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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沈家二三事(兄弟)[第1页]

作者:lan_llan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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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被删帖删到心醉,心痛,心碎,心累……还要爬起来。
男人不该说累,今夜不醉不归……
男人不该说痛,再痛也要自己去面对……
以上歌词深切的表达了楼主稀碎稀碎的内心。
厅里一站一坐两个人,长得颇为相似。眉目伟岸的中年男子脸上掩不住的疲倦,旁边站着的修长青年也是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爹,过去的事情了。”

沈严看着在边关呆了六年的大儿子,轮廓和自己六七分像,还有三四分像他母亲,眉眼倒是比自己柔和许多,谦谦君子,却是经历过战场的杀神。两年收拢军队势力,十几岁的年龄就让边关诸将信服,又用了四年不到便打下了最重要的一场战役,夷族主将重伤,国君一惊之下坠马又中风,内乱一时而起,再也顾不得边境,由此也换得边关至少十年安定。

骄傲之情暂时压下了无奈和悔恨,沈严上上下下打量着自己得胜还朝的大儿子,交还兵符被皇帝一句“回乡修养”打发回平郡也没有一点不满和失落。本以为还要自己开导劝解什么“少露锋芒,最怕功高震主”之类的,却不成想儿子早就成长到根本不需要他费心的地步。

沈靖辰是一点也不留恋朝堂,一点也不委屈。庙堂之高就忧其民,江湖之远就治其家,对自己早已十分了解也十分信任,身处何方都不至于郁郁寡欢不得其志,所以何必拘于朝廷?每天还得给那看上去又不怎么顺眼的皇帝跪来跪去,还不如早早回家教教弟弟们。

想到弟弟们,再看看被悔恨无奈无力折腾的十分憔悴的父亲,沈靖辰也只能默默叹口气。

沈严看着大儿子,有些臊的慌,当爹当的这么失败,儿子辛苦多年,回来还得处理家里的烂摊子,真是,哎。

“家里就交给你了,爹……不是个好父亲。”

沈靖辰也不好评价什么,毕竟他爹在当家这方面确实错过,也着实失败,于是转了话题,“边关至少十年不会有什么大乱,爹您上京也好被派出去也罢,总归没什么危险,如此儿子也算放心。只是因为儿子的缘故让爹如此奔波,实在是不孝。”说完一揖到地,心里也是很懊悔,边关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保家卫国说小了也是保自己的命,战场之上,要么败,要么胜,活着回来的将军怎么可能不锋芒毕露,总归还是让皇帝忌惮了。虽然沈靖辰潇潇洒洒坑了皇帝一大笔赏赐乐呵呵的回乡,让皇帝在朝堂上笑骂了一句“胸无大志,满脑子金银”,算是君臣尽欢,但下来以后,皇帝还是下旨让沈严“进京修养”。

沈严也是武将出身,年轻时候也是一员虎将,开疆扩土是比不上沈靖辰锐气,保个边关稳定却是够了。加上如今又上了年纪,无事时拿人家爹当人质,有事了还可以支去边关维个稳。北边将领多已服了沈靖辰,人家爹来不会不给面子,又不用担心再被沈严收复,毕竟在皇帝的脑子里,权利这东西,在父子之间也是要争的。沈严若是抢他儿子的军队将领,那沈靖辰必和他离心,父子相互制约对皇帝来讲不是坏事。

“辰儿,你比爹强的多,家里外面最终都是得靠你。”沈严看到儿子行礼,赶紧从座位上站起来扶助,这本就不是儿子的错,何况,家里现在这样子,找个借口出去躲躲倒是最省事的方法了。“总归是爹当年犯下的错,只是苦了你们兄弟,爹如今也实在是没主意了,辰儿你就别再埋汰我了。”

沈靖辰一时语塞,知道父亲是不想听他说这话,于是抬起身微微笑了一下,揶揄道“对弟弟们来讲,爹恐怕真不能算是个好父亲”,看沈严一脸尴尬,沈靖辰重新正色,抬眼看着已经不再年轻的父亲,认真地说“但您对我来讲,永远是疆场上令人仰望的战神,您的教导养育,片刻不敢忘。”

沈靖辰是沈严第一个儿子,说是教养,其实也不会。疆场之上,哪儿有空一点一点教导,无非是条子板子一起上,好在沈靖辰自幼聪慧,又极为懂礼,后来又遇上其他长辈的教导,倒是也没受过什么过重的锤楚。与其说父亲,沈严更像是他的严师和上司,但不可否认,他一身本事是沈严给他打下的基础,极强的自制力和行动力也跟沈严的板子不无关系,虽不能算是慈爱的好父亲,沈严在他心里却绝对是指向的明灯。

沈严拍拍大儿子的手,儿子对自己不生疏,不怨怼,对他来讲就是很安慰的事了,这么优秀的少年如此尊敬于他,沈严莫名有种何德何能的想法。“我对不起你娘,她又去的早,你二弟又自小没有娘疼,爹就总想多惯着他些,结果宠成了现在这种纨绔子弟的样子。靖悌这孩子自打来了府里,你也知道,心思重,宇儿和希儿又都容不下他,哪怕是爹再不喜他,无亲无故个孩子整日挨打挨骂的也叫人不舒服,何况毕竟是你亲弟弟,但爹又不好说宇儿什么…也是他自己不争气,文武不行性子又懦弱,整日阴沉沉的,问句话答不出三个字,算了,不提他,家里总归不缺他一顿饭吃。倒是宇儿,虽不是你亲弟弟,但自小跟着长大,咱一家对不起他爹娘,外面那些流言蜚语的你可别信,宇儿与你也算一同长大,自幼什么性情你是知道的,总归是自己家孩子不争气,怪不得人家优秀。”

沈靖辰看着自家唉声叹气的父亲,想想几个弟弟,也是有些头痛。长辈们的事情他无话可说,却不能不承担后果。
沈严发妻凌氏,虽说两人不是爱的轰轰烈烈,倒也算是举案齐眉,武将联姻中,也算是模范的一对夫妻。成婚一年就生下了长子沈靖辰,战事不断,夫妻二人并不能常见,于是又七年才生下二子沈靖希。凌氏生二子的时候伤了身子,没成想尚在修养的时候却发现丈夫弄大了别的女人的肚子,于是伤上加气,身子骨一下子就弱了下去。沈靖辰出生时候战事紧张,疆场上的男孩儿大多在营里长大,能拿得动枪了就算作后备军,凌氏虽不说不在乎儿子,但更多的是想抓住丈夫,于是对大儿子只是一般,反倒是二子,因为生沈靖希伤了身子,凌氏打心眼儿里更珍视这来之不易的宝贝儿,加上知道丈夫在外有染,只不过那野种还在**肚子里,自己的宝贝儿可是能帮着拉拢丈夫的,于是就加倍宠爱老二。
。 沈严并无所谓一定要三妻四妾齐人之福,不能说他全无想法,只不过凌氏的父亲同是守关大将,武将出身总归更风风火火一些,厌恶是真厌恶,宠也是真宠。自家最宠爱的小女儿嫁给沈严,当然不希望她在沈家受气,于是两家一直是没说透的默契,沈严不提纳妾,凌家也不会敲打什么。沈家三子的到来可以算是个意外,沈严战场重伤,被奸细得知并下了迷药,混沌中跟一女子一夜风流。本以为凌家和沈家要生嫌隙,庆幸的是奸细很快被揪出,沈严也是被算计,那一夜的女子叫白术,还是个在边关专为将士们治伤配药的游医,身世不明,但作为一个女子在此一驻十数年的行医救人,边关将领再看不起女子的也不敢说白术一句不好。凌家常在边关,哪怕这个女子最终恐怕要进沈府,他们也实在无话可说。

白术独自在边关多年,自不是寻常女子,自己对沈严更多的是同袍间相互扶持的情谊,虽然一夜意外,总不会像寻常女子一样寻死觅活。然而出了这事,不嫁是不可能的,但更不愿意放弃一直以来治病救***子,况且知道凌氏爱妒,就算进了家门,也未见得天天就得在凌氏眼前晃,于是她简单行了妾礼,和沈严说了两句,就重回药庐,继续行医问诊尽量不见。白术不闹,凌家自然高兴,沈严心虚,两边都不想得罪,既然白术自己喜欢,那是最好。可错就错在,武将的身子太好,一夜就有了孩子。这种事瞒也瞒不住的,凌氏就是这时候气伤了身子。

沈靖岚比沈靖希就小十来个月,只不过白术不愿与沈家过多牵扯,从来都自己带着孩子在药庐长大,沈严为避白术也没见过几次,只有沈靖辰小时候到处乱跑,偶然间知道药庐有个可爱又聪明的小孩儿,时常帮着白术晒药算账,就常偷偷跑去跟他玩儿。跟沈靖辰一起的,还有凌家大哥的儿子凌宇,比沈靖辰小三岁,从小为沈靖辰马首是瞻,自然也知道药庐这个小孩儿,只不过大人有意瞒着,谁都没想过这孩子竟真是他们的弟弟。
如果只是一夜风流欠下的情债,倒也罢了,终于将几个孩子逼得仇人相向是十年前的一次事件。

