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潇湘溪苑 -> 【原创】迟日江山(古风,纯父子) -> 正文阅读

[潇湘溪苑]【原创】迟日江山(古风,纯父子)[第1页]

作者:_离儿_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一楼祭度。。
搬文拜吧,嗯啊。。小修一下赶晋江的进度。
古风纯父子,时代架空,官制、律令、礼法参照明朝,历史考究党求轻喷⊙﹏⊙b~
本文有点慢热有点清水,希望喜欢的大大能够支持!O(∩_∩)O~
附晋江地址: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2097494
卷一 少年游
第一章 序幕
天像塌了似的,大雨铺天盖地而下,狠狠地泻上房檐,抽在门窗上,似要把大地吞噬。
徐老爷在偏厅呆立着,手执剪刀挑弄烛心,火焰似明似灭的摇曳,屋里下人皆敛声静气,老爷深思出神时,一贯这幅神态,府上常去处,都为他备了剪刀,触手可及。门窗吱呀乱响,雷声骇人,门被人推撞开,幼子徐铭久闯进来,衣服被雨水浸湿,形容狼狈。惹得徐老爷不快,刚欲喝叱。
“爹爹,阿姐……阿姐……”徐铭久浑身发抖,话也说不清楚:“阿姐,阿……阿姐……”烛火被门外的风熄灭,徐老爷握剪刀的手一抖。
徐老爷领着幼子往后宅而去,走得疾,打伞的下人几乎跟不上,宅院幽深处,小路泥泞,铭久绊了跟头。
云泥小筑,依水而立,是云儿出阁前的绣房。从前叫“流云居”,被八岁的小主人换了名字:云泥,天壤之别,有趣儿,辩证统一。徐老爷依了顺了,还要乐道:取名事小,然合大道,他的云儿别具匠心,日后必有道韫咏絮之才。
郎中摇头,带着小僮默然离开。云儿已断了气,躺在榻上,神色安详,形容却惨白枯槁,她已怀胎九月,隆着肚子,人们从未见过这样孱弱的孕妇,然而两个生命这样终结,仿佛必然,却又令人震惊。
“小姐揽着四少爷,正写字……就……咯了血……”两个丫头已经泣不成声,徐老爷听了心烦,将她们轰出去,连四少爷铭久也一道被人带走。
徐老爷将自己关在屋里,为云儿擦脸梳头,他手笨,又不听使唤的抖。门外孟姨娘在训斥铭久:“娘的话你就饭吃了么,谁让你来的,吐血呢,传惹人怎么办。还淋雨!你作死……”
“咣当”一声巨响,徐老爷将铜盆掀翻,摔在门上,门外霎时没了声音,半晌,铭久才哭出声来,仿佛又被人捂了嘴,门外安静下来。
铭久是孟姨娘的儿子,他不看重。
孟姨娘待云儿刻薄,而他的云儿友善,愿意与庶弟亲近。
二爷铭宏回来了,满身泥水,韫江大涝,岸边有家中的田产,他带佃户跟随官府抗洪,在堤上听了消息,一路冒雨策马赶回家里。推开小妹的房门,见父亲正守着小妹的床榻出神,他极少在出神时不去挑灯花。
徐老爷手中捏了张纸,清秀俊俏的字是云儿的笔迹,恐怕,还有云儿的血迹。
“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青青。有匪君子,充耳秀莹,会弁如星。瑟兮僴兮。赫兮咺兮,有匪君子,终不可谖兮。
瞻彼淇奥,绿竹如箦。有匪君子,如金如锡,如圭如璧。宽兮绰兮,猗重较兮。善戏谑兮,不为虐兮。”
淇奥,小妹是中了什么毒!
铭宏攥了把湿透的袍襟,脸上满是雨水,掺了眼泪也看不分明。他想劝父亲节哀,可话到嘴边,不知该怎么说。
他们的小妹,被他们做父兄的千娇百宠十几年的小妹。一朝嫁做人妇,便是这样的下场。而他的妹夫林知望,父亲的乘龙快婿,莫名一纸家书将小妹休回韫州娘家,嫁妆悉数退回,徐家急于讨还说法,时宁王叛乱,林知望随东平王入京勤王,待到数月后叛军平息,却听闻林知望奉旨成婚,拜御史长史,举家搬去京城。
徐家人咬碎银牙,薄情寡义之人多有,却未见过负心到如此果断的人。一张休书,随意一个借口,哪怕是“恶疾”,也足矣堵他们的口,又逢圣上赐婚,他们岂敢与天家作对,摆出来,徐家颜亦面无光,这赔本的买卖,他们自不会去做。
然而被休回家的女人,该如何过活,纵然她有父兄的疼爱,却哪是长久之计。
徐云儿怀有身孕,经此大变,郁结难舒,便积郁成疾,身体一日日孱弱,偏孟姨娘多口舌,让她知道了裴家的事,加重了病情。徐铭宏心里怨过,父亲先是遇人不贤,让云儿嫁了裴恩,后又遇人不淑,娶了孟姨娘,这样的女人,尚不会被休回家,云儿这样好,却是欠了谁的!
“爹!”徐铭宏突然惊叫,爬起来扑到榻边:“爹,快看!”
徐老爷回过神来,不由倒吸口冷气,云儿的身下,渗出大片血迹,衣服上,锦被上满满一片。
“铭宏……”徐老爷哆嗦着手,从未有过的无措。
“是。”铭宏答应着。
徐老爷踟蹰着:“去,找稳婆。”
窗外闷雷滚滚,铭宏大惊,这……怎么可能!他踟蹰着,却在父亲的催促下转身离开。
“等等,”他听到身后父亲的嘱咐:“你和老洪去,别声张。”
骤雨天气,马车辘辘的碾过官道,附和着暴雨雷鸣,直让人心惊肉跳。
他们找到稳婆,用最快的时间赶回。
稳婆净过手,吩咐老洪烧水,将徐老爷推了出去,只道是徐老爷家的姨娘,大户里添了子嗣,她是能讨个厚赏的,因此再晚也乐得受累。
然而不过片刻,产妇惊叫着跑出来,吓得不轻,她只奇怪产妇异常的安静,万没料到屋里躺着的是个死人。她怕的说不出话,只顾往外逃,铭宏心急,也不顾失礼与她拉扯。
那婆子脸色蜡白,迭声的喊“不不……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铭宏拦住了她,千恩万求,许以中金厚礼,好歹是将她推劝回房中,吩咐小筑里的丫鬟们统统进去帮忙、壮胆。
父子二人在门外焦急的等待,就听产婆大喊着:“出,出来了!活了……活了!”
一道闪电划过,刺眼的光将雨夜劈成两半,继而雷声轰鸣,像是天公的怒吼。
下人小心翼翼的将徐云儿抬入棺椁,云儿被休回家,不能进祠堂,不能入祖坟,岂不成了孤魂野鬼。徐老爷心痛,想在后院搭了灵棚,将棺殓停满三日,再寻个合适的地方下葬。然而外面风急雨劲,灵棚搭不住,便只能暂停在云泥小筑,摆了香案,烛台。
稳婆急的满身的汗,孩子不哭,憋得脸色发紫,她抚胸拍背束手无策。徐老爷接过孩子,抓着脚腕倒提过来,照着屁股揍了的几巴掌,婴儿哭了,声音孱弱如小猫。
稳婆喜滋滋的拍打哄慰着孩子,耐心等待人们忙了完好领赏钱,从死人肚子里弄出孩子来,全韫州城恐怕只有她独一份了。想了想,又跟洪管家念叨着,孩子需要奶水,她愿意引荐奶娘,人老实靠得住。
夜更深了,徐露心的尸体装殓好了,婴儿也交由府里的老人照看,人们舒了口气,徐老爷回到卧房休息。
铭宏去父亲卧房的路上碰上孟姨娘,孟姨娘又在跟丫头们叨念,觉得这孩子是不祥之物,不能养在府里。见到铭宏,孟姨娘闭了嘴,她还是害怕的,这二少爷平日当家,家中的店铺田产多数由他打理,怕日后娶妻要主持中馈,未来要继承家业的。
孟姨娘只有这点好处,脑子不转弯,眼皮子浅,只看得到眼下,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铭宏报门而入,徐老爷正倚在窗前挑灯花,背对着铭宏,宽展的背影已显出佝偻。
“又怎么了?”徐老爷疲惫的问。
铭宏笑了笑,宽慰道:“大堤保住了,雨也渐小,这孩子来的吉祥。只是身子羸弱,父亲得赐个好名,也可让他沾点福气好生的长。”说着,兀自去书桌上铺纸研磨,桌角搁着妹妹的绝笔,几点深红灼的眼睛疼。
徐老爷太乏,取名在三个月内即可,本想着满月再说,铭宏分明在试探他的态度,想了想,却没有揭穿,瞥到那篇《淇奥》,点点血渍像待放的骨朵,像他失去的女儿一般,该是鲜红的年纪,徐老爷心力交瘁,在纸上写下“徐湛”二字。湛湛如朝露,以怀念他的母亲徐露心。
“姓,徐?”铭宏踟蹰着问。
徐老爷猛地提高了声音:“露心的儿子,自然姓徐!”
