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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同人】唐君殇(大唐荣耀,父子,兄弟,君臣)[第1页]

作者:天宁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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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茫茫,素衣白烛泪痕长。
室内正中的画像,便是你十八岁生辰,王姐为你亲作,弟弟魂魄有灵,兀自寻来,王兄……带你回家……
若一切可以重来,王兄必会保弟弟一世安宁,不让弟弟再有半分隐忍,半点委屈;
若一切可以重来,王兄定会对你多一些爱护,少一些斥责,不让你在皇爷爷的望子成龙与父王的谨小慎微中倍受捶楚,遍体鳞伤;
若一切可以重来,桂花酥,雪片糕,蜜花糖,只要是你爱的甜点,王兄定为你亲手炮制,只要能在你劝慰微笑之时,稍抑你心头苦楚;
若一切可以重来,王兄便是走遍天涯海角,也要为你重寻爱妻,必不让弟弟,半生愧悔,半生痛辱;
若一切可以重来,王兄哪怕拼上性命,也必不会将你带上战场,你面上的战痕,心中的情殇,不该属于鲜衣怒马的建宁王;
若一切可以重来……王兄希望……我不是你的王兄……倓儿便是在战乱中颠沛流离,在穷乡中担忧生计,也勿要……生于李氏……殇于荣耀……
第一章:血玉风波
“孽子”,一阵嘈杂,划破寂静的夜色,偌大一座漆黑的十王宅中,忠王李玙身着一身湖蓝色的锦袍,将一个小人儿,拖拽至殿中,满面皆是怒色。
“跪下,跪下!”反手一推,偌大力道,那孩子一趔趄,额角磕到了厅中坚硬的石板地,并顺势带倒了一个烛台。
男童眉眼轻轻发抖,惊恐之色溢于言表,稳了稳身下痛楚,依言向面前极怒之人长跪,小手却紧紧攥着拳头,指尖吃力发白。
“小畜生!谁给你泼天的胆子,敢在太子面前炫技,还伤了皇长孙,你……”忠王气得发抖,眼光四下一扫,前迈一步,顺手拿起桌上的戒尺,“手!”
小人咬着嘴唇,拳头攥在胸前,却是更紧了些,睫毛颤抖着,眼神当中尽是委屈。
“放肆!”见儿子居然敢违背自己的命令,忠王的怒气更盛,戒尺呼啸落下,砸在孩童攥在胸前的拳头上,“砰”的一声,整个手背登时青紫,不自觉地痉挛着,手里的东西也落到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那是一块雕工细美的血色璞玉,乃是交趾国珍奇贡品,合宫上下,只有皇帝与太子宫享有。而唐玄宗除太子之外的十子,皆居于十王府,孙辈教习,皆在一处,今日,太子考较诸王孙功课,彩头便是这块血玉。
“呃……”该是疼极了,男孩左手抚着右手,眉眼紧锁,一下跪坐于地,小小身躯微微发抖,眼眶含泪,语无伦次地想要解释什么:“父王……我……没有……”
“还敢犟嘴!”戒尺接二连三落下,李玙也不管是哪里,只是一阵抽打,五六下之后,看着戒尺下孩童蜷缩着抽泣,不由得吼道:
“诸多王孙,便是你李倓最能耐?怎地就偏偏你在弓马上赢了俨儿?那李俨是何人?当朝皇长孙,太子长子!你算是什么东西,他的风头也上赶着抢,还敢打他,不忠不义的畜生,你是要害死为父吗!是要害死本王吗?!”戒尺雨点般落下,混杂着李玙的怒气与惊恐,平时自己只觉李倓是个喜欢跟在长兄身后的孩子,不想今日却闯下如此大祸,若是因此武惠妃与太子盯上他忠王,又岂能善了,想着自己谨小慎微苦心经营的大好局面,被个竖子打破,手下自然又加重了许多。
“父王!”殿门倏地被推开,一青衣少年闯入,挡在李倓身前,端跪着,向竖立之人颔首见礼,这人不是旁人,便是忠王李玙长子,李倓长兄,李俶。
“父王容禀!”少年剑眉微簇,“请父王暂息雷霆之怒,容儿臣一言。”
“怎么?”李玙怒极反笑,盯着素日里最宠爱的长子,“俶儿觉得本王冤屈了这个孽子?还是俶儿仗着本王喜爱,纵弟行凶,仗势欺人!”
“儿臣不敢!”李俶闻言,俯身叩头,“倓儿是有错,错在对兄弟过于友恭,目中容不下皇长孙对其他堂兄弟的咄咄逼人,忘记父王的藏锋嘱托,策马拔筹;倓儿亦有罪,罪在对父王过于敬重,以至忍不了恼羞成怒的输家对父母的折辱,大打出手。倓儿有罪有错,父王教训得极是,儿臣怎敢,再为他多加一言诡辩!”
听了长子的一番话,李玙心头一震,倓儿,这孩子,今日居然……有如此内情……心头怒气顿时消散,涌起一阵凄凉,想当朝,武惠妃专宠,其三子争权夺位,多有凶险,自己作为皇室次子,只得隐忍,己出三子,在他人面前,也是个个收敛锋芒,同为皇室王孙,境遇却如云泥。
“父王!”李俶向前膝行几步,抓住李玙的长襟,“但是,俶儿身为长兄,未曾表率,未曾劝阻,却更是罪加一等。父王,且重重处罚儿臣,明日,儿臣自会代倓弟,给皇长孙与太子殿下一个交代。”说着,摊开双手,“请父王责罚!”
李玙愣了愣,“俶儿……你”“父王!”李俶再颔首:“不如此,不足以平皇长孙之怒气,俶儿身为忠王长子,该当如此!”
“好!”李玙心头一震,好一个懂事清醒的孩子,不过十三岁上下,却俨然一副长子风范。“这以后之事,父王交由你,务必处理干净!”说着,戒尺接二连三落下,这是打给别人看,自己重罚,好过授人以柄。
第二章:以牙还牙
“哥……哥……”眼见长兄代自己受过,李倓又难过又着急,不是哥哥没有叮嘱,没有阻拦,是他自己忍无可忍。自小到大就是这样,那皇长孙如何,再尊贵,再荣耀,也是沽名钓誉罢了,自小就是瞧不上他,所以才拼上受罚也要教训他一下,不想……却连累了哥哥。
“闭嘴!”李俶低声喝止了弟弟,眼神扫了一眼他焦急的小脸,轻轻摇摇头。李倓不再多说,挣扎着跪在一旁,看着戒尺无情地一下下砸在兄长的手心。
外面的下人不敢进来,只是听着这清脆的责打声,持续了好一阵子。
“你二人,今夜在此跪省!”,李屿扔了戒尺,故意扬声道:“传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大殿。”看着低眉顺目的长子,又看了看委屈啜泣的幼子,李屿将血玉轻轻放在李俶已是青肿的掌心,意味深长地说:“此次定让你们记住……兄友弟恭,方乃王庭家门之幸。”
“儿臣谨遵父王教诲。”此中深意,李俶心如明镜,父王不想惹事,却也并非不明是非,这便是不生气了。心想着,拘礼下拜,再抬首,殿中便只剩他们兄弟二人。
这时,李俶才顾得上仔细看看自己这不省心的小弟,这下他受惊不小,此时母妃带领府中女眷寺庙祈福,连个拦着劝着的人都没有,这孩子,可是实打实挨了不少重责。
“你呀,嘴怎么这般硬,惹怒了父王,吃亏的不是你自己吗?”掀开衣服,看着小弟胳膊、后背上的瘀伤,李俶一阵心疼,嗔怪道:“卖个乖讨个饶,说声,儿臣知错了,就这么难吗?”
不说还好,这样的话,惹得李倓好生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哥,他们骂我,怎样我都忍下了,可李俨辱骂父王母妃,我便也不能教训他吗?为什么,就因为他是太子长子?就可以随意欺辱咱们吗?”
“当然不是!”李俶掏出随身带着的药包,仔细地给倓儿涂着伤药,有些伤口已经肿起来,边缘泛着青紫。“只是,他欺负你,理亏在他;你打还回去,理亏则在你了。就是不论身份贵贱,怎么说,他也是咱们的长兄,对也不对?”
“他没有兄长的样子,我干嘛要尊重他!”“你……”李俶急了,抬手敲了一下李倓的前额,“越说越放肆了,等下,涂了药好好休息,偏殿有纳凉用的冰块,我取些给你敷一敷,明日也就消肿了。”说着站起身,忽地又想起什么似的,看了看手里那块惹事的血玉,转身笑着,神秘道:“明日,哥哥带你去看好戏。”
夏日的夜总是很短暂,不一会儿,天边就泛起了白光。安顿好熟睡的小弟,李俶梳洗了,将血玉装进锦袋,随李屿入宫,向太子赔罪。太子也并未多说什么,便是一些稚子无心,下不为例之类的话,收了血玉就放还了。
十王府,忠王殿。
“什么!哥,你就这么把东西给了李俨了吗?”
“是啊。”
李倓心里一阵气闷,撅着小嘴道:“这下好了,你还给他,他明天定是又要拿出来显摆,抢白咱们。”
“不一定。”李俶皱眉,抚了抚胀痛的手掌心,昨日为了今日进宫,故意未曾上药,现在肿起了有半指高,稍微伸展就犹如针刺般疼痛。“我料他明日,才不会有心情来上课。”边说,边狡黠地笑笑。
“为什么?”
“我就不告诉你,自己去猜。”
李倓见自己兄长的神秘劲,顿时起了好奇心。“诶呀哥,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吧!嘶……”这一动不要紧,倒是牵动了背上的瘀伤,疼得他直冒冷汗。
“别乱动!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李俶拍了下李倓的脑袋,示意他别乱动,然后娓娓道来:
“昨晚,我把那块血玉埋在了冰缸中,今早取出,早就冷得刺肤,我还给东宫时,套上了一层锦袋,可长孙殿下若要带时,定要用热水温玉,他生性自负,又把这玉当做战利品,必不舍交给他人代劳,这样一来,冷玉遇热水,不碎个干干净净才怪。到时毁了御赐之物,你说,太子伯伯会不会好好教训他一顿?”