新年,沈家和凌家在一起晚宴,白术的一壶酒,让凌氏,凌家大哥和沈严同时中了毒。沈严不可置信的看着白术,白术也一脸震惊,却又好像知晓了什么立刻镇定下来,因为她是医者,哪怕是众人防备,一时间也只有她能救命。不知为什么,唯一能撑事的沈靖辰竟然十分信任白术,勒令之下,白术费尽心力,先是救了沈严,而后是凌家大哥,最后是凌氏。在白术心里,沈严毕竟是孩子父亲,与自己关系最近,先救沈严阻拦会小很多。凌家大哥是武将,疆场将领最为关键,凌氏自然就排在最后。可是这在只有五岁的沈靖希的眼里,就是白术嫉妒,故意下毒让他母亲去死!凌氏本就体弱,又是最晚解毒的,终于也就熬了三个月就没了。下毒事件最后查出是奸细利用白术想要一网打尽,于是只能不了了之。虽然不是她的缘故,但白术自知无法再立足,待沈严和凌家大哥稳定后,带着四岁多的儿子转身离去。可天不如人愿,沈严和凌家大哥中毒的消息还是被敌人知道了,第二年春天便发起猛攻,两员大将身子受损,沈严情况还好些,凌家大哥却是撑了两年,积劳伤病而亡。凌大哥的妻子听闻噩耗,就恨上了让凌大哥中毒的白术连带沈家,上京哭着要皇帝治沈家的罪,大战在即,皇帝也没傻到临阵换将,死了一员大将还要治罪另一个,于是只准了凌家妇去边关将凌将军的棺椁扶回来,并把儿子凌宇从疆场带回守孝,不必再上战场。可是凌家妇终归是毫无见识的小女子,因为憎恶沈家,坚决不准许沈家一个人接近自己和儿子,可是长期征战的疆场能有多安全,回程路上果然遇到了强敌,沈严知道消息赶来搭救的时候,也只来得及把还死撑的凌宇救下,其他人却再没生机。

凌宇丧父丧母,悲痛异常,不过比母亲明理,没有迁怒沈家,却对白术恨之入骨。沈严自觉愧对凌家,无法,只得带着凌宇和小儿子,扶着妻兄一家棺椁,回乡安葬。沈靖辰自此以十四岁稚龄留在边关,终于一步步磨炼在十六岁就接下边关重任,后苦战六年,终于得以还乡。




沈靖辰抱着沈靖岚回到卧房,弟弟臀腿上的青紫看着吓人,上上下下还有留下的疤痕,看起来没少受锤楚。不过肿起的皮肤看着伤重,倒还是没有伤及内里。沈靖辰舒了一口气,总算没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沈靖岚的卧房不算简陋,可也绝算不上是什么大家少爷该住的地方。不过沈靖辰自幼疆场长大,条件很是艰苦,对这种生活条件上的优劣并不觉得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何况现在也不是纠结这些小事的时候,于是把昏昏沉沉睡过去的弟弟放在床上,褪下衣裤盖好被子,就叫了沈福先来照看。整了整衣衫再次往书房走去。

凌宇在书房越想越远,几乎忘了时辰,听到沈靖岚的脚步声才反应过来,立刻慌了手脚,不知道该跪还是继续站着。多年不见,虽然知道大哥回来了,今天还是第一回正经见面,凌宇见到沈靖辰,又是激动又是思念又是害怕的,根本没反应过来自家大哥出去以后是让他在书房反省的。藤条没收走,自己打了人家弟弟,打的还挺重,无论是沈靖岚是要泄愤还是教训,肯定是要打的。以往的规矩,挨打之前要么站要么跪着反省,他可好,溜溜达达想了十几年的往事,意识到沈靖岚回来了立马要跪,结果刚弯了弯膝盖沈靖辰已经推门进来了,吓得凌宇蹭一下站直了身子还差点没站稳后退了两步,瞟了一眼沈靖辰的眼睛实在不敢对视,砰的一声又重新跪了下去。

沈靖辰刚刚进门,也被凌宇这一连串儿动静吓了一跳,待想了下弟弟的心思,又偷偷揶揄的挑了挑嘴角。只不过凌宇不敢看也没看见,沈靖辰有心教训弟弟也赶紧收了表情,转成了毫无情绪的“咳咳”两声。

“大哥……”凌宇听见沈靖辰的声音,更加心虚,犹犹豫豫的叫了一声。

“规矩。”沈靖辰不想多说,从小对这个只小三岁的弟弟都是要打便打,本就差不了几岁,谁不比谁多知道些什么,反正哪儿错了哪儿对了他都懂,打,就是为了教训。

凌宇呼吸一窒,八年不见的那点小尴尬敌不过身体早已经熟悉恐惧感,什么话都不敢说,连打多少也不敢问,闭着眼脱了裤子撩起上衣别在腰间,两手撑在地上等罚。

沈靖辰看着规矩依旧的凌宇,心里也有些感慨,八年不见,弟弟依旧信任他,受他打磨,不能说不动容,然而手上没停,藤条裹挟着风声砸了下去。

“啊嗯!”许久不挨这么重的罚,凌宇第一下就受不住喊了出来,后半声又怕沈靖辰听了心烦,硬生生吞了回去。

沈靖辰打人没那么多规矩,爱喊喊,爱哭哭,只不过他不爱听,烦。凌宇挨多了也明白了,大哥啥都不说,但你哭啊喊啊,无非是被打得更重些。咬手咬嘴什么的沈靖辰也没规矩,只不过看不过去了就给你绑了,也不加数,就是往狠里打。挨多了就学乖了,凌宇向来不怎么哭喊,都是默默忍着。这回真是养尊处优太久了,沈家把他当正经的少爷,又是老大,沈严虽是长辈,但说起来是外姓的姑父,十来岁的时候也会教训一二,但从来都是点到为止,要说挨得最重的罚,都是沈靖辰那来的。然而这也都八年了。

沈靖辰也不着急,第一下足足用了七分力,知道凌宇这咋一来肯定受不住,也不说话拎着藤条就这么等着他重新摆好姿势,挥手就是第二下。

第二下果然比第一下还狠厉,凌宇更是不敢出声了,可沈靖辰这一句话不说,回来五日就如此相见,凌宇心口委屈呼的一下就升了起来,眼泪瞬间溢满了眼眶。

身后的藤条一下接一下的下来,没有数,好像也没有尽头,屋里只剩下凌厉的鞭打声还有凌宇的低声啜泣和忍痛的声音,沈靖辰连着打了十下依旧一言不发。

凌宇心里越发害怕,身后的疼痛已经让他分辨不出大哥的怒气是在消减还是越来越重,不敢回头更不敢问,只是开始默默生起自己的闷气,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打人家弟弟,这些年在沈府过得太过逍遥,实在是都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就是个没爹没娘的孤儿!人家沈家收留你是情分,凌宇啊凌宇,你有什么脸面真把自己当沈家的主子的?

沈靖辰看着凌宇越埋越低的脸,看着他攥紧的拳头,心里疼,手却不停。又足足打了十五鞭,才第一次开口。

“以往不论,我回来这五天,打了靖岚多少?”

沈靖辰毫无情绪的话语砸在凌宇心上,心口揪住的疼痛甚至比身后还难忍。

“七十!”凌宇也不忍着疼了,冲口而出。

沈靖辰也被这数目震惊了一下,本想着凌宇说个十几二十的的翻倍罚了,吓唬吓唬他,谁成想他脱口而出七十。沈靖辰哪儿不知道这是凌宇在赌气,虽然五天来不大在家,但也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今天凌宇揍了沈靖岚一顿,又哪儿有七十那么多。

“不多打你,你打了他多少,你就自己受多少,自己数着,到了数说话。”沈靖辰被这数字噎了一下,但罚都开始了,也决不能停。

凌宇确实是胡乱说的,哪儿还记得打了多少,凌宇自暴自弃的怨恨着自己,是,他打沈靖岚总归是有一两个理由,但谁都知道这些理由大多还是泄愤的借口。他恨白术,恨白术生下来的这个孩子。如果不是白术怀孕,而且坚决生下沈靖岚,他姑姑不会伤了根本,更何况,如果不是白术,他姑姑不会死,他爹不会死,他娘更不会因为来扶棺不幸遇难。那一壶毒酒,奸细放的?白术是医者,她为什么看不出来?她看不出来又为什么只有她没喝?跟她没关系的话,为什么她又立刻能找出解毒的办法施救?施救却又没彻底救下来,只有沈严算是大难不死,因为他俩之间有个沈靖岚!
身后炸开的疼痛让凌宇脑子越来越乱,大哥终究是人家的大哥不是自己的,人家沈家是一家,人家家都容忍了沈靖岚,自己在这里自作多情的怨恨简直是蠢到极点。藤条数根本就没有数,沈靖辰要给沈靖岚报仇,哪儿可能真的让自己数着数打,出气,从来就没什么数目限制,这点他凌宇自己清楚。

沈靖辰毫不留手的下的藤条,一下一下打在已经布满红肿青紫的臀上,凌宇一句话不说,全身颤抖冒着冷汗也不叫一句大哥。沈靖辰真是又无奈又拱火,知道地上趴着的弟弟根本没数数,有意再激他一回,下手更重了,每一下都打的凌宇双腿跪立不住,抖动不停,撑地的姿势也早就坚持不住,软软的把上身瘫在地上,却每一下都要努力的抬高臀部去迎着藤条。

沈靖辰心里有数,打了总共得有五十了,凌宇也快真的扛不住了,一声轻笑出口“呵”。

凌宇一面抗痛,一面陷到自己的怨恨中去,却时时听着沈靖辰的动静,这一声轻笑让他更是难受,大哥终究是在泄愤而不是教训自己了么?

