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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浮屠涯(古风兄弟)[第1页]

作者:月子彎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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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名“浮屠宫”,换个名字重发,求不删。
*文案:这是一个哥哥遵守师命,四处寻找已逝师父的孩子,捡回家当弟弟教养的故事。甜,偶尔小虐。兄弟不耽美,各自的感情可能耽美。楼主无坑品,更新不定,慎入。
*欢迎旧雨新知多多支持哦! o(^_^)o






001
他叫绿芍。
不与牡丹争春华,不惹群木妒,但苍天何其残忍,似乎他所企求的一切总背道而驰,失去一个庇护的住所,失去自由,失去尊严,最后,失去体面离世的资格。
会死么……
绿芍躺在血泊里,脸色青白,目光涣散,乌丝披散一地,沾惹尘埃,天空不知何时下起细雨,无边无涯,凄冷侵心,却逐渐冲淡了腥膻,显露出少年身上四道丑陋深长的伤痕。
轻薄里衣满是猩红的色彩,腕处、踝部几乎瞧不出原先的模样,偶尔有些破碎的布料嵌入伤口,衬着见骨的一抹白,狰狞骇人。
若能离开这个红尘,只愿来生作一颗不畏苦痛的山石,嶙峋屹立,不动不摇。
绿芍缓缓闭上双眸,吐息趋弱。
打更人远远经过,年迈的脸庞隐隐透出不忍,子夜寂静的道路上,又将带走一条无辜可怜的生命,仿佛消亡一个人,如同一缕烟飘散,轻若鸿毛,贱比黄泥。
佝偻着身躯走向下一条街,打更人终究不忍,回头再瞧一瞧,不禁吓了一跳,一名黑衣男人,一张银质面具,抱着染血的少年,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徒留满地狼籍,夜雨清寂。
002
“清倌与娼妓无异,绿芍,本公子劝你识时务一些,教本公子看上了,是你的福份,若能伺候好本公子,兴许还可以为你赎身。”
“哟,绿芍呀,嬷嬷告诉你,咱这一行最要不得清高,我们这些人啊……只有不把自己当人,才能没心没肺的活,你要怪,便怪你自己命不好。”
“绿芍,你别倔了,听我的,那些恩客打杀我们跟捏死蝼蚁一般容易,记得众星捧月的白蕖么?一句话不对,就让人毁了容,如今还在街上乞讨呢……”
那些张牙舞爪的声音似远似近地响在耳际,像一柄尖锐的刃,于心头钝钝的磨,一点点卸去他仅剩的坚持,却在男人抚摸他时,一举扎向男人的手臂。
他不想被男人拥有。
他只卖艺。
他是人。
啪!
耳光重重搧在脸上,而他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下令挑断手筋、脚筋,一刻钟癈一肢,死后扔乱葬岗,不得入土为安。
没有人救他。
就像当时的白蕖,艳名倾城,一笑倾国,多少江湖豪侠、贵门公子万金一掷,只为搏美人一个回眸,可一山的钱财珍宝,不过是假意虚荣堆出来的繁华,起落间,一句话足以定死生,如何死地求生的死,如何生不如死的生。
他也是一样的,耗费心思寻得一方庇护,最后只能在那人的背身静默中,狼狈死去。
摒开秦楼楚馆的繁华,绿芍仰望乌黑的天际,身下是冰凉土地,那些温度随血液抽离,痛得麻木,痛得蚀骨。
────────────────
*既然这个贴子被吐回来了,那么继续更新 o(*////▽////*)q
003
疼……
绿芍意识深处感到四肢仿佛烈火灼烧,筋肉剧痛,醒不过来,昏不彻底,煎熬得近乎崩溃。
浮沉挣扎许久,少年好不容易睁开双瞳,溢彩流丹的房梁模模糊糊映入眼底,比瑶台楼的雕梁画栋少一分浮艳、多一分古雅,片瓦精雕,尺椽细琢。
绿芍不知自己身置何处,脑袋一片混沌,直到一把清冷低沉的嗓子唤回绿芍的神智,“醒了?”
……醒?
绿芍有些茫然,侧头望向声音的主人,男子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威凛不可侵犯的,玄衣麟带,金螭玉冠束发,剑眉鹰目,身姿挺拔,五官寒俊,锋芒内敛──一看即知身份不俗。
“您……”绿芍张了张口,却因虚软无力只能发出一个气音,不由吓了一跳,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浑身空乏,而本应生疼的手脚却仅仅泛着麻痒。
他没死……?
“小公子,小人名唤藏冬,今后您有什么事,但凭吩咐,藏冬无有不从。”
绿芍愣了愣,目光轻挪,他方才并没有注意到除了男子以外的人,自称藏冬的男孩与他年岁相仿,跪在左近之处,相貌平凡,青衣素净齐整,神态灵动,语气极为恭敬。
少年不太习惯这样的场景,以往他多是男孩的角色,跪在地上仰视主子……再者 ,小公子是在叫他吗……?
“金纤膏一日三换,汤药四帖。”楚清澜淡淡扫了一眼藏冬,“水。”
感受到楚清澜的视线,男孩不甚明显的一抖,垂首低应,“是,宫主。藏冬失职。”
语罢,男孩随即起身斟了一杯温水,只是回头准备服侍绿芍时,又犯了难,以小公子目前的身体状况,能够随便移动么?
楚清澜径自取过水杯,颇有技巧的扶起少年,喂了绿芍一口水,绿芍受宠若惊,一双明眸盈满惶惑,饮毕茶水,绿芍努力挤出疑问,“请、请问,您是……?”
004
藏冬连忙接过话头,方才犯了一回糊涂,现在可不能呆着了……“小公子,这位是浮屠宫宫主,您正在浮屠涯之上。”
闻言,绿芍几乎有一刻陷入呆滞,他再无知也明白浮屠宫三个字代表的涵义──邪道之首,浮屠涯上浮屠宫,伏尸万丈浮屠成,鬼神辟易,浮屠非佛。
绿芍挣扎着起来,他虽被废了手腕及脚踝以下,却不是全无坐卧之力,他身后的男子可说是天地间最不能招惹的人物之一,他一个小小的楚馆小倌可没有权利放肆……
“别动。”楚清澜皱眉轻喝,顿时吓了绿芍一跳,浑身僵住,当真便一动不动了,楚清澜稳稳的把少年放回床上,“从今往后,你即是本座的弟弟,楚晗之。”
……什么?