“只怕……名不正。”铭宏轻声说。
名不正?徐老爷沉吟一阵,黯然垂首。
一觉醒来就找不到帖子了,已吓死

第二章
徐湛莫名其妙来到这个世上,他的诞生没有伴随祝福,没有恭贺弄璋之喜的宾客,没有“洗三”礼,没有满月百日的酒席……相反,他迎着漫天素缟,从棺椁中降生,他的到来,显得尤为突兀,难为时代所容,难为世俗接纳。
徐湛很不幸,出生起便没见过父母,寄养在徐家,由外公和两个舅舅抚养;却也很幸运,生在承平日久的大祁、繁华富庶的韫州,又颇得文昌星的眷顾,科举之路顺畅无阻,“县府院”三试如探囊取物,才不到十四岁的年纪,已经是韫州府学里最年轻的庠生,这是后话。
靖德十三年,徐铭宏高中进士,考选庶吉士,在京做官。家业便转交由兄长徐铭臣打理。
靖德十六年冬天,徐老爷终究没能熬过皑皑寒冬,在一个阳光尚好的日子里与世长辞。
徐老爷过世后,徐铭宏回乡丁忧。
徐湛这年十岁,由舅母严氏牵着小手,给往来吊唁的宾客还礼。
徐府高悬蓝色的灯笼,停柩的灵堂里满是灵幡挽联,徐老爷生前德高仁厚,往来宾客中弟子门生众多,个个身着重孝,无不悲切泣涕。
接待吊唁的管家从门口回来,走跪在灵堂的赵家兄弟身边低声禀报:“府尊大人过来了。”
徐铭宏抬起头,身着麻布服的衣袖揩了把眼泪,起身迎接去了。
知府大人的官轿正停在门前,走下来的是韫州知府郭淼,身材宽展,额宽脸方,仪表堂堂。
徐铭宏颔首行礼:“下官……”
“师弟。”郭淼阻止了正欲施礼的徐铭宏,眼眶微红,悲戚道:“师兄来晚了,竟没能见到恩师最后一面……”
“师兄请。”徐铭宏因悲伤浑浑噩噩,仅强撑着主持吊唁。
下人为郭淼换上麻布孝衣,系上白腰带。他也是徐老爷的门生,要戴重孝。
郭淼在院子里看到一身重孝的徐湛,徐湛很清瘦,面色也很憔悴,只有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明亮的吓人。
郭淼望着徐湛,问徐铭宏:“这是……令公子?”
“是。”铭宏不假思索道。
对外,家里称徐湛是他的独子,他也十分疼爱小妹的儿子,愿意抚养他长大,教他做人,然而徐湛的名字终究不能写进族谱,就像落花无痕,思之总令人心痛。
郭淼祭拜过后,看到悲伤欲绝的严氏,严氏是徐铭宏的妻子,原本却是表兄妹,殇了公公亦是死了舅舅,悲痛欲绝,泣不成声。
郭淼心中悲痛,便前去安慰:“哲人其萎乎!淼每追念恩师之光德,亦倍觉怆然,难以释怀,然逝者已矣,还请少夫人节哀保重。”
严氏哽咽难言,礼数不周,就见徐湛替严氏深施一礼道:“祖父恩德,即厚且深,故哀也。此事古来无奈何,大人亦请保重。”
小小年纪却镇定从容,谈吐不凡,郭淼由衷的感叹:“恩师之后,果真天才也。”
徐湛面无表情的谢过,他要守制,披着白色孝服,赤着脚,遵守诸多禁忌,三日不食,百日只喝水吃饭,十三个月后才能进果蔬,二十七个月不笑谈,不作乐,不嫁娶,不应试,不入士……
郭淼心生感慨,也不知徐老爷在天之灵,看到疼到骨子里的孙儿受这礼教之苦,该作何感想。
迎着漫天素缟,徐老爷出殡,这一天天空灰蒙蒙的,太阳被云雾掩着,暗淡惨白的挂在天上,寒风扫在脸上,刀割一样的疼。徐湛心里清楚,徐家所给的一切都是外公的恩赐,外公走了,他便彻底如一片落叶,无根无据,来去无痕。
所以徐湛擦干眼泪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向徐铭宏告了大舅徐铭臣一状。徐铭臣变卖祖田,挥霍家业,早为族人所不齿,大家不愿多管闲事,唯独瞒着徐铭宏而已,徐湛小小年纪却毫不畏惧,能够养育他长大成人,是徐家的恩德,他不想看到徐铭臣彻底败坏了家业,在外公尸骨未寒的时候。
徐铭宏将信将疑的去查帐,不由大吃一惊,离家不到三年,丰厚家业被兄长败落得一塌糊涂,仅剩一座祖宅和十几家商铺,田产已被变卖的七七八八。徐铭宏再难容忍,与兄长频发口角,待到守制二十七个月满,兄弟两人便分了家。
铭宏是嫡子,祖宅自然归他,在兄长置办好家宅前允许他们一家暂住,小弟铭久和庶母孟姨娘由他夫妻赡养。
徐湛也由他抚养,但徐湛服阙后已经开始应考,须留在原籍考试,只能住在韫州祖宅读书,暂时跟大舅和舅母生活在一起。
分家事宜办好,朝廷的任命也下来了,徐铭宏服阙外放眉州同知,出了正月便要上任。
徐铭宏一走,徐湛的日子就不好过了,舅母是无赖刻薄的人,舅父在外面花天酒地的胡混不理家事,为节省开支,夫妻俩遣散大部分下人,迅速找到合适的房子打算搬走,扔下徐湛一个人在祖宅。
一大清早,外面纷乱嘈杂,徐湛困倦的睁开睡眼,昨晚看书睡得晚,以至于现在日上三竿都懒得睁眼,他读书一向随性,趣味索然时贪吃贪玩一眼书都不看,兴致上来也曾几天不合眼的看书。
徐湛的床榻很软,床头有厚实的扶手倚靠,床幔用金丝锁边;桌椅都是上好的木材精雕细刻,椅垫用玉珠编织包裹,玉色温润,却是防暑降温的宝器;地上是西洋提花地毯,兽炉沉香,用的是极为珍贵的圣品,清神理气,心旷神怡;屋顶有摇风,扇叶都是锦娟的,绳索从一侧垂下,编成两穗流苏。
每一个细节都趋于完美。他并不是徐家子弟,而这一切,都是外公生前对他的恩赐。
徐湛喊了两声,外面太吵没人支应,才恍悟家里已经没有多少下人了,自己身边也只剩一个常青能伺候笔墨,难怪没有丫鬟进来服侍。这与外公在时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日子,真是云泥之别。但徐湛没有过多的自怨自艾,他在徐家无名无份,只依靠外公和二舅的宠爱度日,外公一去,二舅服阙上任,今天这样的尴尬处境也是早已料到的。
“你这做得太绝了,将来他出息了……咱们怎么面对?”窗外传来大舅的声音,声音嘶哑,气力虚弱,是常年留恋寻欢场所,嗑药成性,精气透支造成的。
“出息?他?”舅母仿佛听到多么天大的笑话,咯咯笑了会:“些许小聪明罢,你当秋闱春闱是咱们府里的考试,那么容易的?瞧他瘦弱命薄的样子,哪有咱珲儿岚儿有福相……”
珲儿岚儿倒是福相,肥头大耳横肉纵生,尚不知徐岚一个女儿家,如何嫁人。
“闭上你的嘴……让人家听见!”大舅嗔怪道。
“听见怎么了,我偏要说。”舅母冲着他的窗口扯大了嗓门:“要不是他,咱用得着搬家吗?一个棺材里生出来的薄命鬼,一身阴气,全家都得供着他吗?帮别人家养孩子,不知老爷子怎么想的!”
“舅母吗?”徐湛冲窗外提高了声音,却好声好气的问:“薄命鬼骂谁?”
“薄命鬼骂你……”舅母顺口答,发现中了招,跳脚骂道:“没爹养的就是没规矩!”
徐湛还没发作,就听窗外的大舅急切道:“你干嘛?你站住!他也不小了,你这这这……成何体统!”
万想不到,她竟就这样闯进来,想他们徐家世代书香门第,知书达理,竟沦落道任一个泼妇在家里撒泼了。
徐湛赤着上身,不紧不慢的换衣服,毫不避讳,本来他一个男人,也不觉得多么害羞。舅母却不同了,意识到自己的行径,再加上满腹怒火,现在已经憋得满脸通红。
“舅母亲自过来,有什么指教?”徐湛随口问。
“是啊,是有事儿……”她依然发不出火,憋闷得浑身哆嗦:“眼下我们带着你表兄表姐,就要搬走了,这宅子太大,你二舅没时候回来,空着浪费,还得渐渐破败,我们琢磨着赁出去,已经找到下家了,进项归你二舅,我们只拿小差价,算个中介钱。”
将祖宅租出去?是什么道理!