“凌宇少爷何必如此,这些年谁不知道,凌沈两家终归会合成一家落在宇少爷的头上?惊才艳艳,文武双全,对沈家长辈也是孝顺,还白养着两个弟弟。”沈靖辰的声音带着一丝嘲讽。市井流言,凌宇终究会拿下沈家,沈家两个正牌公子倒是养废了,一个纨绔一个无用,连沈家家主沈严也都一点办法都没有,家里家外的事物,除了自己也就只能依赖本不姓沈,却几乎顶替了沈家嫡长子地位的凌宇。

“也是,他俩本来也没什么大本事,放任下去自己就废了,根本不劳宇少爷费心,外面说什么‘宇少爷故意把两个弟弟养废’什么的,真是见识短浅,凌宇少爷的手段哪儿用的着自己动手让人戒备?恐怕沈家两个弟弟不仅不觉得自己废了,还对凌宇少爷尊敬的紧吧?”沈靖辰的声音越发带着嘲讽的笑意,手下的藤条也是一下一下打在凌宇心上。

凌宇听着这话,脑子要炸了!外面人的流言他不是不知道,可是,沈严在疆场也是积年伤病的人,一个人应付不来沈家凌家两家的繁事,凌宇不可能看着姑父一个人忙碌而不管不顾。有心教导二弟,可沈靖希幼年被宠的不行,沈姑父也对他多有愧疚之感从不大声训斥,自己再怎么讲也不是亲哥哥,除了讲解诗书,提点武艺,他是没什么资格下手教训的。沈靖希又莫名有些怕他,看着他帮沈家处理事务还有些怨恨嫉妒,凌宇只能尽量把自己学文习武的心得整理成册,给沈靖希送去,却不好时时出现在他眼前让他不喜,两人关系一直就这么不远不近的吊着。

沈靖岚是可恨,但凌宇也不是真要他不死不休,可是这个小孩儿确实扶不起来,教他读书他能睡觉,教他习武练不来两下就畏畏缩缩摔在地上,头天教的文字第二天写来缺笔少划,今天教的枪法明天能把自己绊个跟头!唯一比沈靖希好管的是,沈靖岚倒是认打认罚,只不过打罚根本没用,教了七八年也才算是认识字,不至于看不懂诗书,可是要说起文学武艺,沈靖岚确实算得上是样样不行,这么些年,连一篇完整的蒙学都背不下来。凌宇虽然恨沈靖岚,也不是说无缘无故抓来就打,可是沈靖岚这扶不起来的样子,真是都不用找理由就把自己往鞭子下面送,功课完不成,武艺学不会,渐渐地,凌宇也就放弃了,三天五天鞭打一番,连着提点带泄愤,别把好不容易灌进去的那点东西忘了就谢天谢地了。

外人看到的结果,倒真是一个优秀的凌家长子帮着沈家处理事务,养废了两个弟弟。

“真是没看出来凌少爷还有这么多心思。”沈靖辰停下手中的藤条,拎在手里用前头点了点凌宇青肿不堪的臀瓣。

凌宇感觉到身后藤条的动作,这不是惩戒不是鞭打,是羞辱!头皮发麻,加上沈靖辰诛心的言语,一时激愤,顾不得自己在挨打,也顾不得疼,噌的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恨恨的提上裤子放下衣摆,疼得凌宇差点没摔回去,可还是憋着一口气瞪回沈靖辰。

凌宇也是有气性的疆场长大的男孩儿,平时挨个鞭子板子早就习惯,小时候皮,多打一顿少打一顿也算不上打错,可是沈靖辰这言语,这羞辱,他绝对不认!

“外面人的话,原来沈大少爷也是这样想的?”凌宇后退两步靠着墙撑着身子,虽然弓着腰,却努力抬起头跟沈靖辰对视。

沈靖辰被“沈大少爷”四个字一惊,不过看凌宇的脸色,恐怕是委屈怨怼冲口而出,暗暗放心,看上去这顿打没白费劲,弟弟们间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总算是要活开个口子了。

“小时候,你打我,骂我,我什么时候说过一个不字?姑父拦你,你又什么时候停过手?那些士兵将领,又几个没说过你是仗着年龄大打压未来的少将军?”凌宇喘着粗气怒吼道:“我什么时候怨过你?你既然不曾真的要废了我,如今在你沈家,你又何必拿外人的话来羞辱我?”
沈靖辰看着像边关野狼一样愤怒的凌宇,心疼多过了愤怒,管人家家的小孩儿有多不容易,他自己是知道的。当年在边关,凌家位置高些,凌宇才是未来少将军。若不是凌家大哥阵亡,凌家大嫂死活不许凌宇再驻疆场,沈靖辰以后最多也就是副将,要向着凌宇单膝下跪的。然而从小他便是哥哥,凌宇是他带起了的,哪怕是到了懂得地位高低,权益轻重的年龄,也自己压下委屈和流言蜚语,还是以哥哥的身份管教凌宇。索性两人从没有离过心。可就算这样,沈严带着凌宇回乡后,沈靖辰在疆场也是被大小将领一顿磋磨才收揽了军队。

他信凌宇,在沈家,对两个弟弟,与他曾经对凌宇的心思是一样的,只想当个好哥哥。可自家的事比当年自己和凌宇之间的关系复杂多了,两个弟弟不成器,怪不得凌宇。

然而心疼归心疼,沈靖辰还是一言不发,等着凌宇把心里的委屈怒气全吼出来。

“是,我恨沈靖岚,若不是他,我家不会家破人亡,可我也没真想让他去死!”凌宇已经看不出沈靖辰是不是怒火冲天了,破罐子破摔的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沈靖辰不在这几年,他努力想做沈严的助手,努力想做个好哥哥,甚至努力想放下与沈靖岚的仇恨。可是事事不如愿,二弟跟他离心,沈靖岚油盐不进,沈严对他总是有种愧疚感,连他做错事也每一句重话。凌宇只能自己约束自己,尽量不行错一步,不让沈姑父难做。可他毕竟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满心崇敬,也是唯一能提点他,惩戒他,让他依赖的大哥说出的话,让凌宇几年的忍耐全部崩溃,自责,悔恨,无力,懊恼,全都涌上心头,风光霁月的少年,令人艳羡的少年公子,在沈靖辰面前却觉得自己这些年就是个一无所成的**。

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凌宇彻底放弃抵抗,呜咽的哭,却不敢看也不敢靠近沈靖辰,八年不见的大哥,还是自己心目中想念的那样,会无条件的信任自己,包容自己,支持自己么?

沈靖辰看着靠在墙上想把自己缩成一团的弟弟,语气不明的说:“你恨他,因为你觉得他娘害你家破人亡,你就打他泄愤。”沈靖辰停顿一下,放下藤条向着凌宇走近两步,“若不是你娘一心要让皇帝治罪沈家,我爹不至于为救你们深受重伤,我也不至于十四岁就在疆场拼杀,九死一生,一个人在苦寒之地坚守了八年。”沈靖辰步步逼近,眼里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强迫凌宇抬头看着他,“所以你这顿打挨得不冤。”

一席话,凌宇心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像被浇了一盆冷水,瞬间熄灭。凌宇被迫抬头,却根本不敢去看沈靖辰毫无恨意怨怼清可见底的眼睛,歪头躲闪,眼里的泪水落的更凶了。

是了,沈靖辰从没有因为这些事情怨过他恨过他,刚刚那些话无非是说给他听的。父辈的纠葛,留下的苦难只压在了沈靖辰身上。自己丧母丧父,沈靖辰,沈靖岚,沈靖希也都没了母亲,大哥还独自在疆场待了八年,沙场无眼,九死一生是幸运,而且,他将父亲留给了自己。八年间的书信足以证明大哥还是当年引导他的大哥,从未变过。沈靖辰不曾怨他,那他这些蹩脚的怨恨沈靖岚的理由,在沈靖辰眼里除了可笑可悲,真的一点也站不住脚。沈靖辰的意思是,你凌宇因为怨怼可以找个理由打靖岚,那沈靖辰找个理由揍你凌宇也没什么委屈你的,可沈靖辰绝对不会真这么想。

凌宇只觉得大哥的话比刚刚的藤条更凌厉,狠狠的抽在他心上。父辈的恩怨不该迁怒兄弟,他该懂得,他该克制自己的。可是他没做到。所以,打的不冤。

“大哥……”凌宇话没说完,沈靖辰打断了他的话头。

“想说什么,一个时辰以后我回来,坐着站着跪着你随便”,沈靖辰知道凌宇想道歉,可他现在需要的不是什么道歉,而是解决问题,凌宇需要时间思考以后要怎么做。“一个时辰以后,我带靖希和靖岚过来考校功课。”沈靖辰不再看凌宇,说完话就推门出去了。

凌宇苦笑一下,把自己留在屋里是让他思考反省,一个时辰后带两个弟弟过来,他必然是不肯在两个弟弟面前受罚跪着的。于是这一个时辰,沈靖辰看不到不算罚,全看凌宇自己决定。要是觉得没错坐一个时辰沈靖辰也不会不满,觉得坐不住站不住跪一个时辰,沈靖辰也不算罚过,之后该罚多少还是多少,不会因为这一个时辰减量。凌宇身后疼得他根本站不住,加上沈靖辰的话语,恐怕就是罚他跪到第二天早上他也不敢再怨怼什么了,这一个时辰真是便宜他了。

凌宇忍着身后的疼痛,甚至把藤条托在手上举过头顶,跪在书房当中。心想,这些年,沈靖岚是怀着怎样的心思一次又一次的受他打罚的呢?会不会像自己对大哥一样因为信任和尊敬从不委屈?或者是他早就恨透了自己却因为年纪尚小脱离不了而苦苦忍耐?可是自己打罚他的心思又真的当得起“信任”二字么?如果他早就怀着恨意,自己又还有机会让他原谅么?
走出书房,沈靖辰看看天,不再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的苍凉边境,老宅古树,偶有人声,天气正好,有种人生就该是吃饭睡觉打弟弟的错觉……

揉了揉挥舞藤条的膀子,这两天按着算盘算账,提着毛笔写字,还得不忘了练枪练刀,哪怕是揍个人也是体力活。哪儿有那么多少年天才全知全能,对沈靖辰来讲,舞刀弄枪是本行,书法文学能说中上,算账就真是硬着头皮不上也得上了。看着满桌的账本,和圆溜溜小不点的算珠,沈靖辰是一坐下就犯困,恨不得给自己几巴掌才能撑着不睡过去。虽然商家地位低,大家庭里的产业也多是交给掌柜去打理,但作为主人家,总不能一点不懂全权放手。沈靖辰这回来几日,沈严也就给留了个大底,家里有啥啥啥啥,具体怎样,自己去看吧。