少年久久无法从惊愕中回神,宫主的弟弟……?
……他听错了?
不对。
不会听错,那……
他在作梦?一个计谋?还是……认错了人?
“不……不可能……宫主,您是不是哪里……”绿芍两片苍白的唇瓣颤抖着,一句话说得零零散散,清秀的小脸满是不安,“绿芍自幼……”
自幼,便被賣進煙花之地,長於楊柳章臺,如何會是……身份貴重的浮屠宮小公子?
楚清澜抬手阻止了少年的分辩,低聲道,“你六个月大那一年,宫里发生变故,你的父亲──楚长天,秘密派人将你送出宫去,不久行踪敗露,迫不得已放你入河,牺牲自己换得你的安全。”
那个人,留下了线索,指明楚长天的骨肉随荧水漂流而下,经过几年追探,确定绿芍就是楚晗之。
是時浮屠宫大乱,外有小人来犯,内有叛徒接应,楚长天坠崖,生死不明,直至元和二十四年,楚长天带着楚清澜打上浮屠宫,重新夺回宫主之位。
藏冬愈听愈是惊异,垂眼暗暗再次评估了小公子在宫主心底的地位,宫主生性寡漠,竟也会为小公子细细解释至此,实属罕见。
005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自会待你如手足。”楚清澜说了半天,语气总算透出些许温度,“晗之,日后可唤本座一声兄长。”
少年犹在消化楚清澜告知的讯息,长而卷的羽睫一眨一眨,咬着下唇发愣,圆亮的猫儿眼没什么焦距,双拳下意识想攒紧,方缓缓觉出滋味来──他的手,不能动。
绿芍移了移脑袋,试图瞧瞧自己的身体,面上不自觉显现了焦急绝望的神色,他,此生当真废了么……
“小公子,您别担心,宫主?治好您的。”藏冬是个知情识趣的,见状连忙出言宽慰,“宫主医术无双,过去亦曾医治过您这样的伤,不出三个月定能痊愈。”
少年漂亮的瞳眸滑过一抹流光,扭头对上楚清澜的视线,欲寻得一丝保证,“宫主……”
楚清澜似乎顿了一下,抬手轻轻拂过少年的额发,“练武不可能,最多如常人一般。”
如常人一般……已是上天的恩赐。
心中蓦然浮起一缕酸楚,少年吸了吸鼻子,“多谢……多谢宫主,宫主……绿芍,尚有一事不明……”
过去的生活让绿芍明白,若不想引火焚身,贵人的恩生受不得,纵然他比谁都渴望重获自立的能力,但,有些事注定无法等闲视之。
少年问得艰涩,“……宫主何以如此肯定,绿芍正是您要寻找的人?”
他难以想像,假使他不是楚晗之,他将遭遇何等残酷的对待……
定定凝视少年一会儿,楚清澜唇角乍现一抹微小的弧度,“你身上,有师父留下的昙霜印。”
007
绿芍十分厌恶药味,似乎自他有记忆以来,便是一喝则吐,等长大一些,才能勉强忍住反胃的感觉,入了瑶台楼后,他既非台柱亦非摇钱树,伤了、病了、死了,还有无数个他这样正值‘芳华’的少年,待价而沽。
花开易赏落谁怜?忍踏落花无情人。
藏冬端来的汤药极为苦涩,绿芍每喝一口,就需要缓解许久,一碗九分满的药汁,近两刻钟方饮毕,藏冬见状,不由支支吾吾,“小公子,这一帖药是配合金纤膏,医治您的外伤的,还有一帖药,补血……隔半个时辰喝。”
绿芍一愣,水杏般的眼眸一下子鼓得圆圆的,“……不是,不是一天四帖药么?”
“是啊,宫主开的药方确实是这么服用的,一次两种。”藏冬伸出两根手指头,认真强调。
绿芍一时语塞,说来奇怪,他当时理应失血而亡了,此刻竟无丝毫头晕目眩之感,宫主医术之高,难道足以生死人、肉白骨?
“小公子,您可是昏迷了整整七天啊!宫主不惜千金药株,为您养体七日,否则等您醒来,必定浑身乏力、眩晕不已。”
藏冬的话让绿芍心惊,他觉得自己彷佛踩在青云之上,扶摇之风不知从何起,一旦止息,即是粉身碎骨、扬灰九泉的下场。
“而且,宫主交待过,等您伤口愈合,解了气血不足之症,您身上的哮喘及胃病亦须一并调理,届时汤药必定少不了。”
……绿芍忽然觉得头有些晕。
胃病,那是瑶台楼里饿出来的,他们这些勾栏倌妓,身体留不得伤疤,各个靡颜腻理,极少打罚,犯了错,通常都是饿几天了事,可,真正饿过的人,才明白那种饿到极致,渴求滴水粒米的本能。
至于哮喘,是他自己折腾的,利用几味便宜药材,强行改变熏香的药性,所遗留下的后遗症。
008
休养期的身子噬睡,不知不觉天色渐暗,再次见到楚清澜,大约是戌时,这一回少年不敢擅自挪动,仅仅开口见礼,“……绿芍见过宫主。”
楚清澜剑眉一蹙放开,扬手挥退所有下人,坐至床沿替少年诊脉,“昙霜花,百年结果,其汁液清透无色,加入三钱水薷、一两半墨,可纹于人身,唯昙霜叶能使之显现。”
“……?”绿芍怔愣一瞬,轻轻啊了一声,“宫主是说昙霜印么?”