徐湛看着舅母,直将她看的浑身不自在,才缓缓道:“却原来,舅舅做起牙行的行当了?”
所谓牙行,是为买卖双方介绍交易的中间行商,人们常说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在重农抑商的大祁,牙行是贱业,可一点也不风光。
“你……”她的脸由红憋成紫红,恼羞成怒道:“我们徐家的宅子,我跟你说得着吗?”跺脚转身出去了。
徐湛哂笑,得亏没有心软,将徐铭臣败坏家业的事情说了出来,否则,就是有三座祖宅也被这对公母变卖光了。碍于有把柄在人家手上,这才忍下一口气没有一纸状子闹上公堂,他一面修书给舅舅徐铭宏,一面搬离了徐家祖宅。他自有舒心的去处,何必跟未来的房客一处过,平白生事端。
刚刚所说的把柄自然也是因为科举,徐湛无父无母,只能将户籍落在徐铭宏的名下,舅甥变成了名义上的父子,但徐湛是不能入族谱的,这就成了传说中的伪造户籍,若被查出,是要当舞弊论处的,保人也要连坐。
徐湛心底里恨透了科举,要违背本心“替圣人立言”,要死守在八股文固定的格式里,破题、承题、起讲、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来阐发观点。
却又无奈科举是自己的唯一出路。
第三章
徐湛只带了书童常青离开徐家祖宅,主仆二人叫了辆马车,赶了大半个时辰的路来到韫州府衙。
韫州知府正是郭淼,字文浩,与他的外公渊源甚深,徐老爷在任户部尚书时,做过郭淼的主考官,对他的文章大为赞赏,亲笔点了他会员,也就是俗称的坐师,师恩似海,郭淼须尽弟子之礼,即便后来徐老爷只是个没了功名的赋闲乡绅,师生依旧是师生,他稍有不敬,便是违反了官场规则,违反了天地君亲师的伦常。对于徐老爷名义上的“嫡孙”,郭淼安能不照顾。
郭淼在后院接见了他们,含笑问:“徐大才子,怎么突然想通了?”早先郭淼提过,让徐湛搬过去与他同住,也可在学业上做些引导,却被徐湛拒绝了。
“大人说笑了。”徐湛行礼道。
郭淼很和蔼近人:“都是本府生员了,怎么还叫大人?该叫先生,或师伯。”
徐湛改了口,做惭愧状连连苦笑:“先生说笑了,替圣人立言,算得什么大才?”
“呵呵,莫要小瞧这应试的时文,你一时半会可摆脱不了,不过,越是成文禁锢,格式制约,想写出内容文采来,难度就越高,八股文写好了,诗赋还是论说,都是信手拈来了,这是一种磨练,你且暂忍一时吧。”郭淼耐心教导道,又问他:“问你呢,怎么就想通了?”
“本不欲与人计较,如今却是连个清净读书的地方都没有了。”徐湛将始末将与郭淼,又苦笑了调侃道:“还指望先生收留,酬资么……先生也瞧不上些许阿堵物,就不跟先生客气了。”
“家里住着便是,没有女眷格外方便,也可与郭莘作伴。”郭莘正是他的独子,郭淼半开玩笑的问:“祖宅的事,可是希望本官为你做主?”
“清官难断家务事。”徐湛轻叹口气摇头说:“与这等人纠缠,岂不折损先生声誉。”何况传扬出去,同样有损徐家声誉。
关于徐湛的家事,郭淼只点到为止,笑着应道:“欣赏的就是你这样的从容。”
徐湛沉默了,他从容么?分明是早有心理准备,安之若素了。
“但……我有两个条件。”郭淼拿捏的说:“其一,读书不能懈怠。其二,来府衙帮帮我,给我做一年的随从。”
“这……”徐湛听着,怦然心动,应该说是感动。郭淼是博文广识的大家,学识渊博,文章卓著,与当朝鸿儒韩宽并称“郭韩”,是读书人中最为尊崇的名士,能跟在他的身边治学,分明是天下读书人分外眼热的殊荣。郭淼此举别有深意,直到后年秋闱,徐湛怕都要住在家里,这样做,即可免除他的尴尬,让他安心读书,又可将他带在身边,时时指引,增长见闻。
“这?”郭淼玩笑道:“不愿意?”
徐湛大摇其头,喜悦道:“当然愿意。”
“府学里我可以不要求全勤。但每月的考察不得怠慢,我也会不定期考校你。”郭淼又道:“若让我知道你学业上拖沓懈怠,哪怕只有一次,之后也只能给我呆在学宫,向其他人一样,起早贪黑的读书。能做到吗?”
“这未免太过严苛了。”徐湛不忿道:“谁还没个行差踏错的时候。”
郭淼笑着不语。
早在徐家灵堂见到徐湛的第一眼起,便一直关注着他,看着他服阙后应童试,一步步踏入府学,成为韫州府广为传颂的神童秀才。他无比赏识眼前的少年,通透识礼,豁达从容,骨子里却透着股年轻人的凛然傲气,又能游目骋怀,从不与小人计较。
大祁建国一百三十余载,虽承平日久,却弊端弥生,非到不整不行的时日,又将是一场颠覆乾坤。凭郭淼的直觉,他们这一代人该是怎样的翻天覆地犹未可知,但徐湛绝非池中之物,二三十年内,必有一番惊人的作为。
------------------------------------------------------------------
靖德十九年入夏,一声惊雷,卷起阵阵狂风,豆大的雨点打在房檐上、窗格上。又到了雷雨季节,韫州大雨,接连多日乌云蔽日,闷雷滚滚。让人没得烦闷。整个韫州府,郭淼才是最盼望风调雨顺的一个,望着难以控制的雨势,每日犯愁。
幸而有徐湛协助,处理各项事物格外顺手些。徐湛跟着郭淼接近一年,无论学识还是见闻上,都得到很大的帮助。
郭淼治学严谨,对他的功课做了全面的指引,每当学宫会考的第二日,郭淼要为他点评考卷,考校功课,并告诉他接下来半个月要读的书,哪些熟读,哪些熟记,哪些要有所领悟,他必须不折不扣的施行。稍有半点差池,扑作教刑,可不是闹着玩的。
粗去了,回来再发。。

签押房中,郭淼正翻看邸报,邸报看完,又查看各县的土地、人口档案、钱粮账簿。徐湛在一旁替他誊抄公文,下发至各县的札子几乎全都由他抄写,来往公文往往使用行楷,字迹清晰即可,而徐湛被要求用最标准的馆阁体。标准俊秀的字体,对印象分极有帮助。工作之余,功课也越来越繁重,完全在挑战徐湛的极限。
倏尔,分管水利的钱通判闯进签押房,浑身湿透,头发散乱,衣角正噼啪往下滴水,顾不得什么仪容,也顾不得将地毯踩得满是泥水,甚至不曾给郭淼见礼,便黑着脸道:“江水比前日下午又涨了一尺多。”
郭淼抬起头,目光更加深锁:“具体怎样排涝?”
钱通判的脸更黑了:“大人,韫州城地势低平,单靠韫江和几条支流排涝,看如今这雨势,江水水位再涨几尺,极有可能发生倒灌,韫州城就彻底泡汤了!”
“我问你具体怎样排涝!”郭淼高声道。
钱通判直接哭丧着脸道:“韫州的水文条件使然,且不说排涝,抚阳一段江水迅猛,堤坝岌岌可危,一旦决堤,抚阳县就彻底淹了。现在任谁都束手无策,只盼着老天行行好别再下了。”
“我知道了,通知孟知县做好准备,保护好县衙一应卷册,一旦水势难控,立刻疏散百姓。”郭淼说。
“等一等。”钱通判刚要出去,却听郭淼补充道:“告诉孟峙,我下午去堤上看看,让他早去候着。眼下不比以往,就算睡觉也得给我穿着衣服,睁着一只眼。”
钱通判刚走,刘推官又来,同书吏们一起,抱着厚厚几摞卷宗进来,没有直接打扰郭淼,而是会同徐湛一起分类整理,整理成几摞后,分别被六部书吏取走处置,只留下一份状纸。
待众人走了,徐湛将状纸递给郭淼,轻声道:“先生,吴新县发生命案,这是卷宗和状纸,请您过目。”凡是命案都非同小可,须由知府亲自审理,当然,郭淼也可推下去踢还给吴新县,待吴新知县审理完毕,最后拍板定罪,但他很少这样做。
郭淼瞄一眼状纸,兴致索然,随口问道:“人犯呢?”