沈靖辰胳膊上的疼像是传到了脑袋上似的,一阵头疼。头疼自家亲爹留下的摊子,更头疼三个弟弟不亲不疏的关系,赶紧扳过来一个是一个,得有人帮着干活!下个月统账还这样,沈靖辰绝对得撂挑子走人不干了。
叫了人通知沈靖希和沈靖岚一个时辰以后拿着近七日的功课去书房,沈靖辰在宅子里四处溜了溜。随意听了听下人们的谈天,对着自家几个弟弟的情况也多有个底。

二弟沈靖希是一母同胞,小时候却跟他的时候不多。因为凌氏宠爱小儿子,沈靖辰小时候也熊过,对这个弟弟爱答不理,非要对上,就直接全方位碾压。然而毕竟是亲哥哥,小时候沈靖希虽然不敢太过与沈靖辰亲昵,却也是真心崇拜这个大哥。可惜两人分别的早,十年前出事的时候,沈靖希才五岁,跟着沈严回乡时候也才七岁多,跟哥哥在一起的时光还不足人生的一半。这几天匆匆见过几面,倒是没有疏离,却也看不出太多依恋。不过看衣着都能想象的到这个二弟是怎么成为远近闻名的纨绔子弟的,沈靖希暗暗想着要怎么教导这个二弟。

三弟沈靖岚是白术所生,小时候一直不在沈家,却因长辈有意隐瞒,小辈们一直不知道白术与沈家的关系,更不知道沈靖岚到底是什么身份。但因都在边关,沈靖辰挨了棍子,常偷偷跑去药庐,白术也毫无芥蒂的照顾着他,那时候沈靖岚叫半夏,对沈靖辰来讲是个会捣药,会算账的聪明小孩儿,每次见他都软萌萌的一脸笑,喜欢抱他大腿。跟着一起来的凌宇因为小两岁,也不知道是吃醋还是玩闹,就总喜欢逗弄小半夏,弄得小包子脸皱鼓鼓的一团,凌宇能高兴一天。白术也不大管孩子们之间的玩闹,总是在一旁看着微笑。说起来,小时候反而是沈靖岚跟沈靖辰和凌宇更亲些。直到十年前,白术终于接受了沈严的邀请,第一次参与沈家新年宴会,沈靖辰他们才震惊于沈靖岚竟然是自家亲弟弟,却没想到出了中毒的事。

白术离开,沈凌两家也遭受了重创,沈靖岚一开始也放不下心结,然而独自在边关,见识了战乱,见识了生死别离,见识了多少恩仇情怨,见得多了,有些事也就放下了,白术对自己有过恩情有过教导,沈靖岚小时候软软的抱大腿也让他心生温暖,于是便在自己掌握军权以后有意寻找。

庆幸的是,白术从没有放弃过治病救人,在他十八岁那年,在一个小山村找到了白术母子,不幸的是,白术已经身染重病,最多活不过半年。沈靖岚被养的不错,身子看上去没受什么苦,可一个九岁的孩子,担起家里的事务,面对将死的母亲,却再也没了曾经软软的笑容。沈靖辰也只能帮扶着母子俩,白术最终还是在四个月后没了,沈靖辰本想着直接送三弟回乡,却不想边关战事突然紧急,怕路上出事或者被人胁迫,只得带在身边,像自己小时候似的,边教导,边在战事中学,就这么过了近一年,才得闲差人将沈靖岚和白术的牌位送回沈家。

九岁的沈靖岚虽然不似小时候那么无忧无虑,心思变重了,可他一直还是聪慧伶俐,最喜欢跟着沈靖辰看兵书,地理志。疆场之上秀才们看的道德学说起不了什么作用,沈靖辰的书房里更多的是各地地理,古今史话,兵法权术,各类杂记之类的书籍,也没有心思去给沈靖岚单独准备什么蒙学诗词之类的,不过沈靖岚一直学得很快,书房里的书很快能看懂不少,沈靖辰没什么弟弟必须考进士之类的想法,认字,能学东西就足够了,也从不拦他。

回乡以后的沈靖岚过得不好有情可原,但下人们的评价“扶不上墙,文武不就”着实让沈靖辰吃了一惊。这孩子从小聪慧,就是凌宇也是知道的。方才哪怕话说的重,沈靖辰心里也是明白的,凌宇不可能藏私故意养废了三弟,那这文武不就,性情懦弱定是因为心结没解开造成的。沈靖岚从小依恋沈靖辰,沈靖辰心想,不论是怎样的心结,哪怕这四年多积下来的沉疴,我也得给你治好了!

思考了好一阵子,沈靖辰最后提起笔,写写画画列了两个单子,一个时辰也差不多了,该去见见这讨债的几个弟弟了!
一个时辰到了,沈靖辰回到书房,凌宇安安静静的站在一侧,只是脸上有些微红。仔细看过去,腿带着衣服都有些微微颤抖,只不过主人硬撑着才不太明显。

不一会儿,沈靖希和沈靖岚带着七日的功课进了屋,两人都有些忐忑的看着自家大哥,沈靖希带着些邀宠的心思,加上平时逍遥惯了,虽说对着许久未见得大哥还是有些生疏,但只愣了一会儿,就捧着自己抄写的书目文章笑嘻嘻的递给了沈靖辰:“请大哥过目,这是这些天习的字,还有小弟做的一篇诗一篇文。”

“不急”,沈靖辰接过沈靖希递上来的功课,冲沈靖岚也抬抬头,沈靖岚心下十分犹豫,但见哥哥要,也就低着头递了上去。

见两个弟弟把功课都交了上来,沈靖辰倒不急着阅览,只说:“咱们沈家毕竟武将出身,父亲和我也并不打算让你们也常驻疆场,但习习武,强身健体是一定要的,想必这些年父亲和凌宇也教了你们一些,先去院子,你们对练一下看看。”沈靖辰怕上来就检查功课两个弟弟尴尬,加之不用想也明白方才凌宇整整跪了一个时辰,有意让他休息一下,便提出来先考教武艺。

“凌宇,你去取两柄木剑来,最轻的就好。”沈靖辰怕凌宇再折磨自己的双腿,便找个借口让他活动一番,免得留下什么伤害。

“不急,我先与他俩说几句话。”本想着今日要将严厉兄长当到底,但看着凌宇抬脚离开却微微晃了一下稳住身形,沈靖辰还是没有忍住加了一句。

凌宇心里一暖,却不敢耽误,两个弟弟是什么水平他心里清楚地,恐怕自己一会儿又要被记下一顿罚了。

“一会儿你二人点到为止即可,切不可伤了彼此。"沈靖辰看凌宇离开,先叮嘱两个弟弟安全为先。“靖岚,如果不行说话。”

沈靖岚身后带着伤,虽然看着严重,但对于习武之人来讲远不足以影响行动,沈靖辰多问了一句,果然见沈靖岚小心的摇了摇头。沈靖希瞅了眼沈靖岚,哼了一声,声音虽小,沈靖辰还是听到了,微微皱了皱眉头,却没说什么。

“这些年你二人都学了些什么?”沈靖辰有意缓解下气氛,并不严厉的询问。

“回大哥,我已经开始读史了!”沈靖希率先回话,脸上带着些骄傲的神色“爹说过两年没准儿我还能给咱家考个秀才呢!”

沈靖辰听着二弟的话语,微微笑了笑,并不十分在意“考秀才”的说辞。如若去考,他和凌宇恐怕早已经能考到会试了,只不过一要驻扎边关,对文学一道只是够用便可以了,如沈靖辰,诗文只是一般,书法勉强算得中上,但对兵法历史,地理外交一些却是十分精通。而凌宇,因为虽沈父回乡早,诗文上好了不少,但他也是更偏重于策论而不是与书生们比文弄墨。沈父是纯粹的武行文不行,加上这几日的了解,对于沈靖希,估计被父亲评价为“秀才”的水平,恐怕也只是一般而已。

“武艺上呢?”对于弟弟的稀松平常,沈靖辰倒也不恼,只是接着问道。

“父亲亲自教我长枪,剑还有弓弩,我剑用的最好!”沈靖希倒是真觉得自己武艺不错,毕竟在沈家,其他人不敢跟他正经对练,打不过父亲和凌宇哥哥实属正常,加上父亲常常夸奖,自然觉得自己是沈家第三。
沈靖辰点点头,看着一直不发一言的沈靖岚,也不着急开口,只是温和的看着他。

沈靖岚在沈靖希说话时一直低着头,只时而偷偷抬眼看沈靖辰的脸色,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奈何沈靖辰一直观察着两个弟弟,加上习武之人本就更八面玲珑一些,早看出了三弟这些小动作,然而沈靖辰也不点破,只等着这小孩儿自己鼓起勇气与他说话。

“大哥……”沈靖岚见大哥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下十分忐忑,却又着实不敢开口,这些年总是缩在人后,角落,沈靖岚早已经习惯了无人问津,自然也不用答话的状况,现下大哥直直的看着自己,就等自己言语,虽然张嘴实在是有些难,但不答话却太不恭敬,沈靖岚是决计不敢这样应付大哥的,张了张嘴,别的话还是没说出来,只小声的叫了句大哥。

沈靖辰看着沈靖岚这幅模样,虽然有所预料这个三弟的性子软弱,可没想到如此不肖,沈靖辰是风风火火惯了的人,自然讨厌这种黏腻的性子,可是想到小时候还是半夏的沈靖岚,也是伶伶俐俐的小孩儿样子,沈靖辰也只能自己强按下火气,到底是自己错过太多,自己的弟弟,不能不负责任,再怎样难教,再重的心结,他也有责任去开解。

沈靖岚给自己打了打气,终于不能再沉默下去,可抬眼看了眼沈靖辰,还是立马低了头,小声道:“大哥对不起。我…我只学了一些字。”

还未说事先道歉,话越来越小声,旁边的沈靖希十分不屑的瞄了沈靖岚一眼,有些得意洋洋的想着,一会儿指定叫哥哥看看我比他好太多!