楚清澜没有答话,确定少年的脉象稳定后,从怀中取出一张边角泛黄的纸,摊开,递到楚晗之面前,“瑶台楼的卖身契。”
绿芍身子一僵,乌溜溜的眼瞳有些闪躲,就是这一纸薄薄的卖身契,千钧之重,压得他几年喘不过气,欢场征逐,迷楼难舍,他逃不开那个瑶台仙地,如置囚笼。
内力一化,卖身契霎时碎为粉尘,糁落半空,楚清澜抬手扳正少年的下颔,凝视着楚晗之道,“世上,再无绿芍。”
男人的声音低沉稳重,一字一句敲在耳尖,像定海神针,悄悄安了他的心,楚晗之下意识咬唇,原来他无能为力的枷锁,于他人而言,却是摧枯拉朽。
少年偶尔?怀疑自己,是否一朝清醒,他还独自在凄风苦雨的街上,作一场太美的梦?梦里一晌贪欢,梦外倦客空叹。
“昙霜印,在这里。”楚清澜长指点了点少年左边锁骨下方的位置,“想看吗?”
双眸一亮,少年毫不犹豫的启唇,“想!”
楚清澜轻轻拉开楚晗之的素白里衣,沾了昙霜叶捣成的液水,擦抹在少年白皙柔嫩的肌肤上。
……好凉。
少年不禁抖了抖,莫非这昙霜叶浸过冰……
昙霜叶涂过的地方,隐隐有一股温热窜体而出,楚晗之惊奇的小嘴微张,努力低头想瞅一眼,可惜什么都瞧不见。
“呀……”忽然被人抱起来,少年吓了一跳,仰脸觑了觑楚清澜,面如远崖,五官俐落,肖若画中星君,仪表非凡……嗯,比他以前见过的所有人好看。
房内有一面烟岚蝠纹玉镜台,楚清澜用棉被裹着少年,带他到镜前,“师父亲笔,晗之一字──人生不得长称意,可待云破天欲明。”
“真的,真的有……”少年瞪圆眼珠,浅喃出声,盯着自己锁骨处一个笔墨遒劲的‘晗’字,情绪翻腾,久久难以平息,他……是不是可以相信,他前路坎坷,只为此刻的天明──他,并非爹不疼、娘不爱的楚馆弃儿。
009
窗外稀星伴钩月,窗内红蜡和泪流。
楚晗之几欲摸一摸证明他身世的字迹,可腕部无法动弹,手臂抬了抬又放回原处,不觉清泪盈眸、争垂沾衣。
怀中的少年浑身抖索,无声哭泣,楚清澜不禁头疼──他最不喜人落泪。他没有功夫去安抚每一个在他面前啼泣的人──甚至,连看一眼也欠奉。
但这个……是师父的孩子,且,并不惹他反感。少年只是安安静静的哭,为他的大起大落而哭。
楚清澜紧了紧手臂,尝试着缓声哄人,“晗之,没事了,等你养好伤,本座带你认祖归宗。”
少年睁着清亮的猫儿眼,控制不住粉粉洒下的泪珠,怕一开口便是哽咽,一时之间什么都说不出,只得一脑袋扎进楚清澜胸膛,痛痛快快发泄了个天昏地暗。
“……”楚清澜身子僵了僵,一向少有表情的脸差点出现裂痕,为什么孩子的反应是大哭特哭。
搂着少年,楚清澜任楚晗之濡湿他的衣襟,走至床畔坐下,调整调整姿势,让孩子哭得舒服一些。
飘摇许久的心寻着安处,阴郁多年的情绪释放干净,少年惊天动地哭了近一个时辰,楚清澜外衣、里衣皆湿,拧一拧足够盈满十只玉盆。
楚晗之轻轻打了一个嗝,慢慢止住泪意,悄悄仰首瞧一瞧,发现楚清澜正凝视着他,连忙低头,嗓子里满是软糯沙哑的鼻音,“宫主……”
“叫我什么?”楚清澜声音一冷,该谈的全谈了,该安慰的亦安慰了,少年如何犹未改口?
楚晗之一惊,整个人颤了颤,忽然发现他真是放肆了……男人虽待他极好,终究是邪道之首──位高权重,容不得他再三抗拒与质疑。
何况,他愿意相信了,相信他就是楚晗之……
“兄……兄长。”楚晗之抿着唇,低低唤了一声,兄长。
如果这是一场梦,唯愿他在梦里死去,永不醒觉。
话说……是不是没人看啊



010
熏炉灰暖度罗帐,温玉枕,绣衾锦床,楚晗之雪藕般的小臂从衣袖里滑出一截,四处蹭蹭,枕被全是晒过阳光的清透味道,没有瑶台楼的靡靡香气,十分舒适宜人。
藏冬早已备了青盐、瓷盂等盥漱物什候在帐外,察觉里头的动静,连忙上前伺候,“小公子,您要起了么?”
少年轻应一声,这两、三日他休息得极好,也渐渐习惯了不听使唤的手脚,但自行起身还是没问题的,只是盥洗、换衣就需假他人之手了。
木制轮椅上铺着厚厚一层软垫,轮椅是楚清澜连夜命人建造而成,朴实无华,稳固安全。
用过早膳,喝完令他几近崩溃的汤药,楚晗之由藏冬推着出去晃荡,继续认识占地宽阔的浮屠宫──他的,家。
家,大抵可以这么认为吧。少年忍不住浅浅笑了笑,月眉弯,清颜似秋水,还较秋水媚。
楚晗之住的地方名为玉宸小筑,紧邻楚清澜的水云轩。云千重,水千重,玉宸丹阙云水中。水云轩与玉宸小筑本都是楚清澜的院落,彼此相通,一为主阁,一为副园。
虽有主副之别,然其规制用度相差不多,为了妥善照顾楚晗之,楚清澜干脆便将玉宸小筑给了少年。
浮屠宫格局规整,南方是正法堂及无觉阁,殿宇鸿构,气势万钧,再往后是一片湘竹林,隔开千奇百怪的练武场……总之,少年丝毫瞧不出那些桩啊架啊的用途。
西面座落着成排的红瓦平房,按照身份高低住满卫侍仆役,即使是洒扫下人,居所条件亦远高于普通人家的。
北面则散布着八苦堂、器械炼制厂,以及半山的药田,各色鲜艳,百花争妍。
“东边,过了水云轩,首先是明春院,明春院主要是宫主姬妾、侍君的住处……咳……”藏冬介绍到一半,见楚晗之杏眼圆睁,想起小公子的出身,尽量让自己自然一些,“宫主尚未娶妻,有两房妾室和两位侍君。”
楚晗之方才只是好奇,现在就是惊诧了,原来……真的有侍君?
