,他都不屑拿这种东西出场。
但,是不是好武器还要看拿武器的人,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纪山河把扫帚递给陆国庆后,自己就转了身,两手抓着上下铺中间的那个简易梯子。哪个东北少年不是在棍棒教育下长大的,纪山河没抵触挨打,但他挺抵触丢人。
陆国庆反抓着扫帚,在空气里“嗖嗖”的挥舞了两下,才沉声说:“我的规矩挺简单,小错三下大错三十,你认错态度好,算你小错,再犯算大错,明白吗?”
“明白。”
纪山河话音刚落,就听见扫帚带着“嗖”一声破空之声砸了下来。这一下可把纪山河打懵了,两条腿险些就没能站稳,连铁架床都被纪山河撑出“哐”的一声。
纪山河忍不住就想去看陆国庆手里的武器,他十分怀疑他是不是临时换了一把砍刀出来,他爸武装皮带都没这么大的杀伤力。
可惜纪山河还没来得及回头,陆国庆连着的两下又砸了下来,已经懵了的纪山河这下彻底清醒了,十七岁的纪山河很没骨气的“吭叽”了一声,真不是他犯怂,真的是忍耐到极限的本能反应。
“站直。”陆国庆把扫帚扔到旁边的下铺上,扫帚杆已经折了。
纪山河又恢复到了罚站式站立,他要极其控制双手,才能忍住不去碰身后,他总感觉刚才被打过的地方裂了个口子。
“疼吗?”陆国庆问,语气极冷。
少年点头,额头布满细汗,嘴唇仍是咬着,脸上的红晕比之前更红了一些。
“男人有三种人不能欺负,老人,女人和孩子,因为他们是弱者。还有两种职业不能侮辱,军人和老师,前者保你平安,后者教你成人,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这是陆国庆当天对纪山河说的最后一句话,话毕,他就走出了纪山河的宿舍,一个人出了校门。
而陆国庆走了之后,纪山河还是哭了,哭有两个原因,纪山河虽然总被他爸和他二叔揍,但三下打出这种效果的经历还是第一次,他是真疼,被纪刚用武装带抽上三十下或许也没现在这么疼,一个星期之后他参加高二年级组篮球比赛的时候,腿部动作力量过猛还会牵动着屁股疼。
另一个原因,也是最重要的原因,纪山河想到了自己已经成为烈士的爸爸,纪山河的爸爸对他从来都是板着脸,他怕他爸,但也正是因为有这么一个让他忌惮的人,他每次做坏事的时候才感觉到心虚,每一次感觉到自己稍微偏离正道的时候,才会自行再走回到正道上来。
没有爸爸的孩子,特别是男孩子,都仿佛缺少了主心骨,那个能震慑住他的人不在了,就相当于未来许许多多的弯路口上没了那个站岗的人。
纪山河能够认识到,自己对陆国庆的心悸,完全来自于那双形似父亲的眼睛,挨了打,他也感激陆国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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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山河的屁股疼了一个多星期,一个星期之后,他迎来了自己在高二篮球场上真正意思上的首秀,随着首秀的结束,泷安的秋天正式的来临了,北方少年不怕冷,但是十分畏惧潮湿的寒气,纪山河也成了全校里第一个穿羽绒服的男生。
羽绒服是他二姨给买的,是当时最流行的夹克型羽绒服,还是个暗红色的,衬的纪山河更像个小白脸。而纪山河穿衣服的方式也很奇特,他总是穿一件薄薄的T恤,外面再穿一件羽绒服,他十分不理解泷安四中其他学生,宁可里三层外三层的套上七八件,也不愿意穿羽绒服这种御寒神器。
只不过,在纪山河穿上那间合身帅气的羽绒服在间操时亮相后,泷安四中的穿衣风格也彻底变了,大家不再觉得羽绒服这种衣服像个肉包子,纪山河让整个泷安市学生群体,有了穿衣风格上的自信。
一转眼,纪山河迎来了第二次季度性月考,这一次他几乎拼了老命,每天早上五点多就去操场跑圈背单词,从来不做练习册的纪山河,还选择性的买了很多辅导资料。
但是考试成绩下来之后,纪山河恨不得抽自己一大嘴巴,上一次季度性月考过后,他当着陆国庆的面保证的前进二十名,他只要考到23名就万事大吉了,可是万万没想到,他好死不死的就差了一丁点,考到了25名。
当然了,班主任孙老师再也没有理由给陆国庆打电话了,因为他已经不是倒数十名后进分子了,他成了中等生,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纪山河还是给陆国庆打了个电话。
电话响了两声,他听见了陆国庆久违了的沉稳声线:“喂,哪位?”
“国庆哥,我是山河。”第一次陆国庆来学校的时候,纪山河还叫他陆叔叔,现在已然是改口了。
对方顿了一下,随即问:“怎么了?又闯祸了?”这时声音已经稍微冷了一些。
纪:“不不不,我季考成绩下来了……”
“哦?”陆国庆好像换了个地方,话筒里的嘈杂淡了许多。“考的怎么样?”