“宇少爷教过我诗文的!”沈靖岚看沈靖辰听到他只学了字微微皱眉,赶紧加了一句,“是我自己,实在背不住……”

“武艺呢?”

“会一套枪法,剑用的不好……能拉开长弓……比不上二少爷”沈靖岚一边说着,一边红了脸,头恨不得埋进胸口。

沈靖辰看着沈靖岚的样子,之前的怒火现在却是被心疼代替,这孩子对他人的情绪甚是敏感,方才自己皱眉,舒气都只是一瞬,沈靖岚哪怕几乎一直埋着头,却十分敏锐的感觉到了自己态度的变化,心中害怕,却依旧在自己稍显不耐的时候赶紧说话。那脱口而出的“宇少爷和二少爷”,恐怕才是他自打到了沈家长期习惯了的称呼,甚至沈靖希对这称呼一点也没表现出不适。

反而叫自己叫“大哥”,大概是意识到叫“大少爷”会惹怒自己,练习许久才能叫出口的吧。
说了几句话,凌宇已经找了两柄木剑过来,交到沈靖希和沈靖岚手上,沈靖辰退后几步,示意让凌宇跟他一起在一边看着。

沈靖希拿到手中的剑,看着沈靖辰和凌宇已经退后,二话不说,抬手向着沈靖岚攻了过去。

沈靖岚还在发愣,看见冲着自己刺过来的木剑,两手还没来得及握在剑柄,就一手在剑尖儿,一手在剑尾抬起来挡,就是如此,木剑也被撞歪了一大截,左手从剑尖滑到了中央。

凌宇看着这一下,心里一咯噔,沈靖希不等对方准备就出手,是正经对练的大忌,沈靖岚拿剑这姿势,三岁学武的小孩儿都不能犯这错误,要是真的宝剑,手掌都没了!凌宇只觉头顶乌云密布,根本不用想沈靖辰会怎么生气,只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加着板子。

沈靖希和沈靖岚一招一式的对着,两人十四五岁也是身姿优雅,对练起来却像是小朋友打架。沈靖辰都气乐了,火都发不出来,只顾得扶额。沈靖希看上去招式花哨,可出来的剑软趴趴的,连条直线都走不了,左抖右抖,扫对方下面,腿只能压下去一半,剩下的距离靠弯腰。沈靖希更是连招式都做不好,基本就是在躲躲闪闪,左脚还总是绊住右脚,不过真要是偶尔挥一剑手倒是比沈靖希稳当些。

沈靖辰自幼习武,多年来早有心得,看两个弟弟这“比划”,三两下就知道了问题所在。沈靖希一看就是被父亲宠大,练武当玩耍,舍不得练基本功,刺杀,扎马估计都没怎么认真过,于是花架子不少,可一点也不稳当,腰腿下不去,胳膊力量不足,耍出来的剑就软趴趴。

沈靖岚看起来就是一点也没练过,下肢协调性简直差到发指,这都不是没好好练武的结果了,男孩子小时候谁没有个发费捣乱的时候,登高上低,爬树抓鸟什么的,协调性都不能这么差劲。沈靖岚这动作,简直像个常在闺阁里坐着绣花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姑娘!只不过他手上倒是有些力气,沈靖辰又看了看,恐怕这弟弟身上,确实还有着什么隐瞒。

“大哥我赢了!”没一会儿,沈靖希一脚把沈靖岚绊倒,木剑抽过沈靖岚肩膀架在他脖子上,仰着头跟沈靖辰邀功。

沈靖辰看到沈靖希这么歪歪扭扭的剑法都赢了,还冲他邀功,赢了以后还故意抽沈靖岚一下,真是不知道该先笑还是先怒。看着躺在地上的沈靖岚额头上已经满是汗,站着的沈靖希花架子使了一会儿胳膊都开始抖,满脸无奈简直像立马转身回边疆不管了。两个弟弟已经过了十四了!现在武学上还是这种水平,基本上已经算是废了!再怎么调教恐怕也难教出来!

如此想着,就有些迁怒的看了眼凌宇,只见他眼观鼻鼻观心的盯着脚底下的地面,看上去根本没关注这场“比武”,恐怕是早就知道两个弟弟的水平了吧!

沈靖辰连气都气不起来了,只能默默吞口苦水暗骂一句,转而对两人说,“剑放下吧,擦擦汗,进屋歇会儿我看看你们的功课。”说完转头进屋,实在不想再看三个弟弟一眼。

沈靖希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凌宇只见他低头转身不说话跟着大哥进了屋,沈靖岚挣扎着要起来也是一直不看他,只得自己收了木剑,撩着衣摆喊了声“来啦!”就进了屋。

沈靖辰看着弟弟们的“武艺”,想想市井评价,对“文艺”的期待值更低了,暗暗告诫自己,无论如何不能生气,无论如何不能发火,无论如何不能大声训斥……

脑子里循环着自己安慰自己的话,先拿起了沈靖岚的习字,果然是“习字”,笔锋倒是稳健,跟刚刚耍剑时候看到的一样,手倒是稳,但字形也就勉强算是个能看,更可笑的是,看墨迹的轻重,字的起笔一划,很多不该是一句话停顿的地方他偏偏停下来,恐怕是在槁笔沾墨,一个词的两个字分开来写,分明是整篇文章,甚至连单句,词汇都一点也不熟悉,于是无法连续书写,只得一个字一个字的对着原文去抄。

沈靖辰左手按在右手手腕上,压着自己把沈靖岚的习字慢慢地放在书桌上,而不是一把摔下去,转而拿起沈靖希的。笔画漂浮,同样是因为基本功极差,倒是比沈靖岚多背了几篇文章,但对于十五岁的男子来讲,这个水平也就算得上个勉强及格,离所谓“秀才”,甚至说如果以世家标准来要求,那真是差的远!

看完武看完文,沈靖辰默默坐下,眼也不抬,只是对着沈靖希和沈靖岚摆摆手,“你们两个先回去歇息吧。”

沈靖希倒是没觉得什么不对,跟沈靖辰到了个别转身走了。沈靖岚看看沈靖辰,又看看凌宇,见没人理他,也只得默默离开。

“大哥…”凌宇自然知道沈靖辰的无奈和愤怒,喊了一句就要往下跪。

“起来!”两个弟弟离开,沈靖辰终于克制不住怒气,一把抓起凌宇,差点勾的他一个踉跄。“拿剑,跟我打一场!”

凌宇苦笑,弯腰拾起一只木剑,身后疼得他根本站不住,膝盖恐怕也早就肿了,可是还是努力摆出来了应对的姿势。

沈靖辰早就压怒到根本想不到这些了,拎起另一根木剑劈头盖脸冲着凌宇攻了过去,只不过凌宇真的是痛到极点,只试着应了一招就噗通摔在地上。

沈靖辰这才想到凌宇身上的伤,狠狠的把木剑丢在地上,转身要走,看着凌宇又要跪,怒喝一声:“给我好好站着!不许跪!”
凌宇被沈靖辰吼的一激灵,却不知道沈靖辰到底是何想法。沈靖辰离了书房,吩咐沈福给凌宇带了伤药。沈福知道凌宇断不肯让他帮忙上药,只好认真嘱咐这是沈靖辰让送来的,让凌宇一定要赶紧处理身后的伤。

无论如何,饭还得吃,日子还得过。

这一天磕磕绊绊也要过完了,揍了凌宇,看了两个弟弟的“功课”,转眼已经到了晚间。沈靖辰踏进厅堂,饭桌正坐为他留着,左右下手分别是凌宇和沈靖希。凌宇一直站着,手指绞着下摆,明显十分不安。另外一边沈靖希倒是摆弄着碗筷,指点饭菜,见沈靖辰进来也只是抬头招呼了一声,又转头冲着贴身小厮说今天的鸡肉做的黑了。最下手,恨不得已经退到桌子边角的是低头缩肩的沈靖岚,见沈靖辰赶紧站起来,却也不叫人,自顾自的缩成一团,站的位置甚至比凌宇和沈靖希的贴身小厮还靠后。

看着这幅景象,沈靖辰突然有种无力感,得过且过吧,反正边关稳定,沈家有资本,好歹凌宇是能干的,两个弟弟,爱怎样怎样吧。

默默叹气,沈靖辰对着三个弟弟点点头,示意他们坐下,“你们吃,我还有些事。”转头看向沈福,“饭菜送到我房间,不用那么些,一碗饭,还有那个素菜一小碟就够了。”说完就转头回去了自己房间。

沈靖希和沈靖岚毕竟小些,跟沈靖辰待在一起的时候少些,没觉得怎样,凌宇却不会这么安心看着沈靖辰离开,于是别管哥哥怎样讲,先挑了今日不错的鱼肉饭菜吩咐沈福装了一盒子给沈靖辰送去。凌宇自然是待不住在这里吃饭的,只看着两个弟弟动了筷子,自己也找了个借口赶去了沈靖辰的院子。

“大哥。”凌宇进屋看到沈靖辰站在书桌一旁,手里拿着一个吃了几口的小点心,看上去到没什么不对劲。

“你怎么来了?哥今天打重了,赶快吃了饭去休息吧。药上了没?”沈靖辰放下手中的点心,赶紧用绢布擦了两下手几步走过来扶着凌宇,看着凌宇依旧苍白的脸色,沈靖辰更是自责。自己下手有多狠自己不是不知道,因为两个弟弟,甚至把给凌宇看看伤,上药这事都给耽搁了。