前朝南风不彰,时至今日,王侯富户皆有性好鱼龙、纳男为侍者,不甚稀奇,却依旧教人低看,侍君不如女妾。
男倌,不如女妓。
啪!
前方忽然传来一阵惨嚎,以及闷闷重重的劈啪声响,楚晗之微愣,有些迷迷糊糊的,“发生……什么事了?”
藏冬瞥了一眼明春院,推着楚晗之绕往后方,“听声音像是柳侍君的,应是犯了宫里的规矩,被罚杖刑。”
楚晗之内心一紧,无暇同情受责的柳侍君,不知怎么的竟忆起一桩往事,他唯一一次挨打,便是被按在春凳上,学一条规矩,挨一记捆成束状的竹篾,那是每个初入瑶台楼的倌妓,必经的过程。
“……藏冬,我该守哪些规矩?”楚晗之咬了咬唇,不由害怕,浮屠宫,赏罚制度必定不少,是否会和瑶台楼一样,记诵一条,打一下。
藏冬与楚晗之相处了几日,明白小公子的脾性,倒也不似从前拘谨,闻言一笑,“小公子毋须担忧,您在宫内地位仅次于宫主,不必向任何人跪叩,遇着其他大人物,口头见礼即可。”
“宫里除了宫主,没人能命令您,您只要知道,如何向宫主请罚就行,这个藏冬回去再教您。”藏冬说到一个段落,抬手指了指前头的画阁朱楼,“那是钝使阁,职掌情报搜集……涅槃阁……杀手……”
可怜楚晗之再也无法专注听藏冬滔滔不绝,小脑袋中充斥着两个字,请罚,请罚请罚请罚……
请罚,兄长也会打他板子么?
011
他难以忘却那样的疼痛,彼时他不过尚是九岁的孩童,却被捆缚在春凳上,去衣领责。
教导规矩的嬷嬷年近花甲,唇角两边的纹路清晰深刻,嘴巴一张一合,就能瞧见下垂的双颊并一、两块色斑随之晃动,待他重复一遍嬷嬷的话,嬷嬷便会笑着吐出一个“打”字。
啪!
几只竹篾扎成的刑具挥落,并非清脆的一响,前端散开来的竹条先后抽在小小的臀面,上及腰背,下至腿股。
尖锐的痛意蜂涌而出,他承受不住的喊叫一声,挣扎不休,自然没有听清嬷嬷接下来念了什么,只知道嬷嬷赏了他一耳光,又让人打他三记醒醒神。
竹篾还是狠狠咬在身后每一吋嫩肉上,避无可避,歇无可歇,迭加了几次的红痕错落突起,早没了原先的莹白如雪。
他不敢再分心缓解痛楚,努力将眼底的泪水眨掉,死死盯着嬷嬷的唇齿,复述那些规矩,等她下令责打,挨上一束紧追而至的竹篾。
汗水渐渐濡湿额发,他的声音跟着颤抖不已,细致的皮肉遍布青紫肿胀,伤得最重的臀峰几欲开绽,而嬷嬷犹未停止教导,仅仅皱起眉头,“真不经打,往下一些,笞腿吧。”
啪!
执刑者避开伤痕累累的臀腿,竹篾落在膝上的部位,依旧是大片大片刀割似的疼,难忍呻吟。
足足受了近四十下,才算熬过这场教导,他险些晕迷过去,嬷嬷最后捏住他的下颚,给予警告,“瑶台楼轻易不会动刑,你们可得仔细养着这身漂亮的皮囊接客,但若罚了竹篾,以后回回都要见血,绝非今日的儿戏!”
楚晗之有了过去的经验,丝毫生不出怠慢之心,拉着藏冬学习请罚的方式以及不能触犯的宫规,然而藏冬三言两语便说明完毕,楚晗之不由歪头疑惑,“……没了?”
“没了。”藏冬取过一件祥云纹边毡毯给楚晗之披上,“小公子,除非您背叛浮屠宫,否则您真没什么规矩要守,您就相信藏冬吧!”
012
玉宸小筑内,楚晗之伸平了两只小爪子,让楚清澜帮他换药,金纤膏凉丝丝的,兄长的手很大,温热夹有薄茧,给予他清浅的安心,而非六欲横流的不适。
棉白纱布拆开后,腕上原先深可见骨的伤口已经落痂,横亘着淡淡如蜈蚣弯曲的疤痕,楚晗之忍不住弯了弯青葱玉指,明眸生波,小嗓子清清脆脆,“兄长,手会动!”
喊了一月有余的兄长,楚晗之渐渐习惯如此称呼楚清澜,对浮屠宫亦不再若初时戒慎忐忑,像一只甫至陌生环境的猫崽儿,慢慢探出小肉爪熟悉周遭,确定外界无害后,才敢偶尔露出柔软的白肚皮,安憩下来。
饶是如此,楚晗之依旧乖静守己,无事不出玉宸小筑,不招惹无谓的是非,认认真真、全心全意的养伤。
楚清澜微微勾了一下唇角,神情带上几许温和,楚晗之甚少以如此孩子似的口吻对他说话,减了拘束,添了活泼。
手,本来就会动。
药草愈上乘,断筋生长得愈好,耗费无数珍稀药株的结果,倒意外加快了愈合速度,楚清澜按了按少年皓腕上的筋络,“近日便能痊愈,未痊愈前,不得活动太过。”
楚晗之赶紧点点头,内心的雀跃没有因兄长的吩咐而熄灭,脸上不自觉盈满喜悦,“是,兄长,晗之知道了。”
看着少年恬然满足的模样,楚清澜心念一动,忽然想起先前钝使阁呈来的文书,遂开口询问,“晗之日后……可还想学画?”