“……没达到保证的要求,前进了18名。”
电话那头安静了几秒,纪山河在陆国庆的沉默中感到了一些紧张。
陆国庆说:“看样子你是努力过了,差两名没关系。”
纪山河听到这儿挺高兴,但陆国庆下一句让他又有点懵了。陆国庆说:“一会儿你下楼去跑个两万米,算是小惩大诫了,男人说出的话要算数,做不到就得认。”
“是,知道了。”
纪山河还是没掩饰住语气里的挫败,陆国庆挂断电话,无奈的摇了摇头。单晓东这时候正在外面进来,瞧见陆国庆这副表情,挺意外。
“哎,国庆,你傻乐啥呢?”单晓东人送外号小山东,其实人家是纯正的本地人,他爸是陆国庆姥爷的干儿子,和陆国庆光屁股长大的交情,这个世界上也就单晓东能随时随地开陆国庆的玩笑。
陆国庆接了纪山河的电话后,心里十分高兴,他感觉到纪山河在他的心里给自己留了位置,三个月前他打纪山河那三扫帚没把这孩子打怕,倒是把他打乖了。
“小东,我最近总有一个感觉,就是人做了错事,只要诚心悔悟,老天爷总会在冥冥之中给你一个赎罪的机会。老天爷还是可怜众生的啊。”
陆国庆回到泷安后,晓东总觉得他像个出家人,没事儿就爱参个禅顿个悟什么的,弄得自己神神叨叨的。
晓东想了想,说:“我十八年前气走了我的初恋女友,这么多年了,老天爷怎么不给我一赎罪机会啊。”
单晓东说的是陆国庆姥爷家隔壁的魏小兰,从小单晓东就说她是自己媳妇,总爱拦人家玩儿,魏小兰见他都绕着走,终于有一天魏小兰给惹急了,因为她洗澡的时候发现她家澡间的窗户挡板上被单晓东捅了俩窟窿,单晓东没事儿就偷看她洗澡,这个当年城北地区家喻户晓还是个小学生的淑女魏小兰,朝她妈大吼:“你不搬家我就死给你看。”
自此,魏小兰家彻底搬出了城北区,至今了无音讯。
而单晓东也在之后的十几年里频频想念自己萌芽期的暗恋,并单方面的称其为女朋友。
陆国庆知道这人嘴里一向没谱,也没再说下去,随便问了一句:“云鹏最近干吗呢,怎么不见他来蹭饭了
徐云鹏以前是个厨师,其实他每次来也是陆国庆他们几个人蹭他的饭吃。
单晓东嘴里知唔知唔半天,“嗨”了一声,“本来没想告诉你,云鹏不是和啤酒厂签了十年的合同吗,前段时间城中那个李雷瞧见云鹏发财眼红了,非要插一杠子,这两天云鹏正和他杠着呢。”
陆国庆皱了下眉,“把云鹏那慢性子给惹急了,还真新鲜。”
“可不是吗,听说李雷不知道在哪弄了一帮小年轻,天天去云鹏那拼酒,我昨天早上去找他,看见他那几个小兄弟脸儿都喝绿了,正在云鹏他们家熬解酒药汤呢。”
陆国庆笑了,徐云鹏是单晓东他们两个的小学同学,从小没爸没妈,他奶奶在电影院门前卖瓜子儿把他养大的,现在老太太年纪大糊涂了,总走丢,但是每次走丢都能在电影院门前找着,徐云鹏人老实又孝顺,请了两个保姆伺候他奶奶。高中毕业后陆国庆和单晓东帮他弄了个煎饼摊子,他从小商小贩做起,又去给人家饭店做厨师,后来承包了泷安酒厂,勾兑酒卖了几年又垄断了泷安所有的酒水供销。手下养了四十几个小弟,一边帮他送货一边帮他打架,是泷安现阶段最有钱的黑社会大哥。
徐云鹏虽然打架手狠,但陆国庆知道,徐云鹏从来不主动惹事,就算被别人打上门来,他也能先礼后兵,以德服人。就算最后非要用武力解决了,徐云鹏也能理智的打人家一半残,而不是奔着致命而去,因为徐云鹏他奶奶还活着,他心里有一根底线。
所以说,有底线的男人总是理智的。陆国庆从来都不担心徐云鹏,但他听说李雷收了几个年轻的手下,陆国庆一下子想到了纪山河。
于是陆国庆又给纪山河回拨了一个电话,电话是纪山河宿舍楼底下的公用电话,老大爷让人帮忙去叫人,几分钟后告诉陆国庆,纪山河去操场跑步了,人不在宿舍。
陆国庆心想,这小子行,言必遵,行必果,没让他失望。隔了一个多小时,纪山河才给陆国庆把电话打过来,少年在电话那头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陆国庆在电话这头仿佛都能感受到少年身上的热血沸腾。
陆国庆笑了:“没什么事,就是提醒你学校外面不太平,没事儿别往外面瞎跑,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纪山河跑的只剩下了半条命,“啊……好……好……我记住了。”
陆国庆这个电话可是当着单晓东的面打的,挂掉电话后,单晓东果然惊奇的问道:“什么人啊,还是个学生?
陆国庆嘴边噙着笑:“最近认识的一小兄弟,挺有意思。”
单晓东嗔目了,小兄弟?还最近认识的?完还是个学生?他不由自主去摸陆国庆的脑袋:“你没病吧?你不是不收小弟吗?”