看了看愣神的弟弟,李俶顿了顿,接着说:“让他的亲生父亲教训他,合情合理,也无人说咱们不是;至于那玉,既然与你无缘,那不要便是了,可就算不要,也不能落在其他人手上,成为欺负我弟弟的工具,所以哥哥就索性毁了。这回……弟弟可开心了?”
“哥……”李倓哽咽,不知道该说些甚么才好。
“好了。”李俶环了李倓的肩膀,“别委屈了,以后有什么事,就告诉哥哥,哥哥给你出气,可不能再自己傻乎乎地冲上去,硬碰硬了,知道了?”
“是,倓儿知道了,就知道哥最疼我。”
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这便破涕而笑,李俶宠溺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心想。真希望,倓儿可以一直这样天真直率,可千万不要学你兄长,这般机关算尽,步步为营。
第三章:龙生五子
“肃肃凉风生,加我林壑清。
驱烟寻涧户,卷雾出山楹。
去来固无迹,动息如有情。
日落山水静,为君起松声。”
十王府的后花园中,有一眼灵动的溪水,潺潺细流,滑过参差不齐的小石山,发出一串串晶莹剔透的乐音。
李俶坐在溪旁垒砌的玉石台上,轻轻闭着双眼,头随意靠着背后的一处遍布绿植的假山,嘴角微微上扬,口中喃喃地诵着诗文。
藤蔓很是松软,玉石也是触及生凉,炎炎夏日,此时此刻的半分惬意,却是让他连蝉鸣都觉得不那么恼人了。
“哥!”
双肩猛地一沉,李俶着实一惊,差些就自卫出手,只是听到这一声哥,才生生收住,缓缓睁开眼,半闭着斜睨着面前这个冒失鬼,自从上次和长孙闹了一大场,李倓确是沉寂了几日,如今事过境迁,便是憋不住,原形毕露了。
“哥,哥哥要去山里找什么不好找的有情人那,莫说皇爷爷,父王肯定也不依。”
李倓蹲在李俶面前,双手托颊,厚着面皮嘿嘿地笑着。
李俶忍笑,“此乃,大家佳作,哪里是我要去寻什么山中有情人,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
颈部一吃劲,李俶从玉石阶上翻下来,把衣襟理理好,不再理挑衅的小弟,朝院中正庭走去。
“诶!哥”李倓见哥哥走了,赶紧尾随跟上,“哥哥总说我不好诗书,可是冤枉我了,师父教的那些个……什么,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而奉有余。说的就极好。”
李俶闻言,脚步缓了缓,“哦?倓儿对晦涩的《老子》还有研究?说来听听,好在何处?”
李倓见状,得意洋洋地手舞足蹈,“你看,我们九位王叔加上父王,素来小心翼翼,做事留半分,说话就更是十分去了九分,剩一分还要分成三次说,是不是不足;太子伯伯呢?荣耀王权,何其高贵,这就是有余啊;虽然如此,咱俩还时常被李俨欺负,这不是正是取不足,奉有余?”
“倓弟!”李俶轻喝,打断李倓的说话,“哪里听的歪理,这般怨气冲天,还如此振振有辞?谁教你的?”
李倓一愣,本来扬起的眉毛也耷拉下来,想来是哪句话说的不好了,哥哥生气了。
“没……没谁教……本就是我李倓看不上李俨,也为大哥你叫屈啊,那李俨的功课,大哥没少帮着浑水摸鱼,明明自己的诗作,却要写上旁人的名字,自己担了师父的责罚,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就连二哥都……”
“二哥?係儿?”李俶锁眉,係儿生母位分不高且早逝,又有先天不足之症,身子一直不大好,因此素来谨言慎行,犹爱乐理星象,不喜与人交往。这没来由的,和倓儿说这些做什么?
“不是……诶呀!”李倓心虚,甩甩衣襟,“不玩了不玩了,二哥好几天不出门不理我,大哥又爱板着脸骂人,我又招的哪门子嫌!”说罢,撅着嘴,装作对李俶不理不睬,只等长兄来哄。
“好啊,三哥!你和大哥,玩居然不带上我!倒让婼儿一阵好找!”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倒不需细想,就知道,是家里的小魔女到了。李倓面露难色,慌拉住李俶的袖口:
“哥,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说的也真真是好的不能再好了,哥哥且挡住,小弟先避避风头!”说着,一溜烟跑走了。
李俶低头,无奈地笑笑,这两个混世魔王,一个淘气赛过一个,都不是省心的。
“大哥,三哥呢?”片刻间,庭院闪进一水鹅黄,头上插戴着一组水晶线编织成串的小银铃头饰,乌黑的头发披在肩上随风飘动,银线勾边的小翻领搭配素色束裤,脚踩舒适的软底苏缎鞋,眉宇间散发的英气与女子的娇媚面容交相呼应,别具大家风范。这便是,李玙幼女,忠王和府上下骄纵非常的小皇孙李婼。
“方才还与我说话,现在却不知疯到哪去了,婼儿自己去找吧,找到了,哥哥带你去骑马。”李俶宠溺地摸摸李婼的小脑袋,暗暗指了指李倓逃跑的方向。
李婼见状,开心的不得了,“大哥可当真?那就瞧婼儿的了,必然绑来,让大哥接着教训!”说着,雀跃地追了过去。
庭院里恢复了平静,听着树上嘶嘶的蝉声,李俶朝李係的屋子望了望,自己从来只顾给这两个弟妹收拾烂摊子,却几乎忽视了这个,闷声不响的二弟,也是许久没有与他长谈一番了。
第四章:天道人道
忠王殿,在王府诸多殿宇当中算是极大的,本来也是,一来,忠王李屿乃是由先皇后抚养长大的,又自幼拜得名师,处事为人,素来谨慎通透;二来,忠王府养育了三子二女,人丁兴旺,虽是比不上武惠妃的专房独宠,却也惹得皇帝陛下,在众多皇子中青眼有加。因此,便是次子李係自小因病从不参与教习,其地位也丝毫不受影响,忠王知他自小孤僻,不愿与人交往,便在后殿独独为他辟了一落小院,唤作落尘居,院中满是珍奇花草,也算是投其所好、任其自由舒展天性。
李俶推开院门,一阵异香扑鼻而来,甚是幽深,寻香望去,只见通往正屋的甬道两侧,栽了两排纯银色的香草,枝头挂着星星点点诱人腥红的花蕊,惹人怜爱,李俶蹲下身子,想仔细闻闻这花蕊的香气。
“大哥,小心!”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黑色的影子冲了过来,一下把李俶扑倒在地。李俶定睛一看,才看清对方苍白俊秀的面孔。
“係儿……”
“兄长勿言,此草有毒,容易使人陷入幻觉,先用力嗅嗅这方帕子!”李係急忙从怀中掏出一方锦帕,帕子上的一朵鲜红的彼岸花甚是显眼。
李俶吸入解药,调理了内息,直觉身上无力,靠着李係的搀扶才勉强站起。
“大哥恕罪,小弟不知大哥今日过来,却害你遭了这红顶素心的罪。”李係颔首,一脸的愧疚之色。
李俶稳稳心神,看着面前乖顺的弟弟,顿时有些气结。
“係儿!我是无碍,可你这草也着实危险,若是父王母妃来探你,中了此毒,你不成了不孝之子了。”
李係心中怅然,“大哥多虑了,我这处,素来是无人的,除了晨昏定省,我又哪里见得到府里的旁人。”
李俶闻言一愣,登时明白是自己说错了话,“大家也是怕扰了你,对了,这红顶素心,新奇的很,从前都没有见过,弟弟打哪得来的?”
李係轻轻一笑:“是长姐得来的种子,寄种在我这的。”边说边蹲下掐了一小棵枝桠,“此草最珍贵的,是初时长出,周身尽为清雅的淡粉色,待其越长越大,便除了这枝头一点血红,其余只剩下苍白。就像是竭尽生命捧出了一颗真心,散发着奇香,让人沉醉于梦中,无法自拔。”
“如此醉生梦死,也是逍遥快活,长姐也是有心了。”李係请请闭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李俶大惊,抬手抢了弟弟手里的毒物,“说什么呢!王姐定非此意,係儿,你也过于偏执了。如此看来,倓儿说的什么不足有余的话,也是弟弟教的了?”
李係愣了愣,缓缓站起身,“哥哥也知,生于皇室,没有恩宠,没有权利,便会失掉一切。倓儿自小耿直,他说什么,旁人不会怪罪,亦不会多想,若能借此让皇爷爷对东宫多存一分猜忌,我们才能休养生息,所以……”
“所以!你就利用倓儿,将他当成攻击旁人的利器,小小年纪,哪里来的如此阴毒的法子!”耐着性子听完这些话,李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皱着眉,语气加重了几分。
“哥哥何必如此,想来哥哥,纵着皇长孙剽窃自己的词句文章,冒功领赏,也便是想等着看他狠狠摔下的一瞬,上行下效,我又有何错?只是借三弟之口吐真言罢了,又伤不到他,莫不是哥哥骄纵倓儿到如此地步,竟是谁也不能动他半分?”旁的还好,就这一句“如此阴毒”激怒了李係,没想到,兄长竟偏心至此!
“李係!你……”李俶抓住自家二弟的衣襟,强忍住一拳未打下去。“自小到大,家里知你身体不好,处处纵你怜你,也未曾逼迫你学文习武,怎生出你如此性子?我可以明白告诉你,我纵着皇长孙如此,只是因为父王朝中处事不易,不想再挑起事端,时也势也,又岂是你几句流言能够改变的?不会伤了倓儿?他日,此番言论被父王听到,惊怒之下家法鞭笞你我幼弟时,係儿,你可还能如此理直气壮地与我强辩?”