楚晗之一愣,白皙的双颊不禁浮上一抹期盼的酡红,想!他当然想……作为瑶台楼清倌,琴棋书画里他独钟画艺,可笔锋终究缺乏精妙,难登大雅之堂。
楚清澜从少年的表情中得知了答案,思忖半晌道,“本座可以为你延师,除了画,文章经史也须学过。”
文章经史……楚晗之抿抿唇,丧气的垂下脑袋,确实,他只懂粗浅的浓诗艳词,能在接客时吟上一、两句就很好了,那些齐家治国的大道理,他一窍不通。
楚清澜彷佛明白少年的自卑羞惭,却不以为然,“你年岁尚小,毋需介怀。”
何况……江湖多草莽,草莽藏龙凤,未至终途,难言胜负。
“是,兄长。”楚晗之低低应了一声,有些局促的绷着身子,希望兄长不要嫌弃他胸无点墨……
窗外花影斜,淡月照枝,密密疏疏散幽香,这厢浮屠涯金风送爽,不带人间霜露,那厢亓沂郡城门饮血,吹起万顷波澜。
亓沂郡砖石垒成的东城门上,挂着一名衣不蔽体的男子,四肢各一个血洞,斩下的双手、双脚被随意扔在泥地,沾裹尘灰。
思家晚归的外地游子背着行囊,匆匆入城,忽而斑驳鬓发上滑落一滴猩红液体,沧桑倦容闪过一丝疑惑,抬首一望,顿时吓得惨叫连连,跌坐于地,惊起百家灯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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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安 o(*////▽////*)q
013
亓沂郡郡守府邸烛火通明,氛围压抑,主子彻夜不眠,下人战战兢兢,似乎一点儿行差踏错便能招来弥天大祸,厅堂内,一名风韵犹存的妇人哀哀啜泣,揩泪的丝绢几近湿透,嗓音沙哑。
“够了!”萧鹤将彩花白瓷茶盏掼在妇人脚边,不耐烦的喝骂,“麓儿也许只是贪玩,一时半刻不见人影,妳……”
妇人哭声骤停,遍布红丝的眼眸瞪得大大的,千行泪难止,香唇微颤,欲语还休,“老爷……”
见妇人形容凄楚的模样,萧鹤不由心头一软,摆了摆手道,“罢了……妳先回房歇着,待麓儿有消息了为夫差人通知妳。”
萧鹤吩咐方落,就有仆从跌跌撞撞的奔入大堂禀报,“大……大人,二、二公子他……”
“二公子怎么了?快说呀,别吞吞吐吐的!”妇人抢在萧鹤面前开口,身子不自觉的恐惧哆嗦,母子连心,她的麓儿虽骄奢淫逸,纵情声色,却从不曾离家未告,自晚膳后没了萧麓的踪迹,她忧思难解。
仆从以首叩地,咬牙诉出噩耗,“……二公子他,他已故去。”
闻言,妇人眼前发黑,哭喊不休,一腔慈母柔肠尽断,不一会儿即不堪打击,昏晕过去。
萧鹤手一抖,掌上青筋突突浮胀,睚眦欲裂,喘息许久,才能勉强镇定下来,“……人呢?!”
人,还吊在城墙之上,受百姓指点。
“呵……”目送萧鹤匆匆离去,坐于副位的中年女子冷冷一笑,轻斥下人,“都愣着干嘛?赶紧找个大夫,扶庶夫人回房,好生伺候着。”
女子柔荑整了整镶珠金步摇,雍容起身,冰眸蕴满复杂的快意,萧鹤宠妾灭妻,嫡庶不分,连带着轻贱嫡长子,如今萧麓倒应了报,教她称心不已。
“渝儿,跟娘过来。”女子唤了唤始终安静站在一旁的萧渝,她的儿子,日后便是这郡守府上唯一的公子。
翌日,亓沂郡一片哗然,传言满天,竟是有一莽汉手持萧麓的亲笔书函与信物闯入郡守府邸,意欲讨赏,凿凿可据的扬言,是萧二公子请他杀人,酬金百两,事毕再赏百两……全然不知,萧麓已惨死他手。
“不可能!绝不可能!那人明明不是萧二公子!我杀的人我认得,他……他原本不长那样!”莽汉被压入大牢前,犹竭力嘶吼,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甚至有些害怕,“怎么会……怎么会换了一个人……”
与亓沂郡遥遥相隔的浮屠涯上,正法堂堂主正把玩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青丝如瀑,凤目横波,盈盈一笑艳妖颜,“宫主能否为属下解惑?萧渝可是对你那宝贝弟弟袖手旁观的人,既精心设下此计,为何不嫁祸于他,一石二鸟?”
楚清澜拿过沾染萧麓血迹的人皮面具,扔进青铜鎏金炭炉里燃成一把灰烬,淡淡扫韩夙野一眼,“流言可畏。”
亓沂郡瑶台楼,萧渝为绿芍买身一年,本只近女色的萧麓欲寻衅萧渝,遂将矛头指向绿芍,萧渝软弱易欺,少年无辜受牵连,四肢筋络遭断,若此时萧渝暗害萧麓,必定不利于绿芍的名声。
韩夙野一瞇双眸,缓缓收敛笑容,妍丽的五官透出锐利之气,“清澜,你对楚晗之好,是因为他的身份,还是出于你的本意?”
萧麓的死,是楚清澜一力策划,由他亲自执行,绝无纰漏,而唯一的证物也烧掉了,韩夙野不禁好奇,究竟他这个冷冰冰的好友是为楚长天顾惜楚晗之,亦或真起了一丝亲情?