“不是小弟,我说了,是挺不错一小兄弟。”陆国庆和和气气的说着。
单晓东直接愣住了:“你真收了个兄弟啊?什么时候的事啊?咋不来拜见我呐?”
单晓东已经培养了六七个得力干将,他每次培养出一个好的,就让人家来拜见陆国庆,陆国庆最开始挺讨厌这样,但他不能撅了晓东的面子,不得已只能包一个万元红包当是回礼,一来二去,单晓东有时候手上缺钱了,就找一眼生的小子去拜见陆国庆,每次陆国庆都给钱,至今已经给了十几二十万了。
这些年道上一直有人推荐给陆国庆小弟,但是陆国庆一直推脱说“不收小弟”,单晓东以为他是被他弟弟的死给刺激到了,也就没往这上面费心,现在听他这么轻轻松松的说“我认识了一小兄弟。”,单晓东打心眼里高兴了起来。
“我去通知江洋,咱们摆酒宴,一家喝三天庆祝庆祝。”
陆国庆脸上的喜色被他一打岔给打没了,他有点扫兴:“别捣乱,我这兄弟不是道上的人。”说完就晾了单晓东一个人在客厅,自己走了。
单晓东就纳闷了,“不是道上的?不是道上的给弄上道不就得了吗,多难的事儿啊?”
单晓东在2000年年底就已经知道有纪山河这么一个人,但是直到2002年的夏天,单晓东才在陆国庆的家里第一次见到纪山河,那时候纪山河因为义气,错过了高考的其中一场考试,单晓东看见他的时候正在陆国庆家院子里罚跪。
而他们之中的徐云鹏,却是在2001年的春节之后就认识了纪山河,原因正是这条持续了四个月的啤酒供销链的抢夺。
2000年的寒假,胡学宾给纪山河报了一个英语阶梯辅导班,而纪山河的表哥胡星宇也在这个辅导班的高考班里就读,胡星宇这个人学业优异没得说,但他有个毛病,他总觉得任何人都不如他,家庭优异的孩子多半都有这毛病,但性格不算太好的胡星宇和纪山河却是一见如故。
2000年的英语辅导班,聚集了来自泷安各个中学的学生,这里面的大多数学生当然都是为了学习来的,但是也有少数学生,是为了能在寒假里有合适的借口在外面晃荡。
身高相同且同样帅气有气质的兄弟二人,在寒假班开课的第一天就成了200人阶梯教室的焦点。后来陆国庆在一次发脾气的时候骂道:“你没错?怎么不见他们找别人麻烦,怎么就偏偏去找你麻烦?”
纪山河顶过一次嘴:“我目标太显眼,长的帅招妒。”
而2000年寒假时期的纪山河,总被莫名其妙的人来找麻烦的真正原因,还真就是因为“显眼,招妒”。
英语阶梯教室里最初对纪山河不满的人,当属四中高一的吴斌,但是吴斌千不该万不该把四中男生内部的矛盾,转化成集全市四个中学的群体矛盾。而且矛盾的导火索,还在胡星宇身上。
胡星宇和纪山河虽然是表兄弟,但胡星宇和纪山河最大的区别就是,胡星宇话多嘴贱,纪山河基本无语。纪山河他二姨有一次看全运会时想到了这样的一句评价:星宇就像花样游泳,嘴皮子里头水花四溅,山河就像跳水,而且还是那种一猛子扎水里连翻腾都懒得翻的类型。
纪山河的二姨评价的很到位,吴斌和纪山河的第二次对垒,就是因为胡星宇话多而引起的。
一天,纪山河去补习去晚了,胡星宇像往常一样给弟弟占了一个座位,但他这天没带书包,只带了一个随手记笔记本,还是个手掌型的。
吴斌那天也去晚了,他和他同学,俩人找了半天都没找着坐,要是搁平常,他估计就和其他人一样,在台阶上将就挤挤了,但吴斌看见了胡星宇,他知道胡星宇是纪山河的表哥,想都没想就坐过去了。
胡星宇一看自己给纪山河占的座上坐了别人,不乐意了:“让一让,这有人了。”
“谁啊?”吴斌把他那掌上记小本子扔一边,书包一开拿出一堆东西。
胡星宇在高四也算一号人物,他现在看吴斌,就像是在看一个小屁孩子:“怎么,耳朵不太好,来补听力啊?”
吴斌瞪他:“怎么说话呢,你一小破本就给人占座,再说了,来晚了就是来晚了,谁规定能给占座?要是这么着,我明天起早来,把全班的座全占了行吗?”
“我说你来晚了弄不到座你自己难道不反思一下吗?你难道连一个肯给你起早占座的人都找不到吗?占座难道还用起早自己来吗?”
吴斌被胡星宇这三个连珠炮一样的疑问句给问懵了:“你有病吧,我就座这儿了,你想咋的。”吴斌又开始不由自主的飙东北话。
“咋地?你问问你旁边那妹子同意不同意。”
旁边那妹子还真给面子,“不同意,我逮纪山河逮了好几节课了,今天好不容易坐他旁边。”
吴斌彻底无语了,跟他一起过来的俩同学也开始劝他:“咱坐过道吧,还凉快。”
“爱坐你们坐,我今天就坐这儿了。”
就在这时,带着起床气的纪山河到了,他瞧见胡星宇旁边坐着吴斌,心里还嘀咕,我难道要坐这俩人中间?