“哥,我没事。”凌宇看到沈靖辰担心自己,更是心里难受,两个弟弟这光景,他是有责任的,他是该受罚的。说完低头又要跪,沈靖辰还是稳稳扶住了他。

“哥,没教好弟弟们,是我的错。”凌宇低着头,耳朵有些红,“哥,你罚我吧。”

沈靖辰手上使着力,撑着凌宇,摇摇头,“这不全怪你。”沈靖辰扶凌宇靠在软塌上,小心不让他身后受了压。“过往的事不论,家里有父亲在,总归不是你做得了主的。”

沈靖辰不敢言说父亲过错,可家中情形,不得不说关节却在于沈严的放任。凌宇和两个弟弟,哪怕再熟悉,关系上也隔了一层,何况父亲在。“再者,是我过于自信,书信往来从没有认真询问过家里的情况,甚至八年了一次都没有回来过,若说错,我的错比你重。”沈靖辰站在凌宇面前,有些疲累的说。

“哥!”凌宇听沈靖辰如此说,反而急了,“这些年边关的情况,姑父和我都是知道的,战事紧急,哪容得一点闲。你八年不能回家,姑父身子受过伤,必不能重回战场,我却本是可以的,可我却躲在家里,也没帮上什么忙。”

“舅父马革裹尸,你母亲不许你再去战场,这是我沈家欠下的,父亲断不会允你去边关,就算你来了,我也自然会把你赶走。”沈靖辰把凌宇按回塌上,缓缓道。

“父亲是武将,家中事务,人情往来都是不懂的,两个弟弟回来时又都还小,这些年沈家稳稳立住,除了战功庇佑也成了一方富甲,都是你功不可没,我沈靖辰代父亲谢你。”沈靖辰转身站直身子,冲凌宇弯腰拱手。

“哥!”凌宇自然不可能老老实实靠在塌上受了这一礼,羞煞道,“你这是故意要羞辱我么!”

沈靖辰看着有些恼羞成怒炸了毛的弟弟,心情突然好了一些,却没忘稳稳把凌宇按住,根本没让他站起来,反而是自己站在软塌旁边,让凌宇斜倚着靠在自己腿上,双手扶住,免得他动作过大压了伤处。凌宇也是羞的满脸通红,本来自己就打不过大哥,现在身上还有伤,只得任由哥哥把自己按在榻上。

“我是真心的,”沈靖辰确实感谢凌宇,却也知道兄弟间不说这些,如今凌家只剩凌宇一人,沈凌两家几乎为一家,不该说这么生分的话,于是话头挑开就转而说起了弟弟们的事。“今日是我手上没了轻重,不该这么罚你,你别怨恨哥。”

凌宇自然摇头,他这些年的错处,算下来之前的一顿藤条是罚轻了的。却听沈靖辰接着说,“不过,无论长辈们之间曾有过什么纠葛,你不该迁怒靖岚。”

凌宇的心结也算是被一顿藤条打开了,如今也早明白,自己最大的错处,除了对两个弟弟管教不力,就是无辜迁怒沈靖岚了。“哥……”

“我错了”三个字还没说出来,沈靖辰又道,“我也明白,你也不是成心,是他自己不争气的拱火,换了是我,我也未见得能比你做的好。”说完还冲着凌宇揶揄的挑了挑嘴角,算是与凌宇把今日责打沈靖希这一出揭过去了。
“哥,我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凌宇却并不想这样了事,虽然被哥哥压着站不起来,却努力抬起头正色道,“这些年没全心教导靖希和靖岚,甚至对靖岚百般刁难,是我的罪过,我甘心受罚。”

沈靖辰依旧摇头,今日藤条过后,就不许凌宇跪,不再说罚的事,是有他自己的考量。
“罚,是罚之前的过错,为以后示警,”停顿了一下,沈靖辰接着道,“但教导两个弟弟这件事,是咱们做哥哥的责任,过不去。”

凌宇心中一震,明白了沈靖辰的意思。两个弟弟没教好,是他的错,却不是“已经过去了的错”。教导弟弟是以后也要承担起的责任,他不该想着让大哥一顿罚,就当作过去几年没教好弟弟这事就这么完了,把责任推掉给大哥。

果然,沈靖辰接着说:“教他们俩小的,是我的事,你也逃不了。我如今不罚你,我要你做事。”

凌宇羞愧难当,靠着沈靖辰的腰,埋着头轻点两下。

话说开了,沈靖辰稍稍放松,吐了一口气,把埋在自己腰侧的凌宇扒了出来,就这么盯着他,看他红了的眼眶已经能控制住不让眼泪落下,看他苍白的脸色染上红晕,红晕又褪去,才接着让他靠着自己腿上接着开口,“说说你有什么想法吧。”

沈靖辰看着凌宇表情脸色的变化,知道他暂时不会再纠结错处,心中安慰,自己一手带大的弟弟,明白自己的心思,也有担当。凌宇的样子,让他从弟弟们教育失败的挫败感中稍稍平复,再仔细想去,更觉得两个小的恐怕是心结难开,沈靖辰相信自家弟弟不会是真的无可救药,转而为自己方才在厅堂一瞬间的逃避和放弃羞愧。

“靖岚其实很听话。”凌宇果然不再纠结于前事,努力收集着关于两个弟弟的点点滴滴。“大哥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见他么?”凌宇说的是在沈靖岚还叫做半夏,在药庐的时候,“他那时候就已经能帮着…他母亲分药计数,不可能长大以后连小时候学过的东西都忘记了。”

对于白术的名字,凌宇还是有怨恨。“后来我见他连文章都背不过,也是怀疑的。可观察下来,并不是他装作不会的样子,是真的背不下来。可他身边的人却说他功课是做了的。可是一篇文章抄写数十遍都不能背诵下来,我也就……”凌宇后面的话没说,沈靖辰却明白,恐怕是时间长了,也就真觉得他学不会了,索性不管了。

“除了你教与他的功课,他有什么别的喜好要求么?”沈靖辰并不再因此发怒,接着问道。
“没有发现,不过靖岚向来在府里独自行走,身边的人也不多……”说是暂且不罚,可是说道沈靖岚过去这八年的生活,每一个场景都像是在斥责凌宇这些年的过错。

“嗯……那他武艺怎么这么差?是身体不好么?”沈靖辰不愿凌宇再自责,转而问武。

“倒也不是,靖岚虽说没靖希那么壮实,身子骨也是不差的。”凌宇回忆着,“哥,他俩对练时候你也看到了吧,靖岚胳膊和手是很稳的,但腿上实在是差极了。我就想多让他练一练腿上的功夫,扎马,套路,可是他总是摔。”

沈靖辰点点头,方才他也发现了,问:“那你有没有单独试过他手上的功夫?或者说若是单单让他射箭,抬举什么的,怎么样?还有,若是专意让他锻炼手上的功夫,他学么?”

凌宇愣了一下,这倒是他忽略的地方,总觉得沈靖希腿上功夫不好,于是就只顾盯着让他练腿,倒是忽略了这孩子是真的“学不会”,还是“不想学”。他确实没怎么试过盯着沈靖希练上面。

“嗯,先不提他,靖希呢?”沈靖辰问清了心中所想,很快又转去了沈靖希身上。

“靖希是,真的没什么天分。”凌宇虽说有些不忍,却不得不小声说了出来,“虽然姑父宠他,没怎么让他练过基本功,可也是看出他不是学文习武的材料才放松的。”

凌宇看看沈靖辰,见他表情没什么波动,接着说,“姑父也说了,靖希在沈家,总归不会让人欺负了,大哥你撑着家业,我也会从旁辅佐,靖希做个富贵闲人就够了,不想他吃这些苦。”

沈靖辰倒不觉得这种想法有什么错,沈靖希在沈家确实做个富贵闲人就够了,只不过这些年文武不习倒不算什么大错,放纵的性子也骄纵了才是问题所在。

“不过靖希一直很想学大哥在文武上都有所成,或是帮着姑父承担沈家,姑父也不愿意跟他说真相,我也就如此对他了。”凌宇说着有些尴尬,“靖希,一直不太喜我。”

沈靖辰倒是明白,弟弟恐怕水平有限不自知,心气甚高,自然看到父亲倚重的凌宇心中不喜,何况凌宇毕竟不姓沈。

“他平日喜好什么?常常出去么?”