然而,楚清澜只留给韩夙野一个潇洒的背影。
014
回水云轩的路上,薄云笼日影重重,木芙蓉摇秋风,映水生姿,楚清澜微微敛目思忖,楚晗之于他而言,究竟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师父待他恩重如山,视若亲子,他感深至骨,自与楚长天一同出亡坠崖,千仞烟岚底下,仙鬼止步,生灵莫近,纵有九命亦难留,然而楚长天凭着深厚内力,牺牲一双腿脚,生生护住了他,从鬼门关抢回两条不该绝的性命。
尔后,他拜师,楚长天授艺,在缥缈崖底一待近十年,直至重临江湖,潜伏几载,夺回浮屠宫。
可惜当时的血雨残局一一待兴,浮屠宫分不出人手全力追查楚晗之的下落,师父身体早已不堪消磨,弥留之际,犹念亡妻幼子。
“清澜,你是师父此生的骄傲……以前为师总盼望,若能也亲手教教晗之,教他武功,教他药草……如今,想不得了,无论他资质如何,为师只要他开心,享一世清安……只要,看他一眼……”
“晗之和浮屠宫交给你,为师放心……清澜,你要记住,不许伤害晗之……也不许让晗之伤害了你。”
“……雪儿,妳来接我了,是么……”
楚清澜闭了闭眼,韩夙野的提问他考虑过,栽赃萧渝,兄弟阋墙,可亓沂郡人人皆知萧渝买了绿芍一年的时间,绿芍被萧麓挑断手筋、脚筋,紧接着萧麓就死于萧渝之手,世人会如何看待绿芍?以色事人的嫳童?祸人家门的灾星?
无论是为了师父遗孤的名声,还是晗之日后的立足之地,他都不会放任可能的风言风语传出。
甫踏入水云轩,楚清澜脚步顿了顿,转往旁边的玉宸小筑,玉宸小筑内燃着上好的银骨碳,黄花梨木锦床上,少年靠着软枕,正在翻阅一本藏蓝皮小册子──浮屠宫的规矩。
楚清澜剑眉轻蹙,动手抽走小册子,登时吓了楚晗之一跳。
楚晗之一扭脑袋,便瞧见楚清澜,不由小声抽了抽气,赶紧手忙脚乱的整理衣衫,“晗、晗之见过兄长……兄长,您……嗯,您……”
楚晗之半天说不出完整的句子,憋得脸颊飞红,其实,他想问,为什么兄长来了,没人告诉他……
“殊江,去把本座桌上的书取来。”楚清澜一边吩咐自己的随侍,一边打量局促无措的少年,暗自寻思,是他太严肃了?亦或浮屠宫这个地方太吓人?孩子始终拘谨得很。
“晗之,这里是你的家,在家里,不需要太多规矩。”楚清澜握住少年不自觉搓揉被角的爪子,翻书用了一段时间,须得休息一阵。
楚晗之呆愣愣的应下,浮屠宫,家。
彷佛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家”字背后的涵义,原来家,可以随心一些,有人关爱,有人在乎。
他怕触犯宫规,特意让藏冬给他找来规矩本子,但兄长说他不需要。
“宫主,书拿来了。”殊江双手呈上一沓八、九本书,装线精致,封面崭新。
“明日无聊了,看这些。”楚清澜指了指四书五经,选好西席之前,孩子打个底儿也好。
015
养伤养了近两个月半,楚晗之的手脚已然痊愈,且终于获准下地行走,少年初时太过兴奋,没听分明楚清澜的吩咐,急急躁躁的便想试一试。
结果不言而喻,楚晗之脑袋险些跌撞到桌沿,若不是正书写药方的楚清澜反应够块,少年必定再添新伤。
楚清澜不禁斥责孩子几句,可见楚晗之面色泛白,浑身不住轻颤的模样,心底又是一软,歇了教训少年一顿的念头,重复一遍应该注意的事项,就将楚晗之抱回床上。
有了这段插曲,楚晗之渐渐觉得,兄长其实不若想像中严厉可怕,什么邪道之首能吓止孩童夜啼,过处白骨露野、满目苍凉……皆是夸大其辞了。
这日,瓶花落案欲湿书,金雀屏遮入堂风,楚晗之扶着椅架,慢慢的练习走路,双脚微微发软,却已经比先前顺利许多,偶尔放开步行,亦能歪歪扭扭的前进,不磕东西、不摔跟头。
“小公子,该喝药了!”藏冬端进来一碗黑漆漆,散着浓浓药材味儿的汤汁,用杓子搅拌搅拌,摸一摸碗侧,确定温度适中,才捧给楚晗之。
楚晗之悄悄扁嘴,虽然续筋强骨的不必喝了,但养气血的汤药还纠缠着他。
“藏冬,我今天想吃青梅蜜饯。”楚晗之眨眨剪水杏眸,自从前些天他着实受不住苦涩的药味,尝试着提出要求,在兄长的恩准之下,得到一天可以配小零嘴喝一次药的福利。
“……知道了,藏冬马上去小膳房拿!”言罢,藏冬运起轻功即往小膳房奔去,边跑边疑惑,他真不明白为何小公子总不提早说,这样他端药时就能一并取回蜜饯了……
楚晗之不说,自然有他的小心思。
少年皱着脸蛋,一口气喝下三分之一汤药,反胃的感觉瞬间一涌而上,忍不住捂嘴干呕片刻──灌太猛了。
剩下的三分之二,楚晗之移动到一株斗雪红前,犹豫了一下,仍然一把药汁浇了花草。
──反正,他有喝药的,血枯之症大抵不严重吧?几名女子里,就有一个会得这种症状,然而她们都好好活着呀……
楚晗之一面安慰自己,一面做贼心虚的四处瞅瞅,嗯……即使是这样,也万万不能被兄长发现了。
等返回玉宸小筑,药碗便是空的,藏冬丝毫没起疑心,只把青梅蜜饯递给楚晗之,“小公子,您的蜜饯。”
如此折腾数天,少年自己恍若未觉,楚清澜则缓缓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
按理来看,孩子气血两虚的情况应该调理得七七八八了,偏偏愈至后面,愈逢阻塞,血气不和,百病乃变化而生,根本之因不除,脏腑难以安定。
楚清澜食指在少年手腕上轻点两下,楚晗之心搏快速,眼神闪闪躲躲的,似乎……十分紧张,联想到不易凋萎的斗雪红,玉宸小筑竟一连种坏了两盆,不由沉声问道,“晗之,药,可有确实喝?”