胡星宇也瞧见纪山河了,“哎呀,弟弟啊,你这起床困难户明天能不能争点气,你看看,座让人给抢了。”
纪山河这才明白吴斌屁股底下的座位原来是他的,胡星宇以为纪山河怎么也得呛呛几句,他们俩人夹攻说不定就把座给夺回来了,但纪山河却是一副无所谓:“得,我坐过道吧。”
纪山河口音是标准的普通话,只不过他总是蹦出几个带东北儿化音的单音节来渲染语气氛围,比如“得”“扯”“靠”。而且这种小音节的语调,在他周围的兄弟姐妹中迅速普及开来。
一小姑娘这会儿先不乐意了,指着吴斌:“扯,这位能是你的吗?快给纪山河让开。”
另一个小姑娘说:“靠,别和他废话,纪山河你座我这儿,我和我同学挤挤。”
纪山河怕女人,他连忙说:“算了吧,和你们抢座成什么了。”
纪山河已经做好了推让的打算,他没睡醒,坐过道有助于醒神,何况最近陆国庆在打电话时告诉过他,冲动的男人是多数,懂得隐忍的男人才是少数,最精良的少数。
但胡星宇这时候却插了一句话进来:“成什么?成狗呗,狗才抢座。”
纪山河心想,你这话说的有点贱了,多有失身份,但他没有想到,吴斌做了一件更有失身份的事,已经憋了满肚子气的吴斌,站起来就打了胡星宇一拳:“去你个贱人。”
几个月前,吴斌对纪山河挥出的拳头没有打到纪山河,如今却稳稳当当的挥到了胡星宇的脸上,但是他也只来得及挥出一拳,纪山河了解自己的表哥,他从来都是嘴上厉害,要真让他打架,他肯定先怂。所以没等胡星宇挥掉眼前的金星,纪山河已经垮过两个座位,把吴斌给提了起来。
那天吴斌被打的很惨,最后一脚直接从文化中心的十层台阶上滚了下去。但是吴斌的抗击打能力很好,特别是意识到纪山河下了狠手之后,吴斌先让自己蹲了下来,把所有的拳头都转向了背部,使得他脸上一点彩都没挂到。
但是胡星宇半边脸都被打肿了,当天胡星宇没有回家,而是跟着纪山河去了姥爷家,纪山河他姥爷胡达一看见两个孩子一个脸肿了,一个手肿了,还以为俩人干起来了,后来听说俩人是在补习班里和别人打起来了,而且是胡星宇挨了打纪山河给胡星宇报了仇。老爷子的脸色就不好了,当即吼道:“君子动口不动手,你看看你们俩还像个君子吗?都给我跪着去。”
于是,胡星宇和纪山河俩人就在老爷子的书房里跪了一下午,胡星宇全程一副诚恳认错的样子,恐怕他也觉得打架不好,打架不是君子作风。但是纪山河却不这么认为,如果今天换了他爸,他爸绝对不会因为自己帮表哥打架而罚他跪,说不定还会买几瓶啤酒,爷俩喝几口应应景。
看来,家庭教育的最重要的因素当属家庭环境,纪山河还是比较喜欢老纪家那种彪悍而直接的风格。
俩人跪了俩小时也就被大赦了,纪山河的姥姥还因此给俩孩子做了一顿红烧肉吃,饭桌上,仍然心有余悸的胡星宇问纪山河:“吴斌那人,好像和混子也有接触,他明天不会带人找咱们麻烦吧?”
纪山河也想到了这一层,他说:“明天你装病在家先别去,我看没事儿再打电话找你。”
“那成什么了,我好歹是你哥,我打架不行,给你加油也行啊。”胡星宇今天看弟弟那身手,也是彻底服了。
纪山河被胡星宇这句“加油”给逗笑了,但他还是没让胡星宇去补习班,因为胡星宇他爸是教育局的,文化宫有很多老师都认识他,要是真打起来了,纪山河怕那些老师告知胡学宾。
第二天纪山河再去文化宫,和猜想的不错,吴斌身边聚集了十几个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人,虽然是冬天,他们大多数都穿着运动服和跑鞋,因为这些人几乎全都是市体队的。
而文化宫的台阶上,也聚集了许许多多的学生,什么学校的都有,因为他们在市体队的阵营里都能找到属于自己学校的几个“名人”,那时候学校里的混混结构,总会出现几个体育生,因为他们能打,而且没有十分繁重的学习压力,显得很惬意轻松,从而让他们误以为很潇洒。
纪山河所要面对的,就是十几个身高一米七五以上的,自认为很潇洒的体育生。
纪山河在下公交车的时候就已经瞧见他们了,纪山河当时由足够的时间和机会跑,但他没有,他知道,如果今天跑了,那么今天以后的无数个时间地点他和他表哥胡星宇都将抬不起头来,身为一个外地人,身为一个来自东北的外地人,他接受不了。
纪山河穿着他那件帅气的羽绒服,背着一个黑色的双肩包,从公交站缓缓朝众人走来时,文化宫台阶上围观的各学校少女们心都揪起来了。
吴斌瞧见纪山河来,走了过去:“小子有种,还敢来,你那个欠嘴的表哥……”
吴斌话还没说完,纪山河抡起拳头就是一下,昨天脸上没挂彩的吴斌,今天终于挂彩了,而且纪山河打中了他的鼻子,这一下他鼻梁骨都歪了。