“在这地方,也没人敢招惹沈家人,姑父也不拘着靖希在府里。”凌宇接着答道,“他喜欢精巧的玩意儿,尤其是木雕,也买回来了好些,都在他房里。听说他在外面常常见面的还有几个木雕师傅,虽说身份有别,靖希却也就对着他们不摆少爷架子。”

沈靖希父母两家都是世家,自己又是备受宠爱的少爷,从小就自觉高人一等,习惯被人服侍,那些“下等人”做的事他向来是不屑沾手的。恐怕是十分喜爱木器吧,只有对着木器师傅们,他才不介意地位有别,甚至能和他们一起喝个酒吃个饭。

沈靖辰和凌宇又拼拼凑凑的说了一些,沈靖希与凌宇不亲,还有些防他,沈靖岚在凌宇面前又多是在挨打,到底对两个弟弟还是不能完全了解。不过沈靖辰也不急了,总归要把这些事都理清了。
这几日,沈靖辰除了照看凌宇的伤,与他回想弟弟们的事,就是各方打听,看看有没有什么突破口。沈靖希虽说是喜欢去找木雕师傅,却也不见他真的对此有什么兴趣,手上有一套雕刻的工具,屋里却没什么摆件。沈靖辰倒不是那种“读书习武才是正道”的迂腐兄长,旁敲侧击的问沈靖希是否喜欢这些工艺,要不要请些师傅来,沈靖希却一笑而过,说这些小孩子玩意儿他才不会喜欢。

沈靖辰倒是有些挫败,看的出弟弟是真心想学好文武,奈何真是天分有限,尤其是自打他回来,无事也要在院子里练习一二,沈靖希撞上过几次,隐隐已经发觉曾经父亲说自己“不错”的话,恐怕是骗他的。

“哥,咱们府有个小库,放一些杂书杂藏的,你可去过?”这日沈靖辰练完功,凌宇过来找到他。

“嗯?还未去过,可是在后院儿?”沈靖辰把汗巾扔给小厮,院中只有石凳,怕凌宇臀上的伤势未愈,两人便一直站着了。

“我之前把整理打扫那个小库的事交与靖岚了。”凌宇说着,“一是实在不知道他想要如何,那个小库物件儿书籍杂记都很多,若他不愿意说与别人,那儿应该也能找到些帮助。”说完,又不好意思的补上,“二是我当时确实存了敲打他的心思。”

沈靖辰看凌宇说完又低了头,只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几日,虽未再罚凌宇,可凌宇每每说到沈靖岚的事情,还是止不住的自责。

“我下午去小库看看。”沈靖辰思索一下,觉得凌宇这法子其实不错。

“大哥,你今日还不去厅里吃饭么?”凌宇说完事情,转而问沈靖辰。自打那日考教后,沈靖辰就一直让人将饭菜送进房中来,沈家虽不奢侈,每顿也有几菜一汤,可送饭过来沈靖辰嫌麻烦,总是挑一两样菜就算了,这已经五六日了,凌宇自然有些惦念。

“还有些事,今日不去了。你叫沈福给我送两样过来吧。”沈靖辰倒是没什么表示,只是收拾着练武的东西。

“是……”凌宇也不好多问,大哥多年未回,家里需要他熟悉处理的事确实很多,既然大哥在忙,他也不好再劝什么。

处理了一些事务,晌午很快就到了。凌宇打发了沈福,自己提着食盒来了沈靖辰的院子。

“大哥!”凌宇远远喊了一声,看沈靖辰正站在书桌前翻阅着什么,“今日小弟来陪你吃午饭。”
沈靖辰抬了抬头,皱了下眉,“你不在厅里看着他俩?”

凌宇把书桌收拾出块地方,放下食盒,坐在凳子上笑到,“来看看大哥忙些什么,看看能不能帮些忙。”

在沈靖辰不生气的时候,凌宇在他面前向来没什么太大规矩,小时候一起疯跑过来的兄弟情么!夹了一筷子酥肉,凌宇眼睛一眯,家里的新厨子水平不错,“哥,来尝尝。”

沈靖辰见凌宇不走,微微有些尴尬。也不好再赶,拾起筷子也夹了一些小菜,味道确实不错。

“哥,你坐啊!”凌宇看着沈靖辰,把旁边的凳子拉了过来,转身还学了个小厮的样子,拍了拍凳面。

“老实坐着吃你的饭吧。”沈靖辰瞪了他一眼,却放下筷子,又重新拿起了方才看了一半的书。走到一边窗前,借着正午明媚的日光打算再看几页。

“大哥?”凌宇有些奇怪的停了筷子,站起身来走到沈靖辰跟前,想看看这是什么书大哥看的如此入神。

沈靖辰没注意到凌宇过来,凌宇站在他身侧伸出手来拿书,他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是一晃。

凌宇倒是吓了一跳,赶紧抬头看沈靖辰,却见他脸色极差,额头上甚至有些虚汗,嘴唇也不是正常的血色。上午时候恐怕是刚刚练完功,头上有汗,脸色微红,凌宇也没看出来沈靖辰脸色不对,这时候才发现蹊跷!

“大哥!你脸色怎么这么差?”凌宇连忙扶住沈靖辰,诧异的问,“生病了么?有没有叫郎中?”转头冲着外间喊道,“沈福!快去请郎中!大哥身体不适!”

“哎呀,别闹!沈福,不用叫郎中!”沈靖辰面露尴尬,扒拉开凌宇的手,“我没事,不过是练功有些过头,休息一下就好了。”

“练功过头不算伤病么?”凌宇一把拽住沈靖辰,把他往桌子边上带,“大哥你就先坐会儿,让郎中来瞧瞧,有事没事的大家都安心。”

凌宇扯过一旁凳子,让沈靖辰坐,却没想到沈靖辰不动声色的又闪开了。

凌宇奇怪,想了一下,突然惊醒,面露惊诧的喊了一声,“大哥!你不会…”

沈靖辰看着弟弟震惊又带了些指责的眼神,摸摸鼻子,转身要出门,“去看看那俩小家伙吃完没,吃完带着他俩写写字练练功!”

凌宇却不顾大哥生不生气,转身拦在沈靖辰面前,双手握住他的两肘,把他推回屋中,转头问已经赶过来的沈福,“大哥这几日为什么如此辛苦?”

沈福看看沈靖辰脸色,只得避重就轻,“宇少爷,这几日家中事多,大少爷一日也就能谁两个多时辰,有些疲累了。宇少爷放心,我今日一定盯着大少爷让他好好休息。”

凌宇却不会被这说辞打发,看沈福低着头不会再说什么,沈靖辰面沉如水,已然十分不悦,凌宇拦在门口,也顾不得沈福在场,就着双手拦住沈靖辰的姿势,直直的跪了下去,一个头磕在地上。

“大哥,你不忍罚我,却又何必自苦?”凌宇一句话声音就带了哭腔。想到这几日沈靖辰从不去厅中就餐,自己劝说他也不就坐,恐怕是这些天除了夜间休息就没再碰过凳子吧!加之沈福方才说的,大哥这几日也就睡两个多时辰,每天清晨还见得到大哥习武练剑,怨不得脸色如此差!

沈靖辰看着身前的弟弟,倒不是说生气,实在是有些羞耻,可弟弟关心自己他也再狠不下心来故意把凌宇骂走,只好摆摆手让沈福离开。
“起来吧。”沈靖辰扶起凌宇,自己也不再较劲,直接扶了凌宇和他一起在床榻前坐下。

“哥,你前几日还与我讲不当罚,难道是哄我的?”凌宇十分不满的看着沈靖辰,“或者你是在自罚怨怼父亲?”

沈靖辰实在是有点受不了弟弟这圆溜溜的大眼睛,一点杂质都不带的责备的看着他。“并不是……父亲于弟弟的教导上确实有了偏差,我爹自然不是听不得劝的人,哪怕他在我该讲也会讲,自然不会因此觉得是什么罪过。”

既然话已经开头,沈靖辰反而觉得没方才那么尴尬了,双手撑着膝,不得不说这两日确实有些辛苦,乍一坐下,两腿还有些酥麻。凌宇看出了沈靖辰的不适,复又跪坐在沈靖辰面前,双手给他按摩两腿。虽然没什么手法,不过也能舒缓不少。

“我并不觉得指出父亲的失误有什么错,”沈靖辰看弟弟执着的样子,这次到没直接阻止,“不过那日我不该生出得过且过,放任自流的心思。”

沈靖辰由着弟弟给自己按摩了一会儿,还是不肯让凌宇长跪,将他重新扶起和自己并坐,“我也不算自罚,只是给自己提个醒罢了,别忘了当哥哥的责任。”

凌宇听了沈靖辰的话,信了一半扔了一半,若不是自罚,何必这近十日来都如此?

沈靖辰话说完了,又受不了弟弟这带着谴责带着自责的表情了,“行了行了,我身体怎样我自己心里有数,这不歇了么,你别这么盯着我了,有这时间去瞅瞅那俩不省心的可好?”

凌宇看沈靖辰有些恼羞成怒,不过却安安生生的休息了,倒是放心不少,不打算再给哥哥拱火,到了个别,让沈福还是一定要请郎中来给沈靖辰瞧瞧,嘱咐完了才离开。

沈靖辰揉揉脸,被弟弟抓包的感觉实在不好,不过倒也罢了,这几日是存着自罚的心思,那日见到沈靖希和沈靖岚文武不成的样子,他确实有一瞬间想就这么放任了之的,冷静下来对自己有这想法实在是不能饶过,于是就每日罚站警醒自己。不过沈靖辰自我约束能力向来很强,也懂得保重身体的道理,这种整日的罚站,本就打算到今日为止的。

既然有分寸,自然不会误了正事。除了沈府的里外安排以外,沈靖辰也是认认真真想了想两个弟弟的事情。沈靖希倒不用过于担心,虽说文不成武不就,但沈家也着实没有逼着他非要成为文武全才的理由。尤其是知道他多是因为父亲溺爱,基本功舍不得让他练,才是今日这般景象。若是狠狠心,让沈靖希文字,武功从头打起,虽说恐怕还是出不来个科举之才,但也不至于太过稀松,至于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喜好,或者其他能当家立业的本事,沈靖辰倒是不急着深挖,沈靖希不是沉稳的性子,毕竟自己刚刚回家,多少还有些生分,过一阵子,要是沈靖希真喜欢什么,恐怕他自己也会要求。

倒是沈靖岚,他小时候的样子不像是会长成个不学无术的样子,而现在又显然是在应付。恐怕小时候是故意隐藏,故意不认真去学,去练,可小时候的故意,这么些年下来,恐怕已经成了习惯,就真成了不学无术了。沈靖岚既然有天分,沈靖辰就不会像惯着沈靖希那样由他去。可是这孩子才是心结最深的那个,又不爱同人说话,恐怕还要多花些心思才能板过来。