闻言,楚晗之眼皮一跳,今日诊脉时间较长,他内心就浮现一丝东窗事发的预感,无端忐忑起来,如今果然……少年吞了吞唾沫,咬着下唇不肯答话。
楚清澜剑眉微皱,扫了一眼藏冬,藏冬一个激灵,瞳孔骤缩,立刻跪地禀告,“宫主,小公子……藏冬保证小公子有定时用药……”
“没、没有……!”药字尚未说完,楚晗之忽然打断藏冬的解释,深怕兄长事后会追究藏冬的‘保证’,加上慌了,急忙便自个儿招认,“是晗之瞒着藏冬偷偷倒掉的……”
见楚清澜冷下脸色,如严冬般与人透体寒凉的感觉,楚晗之吓得不轻,若不是藏冬给他使了一个眼色,他根本想不起来该怎么做。
楚晗之赶紧跪下,结结巴巴的请罚,“兄长,晗之……晗之知错,请、请……请兄长责、责罚……”
凝视着孩子乌溜溜的发顶,楚清澜思索一阵,开口下令,语气不疾不徐,难辨其中的喜怒,“藏冬,去正法堂找一柄戒尺来。”
016
楚晗之头埋得更低了,捏着两侧衣?的手小幅度哆嗦着,心里却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至少,兄长不是直接拉他出去罚杖刑……
他满怀侥幸的以为,事情不会暴露得如此迅速,毕竟他一天也只给花儿浇不到一碗的汤药,其余皆饮入了肠胃,或许病症仍然会慢慢转好,压根儿不懂何以少喝一些,相差便是千里。
此时的楚晗之尚不理解,原因在于楚清澜单方精准,药材名贵,一帖药有一帖药的效果,绝非民间大夫的方子可比,几日累积下来,自然清清楚楚。
“晗之,你既喊本座一声兄长,本座对你即有照顾之责,教诫之权。”楚清澜斟酌了一番话语,不欲真吓坏了孩子,他动戒尺,只是想让楚晗之明白分寸。
教诫……
楚晗之愣了愣,教诫,和单纯的打罚不同吧?
“……是,兄长。”楚晗之低声糯糯的应了,单薄的身板跪在英姿挺拔的楚清澜面前,衬得愈发娇小玲珑,稚嫩堪怜。
藏冬回来时,手捧一只长条形浅雕饕餮纹铜盒,躬身呈给楚清澜,“宫主,韩堂主让藏冬转告您,正法堂没有戒尺,这个就是最轻的刑具──紫檀木板。”
楚晗之瞪圆了黑白分明的双眸,下意识绷紧身子,檀木质地坚硬,不易腐朽,搁哪儿都是上乘木材,可若挨上一下,必定疼极了……
楚清澜目光顿了顿,依然打开铜盒取出紫檀木板,板子约莫一臂长,一掌宽,两指厚,打磨得光滑细致,纹理平顺。
“……送回去。”楚清澜端详过紫檀木板,确认太重了,虽然力道可以控制,但对十五、六岁的孩子而言,着实骇人了些。
最终,楚清澜仅仅吩咐殊江去水云轩书房内拿放在抽屉中的文木镇纸,便倾身将孩子扶起来……楚晗之的踝部暂且受不得太多寒。
“气血不足,易致喘症,气血不畅,胃不降浊……气血失和,必然加重你的哮喘、胃疾。”楚清澜垂目俯视犹不及他肩膀高的孩子,语调含藏一丝严肃,“原就底子虚寒,大量失血后还不知好好调理,该罚。”
楚晗之有些羞愧,站在楚清澜咫尺之遥的位置乖乖挨训,两只爪子背在身后扭啊扭,周身透出一股蔫搭搭的懊丧劲儿。
017
待藏冬把东西送进来,楚清澜掂了掂文木镇纸的份量,才让孩子伸出左手,不紧不慢的问,“倒了几帖汤药?”
冰凉的镇纸贴在掌心上,楚晗之心里害怕,飞快的偷觑兄长一眼,又连忙扭开脑袋,努力回想一番,怯怯的报出一个数字,“……五、五帖。”
得到答案,楚清澜为了避免孩子挣扎之际伤到刚好不久的筋骨,遂抬手握住楚晗之的左腕,另一只手则高高扬起,“一帖五下。”
啪!
镇纸离开,薄薄的皮肉立刻浮现一道深红,楚晗之疼得一抖,紧接而来的两记还是落在同一处,火辣辣的感觉一股脑儿淹没楚晗之,唇齿间不禁溜出低低的痛呼,五指不自觉蜷缩了一下。
啪!啪!
镇纸往前移了移,于肿起的伤痕旁再打出一条鼓鼓的印子,小小的掌心霎时便布满了肿胀红瘀,与嫩白的指头呈现天壤之别。
“唔……”楚晗之下意识往回抽手,湿漉漉的眸子沾盈水气,羽睫颤颤悠悠,却不敢求一句饶,不敢真的躲罚,实在疼极了,也只是无助的轻唤一声兄长。
“兄长……”
这一声兄长,夹杂浓浓的哭腔,楚清澜垂首审视小脸皱成一团,泫然欲泣的孩子,转而把楚晗之扣进怀里,镇纸一下下挥向孩子的臀部。
身后忽然遭了殃,楚晗之微微一惊,但很快就无暇他想,平均铺开来的责打虽分散了疼痛,无奈架不住层层往上迭加的镇纸,衣裳底下的臀肉不一会儿即钝钝麻麻的,每挨一记,都是揭皮的痛楚。
楚晗之左手使不上力,右手紧紧攒着兄长的衣襟,额角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下唇全是咬痕,偶尔忍不住的哼哼,双脚踢踢蹬蹬,试图缓解一些镇纸带来的灾难。
挨了十多下,泪水终于是滚落脸颊,热热的,熨在眼前人的胸膛。
“别动。”楚清澜用镇纸拍了拍孩子的腿,示意楚晗之安份点儿,等孩子稍微平静下来,最后三下一连抽在臀峰,打得人呜咽出声,浑身抖索。
楚晗之无力的依在兄长怀中,半晌没感觉到镇纸落下,不由可怜兮兮的开口,“兄……兄长,罚,呜……罚完了么……?”