吴斌身后的十几个人都愣了,他们没想到纪山河这么拽,如果说刚才他们只是来捧场的,现在纪山河的一记重拳则是把这些彪悍的体育生们给惹怒了。
十几个人一哄而上。
纪山河有两下子,刚开始连着打倒了仨,而且纪山河拳头毒,专往鼻子或者眼睛上打,因为这样他们至少要五六分钟缓不过劲了,他就能把集中的敌对力量分散开。
但怪只怪这半年来他球打的也少了,活动的机会更少了,纪山河明显感觉自己的体力有点跟不上,上风也没占多久,就被一个大高个子个勾中了左肋。
文化宫前的台阶上一片惊呼啊,纪山河又奋起挥拳,但是随即自己身上背上又被人打中,就在他感觉到败事即将因为自己半年来的疏于运动而降临时,纪山河的身后窜出了一个瘦小的身影,这个身影一下子跑到纪山河身前,用一根奇长的棍子一阵的搅和,霎时间,刚才还和纪山河缠斗的体育生门,被生生的隔在了三米开外。
纪山河一愣,他看着面前这个小个子挺眼熟,但是想不起这是谁。直到这小子朝他嘿嘿一笑,纪山河瞧见了他那口大黄牙,纪山河才记起来,这是他们班的那个总拿第一的林建生。
也不怪纪山河认不出他,林建生这会儿穿着一个破破烂烂的棉袄,头上戴着个毛线帽子,脸上和手上全都是脏乎乎的,虽然他平时也不太干净,但现在的林建生绝对比他在学校的时候埋汰十倍。
“十个打一个算什么英雄,来吧。”林建生是河南人,说话口音特逗,把靠近看热闹的几个小姑娘给逗笑了。
这时候吴斌才自己爬起来,他捂着半边脸朝纪山河骂:“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吴。”
林建生抡起长棍子就呼了过去,林建生虽然长的矮,又没有什么打架的套路,但他和纪山河一样,身上有一股狠劲,两个人背靠着背,呈现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战斗持续了五分钟,凭借着林建生那根奇长的棍子,和纪山河漂亮的拳脚,他们竟然和十几个体育生打成了平手,直到派出所的人赶到。
报警的是文化宫的老师,上课时间早就过了,但是来补习的学生都在门外台阶上看打架,教室里一个人都没有,老师们当然不乐意了,于是乎找来了派出所。
师范区的派出所每天应付的都是来自师范学院和几个高中的打架斗殴事件,十几个人被带到派出所,人家也没问为什么,先让在大厅里蹲着,蹲上个俩小时后,就让挨个打电话叫监护人。
他们知道,这些孩子虽然在外面耀武扬威的,但是在家长面前,立刻就会现出猫的原型。
纪山河这时候心里也挺毛,他已经意料到了,自己这一次恐怕还要麻烦陆国庆。经过上次顶撞老师被叫家长事件之后,纪山河时常会接到陆国庆的电话,两个人的关系亦师亦友,十分的和睦。但是纪山河此时却想到了陆国庆生气时的样子,他有点胆怯,甚至想,要不这次让二姨来?
纪山河正在犹豫的时候,林建生也挺着急,他手上戴着一个皮革腕带的手表,不停的看时间。
纪山河这才不好意思的对他小声说:“今天谢谢你啊,把你连累了。”
林建生一脸的不以为意:“我放假在修车厂干活,我一看见你这衣服就知道是你,咱是同学,不帮忙不算男人。”
林建生虽然学习好,但他家是真困难,他也是班里唯一一个不在宿舍住的男生,因为他交不起住宿费和伙食费,他每天要骑一辆破自行车往返俩小时回他姑姑家住,他姑姑家也困难,据说林建生上学的时候都骗他姑姑说学校管饭,他姑姑这么多年来一直支持他上学,也是因为“学校好歹也管饭呐”。
林建生每天吃馒头和榨菜,而且一袋榨菜分两三顿吃,或者干脆不吃榨菜,直接啃馒头。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林建生个子停在了一米六八,也因为长期的维生素缺乏,他的牙齿都是泛黄的。但林建生从来都不悲观,他每天都露着黄牙笑,他也从来不朝同学借钱,更不接受班级里自发组织的捐款。
纪山河是个转校生,又是个闷骚的性格,在今天之前他都没有真正的接触过这个同学,而且自视清高的他,也从来没像其他同学那样主动去找他这个班级第一去问问题。
但是说出“不帮忙不算男人”这句话的林建生,有一种让纪山河自愧不如的胸怀,纪山河看着他,特别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其实他那双眼睛比那口黄牙更加耀目,只是自己从前从来都没注意过。
这时候,派出所门外走进来一个和林建生装扮差不多的年轻人,他步履匆匆的走进来,在众人脸上扫了一圈,一下子瞧见了林建生。“哎呀建生,你怎么还在这蹲着呢,你那引擎修一半晚上还怎么交货啊?”