徐湛道:“收押在县衙。”
“吴新县的案子送到这里来了?”郭淼讽刺道:“刘珂真是越来越能干了。”
徐湛解释道:“死者是吴新县衙的一名书吏,嫌犯的家人认为县衙徇私护短,便到府衙来喊冤告状。”
郭淼揉了揉酸痛的眼睛:“抚阳堤太棘手,不得不去,你替我走一趟吴新县吧,将嫌犯提过来,卷宗整理给我,择日升堂再审。”
“恐怕……不合适。”徐湛支吾道:“案情涉及学生的宗亲,学生理当回避。”
“宗亲?”郭淼一时难以反应,浏览一遍状纸,原来涉案的主犯是徐湛的伯父:徐铭臣。
“去吧,众目睽睽之下,你还敢偏袒回护不成。”郭淼不咸不淡的道。
徐湛若刚刚钱通判一样苦着脸拱手道:“遵命。”
点上一应僚属衙役,徐湛前往吴新县衙。
沙发给自己。。
第四章
吴新知县刘珂也算是个干吏,业绩风评皆不错。
大祁的官员每年一考,三年一任,他再有三个月就功德圆满,有希望挪挪位置了,此时也须更加谨慎,唯恐一不留神行将踏错,毁了多年来的经营。
偏偏这关节上发生这样的事。徐湛是吴新县徐家出来的神童,是郭知府身边的红人,这一年里,整天跟着知府大人四处晃啊晃啊,他自然是认识的。
又一想徐湛与徐铭臣的关系,郭淼派他来,其意思不言自明了。
因此,他亲自接待了徐湛。徐湛给县尊见过礼,便问及徐铭臣的案情,看县尊所述与卷宗里的是否吻合。
刘珂苦笑道:“这次是个桃色事件,倒也简单,徐铭臣的小妾与邻里通奸……结果奸夫死了,徐铭臣正出现在现场,便被邻里们报了官。”
“是徐铭臣所杀?”徐湛问。
“不不,尸体并没有伤口,据徐铭臣招供说,听到有人在隔壁院子里嚎叫,他赶过去看时,发现是自家的小妾衣不蔽体从院子里逃出来,他走进去掀开床上的被子时,奸夫已经死了。”刘珂说:“这一点有看热闹邻里都能作证,都能证明他并没有杀人。”
“他的小妾,是不是个哑巴?”徐湛问。
“是啊,不会说话,只会瞎比划,胡乱喊叫。”刘珂无奈道:“表面上看似是一般的通奸,但疑点颇多,我没有过早定案,将徐铭臣暂时收押。谁想那徐王氏说,丈夫是捉奸在床,即便杀了人也是无罪的,何况徐铭臣并没有杀人,乡野悍妇认定我徇私护短,状告到府衙,惊动了府尊大人。”
徐湛叹息,徐王氏正是他那刻薄无赖的大舅母,通奸的小妾则是哑巴姨娘无疑了,哑巴姨娘是大舅纳的妾,美若天仙,只是不会说话,常被舅母欺凌,激动时会发出刺耳的嚎叫,扰的全家不得安宁。但从心而论,哑巴姨娘是个可怜的女人,只会小心翼翼的过日子,从不生是非,怎么会做出与人通奸的事?
“奸夫真正的死因是?”徐湛问,这一点卷宗上过于笼统,只有“暴毙”二字。
“死因呢。”刘珂干咳一声,有些羞于启齿:“仵作验尸时发现,身体没有任何伤口,面色红润,唇舌干燥,眉目紧闭,死后金枪不倒,确系服用chun药过猛,精尽而亡。”
徐湛瞠目结舌:果真有传说中的精尽人亡?
“果真有疑点。”徐湛摇头道:“堂尊可否提人犯,领学生去现场查一查?”
刘珂应了,犹嫌麻烦,却也不敢拒绝府尊的意思。
从县衙大牢提了徐铭臣及哑巴小妾,哑巴姨娘显然被用了刑,精神萎靡,嘴角额头都见青紫,一个女人,这样情况下都没有招供的,多半是有冤情了。
见到徐湛,徐铭臣瞠目结舌,上次见他还是个手无寸铁的半大孩子,如今自己竟成阶下之囚,对方却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一众衙役随行,大有前呼后拥的气势,相比之下,手带镣铐的他竟若蝼蚁。
但徐湛的目光仅停留在徐铭臣身上一瞬,便如陌路般闪开。众人一道去了徐铭臣的新宅子,发生命案的现场就在隔壁,已被县衙查封,屋内摆设一律原封不动。只见现场桌椅翻倒,圆桌上倒着个茶壶,茶水洒了一地。床上被单凌乱处处精斑,令人不忍目睹。
县丞突然感叹道:“可恨可恨,徐铭宏何罪之有,被人带了绿帽,还要受这等冤屈。”
徐湛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衙役们交给他一个瓷瓶:“这是今晨在屋里找到的,经查验确是风月场中常用来助兴的春药。”
徐湛暗叹口气,这瓷瓶他认得,是徐家前年购进的一批景德镇的民窑薄胚瓷中的一件,底部印了年份和一个小小徐字,那时还没有分家,这样的瓷瓶徐家老宅还有好几个——如果现在的房客没有损毁的话。
门外吵嚷叫骂声骤起,衙役进来禀报,说徐铭臣的妻子徐王氏在外面喊冤。徐铭臣将脑袋偏向一边,似乎想要找条地缝钻进去。徐湛倒有些吃惊,舅母上午去了府衙告状,竟这么快的赶了回来。
刘知县像是怕了这女人,看一眼徐湛,见后者面无表情,忙挥手对衙役说:“轰将出去。”
徐湛胸有机杼,遣人到附近的邻里中询问,徐铭臣与奸夫之间来往是否和睦,什么样的往来,可发生过争执一类。衙役们散开办事去了。
天下大雨道路泥泞,通行不便,采集证词花费了一个时辰左右,眼见快过正午,僚属们开始饥肠辘辘,耐心越来越差,徐湛却在反复观察现场,气定神闲,刘珂也跟他耗上,坐在衙役搬来的椅子上纹丝不动。
沙发自己占

邻里的证词对徐铭臣十分不利,他们证明徐铭臣曾有求于奸夫,奸夫一再拒绝,但徐铭臣态度谄媚,并未发生过口角。
徐湛传徐铭臣和哑巴小妾进来,拿手里的薄胎瓷瓶问他:“徐家的东西出现在现场,且是致人死命的主要原因,你怎么解释?”
“我……我也不知道。”徐铭臣因恐惧,直接默认了瓷瓶是徐家所有:“阿湛,一笔写不出两个徐字,你不能害我啊,我好歹是你……”
“大胆,这里是你交攀亲戚的地方吗!”县丞瞪眼喝道。
徐湛心里也一阵紧张,要是徐铭臣说出他与徐家的关系,保不准伪造户籍的事就要发作。
“是你的药,怎会出现在奸夫家中,使奸夫致死?”刘珂问。
徐铭臣早已吓得两股战战,连称什么也不知道。
“大人,人证带到。”衙差带领七八个徐家下人进来。徐湛大概一扫,一半是老人,一半脸生。
刘珂问话,他们大多缄口不言,或一问三不知。却突然有个小丫头站出来,双膝跪地道:“大老爷,冤枉!”
徐湛认识她,是哑巴姨娘的丫鬟小七,便蹙眉道:“你慢慢说。”
小七在徐湛的安慰下鼓起勇气,畏畏缩缩对刘珂道:“大老爷,我家姨娘是冤枉的,是老爷逼她去的。近来县衙翻修,老爷跟隔壁的陈司吏求要采买木材的差事,陈司吏不给,老爷让我家姨娘去伺候他,现在弄出了人命,他们欺负姨娘不会说话,将所有罪责推脱到她的身上!”
“贱人……你诬陷我!”押在一旁的徐铭臣叫嚣起来,几乎要挣脱了束缚扑向小七。刘珂忙叫人控制他,连同哑巴姨娘一同看押到耳房去了。
“大老爷不信的话……”小七心慌意乱,不知从何辩解,看到徐湛手中的药瓶,“药瓶!这药瓶老爷宝贝似的从不离身,那晚才硬塞给我家姨娘。可怜我们姨娘,知书达理,恪守妇道,却被人逼迫干这等腌臜勾当。”
徐湛暗哂,一个丫鬟都比他镇定自若,逻辑清晰,真不知徐铭臣这些年怎么做的人。
还是县丞立刻反驳道:“一个药瓶并不能说明什么,或许是小妾淫心作祟,偷带过去的,却不想弄巧成拙害人性命。”
徐湛又看了他一眼,料想他被徐铭臣买通,反唇相讥:“你家小妾会蠢到,选在你夫妻二人都在家的夜晚,与旁邻通奸吗?又不是深宅大院,家里少了人不知道吗,进出没有声音吗?”
“你!”县丞大怒:“你这后生说的什么话,有辱斯文!”
徐湛没有理会他,刘珂拽拽徐湛的衣袖,二人避开人来到厢房说话,刘珂为难道:“奸夫乃本县司吏,我不便干涉,但上报时如需‘修饰’则个,本官绝不多言……”
徐湛知道,他是看在二舅徐铭宏的面子上,便漠然道:“一切还待府尊堂上定夺,学生未敢置喙。”
刘珂见他油盐不进,也不再多说,他担心的是开罪徐铭宏,摆出姿态还是必要的,既然徐湛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他还有什么可说。
徐湛回府衙时,郭淼也已去了抚阳,窗外大雨越发急骤,让徐湛有些担忧。从吴新县回来,他将人犯收押到府衙,一并带回邻里的证词笔录,哑巴姨娘的丫鬟阿七,现在正与刘推官连夜整理他们的供词。刘推官年及花甲,精神虽健硕,眼睛却有些昏花,处理起公文来略显的吃力。这些左贰官中,徐湛却与刘推官最为亲密。
“府尊大人牧守一府,有着教化百姓的职责。依照寻常的判官,通常会判徐铭臣无罪释放,小妾与人和奸,杖刑流放或从夫嫁卖。以昭天理,正世风。”刘推官翻看卷宗喃喃道:“你说,咱们大人会怎么判?”