“至于”李俶沉默了一阵,接着道:“你说我偏心倓儿,我倒要问你,若我不护着他,以他天真率直的性子,可能在如此纷杂的皇室保全自身吗?身为兄长,这是我的职责,而绝非是拖累,若是你不愿理会这些,就请弟弟做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也算你尽了襄助兄长的一份心。”说罢,拂袖而去。
李係想要追出去,顿觉胸中波涛翻涌,一时站不稳,眼前一黑,身子一软便往地下栽。
“二公子!”说时迟,那时快,廊柱后出现一个蓝衣人,扶住了他的身子。
“哼,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哥,总有一天,你会知道,谁才是真正能够帮助你的人!”李係失落地攥着拳头。
落尘居外,李俶伫立良久,若有所思。突然,旁边树上树叶一阵索索作响。
“出来吧。”李俶轻笑。
半晌,两个黑衣打扮的青年人从树上跳下,其中一个面带愧色:“公子,属下……脚下一滑,请公子恕罪。”
李俶嘴角上扬,强忍住笑意,故意板着脸道:“严明,不是说,以后若是想跟着我便明着跟,莫要墙头树梢地乱跳,夏日潮湿,偌高大的树,再摔着你二人可如何是好。”
那个被唤作严明的年轻人登时红了脸,另一个却沉稳些,抬首规矩见礼:“公子,我等乃是公子的暗卫死士,明处跟随……只怕是坏了暗卫规矩。”
“规矩?风生衣,你等比我尚年轻些,怎生说话如此老气,王姐既然让你们追随我,便是守规矩也要守我的规矩,我说,不喜欢你们暗中跟着,就是不许,怎么?王姐教你们文治武功,却没教会你们令行禁止四字?”李俶嗔怪了一句,这两人,是王姐府中亲训的死士,年纪轻轻便十分了得,风生衣睿智,严明细心,二人做事干脆果决,可堪大用,只是,太过沉闷、太过压抑自己。
“属下不敢!”这话对于这两个孩子而言有些重,慌忙跪地请罪。李俶扶住他们的手,顺势一扯,“走!”
“公子,这是要去何处?”
“带你们解放天性!”
第五章:街头喋血
热闹的长安大街上,三位俊朗不凡的少年郎引马而行,惹得一众路人频频侧目。
“这市井的街道,虽然是一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之地,却也是蕴含了我大唐民意民生,尔等可休要三心二意,要逛得用心才行!”李俶见风生衣与严明都拘束的很,无奈抿抿嘴,“难得今日可以躲懒,你俩还如此扫兴。”
风生衣警惕地悄悄四周,“公子,毕竟……太过张扬了,您千金贵体,若有闪失如何是好,还是……”
“那便换身服饰,显得低调些,再接着逛。”
“公子!”
“风生衣!我都已经让你一步了,休要得寸进尺。”李俶瞪了一眼风生衣,不再说话,拉着他们进了一家衣饰殿。再出来时,三人皆换了一身普通的素色圆领窄袖袍衫,来时穿的衣物,由严明折叠好,放在马背上。
李俶仔细打量着换了衣服之后的两人,素日里,他们一袭黑衣,严肃地让人避之不及,如今换了衣饰,不过就是两个寻常少年罢了,这年岁,也就与倓儿上下,甚至这严明,看着比倓儿还要小,不知因为什么,如此早地成了杀伐之人。
“救命!”“站住!”
一阵呼救声传来,三人警惕地竖起了耳朵,前方街道上一阵骚乱,热闹的大街顿时失去了秩序,只见几个带着功夫的灰衣人,死命地追着一个衣着华贵的少年,高举的长刀,闪着慑人的寒光。
那少年一脸惧色,打翻了手边的几个摊子,试图挡住杀手追击的脚步,本来拥挤的路人,此时倒是一下让出了一条道路,路人慌乱地躲着,生怕误伤了自己。那被追堵的少年失去了左右的掩护,踉跄中,一下摔倒在李俶面前。
李俶立刻上前,想把他扶起来,四目相对,着实令彼此一惊。
“长孙殿下!”
“李俶!”
李俨没想到,可以在这个时候遇到李俶,这对他来说,简直是一棵救命稻草,此时他也没有了平日的跋扈,紧紧抓了李俶的袖子,“他们……他们要杀本王,李俶!快!”
“锵!”风生衣与严明拔出长剑,把李俶与李俨护在身后,“公子,您和长孙殿下先走!属下等挡住!”
“别逞强!”李俶拉住想要往前冲的两人,“对方是训练有素的杀手,况且以多胜少,你们挡不住的。”低头思忖一阵,摸摸怀中鼓囊囊的一个小包,眼前一亮。
“快,大家把鼻口挡住!”李俶掐着火折,掏出怀里的布包点燃,一下子扔到步步逼近,为首的杀手身前。只觉得一阵异香瞬间飘散开来,还未等得及大家反应,在场的杀手,包括几个躲得较近的百姓,登时浑身酥软,像醉了酒一般,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李俶心里暗暗庆幸,自己因为担心係儿的身体,折了这些个红顶素心的枝叶,打算交给相熟的大夫好生研究,却没想到,单单是靠这个救下了皇长孙。
“风生衣,这方绢帕上浸过解药,你们先将无辜百姓的毒解了。”
“是。”见方才还凶神恶煞的杀手,瞬间便瘫软在地,风生衣与严明惊愕了一阵,听得李俶吩咐,忙点头遵命。
此时的李俨劫后余生,反倒有些恼羞成怒,反手抽出随身的短剑,抵住贼首的脖子,“说!你们是谁派来的,居然敢刺杀皇长孙!”
“呃……”未等李俨问完,贼首借着短剑的利刃,割向自己的脖子,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剑柄上的玉穗。其余杀手见状,也纷纷举剑自裁,一时间,干净的街道上血雾朦胧。
“啊!”围观的平民何时见过这样的状况,纷纷吓得四下逃窜,小孩的哭声与大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场面难以控制。
“王兄快走,一会儿京兆府捕快来了,怕会引起些不必要的麻烦。”李俶强拽起愣神的李俨,往王府奔去。
第六章:如此家宴
李俶拉着李俨转过几个街角,风生衣与严明随后赶来,集市长街,京兆尹的捕快们控制住现场,嘈杂的现场大致恢复了安静。
“放开!”李俨用力甩开李俶抓着自己的手,并借力反手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
“啪!”
“公子!”这突然的一掌,着实令风生衣与严明一惊,本能地欲抽出长剑。
“放肆……收起来!”这一巴掌打得不轻,李俶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右脸火辣辣地疼,牙齿磕破了嘴角,口中一丝腥甜。缓了一阵,转过头,诧异地看着李俨,却不再多说一句话。
李俨厌恶地看着他,抬起手用力点着李俶的胸口,“李俶,你说你,堂堂亲王长子,还不如两个奴才有血性。我打你,还手不敢,还嘴也不敢吗?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
听了这话,李俶收了眼神,颔首道:“王兄,外间凶险,早日回宫为妙,小弟先告退了。”说着回身欲走。
“李俶!”李俨被这波澜不惊的语气激起一阵莫名怒火,像是被压抑了许久般,向前一步抓住李俶的领口。
“在你眼里,我可是十分可笑吧!所以无论我怎么惹你,怎么打击你,你都不屑正眼看我一眼对吗!我什么都不如你,我的诗、我的文、我的荣耀、皇爷爷的宠爱,都是你处心积虑让给我的对吗?甚至,今天……今天还顺手捡回了我一条命!怎么样?你是不是特别得意,啊?”
李俶与李俨对上目光,这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然而,李俨高高举起的拳头,却迟迟没有落下。
“我不会感激你的,我恨你!若是有一天我做了皇帝,我一定第一个杀了你!”
李俨恶狠狠地瞪了李俶半晌,终是缓缓松开攥在手中的衣领,浑身像脱力般微微发抖,踉跄着脚步,朝宫门方向走去。
“公子,没事吧。”风生衣见李俨走远,赶忙关切地问。
“没事。”李俶抬手,用拇指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不过,多少会肿上几日,风生衣,你去把皇长孙送回宫,那伙刺客动作整齐,纪律严明,怕是暗处有心人豢养的死士,若卷土重来,他应付不过的。”
“这……公子的安危……”
“我无事,一来,这些人的目标并非是我;二来,有严明在,王府也不远了,不会出岔子的,你且去,暗中随护,万事小心。”
“是!”风生衣称是,运起轻功追去。
“怎么?这副表情,好像是我欺负了你。”李俶只觉脸麻酥酥地疼,回头看见严明瞪着李俨远去的背影,周身隐隐散发着杀气。
“我……属下不敢。”严明闻言,敛了杀气,恭敬地低头。
李俶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没事,他说来也是可怜,内有为君为子的千钧压力,外要阻挡四面八方的暗箭明枪,且今日他连个侍从都不带,如此低调,全然不像他素日的样子,定是偷偷溜出来的,可杀手却偏巧此时来刺杀,此间……必有隐情。我不想让自己,包括你们,牵涉其中过深,明白吗?”
“属下遵命!”
“咱们还是快回去吧,一会晚膳,还要向父王母妃请安。”李俶摸了摸自己的脸,“今天这事,由我来交代,你等不许向任何人提起,转告风生衣。”
“是!”