林建生捂着发麻的两条腿站起来,“你怎么才来啊,抓紧帮我办出狱手续。”
林建生没进过派出所,不知道“出狱手续”不是在这儿办。连大厅里的两个片警都给逗乐了。林建生的朋友趁着大家笑盈盈的气氛,三两下就把手续办完了。
林建生这才想起纪山河:“哎,山河,我现在自由了,再不我保你吧。”
这句话终于把一片警给惹怒了:“你抓紧走。”
纪山河朝他笑笑,“我没事儿,你快走吧。”
林建生那朋友催的挺着急,林建生便也招招手,丢下一句:“我在亮哥修车行,有空来找我玩儿啊。”
林建生那朋友都快急炸了:“祖宗你快走吧,回头把警察叔叔惹急了,一枪毙了你。”
林建生一边走一边贫:“人民警察为人民,咱是人民。”
蹲在纪山河身边的一个体校学生忍不住捅捅纪山河:“哎,你和他不熟啊。”
纪山河说:“以前不熟,以后就熟了。”
“不熟还下死手,这不神经病吗?”
“越是神经病越讲义气。”
从打他们进派出所之后,吴斌就被人送医院矫正鼻子去了,扔了他们十几个体校生在这不闻不问了,他们和吴斌也并不是多好的关系,听纪山河这么一说,这体育生还挺感慨。
“嗨,还真是,我叫张大磊,附中高三的,不打不相识。”这几个体校学生,对纪山河身上某种临危不乱遇敌不慌而且总是时时刻刻淡定自若的气质挺有好感。一场架下来,他们竟然和纪山河交上朋友了。
但是陆国庆来到师范区派出所的时候,这些人便瞧见纪山河那淡定自若的气势没了,蹲在地上的纪山河,一对上陆国庆那双厉目,浑身上下都不镇定了,反而有一种心虚毛躁又胆怯的怂样。那些年在东北有一种白酒被东北人称之为“高八度”,就是说喝起来比酒瓶上标识的酒精度数口感要高,大概高八度。而纪山河当时,可以被形容为“乖八度”,比全市最好的学生看起来都乖。
纪山河的“出狱手续”可没林建生办的那么轻松,因为这时候吴斌的三姨和三姨夫已经找到了派出所,说是吴斌的鼻骨骨折,要让最先动手的纪山河赔偿医药费。
纪山河的确是第一个出手打人的,但是刚才蹲拘留时握手言和的几个体校生比吴斌够意思,他们集体指证,是吴斌喊他们来群殴,多人对一个,如果是他们,他们也会因为抢占先机而选择第一个出手。
片警对付这样的纠纷很有经验,他说:“这样吧,我们先和学校沟通一下,然后再做处理。”
吴斌的三姨夫马上就冷静了,立刻转口对陆国庆说:“我看,咱们还是私了吧,毕竟都是孩子,档案上落一笔不值得。”
陆国庆也是这个意思,从进派出所之后,陆国庆就没让纪山河站起来,此时的纪山河仍然蹲在一群体校生中间,连头都不敢抬。私了要涉及到钱了,他虽然十分不想和陆国庆产生经济上的负债关系,但他明白,现在他只能向陆国庆伸手。
这让他十分的惭愧,他极其敏感的自尊心使他不敢看向陆国庆。
陆国庆在乎的倒不是钱,其实有一句话说的很正确:能用钱解决的麻烦都不算麻烦。陆国庆比较担心对方孩子的伤势,毕竟比纪山河还小一岁。他们随后到了市医院,所幸吴斌的伤势并不重,所谓的鼻梁骨断了,也不过是稍稍错位,如今已经矫正过来,只不过纪山河的拳头太狠,吴斌脸上肿的地方挺吓人,让他看上去伤势很重。
陆国庆代表纪山河向吴斌的家长道了歉,吴斌的父亲很通情理,他说:“都是孩子,我们做家长的也有责任。”而且吴斌的父亲根本不想让陆国庆掏医药费,他看得出陆国庆不是凡人,身为公务员的吴斌父亲,甚至以为他是市里的某位高官。
但是陆国庆还是主动留了一个牛皮信封,纪山河不知道那信封里是多少钱,如果里面是百元一张的钞票,那么或许有二十张。其实他猜的差不多,吴斌那次的医药费是一千二百块钱,陆国庆那天给扔了三千,凡是在黑社会混过的人出钱一般都带个“三”,“三”是“散”的谐音,意思是这事儿散了,了结了。
这件事从开始到解决,只不过用了五个小时的时间,俩人从医院出来,才下午四点,这期间纪山河做的一个举动让陆国庆很欣慰,那就是在派出所时,他们办完了手续,正要走的时候,纪山河突然向片警请求说:“他们其实也没打架,都在一边看热闹来着。”
这分明是句谎话,而且完全当片警是傻子,但这话让片警和陆国庆都挺欣慰,也让蹲了一地的体校学生,深深的感受到了纪山河的大义。
在一件错事里,虽然作对了一个细节,但也无法改变做错事的事实。