徐湛低头抄写公文,摇头道:“我与徐铭臣相处十几年,存有主观臆想,理该回避。”
刘推官不满道:“私下里说说罢了。”
徐湛反问:“如果我所记不错,男女相愿为和奸,按律凡和奸杖八十,有夫杖九十,流放三千里,奸夫奸妇同坐。”
“不错。”刘推官道,心说你小小年纪怎么净研究这个了。
徐湛又道:“但《大祁律法集解附例》中有:凡纵容妻妾与人通奸者,本夫奸夫奸妇各杖九十,抑勒妻妾及乞养女与人通奸者,本夫义父,各杖一百,徒三年,奸夫杖八十,妇女不坐,并离异归宗。就是说,逼迫妻妾与人通奸的,亲夫杖一百,徒刑三年。”
刘珂惊讶:“这么说,你赞同是徐铭臣逼迫或纵容小妾与邻里通奸?”
“依我对先生的了解,他不会打这个马虎眼。”徐湛认真道:“您也说教化百姓是一方知府的责任,如果此案敷衍了事,将来有不轨者纷纷效法,钻律法之漏洞,逼迫妻妾与人通奸,杀人或达到某些目的,岂非泯灭人性也。先生尊重真理,万不会这样做。”
“呵,这我倒是没想过……”刘推官迟疑道:“可仅凭阿七的口供,怎么能确定是逼迫而非纵容?”
“要不怎么说,我仅凭主观臆断呢。”徐湛敷衍道:“我明日一早要去府学考试,这个案子有劳您了。”
刘推官玩味道:“你真的不存半点私心?换一个人,也许就压下来了。”
私心?徐湛从不相信自己是什么大公无私的人,如果徐铭臣真是与他亲厚的尊长,即便是再大的罪过,即便牺牲其他无辜的人,他也一定会尽量遮掩挽救,可谁让徐铭臣不是呢。
徐湛笑道:“私心人人都有,要看怎么使用了。”
刘推官知道徐铭臣倒卖祖田家产,将徐湛挤兑出门的事,却不放弃道:“子曰: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毕竟是你的族亲长辈。”
徐湛笑的更加诡异:“您也说以直报怨了。不违义理方为直,我自问遵循义理,没有徇私。”
“小子。”刘推官指着他调笑:“提醒我今后千万不要得罪你。”
大雨过后,天气稍霁,空气中夹着腥咸的泥土味。这一夏雨水成灾,难得不用打伞的清晨总能让人神清气爽一些。
韫州城西南,棋盘巷和南星斗巷的交口处,坐落着江淮最大的一所官学——韫州府学。
它的前身是前朝的达恩寺,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依旧林木耸绣,亭榭岿然,钟声响起时,禅意萦回,绿茵深处有一汪冷泉,碗口大的泉水晶莹如玉,是徐湛最喜欢的地方。然而现在临近秋闱,莫说绿荫丛中,用于院试的广场上也是空无一人,大殿中传出阵阵读书声,那才是教谕授业、生员们读书的地方。
大祁是读书人的天堂,正榜进士的荣耀是前所未有的。在当今的世道,士大夫最受命运宠眷,人人也都希望家中的子弟能够走上仕途。途径无非是参加那挤破头的科举,进士及第,最好在翰林院有个立锥之地,如果能跻身内阁位极人臣就再好不过——人这种动物,往往是不易满足的,欲望是一切罪恶的根源。
徐湛身穿水蓝色的直裰,携书童在广场上乱晃,其他待考的秀才都知道“寸许光阴寸许金”的道理,泡在书山文海中不敢怠惰,他却漫无目的地溜达着,惹得小书童连连催促。
才是个十四岁的少年,俊俏白净,举止斯文,唯独挺直的鼻梁和略高的眉峰显出了几分英气,又不像个寻常书生。他从小身子羸弱,不知外公花费千金给他进了多少滋补,才长成今天的姿态。
“常青,你看那枣树。”徐湛指了指大殿前的几颗枣树,经过几番骤雨摧残,枣花扑簌簌落了一地,少年咋舌笑叹:“可惜……”
“祖宗,别玩了。”常青背着书箱,抹了下鼻尖上的汗:“迟到了,要挨板子的。”
话音刚落,另有一位生员从大殿里出来,步履匆匆走下台阶,年方弱冠,身体稍有些发福,水蓝色的衫子在风中抖擞。这可不是寻常的秀才,他叫陈阶,是这届院试的案首,是数千名童生中脱颖而出的第一名。
“启升兄,”徐湛上前行礼,陈启升大他不少岁数,又是案首,按规矩要喊“师兄”,徐湛轻声问他:“就要考试了,这是去哪里?”
陈阶笑容温和:“刚刚告了假,临近大比,要回书院读书了,科试前不会回来了。”
徐湛不无遗憾,与陈阶笑谈一阵,两人互相告了别,陈阶与他约定考场再见,便分了手,匆匆往台阶上走。昨夜连夜雷雨,青石台阶上满是水洼,沾湿了他的下摆,他的布鞋碾碎了一地枣花,放轻脚步走进大殿。
学子们无一抬头,埋头专心研究学问。
徐湛找了位子坐下,左右的生员皆抬起头恭敬的打招呼,称他:“师兄。”
论序齿,他们中年纪最大的已到中年,年纪最轻的也多已经弱冠,而徐湛却是学宫里最年轻的庠生,院试第二名的成绩考入府学。读书人中,先列成绩后序齿,因此除了陈阶,所有人见到他都要停下来施礼,恭恭敬敬叫一声学兄。
府学的月课是无需全勤的,徐湛更是得到郭淼的许可,只需参加每月初一、十五的考试,以及一季一度的大考。徐湛往日住在府衙或郭淼府上,功课由郭淼亲自督导,定然不会落下。因此他非考试时不肯露面,不知道课讲到了哪里,其余生员也认不周全,更谈不上有交情的。
徐湛安安静静的看书,与周围同窗争分夺秒捂着耳朵大声背书的形态对比鲜明。
他不喜欢吵闹的读书声,哪里赶的上茗香满室,丝竹在耳,挚友相伴,辩证学问,通习经传,追溯古道,继往圣之绝学,那才真是一种享受。但当前恐怕办不到,郭淼留给的课业繁重,那个样子读书,恐怕连同进士都考不上。
正胡思乱想间,读书声戛然而止,徐湛抬起头,原来是学正大人李勘带着老教谕及训导三名走进来。
生员们立即起身行礼。
李大人吩咐了几句,便带领着大家摆香案祭拜孔子。
待起身后又是一段训话,“生也有涯而知无涯;业精于勤荒于嬉。”云云,让徐湛听得昏昏欲睡。
也多亏徐湛个子最矮,混在其中一眼看不到,否则仅凭他这朦胧的睡眼和迟缓的反应,就少不了一顿夏楚。
全了礼数之后,就开始考试。上午考时文,下午考背书和训诂,还是老套路。
今天的题出的有趣,时文一篇,名为《皆雅言也叶公》乍一看仿佛语无伦次,无理取闹,但这才是当今科举的特色。
像这样的截搭题,每次考试都要遇到,国朝的考试要求从四书五经中命题,然而题目不能重复过多,便有天才考官想出这样的法子,将经书语句截断牵搭为题。
徐湛无奈的笑了,馊主意往往普及的快,也不知原创是哪位神仙,真想拜会。
教谕执戒尺敲敲他的书桌,厉声道:“笑甚?”