忠王殿门前,李俶来不及更衣,遂止步理理自己的衣饰,使得看起来整洁些,不那么失礼,方推开殿门。哪知,今日的晚膳,并非是平日里那些千篇一律的瓷盘玉樽,席上的菜式,精致玲珑,按照诸人的喜好依次排列,散发出诱人的香气。
这手艺……分明是……
李俶猜测着,往偏殿望了望,只见得纳凉的玉榻上,父王与母妃同坐一侧,係儿与倓儿侍立身旁,四人正一起,与一位绿衣女子聊着什么。
王姐!今日王姐居然回府了。李俶又惊又喜,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此时庭中众人看到他,也都止住聊天的话头。
“哥!王姐回来了,知你必定欢喜,本来小弟想着第一个便告诉你,却到处找不见。”李倓赶快凑上来,兴奋地拉着李俶的手,眼中闪着光亮。
李俶心中确实开心,父王长女名唤李婈,大唐皇室长孙女,出生便受封玥珩郡主,赐玥珩郡主府,圣宠优渥,平日以女官身份侍奉在皇爷爷身边,甚难见到。
李婈与王府里的三位弟弟,虽非同母,却也是自小看着他们长大,长姐如母,不是随便说说的。而李俶与李倓可以在三王打压之下,文武有所进境,也可以说,是多亏了李婈的用心。然而区别于其他女子的温婉娇媚,李婈的性子偏清冷些,甚至有些淡漠,旁的不说,小时候,父王训责他们,长姐若在身侧,也从未替他们讲过一句求情之言。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对李婈的敬重。
只是……今日来的,却是极其不巧。
“俶儿参见父王、母妃、王姐。”李俶以礼相参。李婈微微颔首,算是还礼。
李倓在旁边嘿嘿地笑着,上前拽了李婈的衣袖:“王姐,方才试了小弟弓弩上的身手,可要考考大哥?大哥的剑法,可是连母妃与舅舅都赞好呢。”
“确是如此,俶儿一套凌霜剑法,练得行云流水,婈儿你还不知,前次去你舅舅府上,也是整整接下了三十七招,连随侍的府兵都连连称好。”韦妃拉着李婈的手,对这个她自小最为宠爱的孩儿连连赞许,韦妃无法生育,对王府上下这一干孩子,都视如己出,且对这个长子,是格外的怜惜维护。
李婈微微展颜,几缕发丝顺着肩膀滑落到胸口,头上的步摇轻轻地发出叮当的脆响,与她的声音一般,甚是好听。
“母妃欢喜就好。”进而转头看向李俶,“只是,舅舅乃是战阵洗礼的文将军,而俶儿自幼养在府中,若非舅舅想考究俶儿的招式,又岂会容他在手下过下如此多招?俶儿若想与舅舅公平相较,只怕还正经需要个几年。”
“婈儿说的甚好。”李屿赞许地点头,而后稍稍严厉了口吻,责备道“俶儿,越发没规矩,今日你长姐回府,四下寻你不到,却让所有人这样饿着等你,白白糟蹋了你姐姐的心思。”
李俶闻言,立刻撩袍长跪,严明见状,也随着一同跪下。“孩儿知错,只因今日天气晴好,孩儿便与风生衣严明郊外策马,一时尽兴,竟忘了时辰,请父王责罚。”
“罢了,当着你母妃和长姐的面,少装模作样,知道你母妃护着你,为父如何能罚?”李屿原也是想教训教训,没欲真的罚他,他对这个长子,还是相当的满意的。
“你的脸怎么了?”李婈注意到李俶右脸上淡淡的几道红色的指印。“莫不是骑着骑着,马抬腿给了你一巴掌?”
“是呢。”韦妃站起身,仔细打量着李俶的脸,这分明就是一个掌印,只怕明天会更明显。“俶儿,这是怎么回事?”
“孩儿……”
“或者”李婈看了看一旁跪着的严明,冷冷地说,“是风生衣,或是严明,这两个不长进的,以下犯上伤了弟弟?”
“属下,属下万死不敢冒犯公子……”严明急忙解释,俯首下拜。
李俶心想不好,自己倒忘了,这风生衣、严明随他之前,曾是王姐府中训练的暗卫,自己这样说,只怕会连累到他俩。
“不敢?你有何不敢的。”李婈站起身,缓缓走向依旧跪着的严明,“就算不是你直接所伤,也是护卫不力,你说,是也不是?”
“是……属下知罪。”严明身躯微微发抖,除了请罪便不再说话。
“抬头!”李婈用手轻轻托起严明的下巴,一阵压迫感,甚至让一侧跪着的李俶,亦感到周身不舒服起来。严明不敢耽搁,依令抬头。
“现在还只是护卫不力,若是再加上一条欺上瞒下……不知,你可受得住。”李婈早看出李俶有所隐瞒,也不问他,只是故意地逼问严明。
“长姐!”李俶意识到李婈冲着严明去了,便也不打算再隐瞒。“长姐息怒,此事与他们无关,况且,今日若非他们,弟弟只怕真的……”
“到底如何了,讲!”
李俶不敢怠慢,便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给了大家听。“后来,长孙殿下便独自离去了,我令风生衣暗中随护,自行回了王府。”
“什么?”李屿倏地一下站起身,“你说有人刺杀皇长孙?你还掺合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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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暴雨征兆
李屿闻言大惊,摇晃着站起身,轻皱的眉头下,一双眼睛微微瞪着,惊恐之色溢于言表。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你们怎么一而再再而三地惹上他们,为父怎么嘱咐你们的,凡事莫要出头、莫要显眼,如今局势剑拔弩张,谁出头,谁就没有安生日子,你……你们两个,一个也不让我省心!婈儿,你看,这可如何是好,不如,你速回宫,在父皇身边旁敲侧击探探风声,俨儿出事之时,俶儿就在旁边,可……可莫要让太子误会什么才好!”
李屿此刻极其不冷静,映入他脑海中的,尽是一些,他的皇太子兄长,与两位王弟之间,针锋相对,在朝堂上耍弄心机的场面,弄不好,池鱼之殃,近在眼前。
李婈察觉到了自己父亲不安的神色,微微侧身,挪动了一步扶上李屿的手臂,轻轻地劝慰道:
“父王不必忧心,此事,虽不是小事,却与我忠王殿无甚关系,您不必过于在意,当中原委,自会有人详查,您且宽心,只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即可。”
“是啊,殿下。”韦妃也站起身,微笑着点头。“婈儿都如此说了,您还不放心吗?”
说是劝慰丈夫,实则也是劝慰自己。想来她韦氏女在出阁之前也是自幼习武,快意恩仇的爽直性子。自从嫁到忠王殿,从孺人起,便学着谨言慎行,学着收敛忍让,如今看着这几个孩儿,也是同样要如此,怎会不心疼。
听罢妻子与女儿的一番话,李屿轻轻地舒了口气,拍了拍李婈拂袖的纤长玉指,嘴角扯出一丝无奈的微笑。“说得对,还是你能够稳得住神儿”,李屿赞许地看了看李婈,这丫头……眉眼像极了她生母当年,眼中流出的光芒,像溪水一般清澈、通透。
“俶儿,你起来吧。”李婈见韦妃,眼睛一直盯着李俶面颊上的掌印,神色中尽是顾虑,便低头莞尔一笑,“你若再跪着,母妃可是要心疼坏了,大家,也饿了。”说着,给身旁一直跟随的侍婢敏儿递了个眼色,敏儿追随李婈多年,自然会意,立时退下去带领正厅众侍女忙开来,热菜的热菜,温酒的温酒。
“是,谢王姐。”李俶闻言,暗暗舒了一口气,想来自己也并无差错,只是事情牵涉到李俨,便是无错,也难免会触到父王的忌讳,今日若非王姐在此,只怕,就是自己好心救了皇长孙,也着实会让父王抢白训斥几句,好不冤枉。
“殿下……”此时,风生衣护送皇长孙归来,回府复命,原以为时辰颇晚,只会是李俶独自在偏殿补些粥食,却不曾想,绕过屏风,严明规矩地跪着,这满殿的主子竟一个不差,齐齐立在地上,忠王正不满地看着他,而这当中那碧色的身影,更是让他极为惊诧,竟一时愣了神,有些手足无措。
李婈此时也看见了风生衣,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紧接着微笑道:“风爷,刚说到您呢,您便这般不传不告,大喇喇地进来了,可真是巧了,用晚膳了吗?可要本郡主为你备下素来喜爱的紫藤水晶糕?”
风生衣闻言,心中“咯噔”一下,他知道,李婈并不是喜怒形于色之人,上次他对自己使用敬语,是一年前,自己执行任务过程中,私自放掉了猎物,那次她也是这般,嘴角旁挂着浅浅的微笑,任旁人将自己吊将起来,用郡主府那条用盐水泡得透明发黑的家法藤杖,打了整整一个时辰,痛楚自是不必说,好在是剩下一口气罢了。
此时,风生衣不敢再耽搁,低头走进偏殿,双膝砸在地上,跪于严明身侧。
“属下不敢!属下护主不力、以下犯上,自知有罪,请王爷、郡主从重责罚!”
“你们倒都是聪明的紧。”李婈扫了一眼端跪着的两人,又望了一眼李屿,李屿只是严肃着面色,也不说处罚不处罚,这意思已然极是明显了。
“既如此,带下去,该如何便如何。”李婈摆摆手,便不再说什么。此时李婈身旁走出一个身着深紫色交领束袖罗衫,外间罩着玄色斗篷,侍卫模样的人。此人是玥珩郡主的第一护卫丹羽,同样不俗的面容下,一手短刀使的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是。”
李俶听得一头雾水,正在担心着,一回头却猛地看见,丹羽手中,握着一个极吓人的长鞭。这鞭子足足有五米长,两指宽,通体呈血红色,透明的鞭身中,错落交杂着密密麻麻的丝状物,像是一条遍布血丝的巨蟒。
难道……这是,天蚕蟒鞭!
李俶大惊,这天蚕蟒鞭的威力自己曾在宫中见过,穿筋透骨,毁人血肉根本,便是铮铮铁骨、训练有素的番邦奸细,也在此鞭下过不了二十之数,便悉数招供。
“王姐!何至于如此啊!”