在医院大楼门前花坛边,陆国庆停下来注视纪山河,也许是忙了一天,已经疲惫了,他脸上的阴鸷平淡了许多,他拍拍纪山河的肩膀:“打架不算大错,你先回去,明天中午我去文化宫接你。”
像陆国庆这种正值事业期的男人,说日理万机也不为过,他能在过年之前最忙的日子里抽出一天的时间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在派出所的时候陆国庆的那款摩托罗拉的手机响了几次,但被陆国庆给关了,可见,此段时间的陆国庆已经对纪山河十分上心。
纪山河告别了陆国庆,回到了姥爷家,胡星宇真的在家里憋了一天,他脸上的肿印已经被纪山河姥姥的煮鸡蛋给硬生生的擦没了,纪山河脸上虽然没挂彩,但左肋之下有一片乌青的伤痕,背上也伤了两处。幸亏这些体育生自诩不凡,不屑于拿棍子之类的武器,否则纪山河这次回来恐怕也瞒不住。
纪山河把上午打架的事简短的告知了胡星宇,介于他对胡星宇嘴风的不信任,他只说警察叔叔传唤过去,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就把他给放了。而且从来没和警察叔叔打过交道的胡星宇也真的相信了。
这一天晚上,纪山河几乎没有睡着,陆国庆最后留给他的那句话总在脑子里闪,他说“打架不算大错”,而上次陆国庆在宿舍里揍他的时候也说过:小错打三下,大错打三十。
纪山河深深的体会到了“待宰羔羊”的滋味,他觉得陆国庆太折磨人了,再不就痛痛快快打一顿,这么吊着一晚上又一上午,可真难受啊。
周末多更一章哈 但是停的地方不太地道
看我男神面子上,加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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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第二天纪山河又没有和胡星宇一块儿去文化宫,因为纪山河早起了一个小时,他来到了亮哥汽修店,来找林建生。
林建生起的也挺早,纪山河过来的时候他正在门口树坑前蹲着刷牙呢,他含着一口泡沫,大黄牙还是挺明显,“哎呀,腿脚还挺利索?你家里挺开明啊。”
纪山河被他这么一说愣了一下,随后脸就红了,“我这等秋后呢,你呢,你没事儿吧?”
林建生刷牙也不太认真,基本上清除了口腔异味就算完事儿了,他漱完口,扬脸一笑:“我光杆一个,我爸妈都死了,好多年都没挨过揍,可舒坦了。”
纪山河拎着刚买的早餐包子,跟着林建生往汽修厂里走,东北人的统一特点就是随和,纪山河肯定是第一次进汽修厂,到处都是黑油污,桌上还放着一个吃剩下一半的馒头,馒头上抹着蒜蓉辣酱。
纪山河把桌子拾掇开一块儿地儿,也不嫌埋汰,打开装包子的塑料袋,自己先拿一个吃了。林建生放好牙刷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就瞧见穿着暗红色羽绒服,帅气又阳光的纪山河,在清晨漏进汽修间的一抹阳光里,在乱七八糟又脏兮兮的背景中,翘着二郎腿吃包子的样子。
林建生因为穷,骨气比别人都多,他从来都没和别人一块儿吃过饭,也从来都没吃过别人的东西,他在汽修厂里干活利索,技术好,伙计们吃饭叫他他从来都不去,大伙买盒饭给他带一份儿,他也从来不吃,嘴上说“没吃过油水大的,怕坏肚子”,其实他是怕这种人情债欠多了,他还不起。但是今天,当和自己同龄同班的纪山河,用一种平等尊重的神态,坐在他平常坐的地方吃饭,他眼眶里涌起了一股热意。
林建生吃了平生第一个包子,也交了第一个朋友,十年之后,林建生刚做了泷安最大网吧老板的时候,在全市最大的酒楼里请了十桌包子宴,当时泷安市有头有脸的生意人都到了,一边吃包子一边喝啤酒,场面硬撑了俩小时,但是据说泷安市的好几家包子铺,在那之后的半年里生意惨淡,江湖人吃包子吃的再也不想进包子铺了。
这些都是后话,纪山河和林建生俩人吃了早饭,纪山河就去文化宫上课了。纪山河再次出现在文化宫,可谓是王者归来,从一楼到四楼,每走一步都会听到别人的议论声。“看,纪山河!”