徐湛忙垂下头,做诚惶诚恐状。
仔细拆解题目,上半句‘皆雅言也’出自《论语、述而》第十五章:‘子所雅言诗、书、执礼,皆雅言也’而下半句出自同篇第十六章,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子曰:女奚不曰;其为人,发奋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待看懂题目,思索一会,徐湛提笔破题道:‘夫雅言而曰皆,则诗书礼之外,夫子固不言也。彼叶公者,又何以书哉。’
教谕一直默默站在他身后,见此主题,点点头含笑离开,徐湛的功课几乎从不让人操心。
与众庠生一起吃过午饭,稍休整一会,便要开始考察背书。
背书的时间长些,生员分为甲乙丙丁四等,由教谕及三名训导四人分别负责考校。
依院试的成绩,徐湛自然属于甲等的,教谕依次点名上来,抽取半个月内要求背熟的文章,并提问词句的释训,也间或解说,给生员们查漏补缺,毕竟例考只是督促的手段。
陈阶不在,回老家追随名师苦读去了。由此,徐湛就成了第一个上去背书的。
老教谕老眼昏花,声音像鸭子一样干瘪无力,让徐湛听得想笑。
徐湛阔步走上去时,众人都忍不住抬头看他一眼。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月白色的直裰干净整洁,腰间系了络穗,衬着一张俊俏的脸,稚气未脱,着实讨人喜欢。然而在这些古板的老夫子眼中,越是讨喜的,就越要严苛,所谓爱之深责之切。
给这老教谕背书是有要求的:要流利洪亮,不得错字,不得牵强暗记,双手摊开在书案上,出了错,扑作教刑,绝不姑息。
徐湛将双手展开搁在教案上,感觉古怪,他从小跟着徐老爷读书,外公疼爱他,怎么舍得动他一下,更别说背错了书就要挨打。舅舅对他严格,却看在他身体不好,也是极少打骂的。
教谕此番问的是《争臣论》,这篇文章是刚入学时讲过的,已经时过半年,并非半个月内的内容,又是冷僻的文章,让在座生员们着实汗颜,在场能一字不差回忆出来的寥寥。
徐湛却舒了口气,那文章早是他入学前就熟记了的。熟练的背出来,徐湛的官话说的很好,没有多数生员改不掉的乡音,抑扬顿挫,字字清晰,朗朗的甚是好听,听得一旁的李勘都出了神,得意之际,却失口背错了一处,着实是口误。
那老教谕刚正古板,当即指出并重重赏了他三记戒尺,旁人错一处一下戒尺,打他却是三下,仿佛在警醒他戒骄戒躁。
徐湛疼的吸了口气,在背后搓着手心,就听教谕训斥:“稍有成绩就沾沾自喜,足见轻浮!背书就该一字不差,通达熟练,倒背如流。”
“是。”徐湛虚心受教的样子,躬身施礼。而后继续之前的文章,开始倒背。
倒背如流,原来是倒着背书的意思?
埋头用功的满堂生员瞠目结舌,傻看着眼前的神童秀才像念天书一般熟练背诵:“哉乎人善为得不将子阳,已及能不虽今,也士之有为以可子阳,曰我告子,也之改能而闻其谓……”
生员中更有翻出原文对照的,一眼不眨的盯着,方能跟上他的速度。莫说错处,连句读都是倒着断的,一处不错。
一口气背完全文,徐湛有些微喘,忙插手向教谕施礼,恭敬有加:“须通达熟练,倒背如流,学生受教了。”
出够了风头,徐湛心满意足,不顾教谕错愕的神情,转身走下讲坛,他岂是逆来顺受的脾气。
然而转身一刹那,竟看到端坐在大殿后郭淼,不知这府尊大人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来到府学,只身进入大殿,没有惊动任何人,包括在讲坛上激情澎湃“倒背如流”的他。
徐湛顿觉不好,这回好似张狂过了头。
学正李勘一直看着,虽没有阻止,却倍觉荒唐,瞟一眼身旁穿绯红色官袍的郭淼,后者面色如常,目光早已转移到下一位学生。李勘颓然暗叹,人家是知府大人的得意门生,是府学最具潜力的神童秀才,他纵是有脾气也不得发作。
待考试完毕,已经是傍晚,徐湛随众学生离开学宫,天已下起大雨,常青奔跑着送伞来,知府大人的马车横在他面前,车轮溅了他半身泥水,郭淼掀了车帘子,唤他们主仆赶紧上车。
徐湛在考生们或羡慕或嫉妒的赤辣辣的目光中上了车,郭淼正在车上看书,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天气闷热,时而一个闷雷滚过,雨越下越大。到韫州府衙有半个时辰的路程,车轮辘辘,在泥泞的小道上溅起水花。
徐湛掀开车帘,雨水被大风灌进来,打了一脸,月白色的衫子胸前几乎湿透,也湿了身旁郭淼的官袍。徐湛讨好的笑笑,拿袖口擦了擦脸:“这雨时下时停真是恼人。”
郭淼面带忧郁,也只是附和的一笑,心不在焉的样子。
“先生有心事?”徐湛问:“可是灾情发生了变故?”
郭淼点头:“韫江水十年九涝,可也没见过这样来势汹汹的。何况这些年风调雨顺,府志中记载的最近一次水患,也是在十四年前了。”
“十四年前的水患,徐湛听长辈们提过。”徐湛说:“抚阳一带最为严重,最终保住了大堤,才保住了整个抚阳县。前年开春,抚阳堤新修,后来官府应当引为前车之鉴,修渠固堤才对啊。”
外公曾说,他的出生是吉祥之兆,当夜大雨停息,大堤保住了,并从此十几年里,整个韫州府风调雨顺,再未受过洪水猛兽的侵袭。
郭淼苦笑道:“抚阳知县崇尚‘黄老之治’,莫说修渠固堤,县衙大堂都结了蛛网!也是我疏于管教了。”
徐湛展开笑靥,笑容很好看,他插手恭维道:“人非三头六臂,岂能事事归咎于先生,先生勤政爱民,可是韫州城人人称赞的父母官。”
郭淼喜欢徐湛这通透讨巧的样子,却也担心他学会了取巧,不思用功,日后吃亏。便蹙眉道:“你倒是跟我说说,什么叫‘巧言令色,鲜仁矣’?方才在学宫所为,我回府后再与你计较。”
徐湛缩了缩脖子,老实坐好。这个世上他第一怕的是远在蜀中的舅舅,第二怕的,就是这位先生。
郭淼将徐湛带回府上,郭淼的亡妻是几年前辞世了,膝下只有一子郭莘,整个府里没有什么女眷,只有几个细使丫鬟,照顾郭淼父子的起居。知府大都住在府衙,郭淼却不同,他看中了这处山水萦绕,亭榭精美的园子,便在这里安了家。他是清官,但凭祖上的遗业,并不缺安家的银子。
“郭莘哥哥怎么不在?”徐湛好奇问,他这几天住在府衙处理些,没回来过。
“躲到书院有几日了。”郭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闲得他可以,在茅厕门前贴了副对联。怕我怪罪,不敢回来了。”
徐湛想听下去,无奈先生闭了嘴,再也不提,也不说是什么样的对联让他恼恨成这样,存心吊他的胃口,却也不好再问,只能跟着往书房走。
站在偌大书房中央,看着郭淼在书架上搜寻。郭淼的书房很乱,又是被书架环绕,书本摆的杂乱无章,有些东倒西歪,封皮已经脱落,有些则束之高阁,落上灰尘结了蛛网,却从不肯让别人碰他的书,下人也从不敢来打扫过。
郭淼找出一本手抄本的历科试贴汇集,从中圈出三篇文章,递给他吩咐:“认真看,背熟。”
“现在?”徐湛诧异的问。
“现在。”郭淼顿一顿又补充说:“还要倒背如流。就按学里背书的规矩来。”
“倒背如流”四个字加重语气,想起今天在学堂里张狂的倒背《争臣论》,徐湛心里一沉,便明白了先生的意思。而学里背书的规矩,就像今天那样,展开双手摊在桌案上,时刻准备挨学究大人的戒尺。
“先生,学生……知错了。”想到这里,徐湛忙不迭向郭淼认错,他知道就算能将三篇程文倒背出来,郭淼还有更多的法子整治他。
郭淼却狐疑的瞅着他问:“你平日是怎么背书的,真有闲情倒着背不成?”
见他没有过分追究的意思,徐湛舒口气,老实回答:“学生不知,旁人背书,或反复朗读,通晓解译,而学生背书,多是看过多遍后,成图像刻在脑中,背诵时再取出来读。”
这说法确有些神道,徐湛自己也是不解。识字前,外公为他读过多遍的唐诗很难记住,家里上下无不以为他资质平庸,外公甚至感叹过,平庸也好,庸碌无为,起码可保一世富贵太平。
然而这样的状况在徐湛识字后大为改观,说过目不忘的本事夸张了些,但他读过几遍的书,的确是很多年不会忘记的。
还未待郭淼评解,前院来了人,说是水清紧急,府衙的衙役急见老爷,已在前厅等候了。
徐湛大惊,已经是酉时了,这时候追到郭淼家里来,怕是抚阳一段难保了!
郭淼一个人去了前院,却交代徐湛留下背书,不可分心。
徐湛无奈,按捺下胡飞乱舞的心思,翻了翻手中的抄本。俊秀的馆阁体呈现眼前,字字清晰,篇篇精致。
郭淼做学问向来严谨,又爱书如命。这比常人大出几倍的书房,更像是他的藏书阁,前排书架上是市面常见的经史子集、列传通史,甚至稗官野史、话本小说,后面的则都是遗世珍藏,还有由他一针针修补完整的残本。郭淼走到哪里做官,都要随身带着,汗牛充栋,相传看过郭大人搬家的,才能真正体味什么叫”秀才搬家尽是书”。然而被允许分享这些藏书的人可数,徐湛有幸列在其一。
郭淼的藏书是绝不拿出去过夜的,因此徐湛每次来,或抄或背,只是不能带走,郭淼的书,概不外借。徐湛徘徊在一排排与房屋等高的书架。墙上靠着梯子,大概是登到高处取书之用。徐湛徜徉其中,如饥似渴。
郭淼回来时,已经是深夜,徐湛还在书房等他,正倚在榻桌上睡觉,书本摊了一地,榻桌上放了两个笼屉和剩下的半笼屉水晶包,能入徐湛之眼的,尽是些孤本藏品,就这么四处乱扔,竟还敢在他的书房吃东西,郭淼心痛不已,没好气的戳醒他:“给你的程文呢,背了吗?”