李俶见风生衣与严明已经在门外庭院中长跪,丹羽拿着天蚕蟒鞭立于身后,顿时便更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急忙颔首揖礼,一双剑眉紧锁着。
“姐姐,今日种种,从头到尾都是俶儿的主意,姐姐若责罚,只管罚俶儿一人,与他二人无关!”
“弟弟忠义聪慧,救长孙,敬兄长,何错之有?姐姐罚你做甚。”李婈拍了拍李俶的肩膀,“就算是弟弟有什么过错,父王母妃在上,哪里轮得到姐姐僭越?我只不过是,在管教我不听话的下属,仅此而已,丹羽!”
“嗖啪!”
长鞭划过空气,夹杂着内劲狠狠落在风生衣的身上,这一鞭,扯破了单薄的衣裳,从左肩开始贯穿了整个后身,风生衣冷不防被着强大的力道冲的一趔趄,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叫嚣着袭来,多年的训练让他控制着痛楚不表现出来,只是紧皱的眉头与额上渗出的一层冷汗,昭示着他目前所承受的痛苦。
“风……呃!”严明见风生衣疼的发抖,转头看向他,正欲开口,被丹羽反手一鞭子截住话头,鞭梢捎带过左侧面颈,顿时生出一道血痕,血汩汩渗出来。严明本能地一偏头,紧紧咬着嘴唇。
“王姐!”李俶看见庭院中二人狼狈不堪,心中更是焦急,他不明白,到底为什么,要用这样伤人的刑具来折磨两个并无大过的自己人。姐姐素来性行淑均,这是怎么了?
“既然姐姐已经把他们交给我,就是我的人,即便是责罚,也该小弟做主才是!”
“俶儿!怎么与长姐说话,规矩呢?”李屿一拍桌子,“跪下!”
李俶稳了稳心神,在李屿面前长跪,自己确实因为风生衣和严明无故受罚而心焦,长幼有序,这在李屿那,就算是大逆不道了。
“俶儿”李婈并不生气,依旧淡着语气说:“你如今,并无品阶爵位,按律,还不能有自己的府兵,这风生衣与严明,按道理讲,该算是我借给你的,若是弟弟有一天封王赐府,那弟弟如何管家、如何驭下,姐姐必不置喙,只是现在,我按家法管教下属,弟弟还没有资格,在父王面前,与我如此放肆!”
李俶看了看李婈,思忖了一阵,恍然大悟,于是转向李屿,“父王,其实他二人今日并无大错,皇长孙身份贵重,又是孩儿兄长,他出手教训,孩儿怎敢反驳;风生衣知我忧心,才会囫囵间失了礼数,若是因为这些小事重罚,是否过于严苛了,请父王明鉴!”
庭院中,风生衣与严明已然各自挨下了十余鞭,两人的背上、肩上均是错落的一道道血痕,两鞭交错的地方尤其血肉模糊,鲜血不住地往下淌,将原本的素色衣裳染得鲜红。
“呃……”又是一鞭落下,严明身体一软,向前扑倒,只见他面色发白,嘴唇上深深的两个齿印,甚是明显,身躯不住地抖着,疼痛脱力,却是怎么努力也起不来。
丹羽望了望正殿,见四下无人,便伸手扶了一下趴在地上的严明,低声道“风,冥,挺住,这是打给忠王殿下看的,也是给时刻注意着忠王殿的人看的,郡主正筹谋大事,需要这一场戏,委屈你们了。”
风生衣与严明闻言,未做反应,只是撑着身子,轻轻喘着气息,汗水流到伤口上,惹得他们疼得一阵眩晕。
“停手!”一个轻柔的声音飘过来,阻止了这一场鞭刑,敏儿看着跪在地上苦苦支撑的两人,心有不忍,“王爷说了,饶了你们了,不必谢恩,自行疗伤去吧。”边说边与丹羽搭把手扶起风生衣与严明,暗暗塞给他们一瓶药粉。
正殿,众人皆围桌而坐。
“殿下,俶儿还跪着呢。”韦妃小心翼翼地提醒李屿,这顿难得的家宴,如今被扰成这个样子,每个人心里都是憋着火,她管不了,只是,自己绝不能,让自己的孩子饿着肚子罚跪就是了。
“让他跪着!”李屿一摔筷子,“素日里冷静自持,遇事便失去理智,你也听到刚才他如何顶撞长姐的,这不罚,将来还得了?还有倓儿!倓儿呢?……”
李俶闻言,抬头四下寻找李倓的身影,刚才闹了这一会子,却没人注意到李倓什么时候不在殿中了,该不会是!
“不好!”李俶不敢想,倓儿这孩子,脾气一上来什么都敢做,刚才听到自己受辱于李俨,若是不忿,去宫中找他算账了该如何是好!越想越不对劲,也顾不上自己尚是待罪之身,起身便往府外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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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身心俱疲
“俶儿!”李玙显然被激怒了,朝堂上倒也罢了,毕竟长幼有序,时运也不顺遂,自己的话无人听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是自家孩儿,当着这许多下人奴才的面,也敢当面忤逆自己,却是他万万无法忍受的。
“你干什么去?”李玙眯缝着眼睛,嘴角牵起一个弧形。
“父王!倓儿他……”李俶十分心焦,若是方才只是猜测,那如今看倓儿带走了随身的青翃剑,便更是有七八分确定了心中的想法。若真是如此,这大唐李氏的国法家法,对倓儿,只怕都是没有丝毫情面可留的。
“父王,倓儿不知去何处了,孩儿不孝,先去把他寻回来,之后,再向父王请罪,任凭父王处置。”说完,急匆匆地朝府外跑去。
“俶儿!”
“爱妃”李玙伸手紧紧抓住想要追出去的韦妃,偌大力道,指尖握得发白,轻轻颤抖着,面色说是阴鸷也不为过,冷得可以刮下一层冰。
“如今这府上,本王的话,可还听得!!”
“王爷……”韦氏一时间凝噎,竟不知该如何回对。两人就这么对执着,一个抑制怒火,一个不知所措。
“父王。”李婈见状,即刻长跪于李玙身前,多年斡旋于内廷之中的经验,给她传递了一个信号,此时,在她面前的,是亲王,是家主,而不是父亲。
“弟弟们放肆了,是儿臣教导不利,请父王息怒。”
“请王爷息怒……”满屋子的奴才也跪了一地,胆小的,未见过世面的,甚至吓得肩膀微微发抖。
斜睨了一眼李婈,李玙渐渐松开抓着韦妃的手。
“吃饭!”自在桌前坐了,手指点了点桌子,话语中也听不出一丝情感。
爽直如韦妃,此刻也察觉到了丈夫的异样,想着这导火索竟是素来懂事的长子,心中忐忑,正想劝慰一二,倏地被李婈牵住衣角,前后拉了拉,轻轻摇摇头,示意母亲莫要多言。
十王府外,正门。
“哥!”
李俶刚匆匆出门,正要往皇宫方向去,忽然迎面看见两个熟悉的人影。
“倓儿?!”
李俶见李倓嬉皮笑脸地朝他走过来,李係则紧随身后,身影在傍晚的夏风中略显单薄。
“李倓!你干什么去了!”半握着拳头,李俶狠狠怼了一下小弟的胸口,把李倓推的一趔趄。
“你想做什么,啊?”李俶一把夺过李倓手中攥着的青翃剑,质问道。
李倓收了笑,把头埋的低了又低,声音像蚊子一般嗫嚅道:“没……没想做什么……就是,就是方才二哥的小厮来报,婼儿闯到落尘居,让藤蔓缠上了,我……我们去放了她。”
“婼儿?”李俶闻言,目光像两把剑一样射向心虚的李倓,“所言当真?”
“句句属实”李係向前走了几步,挡在李倓身前,“大哥,此事实属小弟之罪,望大哥莫要怪罪倓儿和婼儿。不过……大哥这般着急,确是所谓何事?”
“何事?还不是怕……”李俶恨恨地指了指这莽撞的惹祸精,看着他一脸小心翼翼地样子,又舍不得深责,一来二去涨的面庞微微发红,终是赌气地甩甩手。
“唉……罢了罢了,且随我进殿,不管究竟如何,就当什么都没发生,父王若问,刚才如何与我说的,再说上一遍即可。可听见了?”
“知道了。”李係恭敬地回话,顺带手捅了捅李倓的腰眼。
“呃……是,哥”李倓也顾不上腰上疼痛,赶忙答是。
“大公子。”
三人正各怀心事地往忠王的院落走着,一袭黑影掠过,拦住他们的去路。李俶定睛一看,竟是丹羽。
“大公子,属下奉郡主令,在此等候几位公子,王爷盛怒,请二公子三公子快快随属下进去,莫要耽搁。”
“咦?只我们?那大哥……”
“恕属下冒犯,郡主让大公子前庭跪省,好好想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道理。”丹羽低眉,守着礼节与李俶言说,只是眉宇间飘过一丝不忍。
“什么,跪省?王姐搞错了吧!受委屈的分明是大哥啊!”李倓急了,拉着李俶就想往殿里闯。“哥,我们进去,谁敢拦着,我就找长姐要个公道!”
“三公子。”丹羽被李倓瞪了半天,身子却没有挪动一寸,“若是不想害您兄长受更重的罚责,三公子便莫要如此肆意放纵。”他明白帝王之家的亲情难为,中间隔着法理,但这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大公子,郡主此番用心良苦,还望您能够明白。”
李俶点点头,眼睛望了望紧闭的殿门,今日接连着发生了几件事,自己心烦意乱中分寸大失,最近桩桩件件,都不是寻常之事,再加上王姐突然回府,也许……或是大事发生的前兆,也未可知。
“倓儿,不得无理,不过是让父王消消气,无碍,我知道,今天是你二哥把你带回来的,你究竟要去何处我也不问了,但你需得依我我一件事:十日之内,不可以任何理由,与李俨见面。可能答应?”李俶捏了捏李倓的肩膀。
“哥!”