饶是纪山河面部表情匮乏,却也是尴尬异常,脸上光彩最多的当属胡星宇,他为自己有一个英雄弟弟而感到骄傲,并且把纪山河宿舍楼的电话号码告诉给了附中的一枚校花,导致纪山河在今后的住宿生涯里,每天几十次的下楼接电话,他不知道打电话的人里面有没有校花,他只知道宿舍楼老大爷后来与陆国庆达成牢固的监视占线,都是因为这些“校花”们的骚扰电话给惹的,老大爷快烦死纪山河了。
一上午的时间过的很快,纪山河这一上午也根本没听进去多少,11点下课的时候,纪山河几乎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他很留恋教室的椅子,因为他知道,几个小时之后,自己能不能安安稳稳的坐在椅子上都是悬念。
陆国庆却没有亲自来接纪山河,他让李峰来的,虽然几个月之前陆国庆和纪山河是因为灰四找李峰麻烦而结识的,但是李峰真的忘了那天来看书的小兄弟长什么样。
陆国庆只告诉他:穿着红羽绒服的帅哥。
李峰对红羽绒服这种超前卫的穿衣风格其实很抵触,他内心里觉得,不管男人帅成什么样,都不可能驾驭得了红色羽绒服。但他看到又高又有型的纪山河的时候,心里头彻底服了。
李峰开了一辆半新的桑塔纳,一路上眼睛时不时的瞄纪山河。
李:“哎,上次那事儿谢谢你啊,要不六哥也不能全身而退。”
纪山河这才知道别人管陆国庆其实叫六哥,他笑说“没事,我也没帮什么忙。”
其实李峰真正好奇的是,那件事之后,这俩人是怎么联系到一块儿的。李峰是陆国庆的战友,家虽然是本地的,但当兵之前不认识陆国庆,后来俩人又去广东搞批发,回到泷安后李峰才知道陆国庆是当年地头龙杨志的外孙子,这才跟着陆国庆一步一步进入了他的社交圈。
李峰以前也是个贫苦人,家里以前是包工地的,他爸前几年工伤高位截瘫,他才提前转业下海挣钱,他什么钱都赚,而且从来都不乱花,他全身上下的衣服加起来也没超过100块,是个实在人。
纪山河一路上沉默时候居多,李峰问什么他说什么。陆国庆家住在城西,那里平房居多,但是城西有一个天然湖,许多有钱人就看中了这儿的地方,买了很多宅子改建,陆国庆的房子就是平房改建中的一个,他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回到泷安三年里,他做的最得意的一件事就是改这么一房子。
而且陆国庆的房子和其他的平房不一样,它其实可以称之为“宅子”,据说是民国一副都督的府邸,更像是北京的四合院。陆国庆把宅子完全仿古装修,外面看古色古香,院子里还有一鱼池,几颗榕树挨着墙直长到了墙外,树底下停着一辆Jeep4700征途,当然了,当时纪山河根本不知道这是个什么车,只觉得这车比他见过的所有车都有档次。
这个房子,这个院子,这台车,这种厚重敦实的气场,简直就是陆国庆的标配。
李峰没有进院子,他对纪山河说:“你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回头哥请你喝酒。”
他感觉到了陆国庆对这小子的不一般,因为即便是李峰,也很少能够真正的踏入这个院子。陆国庆对身份拿捏的非常准,对什么人做什么事,他都恰到好处。
纪山河进了院子,又进了屋子,陆国庆的屋子装的更有品位,纪山河从来没见过有人能够这么装房子,外头是雕梁画柱,里头是以真皮沙发,茶室为点缀的黑色系。十年后大家把这种装修风格称之为“商务风”,而早在2000年的时候,陆国庆已经靠着自己大学的装修天赋,给自己的家里装了这么个“商务风”。
纪山河进屋的时候,陆国庆正在打电话,他穿了一件深色立领衬衫,见他进来,抬手示意他稍等。电话又打了十几分钟,陆国庆没避讳他,但是具体什么内容纪山河也是听不懂,估计也没心情去听。
电话打完了,陆国庆从纪山河的身后走过来,在他面前的沙发上坐下,开口便问:“昨天晚上回家挨揍了吗?”
纪山河的脸又红了,“没。”
陆国庆脸色挺和缓:“哦,那说说昨天的事儿吧,错几处,错哪儿了。”
“我先动手……所以错了。”纪山河声如蚊纳,说出来的话却把陆国庆气笑了。
陆国庆背靠着沙发,翘腿盯着纪山河。“合着你昨天就错了这一处是吧?”
纪山河不是找死,他的确就觉得这一块儿自己错了。
陆国庆也不等他回答了,问道:“你第一天打完架,想没想过姓吴那小子找你麻烦?”
“想过,我知道他得找人。”
“那你看见他们人多的时候,你为什么还要过去?”
纪山河抬起头,“跑不是怂了吗?”
“那要是他叫了一千个人,你也过去吗?”陆国庆的表情一直不错。
纪山河还没预见到危险,他甚至真的思考了一会儿,一千人?或许真到了那时候,纪山河还是会“单刀赴战”,一千人让他认怂,那他纪山河也就只值一千人的胆魄。
但纪山河没敢说出来,他意识到了要是直说,估计等同于找死。他的心里活动被陆国庆看得透透的。
“你觉得打架逃跑就不算男人,硬撑才算男人对吧?纪山河,我怎么感觉你身上有一股匪气呢?”陆国庆看起来心情仍然很好。
纪山河又抬了一次脸,他好像在确定陆国庆这是怎么了?陆国庆没搭理他,话锋一转又说:“姓吴那小子还比你小一岁,你把人家打了,昨天你连道歉的话都不说,你就算不和姓吴的小子道歉,总要给他父母道歉吧?”
纪山河寻思,凭什么啊,我凭什么和他父母道歉啊?他父母把他教成那样我还没让他们和我道歉呢。但是想归想,他可不敢说。
陆国庆也算明白了,这孩子主意太正,也得亏遇到他了,要是真这么发展下去,肯定又是恶霸界的未来之星。
“既然你觉得没错就没错吧。”陆国庆挺讲道理,瞧他进屋半天还穿着羽绒服,还善意提醒一句:“羽绒服脱了吧,你不嫌热啊?”
但就是这么和和气气的陆国庆,说完上面那些话后,就站起来找打人凶器去了。陆国庆在兄弟们中间,虽然发起火来谁都骂,连单晓东和徐云鹏都得不了好,但能让他举手打人的数来数去也就江洋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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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3: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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