徐湛累了,睡得很沉,嘴里胡答应两声也不知是否在应他。
郭淼无可奈何,将徐湛整个身子拖到榻上,口中埋怨着:“个子不大还挺沉。”
徐湛未到卯时才醒,书房的床榻让他腰酸背痛,心里怨郭淼,让人家睡书房,这是什么待客之道!却也不想想是谁死猪一样睡在人家书房,喊也不醒。
天刚亮,榻边隔着屏风,徐湛从屏风的缝隙中看到书案上一点豆灯。试探着喊:“先生?”
屏风后果然想起郭淼的声音,声音疲惫,似一面欠伸着:“醒了就过来吧。”
郭淼正埋头处理一批公文,是各县上交的韫江水利书,治水方略各不相同。徐湛叹息,往日的文书上一句句“水患者,天数也!”敷衍塞责,如今水势难控,倒是都想出方略了,这些拖沓怠政的事后诸葛!
“先生一夜未睡?”徐湛惊讶的问。照说读书人十年寒窗,秉烛夜读是寻常事,但他从小体弱,外公从不许他熬夜,也不赞成点灯熬油的苦读。
郭淼笑而不答,反提起昨晚让他“倒背如流”的三篇程文。
徐湛早已将它们抛去脑后,目光四下搜寻,似乎连那本考贴汇集都不记得放在哪里了。眼看着郭淼将那厚厚的手抄本扔在桌上,很重,带着怒气。
徐湛讨好的笑道:“先生日理万机,殚精竭虑,还要为学生的课业操心,学生铭感五内,惭愧难当。先生一定饿了吧,学生伺候您洗漱更衣。”
“啪!”郭淼拍案怒道:“当我说话是耳旁风?学业上也敢偷懒耍赖,谁借你的胆子!”
“先生……”徐湛胆怯了,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喘。郭淼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喜时还可当做“益友”,怒时则俨然是“严师”,像这样功课上的怠慢,绝对是越他雷池的行为,徐湛暗暗自责,这次真是糊涂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秋闱大比之时,生员们都在府学用功,你倒好!”郭淼痛心疾首的骂他,指了指墙上高悬的四字匾额:“这是什么字?”
“天道酬勤。”徐湛说。
“天道酬勤!”郭淼斥责道:“虽说你比常人多了几分聪明,可你这玩忽懈怠的态度,拿什么跟别人去比?”
“先生……”徐湛嗫嚅的叫。
“错乱经义,戏弄教谕,这是读书人该有的虔诚?冲你这张狂态度,将你府学除名,拿了你生员的资格,也不为过。”郭淼骂的起劲,没空听他说话。
“先生……”徐湛又喊。
郭淼这才明白他是有话说,没好气的命令他:“说!”
徐湛犹豫着开口:“今年秋闱,学生不想下场。”
“先生!”徐湛抢先解释说:“学生今年周岁十四,无所经历,除了读书别无所长。事故人情皆是学问,学生却一窍不通。何况昨夜翻看古人的治水策略,才发现农田水利之重,是一国之命脉,而先前学生却从未涉猎,日后该怎样为官治国可见一斑,先贤说,“半部论语治天下”,可哪半部提到过修渠治水之策,又安能治理天下。学生不明白,终日研读四书五经,程朱经义,一朝登科,百无一用,何谈致知格物,又怎么能够治国平天下。”
郭淼张口结舌,气的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过神,指着他说:“……徐湛,你就自己往里钻吧。我今天没空跟你辩,你好自为之!”
言罢,他拂袖而去,还要赈灾,府衙还有许多事务。
徐湛立在原地进退不是,他想不到自己的看法会引起郭淼这样大的反应,郭淼是个刚正率直的人,眼里揉不得沙子,他一旦认为错的事,就绝容不得商议的余地,否则,这样胸怀经纬的人,是不至于放到外面做个知府的。可徐湛想不通,只想多读三年书而已,真有那么离谱吗?
徐湛坐着静了静,想想自己的处境,倒真是没什么路可退了。名义上,他是徐家唯一的嫡孙,是韫州人人皆知的神童,得到知府郭大人亲手点拨,前途无量。若考不上,徐铭宏脸上无光,郭淼都要让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嘲笑说:拾个绣花枕头当宝贝。
从小在徐家长大,生活太平,富贵安享,整日只知安安静静的读书,抚琴,作画。他长在徐老爷身边,没去过学堂,没请过西席,徐老爷这两榜进士进士亲自陪他读书。
渐渐长大才知道,自己本不姓徐,是母亲遭人休妻后留在娘家的孩子。外公去世了,他的处境越发的尴尬,除了读书考试别无出路,进而被层层选拔,竟从数千名童生中脱颖而出,入痒成了秀才。他原想着考中了秀才,月月供有廪米,乡里又时有婚丧嫁娶之事非得请到他们,即便离开徐家,他也是衣食无忧的。
可真走到今天这一步,成了闻名一乡的神童,成了韫州读书人的表率,是士林才子中的新锐,骑虎难下的时候,又不免胆怯了几分,他毕竟年少,没见过几分世面,拿什么去涉足吃人的官场。
徐湛想出去走走,却被郭淼的家丁拦住,不许他离开半步。他只能呆在郭淼的书房读书,静心想了很多,而桌上躺着的那本程文,一眼都不想看。
徐湛正歪在床榻上胡思乱想,就听到窗外传来一声声呼喊:“阿湛!”
徐湛支开窗户,看到窗口站了个人,十五六岁摸样,圆脸,微微发福,皮肤白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四方巾,腰缠玉带,颈后插了把缎面儿折扇,官家子弟金贵摸样,却又带了几分不入世俗的干净。
这便是郭淼的儿子郭莘,恰逢休沐,从书院回来,听说徐湛住在家里,回到他的院子里梳洗一下,就欢喜的跑来找他。但郭淼的书房,连郭莘也是不被允许进入的,就只能立在窗前喊他。
“出来,哥哥带你去玩。”郭莘神色飞舞,没心没肺的样子,吃喝玩乐他可是行家。
徐湛可没他那样好的心情,只是勉强一笑,下床穿了鞋,开门出去。
“哥哥这是休假了吗?”徐湛反手关掉书房的门。
郭莘苦笑着:“是啊,瞅我爹不在家,才敢回来找你。”
徐湛促狭一笑:“有所耳闻,还未请教郭兄,在茅厕门上贴了怎样的‘千古绝对’,能惹先生这样的鸿儒大家……拍案惊奇。”
“只是应景之作,难登大雅……”郭莘搔首羞愧道:“上联是:天下英雄豪杰,无不低头屈膝。”
徐湛喷笑出来,一扫先前低落的情绪:“那下联呢?”