“你若不依,我不介意让王姐把你带回玥珩府别院,锁起来,你便哪都别想去了。”
李倓憋着一口气,犹豫着迟迟不肯答应,确实,方才自己提剑出府,就是为了去向李俨讨个公道,上次挨了打,虽然也算报了一箭之仇,心里还是憋屈得紧,为了不连累哥哥和父王,这许多日子也都沉静了下来了,如今看到,李俨受人之恩,却恩将仇报羞辱自己的兄长,这口气便再也捋不顺了,躲着避着还是不能免责,那何必如此委屈!冲出府只想与李俨讲上一番道理,若闹大了,到皇爷爷跟前更好,自己可是有许多话好说呢。可,却被二哥一句“不可力敌,智取为上”给劝了回来,如今若是自己真给禁了足,什么智取笨取都没用了,却如何是好?
“说话!”
“是!我不见他!躲着他让着他,他日后打你骂你我也不理,羞辱父王母妃我也只是看着,这样,你们便都开心了!”李倓心中委屈,湿润了眼眶,不再说话,径直朝正殿跑去。如今这日子,过的真是憋屈,何时是个头呢?
“大哥,我去看着他。”李係面无波澜,朝李俶见一礼,也转身走了。
李俶看着两个弟弟的背影,心里低落到了极点。他恨,恨自己的无能,生在皇家,自小到大,也曾立志做一个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君子,可,如今,上,激怒了长辈与亲姐,下,无法另弟弟们展颜,于国无功,于家无用,风生衣与严明还因他受责,照比方才李俨扔给他的话:每天装出这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给谁看?
思索着,在庭院中缓缓跪下,一阵凉风吹过,膝盖隔着单薄的衣裤,感受着青石板的阵阵寒意。身体疲软的紧,什么话也不想说,李俶闭了闭眼睛,心想,我到底该如何做,才能让事情以最好的形势发展,到底,如何做才算是正确呢……
抱歉哈大家~改了几个语句问题~所以重发了一遍~删掉了原楼,以及楼下的评论~谅解谅解~



今天发布会看的,看严明这小样,惹得我很想难为难为他~






第九章:各怀心事
忠王殿,后院。
皎洁的月光照进后院西北角的一间屋内,风生衣苍白着脸,几缕发丝凌乱地垂在脸颊旁,正坐在桌旁对着一个茶壶发呆,忽然一阵夜风吹来,身子不自觉打了个寒战,牵动了背上的伤口,引起了一阵刺痛。
“嘶……”风生衣疼得倒吸了一口凉气,回过神,才意识到已经是深夜了,伸手点着桌上的烛台,屋子里瞬间明亮起来。他看了看屋子另一侧榻上伏着的严明,也是皱着眉,扯着被角,睡的极不安稳。
再回首时,桌边已经坐着一个玄色衣裳鬼魅般的人,正欲拿起桌上一杯倒好的茶。风生衣眼神中本能地掠过一丝防御,随即释然。
“羽师兄。”
丹羽看了看嘴唇发白的风生衣,一改大殿上的凌厉神色,温柔着语气说:“怎么,身上疼得紧,
便索性不睡了?”
风生衣笑笑,抬手给丹羽再斟上一杯温茶,“白日里,多谢师兄手下留情。”想来这天蚕蟒鞭,自己也曾在郡主手下见识过威力,若非丹羽有心相护,此刻他二人早已心脉受损,又如何能坐起身。
丹羽赞许地看着面前这个少年,伸手接过这杯温茶,放在嘴边吹吹,也不说话,看了看床上身形单薄的严明。
“这十几鞭,严明也是生生受了,也难为他,世家子弟,突逢家变,却沦落至此。”
风生衣点点头,“明师弟,看似温润,实则倔强,认定之事,绝无更改,倒是……”
“你想问什么?”丹羽抬头看着风生衣,放下茶杯,右手随意在桌子上搭了。
“……”风生衣摇摇头。
“当真没有?”
“师兄……”风生衣犹豫地开口,“敏儿……白日里拿来的药,是郡主亲制的赤雪鸢……”
“是。”
“那……”风生衣抿抿嘴,“这治疗鞭伤的药中,多了一味曼陀罗花,可是敏儿的意思?”
丹羽顿了顿,“不,是郡主的意思……这曼陀罗花,有安眠之效,你们好生睡上三日,伤便好的差不多了。”
“可公子他……”风生衣皱了皱眉,算算时辰,李俶已经在外面跪了三个时辰有余了。
“风师弟。”丹羽打断他的话,“既然你已猜到郡主不想你们参与进此事,又何必多言。”轻轻拍了拍风生衣的肩膀,又补了一句:“大公子是郡主的亲弟弟。”
“弟弟……”风生衣口中喃喃,他明白,公子不会有性命之忧,可却少不得要受一番折磨。忘不了,曾几何时,在郡主府的密室中,那个喜欢穿着碧色儒裙的纤瘦女子,是如何教会他们拿剑,教他们师兄弟间相濡以沫,也用最为惨痛的方式,教会了他们如何在阴谋倾轧中生存。做她的亲弟弟……只怕更是不易了……
“她还记得,你最爱紫藤水晶糕。”丹羽起身,往门口走去,“自你离府之后,她就再没亲手做过。”
风生衣望着丹羽离去的背影,怔了怔,终是吹熄了蜡烛,向自己的床榻旁走去。
忠王殿,前庭。
四下静谧得很,院中的一棵大柳树,长长的绦穗低垂着,随着夜风摇曳着,月光洒下来,陪衬得这树影分外妖娆。
殿中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李俶依旧笔直着身子,规矩地跪在殿外,院落中暗暗铺了一些防滑的小石子,平时走上去不觉得什么,如今却硌得膝下隐隐作痛,阵阵凉气钻进身体,惹得周身微微打了个寒战。
又一阵凉风掠过,趁着光影绰约,黑影轻轻闪进了一间依旧亮着烛火的屋子。
“回来了?”李婈散开了头上的发冠与步摇,妆镜中映出卸去妆容后略显苍白的面容。
丹羽点点头,拿起桌上的一把黑色的檀木香梳,轻轻为李婈理着青丝。“去看看,不然不放心。”看了看镜中人的表情,接着说。
“白日的时候听之任之,现在可是心疼了?若郡主拦下大公子,他此刻,当不至于如此无力挫败。”
听了这番看热闹的言论,李婈轻轻一笑:“这就是皇室儿女必定要经历的,无论他再强,再有手腕,都没奈何。现在不过是跪一跪,日后怕是要付出更惨痛的代价”
“这十几年,终归是相安无事,日后……”
“日后,可能与之前相比?你知道我也知道,没有那般安生的日子了。”李婈缓缓靠着身后之人,抚住他的手。
“父王的太子之位,是母亲临终前,我亲口允诺了的,这许多年在宫中,听之任之的事也做了许多,方经营了如今的大好局面。俶儿和倓儿若不能迅速成长,你我……却要拖拉到何时才能抽身?”
丹羽顿了顿,单手把李婈揽到怀里,看着镜子里熟悉的脸,邪魅一笑,低声道:“你这长女郡主可着实不称职,玩弄权术,欺上瞒下,小心玩火自焚。”
“你这杀手头头也真真是十分大逆不道,阴谲诡辣,且对自己的猎物用情,小心灭顶之灾。”李婈闭了闭眼睛,暴风雨之前,本是心焦,如此玩笑几句,倒也定了心神。
“明天一早,你自把倓儿带回玥珩府,看起来。该说什么,怎么说,什么时候说,敏儿知道。至于俶儿……父王的火气,得发出来才好,不然怎知心疼?”
“这你放心,明日王爷奉召进宫,自不会顺着气回来,只不知明日……某人可还会像现在这般冷血自持。”
还在还在
,明晚更文,这块不大好写


第十章:孝左顺右
清晨,万物苏醒,空气中透着泥土的清香,莺儿鸟儿开开嗓,叫的正欢实。十王府的仆从,也是早早起了,开始了日复一日有序的忙碌。
一夜未眠,李俶此刻头正晕着,膝下已经从酸痛到麻木,如今却是阵阵针扎般的刺痛。抬眼想看看湛蓝的天,却被一缕云后的阳光刺了眼睛。
李俶皱眉,偏了偏头,心想道:从前只是见宫中府中,常用长跪之刑来惩戒犯错的侍从、宫人,随意指一个地方跪上几日也是有的,初时只觉这示众之刑有些许羞辱,却总归不会如鞭笞杖刑这般伤人身体,如今自己尝到了滋味,竟是这般难捱。
“吱。”
正胡乱地想着,正殿大门倏地打开,李俶低着头,见得一袭人从阶上下来,衣角错落,为首之人腰间垂下的玉佩,正是父亲朝服上的服饰。
“……”李俶俯首见礼,却不知是赌气还是怎的,一个字也未说出口。脑后剑一般的目光,他不是感觉不到,就是一直缄默着。等到众人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远去,他才慢慢抬起头,突然发现,眼前唯剩一妇人焦急的面容,不是母妃却是何人?
“母妃……”李俶垂着眼帘,当着母亲的面,脆弱像瘟疫一般排山倒海袭来,低着头,湿着眼眶,如同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韦妃一愣,随即叹了口气,莫说昨日,李婈已然向她详明了各种心意,即便是不说,她也晓得李玙的脾气,深知此时心软换来的会是更无法预料的后果,但是现见了这个场面,心下不知道多心疼,李俶素来都是极为懂事孝顺,对弟妹也照顾有加,不过,太懂事太孝顺,竟让大家也都忽略,他不过也是个十五不到的孩子罢了。
“俶儿,你且忍忍,等你父王回来……回来就好了……”韦妃噙着泪,把一颗棕黑色的丹丸喂给李俶,“孩子,你父王吃软不吃硬,可莫要倔强才是。”
李俶点点头,见母亲如此担忧,心中愧疚多了一份,急忙握了握母亲的手。
“母亲放心,孩儿明白。”君要臣死,父要子亡,天命使然。终归生于皇室,便没什么是可以自己做主,紧紧握在手里的。
轻轻咬开药丸,一股清苦绕于舌尖,李俶轻轻皱眉,随即轻轻苦笑,参片,竟是加了参片。王姐是怕我担不起父王的怒气撒手人寰?