楚清澜直接抱起孩子,将孩子放至床上,楚晗之心想这应该是罚完了吧……于是吸吸鼻子,软软的谢罚,“谢、谢兄长责罚……”
*这个番外,写于正文尚未架构完成前,所以虽然与正文相关,但时间点跟正文某些地方会有出入,亲们就当这是个无关正文的番外看就行 (づ ̄3 ̄)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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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001(上)
春寒料峭,年关将近,浮屠宫上上下下一片喜庆──相较于平时的庄穆沉静而言。
红色的春联、窗纸悄悄占据每一扇光秃秃的门户,洒扫除尘,汰旧换新,下人也跟着穿上应景的鲜洁衣裳,各个笑容满面,只为历年春节加发的三个月月钱,主子体恤,仆役尽心。
若说唯一不开心的人,就是去年刚被宫主亲自抱上浮屠涯的小公子──楚晗之了。
楚晗之蔫搭搭的裹在棉被团里,原本他兄长答应了他晚上可以出宫游玩,如今却被一场突如其来、毫无预兆的伤风给打乱了。
头晕眼花、四肢无力、食欲不振、恶心欲呕、高烧不退,楚清澜稍一把脉,便知孩子这是百病之长、风邪入体了,当即下达禁令,非病除不得出,忌风、忌冻、忌口腹之欲。
楚晗之苦兮兮的请求,仍被楚清澜无情的拒绝,无论他如何软磨应泡,他兄长依然绷着一张俊颜,冷冷的吐出不许两个字作结。
楚晗之丧气的扁嘴,整个人都黯淡下来,他终究不敢在兄长面前造次,乖乖的待在房里养病,只是到了除夕这天,他着实坐不住了。
“藏冬,我们一会儿偷偷溜出去吧?”楚晗之揉揉发痒的鼻子,双眸扑闪,语带企求。
藏冬正在擦拭一只描彩紫砂花瓶,闻言差点失手打碎,“小公子!藏冬劝您歇了这个念头,要是被宫主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楚晗之披了一件火色狐裘,脚蹬白底云纹短靴,哒哒哒跑到藏冬身边,“偷溜当然不能让哥哥知道!”
“……”藏冬放下花瓶,一脸为难,“可是,要躲开宫主的耳目谈何容易?”
“我们有梅影、兰影、竹影和菊影啊!”楚晗之立刻搬出兄长指定给他的四个影卫,这都是强大助力呢!
于是,在楚晗之的坚持之下,藏冬与影卫合计合计,商定出一条离宫路径,并小心翼翼的执行。
楚晗之为了使自己不那么显眼,只着月白缎赭边对襟外裳,将狐裘抱在怀中,偷偷摸摸的朝浮屠宫后门前进。
认真细究,楚晗之之所以如此执着于出宫玩儿,还得提起几年前的经历……
是时,楚晗之仅仅十二岁半,难得瑶台楼嬷嬷大发善心,容他们到街市玩耍一天,除夕夜,河灯祈福,黑漆漆的水面飘满千万盏灯火,承载千万个希望,向天呼告,所愿得偿。
偏生楚晗之心疼零花钱,不肯买一个河灯施放,而当时的好朋友舍银子许了愿,数月之后竟教个员外看上,赎回家做了孩子,清清白白,一世安康。
楚晗之从此对河灯多了莫名的执着,但再也没有花钱祈求的机会……
玉蟾皎洁,春风刮骨,楚晗之伸出冰凉小手,推开浮屠宫的后门,探头左右瞧了瞧,一抬眸,几乎吓得魂飞魄散──对门一株桃木下,楚清澜长身伫立,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啊……”楚晗之不慎绊到门槛,直直往外摔去,惊恐的闭起眼睛,接着跌入温暖的怀抱里。
番外001(中)
楚清澜一手揽着人,一手抽走楚晗之的火狐裘衣,密密包住孩子,打横抱起来,施展轻功,一路回到玉宸小筑。
怀中的孩子体温低凉,甚至微微发着抖,楚清澜原就窝火,此刻更想好好教训这个不听话的孩子,风寒未愈,又一阵受冻,血虚气弱,怎堪天寒?
“炭火。”楚清澜吩咐玉宸小筑的其他下人升火,刚熄了的银骨炭重燃,小筑逐渐暖和起来。
楚晗之默默跪在羊毛捻纱绒毯上,藏冬与影卫随后就到,排排跪地,楚清澜食指一扣桌面,“拉下去,杖五十。”
“不要……”楚晗之一惊,连忙向前拉住楚清澜的衣袍下?,仰起脑袋求情,“哥哥不要罚他们,都是晗之的错,兄长罚晗之一人吧……”
侬软鼻音透着楚楚可怜的味道,楚清澜一顿,垂目审视小脸焦急苍白的孩子,终究没狠下心,倘使他重责了助他出宫的下属,孩子会内疚吧?
“杖二十。”楚清澜启唇,他可以包容孩子,唯独不能纵容,有错当罚,建功必赏。
楚晗之明白分寸,兄长已是从宽发落,尽管含歉依旧,也只能眼睁睁瞧着藏冬、梅影、兰影、竹影、菊影被带出去受刑。
“晗之,藤杖。”楚清澜抬臂一指卧榻,“趴着。”
“……是,兄长。”楚晗之内心一紧,虽然清楚多半会挨打,可压不住害怕的感觉,藤杖……真的很疼。
取过楠木架上的刑具,楚晗之磨磨蹭蹭的双手递给兄长,才褪了裤子,将长衣卷好,跪趴到卧榻边。
嗖啪!
尖锐的痛楚贯穿双臀,楚晗之轻哼一声,小手紧紧捏着锦被一角,接连而来的藤杖依次打遍身后小小的部位,痛意难忍。
“唔……”楚晗之昂起上半身,挣扎了一下,匀净的脚趾蜷缩在一块,等稍微缓过劲儿,藤杖又劈哩啪啦的抽下来,疼得似有刀割,恨不能舍了屁股。
嗖啪!
经过一番捶楚,孩子的臀肉肿胀起来,布满一条条横横斜斜的檩子,深红一片,额定的数目尚未打完,楚清澜举着藤杖,有些下不了手……毕竟,孩子还病着。
门外传来闷闷的板杖声响,楚晗之抿着唇,簌簌发颤的身子低了低,重新摆正受罚的姿势,红红的眼眶拦不住泪水,滴落卧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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