“嗯……”郭莘又搔首踟蹰片刻,才小声说出来:“世间贞洁烈女,纷纷解带宽衣。”
“……”徐湛哭笑不得,顿时明白了先生的心情,哂笑道:“应情应景,果然绝对!我再给你加一横批‘天地正气’。”
“妙!”郭莘惊喜道:“你这样的大才子,都说是绝对了,我爹竟让人给我撕得粉碎,我哪还敢回家呢。”
徐湛扶额流汗。郭莘是郭淼的独子,比徐湛年长两岁,谈到他,徐湛都不禁替先生头疼。郭淼是博文广识的大家,学识渊博,文章卓著,与当朝鸿儒韩宽并称“郭韩”,是读书人中最为尊崇的名士。相传他六岁通背四书,十岁能述文赋诗,十二岁时所作的《白鹿潭》名躁全国,至今流传。
然而这世上偏偏有种悲剧叫做子不类父,他的独子郭莘,虚龄十八,却仍是个白衣童生,莫谈才识,连一部《论语》都背不完全,与常人相比尚不能够,何况父亲郭淼。
郭淼夫妇极疼爱这个儿子,从小任意放纵,便养成这样一个受不得羁绊的纨绔子弟,不爱读书,只知道习武和玩乐,当郭大才子终于醒悟到“纵子如杀子”这个常识的时候,已经为时晚矣。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就是教不得,教不会,生逼得这大才子黔驴技穷,将他扔到书院修身养性去了。不求成才但求成人吧。
郭淼曾对徐铭宏说,要是有子像徐湛一般,他睡梦里都会笑醒了,如果说郭莘是不堪雕琢的朽木,徐湛就该是璞玉了。
郭莘仍是一副没心肺的样子,傻乐着,拉徐湛出去玩。徐湛是喜欢和他一起玩的,他毕竟还是十几岁的少年,心性未泯,又从小缺少玩伴,便珍视每一个真心待他的人,也从不在意直谅多闻这类的屁话。
“瞧你书读得,一脸痴像,我爹非要把你雕琢成书呆子。”郭莘捶了捶徐湛的肩膀:“你饿了吗,哥带你逛集市,下馆子去。”
“我可出不去。”徐湛苦笑着摇头:“你爹是给我出了道难题啊。”
徐湛向郭莘解释了始末。郭莘同情他,将他扮成小厮模样偷偷带出去,竟被下人拆穿,一起被禁足在家里。郭府的下人早领教过这小祖宗的斤两,是从不敢在他身上松懈的。
一连三天,郭淼没有回来过,而徐湛一直吃住在郭府没有离开过,管家告诉他,老爷在府衙忙,让他安心留在家里读书。徐湛这才明白自己被禁了足,不乖乖背了这程文,乖乖读书应试,是别想离开这里了。
郭莘则逃了学在家陪伴他,当然,陪伴他也只是借口,郭莘逃学一向喜欢找借口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想到这里,徐湛威逼利诱将他赶回学堂,又将自己关在书房中,翻开躺在桌上的程文,一篇文章五百个字,三篇也并不多,可心里烦躁抵触,怎么也静不下心来。
恍恍惚惚又是半日过去,徐湛感到饿了,合上书本要去花厅,好在郭淼没有在饮食上克扣他的,每到饭点就会有人喊他去用饭。
刚打开门,迎面险些撞上管家郭顺,郭顺是个细细长长的中年人,与郭淼年纪相仿,身长脸长,又穿一身青色长袍,其他下人穿布,他却穿绸的。郭顺抬着手正要敲门的样子,正撞徐湛出来,忙陪着笑脸道:“小相公,老爷吩咐让您去府衙,车在外面备着了。”
徐湛心里一慌,说有东西落在屋里,先生的书籍也要摆放好,便让郭顺和车马在外面等候,自己逃回书房,将房门关严。拾起桌上的程墨哗啦啦翻开,一目十行看着,文辞句读用力往心里灌。
约不到一刻钟。郭顺敲门来催时,徐湛才恋恋不舍的搁下书,目光还要挣扎着扫去最后一眼。
韫州府衙在韫州城西南隅,坐北朝南,皇帝曾经亲临,又多次接到过圣旨,几经前人翻修后,布局多路,院落数进,算的上整个大祁最阔气的府衙。
到达府衙时天又开始下雨,闷雷滚滚,狂风大作,他们的伞骨折断,油纸在风里飘摇。幸而有衙役打伞出来接他,才不至于淋得太狼狈。
徐湛被衙役带着,穿过仪门,大堂,经过戒石坊,石坊上书“公廉”二字,两旁分别书: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为民父母,莫不仁慈,勉尔为戒,体朕深思。
是太祖爷颁行天下的戒石令。
徐湛环顾四周,二堂是官员办公的地方,取名“行思堂”,行而思之的意思,安静肃穆。雨越发的大了,狠狠的泄在屋顶,抽在树枝,徐湛看着忧心,压低声音开口问旁边的班头姚丛道:“姚大哥,韫江灾情可有什么进展?”
徐湛这一声“大哥”,倒让那姚丛在雨里一哆嗦。
府衙里的差役可不同于吏员,虽同在衙门当差,地位却是极低的。低到什么地步呢?历朝来,各级衙门里的皂隶、捕快、仵作、门禁都属于贱民,同倡优奴婢同列,子孙不得参加科举,不得捐纳买官,薪俸极少,故非是吃不上饭的闲人和落魄户,不会有人选择去做衙役。当然,他们也并不指望平均每天二文钱来过活,诸如派差时得到的规费和贿赂,足矣他们花样繁多的进项。
而徐湛是正八经的府学庠生,是秀才,是府尊大人最看重的学生,日后入仕拜相也并非不可能,可以月月有廪米,见官不跪,不须服徭役,日后到了婚配的年龄,媒人都要踏破门槛。在大祁,读书人都是天之骄子,地位优渥。
这样的人称他为“大哥”,怎能不让班头汗颜。语气越发恭敬:“灾情可不好,临府的灾民大批大批涌到韫州,大人开仓施粥,眼见粮仓都要空了。”
他在来的路上看到灾民遍地,衙门四处搭粥棚施粥,官仓里该是有充足的存粮来应对灾年,即便没有,朝廷也会拨赈灾粮钱,仅仅几天时间,怎么会……徐湛倒吸口气:“粮仓空了?常平仓?”
“没……没有。”班头恍悟说错了话,目光躲躲闪闪,赔了笑解释:“哪能,小人嘴里胡嚼惯了,您多包涵。”
徐湛将信将疑,停下来看着他。
“小相公,小人再多句嘴。”班头挠挠头,婉言道:“大人这些日子脾气暴躁,今天早上抚阳堤发现管涌,大人才刚刚从堤上回来,您可多加点小心。”
这班头虽然大意,却十分聪明,他知道徐湛的怕处,并很快转移了话头。
“我知道了。”徐湛听到抚阳堤的消息心里不由一紧,却还是淡淡的说着,又盯了他一会,直到盯得人家浑身不自在,才抬脚继续往三堂走。
三堂是一座院落,供郭淼燕居的地方,凿池引水植莲,池边围绕曲折的小石渠,平日里是干涸的。郭淼好交友,每逢旬假,常有名士云集,便引池水为流觞曲水,众人临水列坐,将酒杯漂浮在水面上,水杯停在谁的面前,便要饮酒作诗,作不出,就要罚。这样的游戏可追溯到千年以前,从一种习俗,演变成深受文人骚客喜爱的集会游戏。
对于郭淼这样的潇洒豁达,徐湛很是羡慕,但平心而论,他也并非不慕名利、洁身自好的人。因此他不愿科考也并非是故作清高,实在是心有抵触而已。
徐湛被引进偏院中,奔进暖阁,甩了甩身上的雨水。郭淼想必是得到消息,没过一会便匆匆过来。绯色的官袍被淋湿一片,显然连着几日受累,面色憔悴很多。
徐湛忙站起身迎上去,恭敬的插手施礼道:“先生。”
“嗯。”郭淼轻轻应了一声,抖了抖官服上的水渍,形容却毫不狼狈,就像寒雪中的傲立的梅树,遗世独立,任尔东西南北风。对于郭淼孤傲清高的性子,徐湛欣赏,却不赞同。
“想清楚了么?”郭淼问他。
徐湛垂头看着脚尖,脚上的薄底靴沾满了泥水,先生也是一样。徐湛踟蹰半晌才轻轻开口说:“学生愚钝,让先生操心了。”
郭淼气急反笑,没说什么,转身坐到书案后头,环顾四周,又在桌屉里一阵翻找。
徐湛心里一慌,忙上前道:“先生找什么,学生帮您?”
郭淼没理他,瞥见桌上一对镇尺,檀木的,镂雕精致,一边是青松,一边是仙鹤,拼起来看则更加灵动。
郭淼拿了其中一根,往桌子上拍了两下,镇尺比戒尺要厚重的多,发出公堂上醒木一样的声音,着实吓到了徐湛。
“先前是怎样说的?”郭淼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怕他遁地不见了一般,招手吩咐道:“你过来。”
徐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大脑飞转,回忆那三篇程文,只可惜一片空白。
看看先生手中厚重的镇尺,踟蹰的挪过去,从院试结识以来,先生从未对他动过手,当然,他平日的功课自是没得说的。
徐湛硬着头皮,先捡了一篇简单上口的背来。
双手摊在桌案上,板子在头顶上悬着,徐湛的心也悬着,后背直发凉。好在第一篇险险背下来,没出什么差错,盯着郭淼手中的镇尺,徐湛的鼻尖渗出了汗,却不敢用手擦,瞄一眼先生的脸色,捡第二篇开始背。
听着徐湛的背书声,郭淼面色稍霁,手中的镇尺也放下来。徐湛却更加紧张,第二三篇只在眼前过了几遍,现在硬是一点点回忆起来的,背的有多吃力,只有他自己知道。
大雨抽打在窗框上,打的窗户哐哐的响,倏尔一声闷响,窗户被吹开,风雨灌进来,呜呜作响。徐湛心里一惊,郭淼也一愣神,忙顶着风雨去将窗户关上销好。
经这么打断,徐湛脑子倏然被抽空:“则尝试拟而求之……”
什么来着?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3]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潇湘溪苑 最新文章
【原创】帝师(师生)
【原创】师尊徒弟的那些事(古剑奇谭二同人
【原创】苏宅记事(琅琊榜同人,苏流,蔺流
【原创】一引懂进退,苦乐都跟随(琅琊榜,
【原创】小黑屋(梅长苏飞流)
【原创】娶你为妻(攻挨打,小受温柔腹黑)
【原创】琴殇  新人(处女作)。。。
【原创】古风,严重虐身虐心,微SM,后妈来
【联合】我家的少爷
【原创】父爱不迟 (原贴:不能“惯”着你)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9-06 20:43:17  更:2021-09-06 21:48:45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