担不起,也要担!
绣楼上,妆镜前。李婈从晨曦坐到了正午,不住地用团扇轻敲着茶盘。目光盯着门口,若有所思。
“婈儿”丹羽推门进来,满脸的严肃。
“如何?”
“如你所料,王爷刚回来,便二话没说,生生将大公子拖去了偏殿,你知道,偏殿……”
“偏殿置放着唐室李家的家法刑杖……”李婈顿了顿,叹了口气。
丹羽安坐于桌前,拿过李婈紧紧攥在手里的团扇。
“你何苦为难自己?分明是自己造成的。不过,肯动家法还是好的,终归没有随便抄起个铁棍门闩,便说明,王爷虽是气急,却未失了理智。”
“你!不心疼也犯不上说此种话来揶揄我。母亲那边……”李婈反手抢回团扇,甩了一句没好气的话出来。
“你放心,打过招呼了,全府上下,都不会在偏殿旁逗留。药也准备好了,我会回去看着,在他极限之前用针射昏他,必不让他有性命之忧。”
偏殿中。
没有哭闹,没有责骂,只是一声声家法刑杖打在身上,发出阵阵闷响,伴随着少年紧握的双拳,咬紧的双唇,不住地颤栗着。
“啪!”
“在上不骄,高而不危……”
“啪!”
“制节谨度,满而不溢……”
李俶跪了一日夜,身上早已没了气力,无法按规矩勉强撑着受罚,索性攥了拳头,卸下了内劲,一面生生受着家法重责,一面诵着孝经。身后传来阵阵钝痛,冷汗浸湿了衣襟,隐隐透出血色。
李玙见状,心头更怒,只道是逆子忤逆,纵使家法捶楚也要赌气?哼,与本王论硬气,算盘打错了!
“抬头!”
李俶自觉,身后五尺长的刑杖似是停了,砸在骨上的钝痛,也渐渐变成阵阵刺痛,如今该是碎落的下襟绞到了肉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奈何父王有命,何能违抗,李俶艰难抬起头,鬓边的发丝贴在脸上,咬破的嘴唇流出丝丝鲜血。
“是……”
“知错?”
“儿……儿臣不孝……”
“如何不孝!”
“儿臣……儿臣……”李俶心中凄然,是啊……想了许久,自己错在何处?错在无力改变忠王府仰人鼻息的处境,错在无力教引各具性格的弟弟,错在无论如何退如何隐也无法改变皇长孙兄长的敌意,错在每每想助父王,却屡屡事与愿违……
错在何处……
“儿臣……无能……无力为父王分忧……”
“无能?你无能?”李玙侧目,眼中可见愠色,拿着手里的刑杖挑起长子的下巴。
“李俶,你便是太有能耐了!能耐的……愈发不把我这个父王放在眼中了,是不是!”
“儿臣!儿臣万死不敢!父王……父王明鉴!”李俶大惊,原来,父王竟是因此……
“不认?”李玙怒极反笑,突然拿起家法,向李俶身后再抡上几板,李俶痛极,低下头,神志已然有些不清。
“李俶,你记住,无论何时何事,你都不可忤逆本王半分,再能耐再聪慧,不过是本王区区一子,本王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忠王府不养逆子!赏你的,赐你的,你若无福消受,本王便悉数收回!若是你想效法旁人做本王的主,逆本王的心,你便试试!”
李俶周身发抖,如此这般的父王,自己从未见过,也无法想见,这字字句句,自己听得是一清二楚,确不知为何……为何一片丹心,便是做的不够好做错了做砸了,也无法与欺上瞒下的大逆之罪扯上半点关系!
“你,记住了?”
“……儿臣……孩儿……”
不是,我没有……
大惊大惧之下,李俶竟生生晕死了过去,丹羽见状,急忙推门而入。
“王爷……大公子他……”
求情的话还未说出口,只见李玙摆摆手。
“唤医官,治伤。”
“遵命。”
《诗》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孝之一字,众生桎梏也。
第十一章:山雨欲来
李俶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回到兰园的住处的,只是依稀间听到风生衣严明焦急的呼唤,以及一屋子奴才忙乱中衣襟盆罐窸窣叮当的擦碰声。他张了张口,耳畔一直响着方才李屿充满愤恨的斥责,于他而言,犹如五雷轰顶一般,那是自己的父亲啊,从小把自己抱在双臂拥在怀中的父亲,血脉相通血浓于水的父亲!
李俶想摆脱在自己身上手忙脚乱处理伤口的医师们,走到父亲面前,用一切有可能奏效的方法告诉父王,他没有那般大逆不道的忤逆想法!从来没有过!
除了敬爱、忠诚,他对父亲,甚至不敢有一丝一毫的僭越,好似倓儿幼时,摇着父亲的手臂,哭着喊着想买大街上的糖葫芦,此番正常父子间亲密、撒娇的举动,都从未有过。
从未有过……
可是,无论他怎么尝试,都没有办法挪动自己的身体分毫,意识越来越模糊,想来,是那粒药丸发挥了效用。
这一睡,便是七日。
窗外,一袭灰衣闪过,趁着暗夜飘进皇宫。此时的李俶尚且浑然不知,一个惊天阴谋正在发酵、酝酿,待到他转醒之时,一切,都已不是原来的样子……
他没有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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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王庭惊变
“公子……”
“公子!”
“您醒了?可有哪里不舒服吗?”
李俶缓缓睁开眼,努力适应着久违的光感,头脑有些发滞,他深吸了一口气,尝试着回想之前发生的事情:这里是兰园,身旁侍候的是严明,门外立着几个人影,看上去像是侍女引着医官候在外面,一切仿佛平静得如同未经波澜的湖面。
“水。”
“是。”
严明赶忙斟一杯水端过来,恭谨地递给李俶,轻声言道:
“公子,医官说,用药之后,您本该明晨才会转醒,若是提早醒来,需得多喝几杯淡盐水醒醒身子。”
自己最喜欢的白瓷茶具,盛着不冷不热,澄净澄净的盐水,入口舒服得紧。严明针尖一样的心思,当真不是他人能及,便是女子细心,也不过如此罢。
李俶微微点头,一阵暖意后,背上轻轻的刺痛让他有了些许警觉,父亲的规矩,家法过后,要自去请罪谢罚,父王容得自己睡了这些时日,已经是大恩了,如今自己转醒,再赖在床上,不知道又会惹出什么风雨,想着自己头上还承着轻慢不孝的罪名,李俶轻叹了口气,道:“更衣吧……”说着便要挣扎坐起。
“公子!”严明一步走上前来,一手接过茶杯,一手稍稍拦了下李俶,颔首道:
“公子莫急,王爷与郡主于一个时辰前随中官入宫,如今不在府内,医官嘱咐,外伤易治,湿寒之症则需静养,公子还是放宽心,待王爷归来,再……再知会公子,可好?”
“入宫?这个时辰?”李俶狐疑地望着严明,只见他低垂着眼帘,微微抿着嘴唇,似有未尽之言。
“严明!”李俶挣开严明的手,剑眉微蹙,正襟危坐,冷着语气道:“你到底是谁的人?”
如此轻飘飘的一句话,可触动了这主仆二人之间,这根一直敏感着的神经,严明大惊,顾不上手中尚且举着喝了一半的杯盏,立时慌乱地跪在李俶面前:
“公子恕罪,属下……属下自是公子的人!”
“好,那你老实说,我睡了多久。”
“回公子,七日六夜。”
“这七日发生了什么?”
"……"这主仆二人,一跪一坐,时辰好似凝滞了。严明犹豫着,一方面,他不想让李俶犯险;另一方面,又不想让自家公子,因不知而留下任何遗憾。
“你敢欺主?”
“属下不敢!”
“告诉我!”李俶的口吻愈发严厉,自小在一处,他对严明的这番反应十分熟悉,更加确信了他心中的想法——此间必有大事发生。
又是沉静了一阵子,终于,严明攥紧了拳头,抬起眼帘,用复杂的目光望着自家主人,缓缓开口:
“回公子……前日子时,太子与鄂王、光王引三千府兵逼宫造反,然陛下早得线报,于宫中设下重兵,将叛军一举歼灭,传令赐死三王,可三王矢口称冤,不肯就死,于是转押死牢,王爷与郡主入宫勤王,负责三王一案,风生衣已然奉命去查……”
“什么!”李俶心头一紧,逼宫、造反、下狱、赐死……自己虽是料到有事情发生,却不想,竟是这般骇人的宫廷巨变!
“还有……”严明攥了攥衣角,“三公子他……”
未听得严明说完,李俶“腾”地站起,不知是疼的还是为何,嘴唇发白且微微发抖,眼中充斥着说无以言表的恐惧。
“倓儿……牵扯进去了?”
看着自己主子惨白的脸色,严明也顾不上什么主仆之仪,急忙站起身来,扶住李俶的手臂,用自己的身体撑住他的重心,接着言道:
“三公子……与皇长孙发生口角,刺伤了皇长孙,皇上大怒,已经传旨将三公子押在内飞龙司,任何人不得做保。”
内飞龙司!皇爷爷居然把倓儿关在了内飞龙司。李俶脑中“嗡”的一声,跌坐在床上。
这内飞龙司是个什么样的地方,皇室尽知。神鬼避让,冤魂聚集,哪怕不审不刑,客客气气地关上几日,尚且让人毛骨悚然,更何况如今皇爷爷明摆着像一只被激怒的老虎,恼极了那昔日百般疼爱的三个儿子,这捎带脚的迁怒,倓儿又如何能受得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李俶又急又惊,却又不知该从何处入手,从前虽有争端,不过也是父子兄弟之间的小打小闹,这般翻天覆地的生死巨变,他何曾经历过,一时间也是呆呆坐着,喃喃自语。
“公子……”严明犹豫了半晌,颤抖着从怀中拿出了一块玉牌。
“属下有事禀告……这玉牌……是属下在上次闹市刺杀皇长孙的刺客身上找到的。是……是……”
这花纹!李俶不等严明说完,猛地抢过玉牌,这上面错落交织的血色纹络,分明就是武氏一族惯用的样式,难道当日,欲刺杀皇长孙的,竟是他的亲祖母……武惠妃?
不对!李俶恍然大悟,这太子与两位王叔,不过是先皇后薨逝后,寄养在武惠妃处的嫡子,并非是其亲子,自己怎么恍惚了……此番发生的诸多事件:皇长孙当街遇刺,太子与受宠的两位王叔毫无征兆地莫名逼宫,难不成……都是武惠妃为了给自己的亲子寿王铺路所策谋的?照这么看来,倓儿无缘无故刺伤皇长孙,也必定是另有内情!
想着想着,李俶觉得脉络愈发清晰。自己手里再不济,还是攥着刺伤皇长孙刺客的铁证,想要保下倓儿无罪,就得弄清楚,皇长孙为何会无端出现在王姐的府邸?倓儿又如何能突破禁闭小院的守卫,得以与皇长孙相见?相见之后,是倓儿犯上主动刺伤了皇长孙,还是有人蓄意嫁祸?而想弄明白这些,就必得与他二人见上一面。而自己想同他们见面,就必须,将自己置身与漩涡的中央……
向死而生!
“严明,你与风生衣皆是我所信任之人,你的感觉是对的,此事必有隐情,而我想救弟弟,就不能束手于此,即便前路凶险,我也得走下去!”
李俶拍拍严明的肩膀,字字铿锵。
“我知你缘何在此,王姐把风生衣都派出去追查,独让你留在这里看着我,想来,是不想让我于此事有什么牵扯。可我没有选择,必须把自己卷进去,而你……”
“公子!属下,自来到公子身边的一霎,便认定了公子。”严明单膝跪地,双手奉上那枚关键的玉牌,“严明自此之后,便只有一个主人!”
“好!”李俶俯身扶起严明,嘴角牵出一丝微笑,“备马,我们进宫!”
第十三章:铤而走险
夜色,深不见底……
空气中肃杀的气味,扰的京城的孩童,都不敢哭出声来。原本就无人的街,更是静的连风都不曾有一丝。
李俶骑在马上,隐约看到远处若隐若现的皇城门,这个住满了自己亲人的地方,今夜,仿佛有些怆然,让人不想靠近,只想远离。
他不确定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可能会死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李俶垂着眼帘,淡淡一笑,将手里的玉牌攥得更紧些,一跃下马,长跪于宫门前。
“忠王长子李俶,犯杀人罪,请见陛下,自首!”
兴庆宫,南熏殿。
“说话!”王座之上,李隆基微眯着眼睛,盯着殿下长跪的李屿与李婈,大袖一挥,桌上堆成小山的奏折与笔纸夹杂着怒气,甩到两人的身上。
“查了这许久,竟拿这般模棱两可的言语回对朕!谁养的你们父女这般大胆!”
雷霆之怒,惊得俯身的李屿一阵冷战,汗水涔涔留下,稳了稳自己的声音,道:
“父……父皇息怒,息怒,儿臣知罪,儿臣有罪……”
一阵慌乱,倒是把李隆基惹得更恼了些,指着瑟瑟发抖的儿子,道:“看看看看!看看你的样子,哪一处像是朕的儿子!那三个**,逼宫造反,你的幼子,犯上杀兄,要是轮上你,只怕朕给你三十万大军,也不敢迈出忠王殿一步!**!”
“陛下……”
一人轻着手脚进殿,恭谨地行礼。李隆基斜睨一眼,见这人身着一袭深绿色中官服色跪行到他面前,不是高力士,却是何人?
“陛下恕罪,奴婢听门吏来报,忠王府长公子李俶,现正长跪宫门请见陛下,说是伤了人命,特来自首。”
李屿闻言,心中咯噔一下,冷汗不自觉地冒出来,这逆子,杀人?杀谁了?看了看李婈,父女俩面面相觑,均是一脸的不安。
“李俶……”李隆基不自觉轻轻地皱眉,随即狠狠剜了李屿一眼:“你教的好儿子!素日里朕还看不出来,倒是生了一身反骨。好,把他给我押进来!”
“诺!”
半晌,内飞龙使压着李俶与严明回到大殿,李俶走过长长的殿廊,余光瞟过两侧一水软甲的飞龙卫,这内飞龙使,是陛下的亲随,随身配长剑短刃,一水的黑麟甲,让人看不清他们的脸,这些人,多半是自小训练,形如鬼魅,纪律严明,平日还觉不得,此时被他们围着,方感觉到这强大的肃杀之气。
行至殿中,李俶放慢脚步,前方王座上的李隆基面露怒色瞪着自己,殿中一片狼藉,父亲与长姐皆低眉俯首,此时,正是最好的时机!
李俶与严明对视一眼,趁两侧侍卫不备,倏地抢过其中一个腰中的匕首,向后顺势插进严明的小腹,严明吃痛倒伏在地,鲜血汩汩流出来。霎时间,满殿哗然,内飞龙使未曾料到这般形势,都愣在原地,未有任何动作。李俶扔掉刀鞘,撩袍长跪,低眉颔首道:
“孙儿……杀了忠王府的侍卫严明,特来自首,请皇爷爷重责。”
“咣!”一个茶盏飞将下来,在李俶身前炸裂,飞起的碎瓷片划伤了李俶的面颊,血登时流了出来。
“来人!把这大逆不道,御前行凶的**推到殿外给朕斩了!立刻!”李隆基大怒,自己素来还真不知,窝窝囊囊的忠王,竟有两个这般放肆无度、恃宠而骄的儿子,极恶至此,断不可恕!
“父皇……”
“谁敢求情,便与这**同罪!一并砍了!”
李屿吓得不行,李婈跪在地上,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此时,李俶有些眩晕,越发跪不住,颊上的鲜血滴在地上,绽开一朵朵血花,分外鲜艳。
“陛下!”
未等内飞龙使过来拉扯李俶,一个焦急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望去,居然是……严明。
严明从地上站起,跪于李俶身后,道:“陛下息怒,公子并未杀我,方才刺向属下的,并非是刀刃,而是刀柄。”
李隆基看了看严明的腰腹间,腰间一片鲜红,却没有伤口,顿时有些气结,紧皱双眉,呵斥道:“李俶,你大胆!”
“皇爷爷,容禀!”李俶膝行几步,依礼言道 :“皇爷爷明鉴,方才孙儿殿前行凶,证物便是这飞龙匕首,证人在场众人皆是,人证物证俱在,但严明,如今却并未断魂,尚能君前回对。皇爷爷,眼见未必为实啊!”
说到此时,李隆基才有些明白,面前这个小人儿,星夜闯宫,又在他面前演上这么一出,所为为何。顿时憋闷一天的怒气莫名其妙地散了大半,这才平心静气地仔细打量着自己的这个孙儿。
“你有未尽之言,说下去。”
“皇爷爷”,李俶再拜顿首,道:
“见微知著,如果一个人,从小到大,皆是天真善良,您是否觉得,他会毫无征兆,突然之间,犯下弥天大罪,犯上杀人呢?”
“如果这样一个人,被天下人亲眼所见杀害人命,可他却一直矢口称冤,您觉得,他又是否有被冤枉的可能?”
“若是他当真是被冤枉的,可却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连他的亲人都不愿信他,那这个人,是否可怜可悲,真相大白的一日,他的亲人,又是否会后悔呢?”
李隆基思忖着,默默走下王座,走到李俶身边,复杂着表情看着他,问道:
“孙儿长篇大论说了许久,是在为太子求情,还是李倓?”
“孙儿不敢!”李俶低着头,缓缓道:“皇爷爷早有严旨,任何人不得为太子与李倓求情,孙儿不求情,只想向皇爷爷请旨,孙儿,想为皇爷爷分忧,审理太子谋反一案,李倓与皇长孙牵扯其中,孙儿认为,可并案审理。”
“你?要审案?你可知,此案颇有牵扯,连你父你姊,审了大半日,都是毫无头绪。凭你,也敢说为朕分忧?”李隆基又好气,又好笑,果然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不知天高地厚。
“孙儿知罪,孙儿无官无品,自不敢与父王长姐比肩,只是……”
看着李俶欲言又止的样子,李隆基来了兴致,左右踱着步子,斜睨了李俶一眼。
“说说,只是什么?”
“只是,正因为此案有多番牵扯,而无人会对一个无位无权的少年设防,而孙儿又是皇室中人,且待罪之身,必会尽力。此番看,确实无人比孙儿更合适接手此案了。”李俶抬起头,迎上李隆基的目光,这目光坚毅决绝,像是能融化一切。
“好!朕,成全你。朕赐你令牌,可随意提审太子案的任何逆犯,朕的飞龙卫,任你调遣!”
“谢皇爷爷!”
“但……三日为限,三日内,屿儿与婈儿便留在此处,你,自己一个人去查,三日后此时,你要给朕一个交代,到那时,你若没有个说法……”李隆基扶起李俶,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膀,顺势递给他一方帕子,似笑非笑道:“惊驾、欺君、犯上,数罪并罚,只怕你死上百次也难赎!逞英雄,是要付出代价的。”
李俶吃痛皱皱眉,随即颔首,道:“孙儿领旨。”
看着李屿投向他的目光,当中掺杂着担心、恐惧、气愤,还有……别的什么复杂的情绪。李俶擦了擦脸上滴下的血,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帕子。
倓儿,不要害怕,哥哥来找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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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9:1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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