又过了三日,这段时间凌宇像是盯着沈靖辰一样,每日大早就到沈靖辰卧房门口候着,把伺候的小厮都赶走,只默默给沈靖辰端水洗漱,换衣伺候。这已经三日,沈靖辰真是拿他无法,想想罪魁祸首是自己,怒又不能怒,这不一早凌宇又来点卯了。

虽说是大家少爷,凌宇也是在疆场上呆过的,平日也是自行打理,加上沈靖辰要求也少,倒也不至于让他伺候多少,只不过这样态,实在是跟他顶气呢。无法,沈靖辰只得盯着凌宇,不去用他端来的水,俩人就这么耗着。

凌宇端着水盆,坚持了好一会儿终究是因为分量缘故不得不放下,沈靖辰暗暗挑了挑嘴角,看咱俩谁耗得过谁!却没想到凌宇放下了盆子,直接从腰后抽出一条一尺多长的戒尺,双手高举,躬身弯腰奉在沈靖辰面前。

“不是说不罚你么?”沈靖辰皱眉。

“大哥,我不是推卸责任,既然你仍旧每日站立两个时辰自醒,辛苦大哥也每日提点凌宇一二,莫忘了当兄长的责任。”自请责罚总是过于羞耻,凌宇捧着戒尺,一鼓作气说道。

沈靖辰愣了一会儿,终究败给了弟弟的坚持,凌宇不愿意他每日自苦,却甘心以自己受罚的形式劝解。拿着戒尺的人,比挨戒尺的人更要警醒,凌宇奉了戒尺讨罚,却是委婉的请沈靖辰换一种方式自省。

沈靖辰只能重重的叹了一口气,接过沉重的戒尺,对凌宇言道:“每日早起洗漱过后,去书房,十戒尺,算作警示吧。”

“是,多谢兄长。”凌宇点头应到。

沈靖辰手持戒尺,点点凌宇的腰间。凌宇也不再耽搁,褪下长裤到膝盖,撩起上摆别在腰间,就着低头的样子撑在桌沿上。

沈靖辰抬手打下,戒尺打在臀上发出闷响。沈靖辰一下一下打的很清晰,凌宇臀上挨了五下就已经成了均匀的红色。又过了一轮五下戒尺,沈靖辰停手,凌宇的臀上也仍旧仅是一层红色,沈靖辰将凌宇身后的衣摆放下,稍微遮挡,把他扶了起来。

“多谢兄长。”凌宇只额上渗出层薄汗,戒尺打在臀上时候很是疼痛,十下戒尺挨过站起来后痛楚已然不太强烈。

十戒尺不会有什么伤害,就如同沈靖辰所言,只是警示。
后院儿的小库有两层,平铺开来能算上个四间的大房子。沈家虽不是诗书起家,但抱着让子孙认真读书的心思,小库的一间有着不少诗书礼仪的誊本,加上兵法杂卷,足足占满了一间房。另外一间,大多是沈家人情往来收寄的物件儿,瓷器木雕,玉琢石刻,花样儿很多。楼上一层却是不同,沈家世代疆场,手下生死兵将无数,楼上这一层,有无名小兵留下来的手编草花,也有不知是哪位战死的将士染血的中衣,有边关医者留下来的器具,也有将领们用过的兵刃。这一层是专为子孙后代留的,哪怕往后不再去边关了,也要记得先辈们血战疆场的故事。

沈靖辰进了小库,先是踏上二层,对着满屋内容有些杂乱,却无一不叙说着铁血故事的物件沉默了一阵子。有些悲壮,却不凄凉。如今圣上并不穷兵黩武,没有逼着将士征战杀伐,他们在边关,于己,成全大业,于国,护边安民。战场上的每一滴血泪,需要被尊重,需要被铭记,却不用刻意渲染悲伤。这一层亦是这样,不是让后人上来哭哭啼啼的,而是为了让他们“不忘”。

沈靖辰绕着二层两见屋子走了一圈儿,地上没什么尘土,物件虽然杂乱但被安放的整齐有序,心里很安慰。靖岚毕竟还是沈家的孩子,虽然那时候还小,也是在疆场见过血泪生死的,不会不敬畏。沈靖辰觉得这几日的压抑有些缓和,弟弟们本性不移,其他的便是小事。

抬脚来到一层,书籍也是整整齐齐的摆列着,沈靖辰随意拿出几本翻看,果然有不少被翻看过的痕迹。“沈福,叫凌宇来。”

这间小库凌宇平时也会来,有时候是查着书籍,有时候是去二楼打理,听到沈靖辰叫,也就很快收拾了东西过来。

"这些书是你平时在看的么?"沈靖辰抽出了几本书,摆在桌面上,书的内容很杂。

凌宇看了看,点了点头,道:"这些我都看过。"

沈靖辰有些失望,本以为能在这些书本中看到些沈靖岚掩饰的蛛丝马迹,看来还要另想办法。
"平日这里都是靖岚在打理?"沈靖辰移开手下的书本,抬眼看着凌宇,"若是我想找什么东西,他能帮着想出是放在何处么?"

"哥,我也试过。"凌宇知道沈靖辰是什么意思,如今心结已解,也不再躲躲闪闪,"我试着让他帮着找书,找物件。靖岚总是只给指出个大概方向,这个是没错过的,但若再细问他是在哪儿,或者让他帮忙寻找,他就一脸惶恐不安做错事的样子。我也说不好他是真不知道还是故意掩饰。"

沈靖辰叹口气,摇摇头。凌宇接着说到,"我也试探过问他些别的,比如想知道北境地理该往那本书上找之类的,他也全说不懂。"

"我知道了,没关系,也不急在一时。"沈靖辰只失望了一下,也就放开了,把桌子上平摊开的书籍收拾了一下,又从凳子上的小包袱里抽出来几本别的书。"我从朋友处借的几本书,过两日还要还回去,你去叫靖希和靖岚过来一起帮着抄一抄。"

小库一层因为有不少藏书,因此也留了桌椅,可以算是个能供几个人一起书写的书房。沈靖希和沈靖岚不像沈靖辰和凌宇一样,还要处理外事,两个人平日也就是上上课,练练武。这些日子本就是大哥回来,先生就给他俩减了功课,加上沈靖辰有意不拘束着他俩,让他们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以便观察观察两个弟弟到底是什么心性想法,于是两人现在就在自己房中呆着,很快也就到了小库。

纸张笔墨早已经准备好,沈靖辰也没多说什么,直接给了书籍让三人抄着,自己也拿了一本翻阅,只是时不时抬头看看两个小的,偶尔对着文字指点一二。

沈靖希速度不慢,依旧是手上虚浮,沈靖辰取了块重物给他挂在腕子上,也不管沈靖希撅着个嘴,道:“又没人催你,写慢点儿。”沈靖希字好坏不论,家里也不指着这个,但既然沈靖辰回来了,就不能惯着他得过且过的毛病。

沈靖希也不敢违背,只能撅着个嘴悬着手腕接着写,没一会儿就酸的发疼,看了看大哥,大哥也不理他,又不敢瞪凌宇,转头冲着手腕上空荡荡,一笔一划抄着书的沈靖岚瞪了一眼。沈靖辰一直关注着这俩小的,看见这一幕倒是有点想笑。

沈靖岚倒是没什么反应,一笔一划倒是抄的认真,恨不得两笔就抬头看看字是怎么写的,沈靖辰默不作声的在他身后站了一会儿,一时间也判断不出来沈靖岚是真不认识这些字才写的这么慢,还是说故意隐藏才这么一笔一划的抄。

沈靖辰又重新翻阅起手上的书,小库里一时间安安静静,四兄弟难得的共处倒是格外温馨。

“诶,你们仨过来一下,看看这个字念什么?”沈靖辰翻到一页文字,想了一下,像是不经意的叫了三人一声。

沈靖希早就想找个借口放松放松手腕,听见大哥叫,立马扔了笔摘了手腕上的重物围过来,不过这字他不认识,挠挠头,站在一旁看着凌宇。沈靖辰指的是个“譸”的古体,笔画又多,加上凌宇这里是倒过来看,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
“这书明日就要还回去,现在去请个先生过来讲来的及么?”沈靖辰像是在问凌宇,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自嘲,“真是,其实先抄下来再问也不妨事,就是这心里真别扭。”

看着凌宇也不认识,沈靖辰摆摆手,让他们回去接着抄书,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

沈靖希磨磨唧唧坐回桌子前,拿起笔,“把腕子上的东西挂上!”本想偷个懒儿,却不成想沈靖辰一眼就看见了,只好又不情不愿的挂上重物接着练字。

凌宇抱歉的冲着沈靖辰笑了一下,看着沈靖希的样子又有点想乐,蹭蹭鼻子也转身坐回去接着抄书。沈靖辰掐掐眉头,读着读着书卡在字上确实不是什么愉悦的体验,虽说一般读书讲究“不求甚解”,但不需细想和不小心卡住了这是两码事。

“大哥,这字这里可能念zhou。大概是想说欺诳的意思。”沈靖希有点犹豫,但看着大哥有些不悦的神色,小声提醒道。

沈靖辰心里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嗯,这一整段我都不甚明白,明日找人问问好了,你先去抄书吧。”说完也不再执着于这一页,直接翻了过去,沈靖希见大哥不再放在心上,弯腰行礼也坐了回去接着抄写。

像是个小插曲,众人都没放在心上,小库中又重新安静下来,只留着笔触碰纸张的细响。

只是在三人都回到座位后,沈靖辰默默翻回了前面一页,这字两个读音,zhou或者chou,沈靖岚说的没错,小孩儿认识这个字,而且一眼过去,在文中的意思他也分辨的清。

这倒多少印证了之前的猜想,恐怕沈靖岚不是长大以后真的变得蠢笨不堪,而是有意藏拙。只不过不知道他这个“有意”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记恨?还是仅仅因为想在沈家立足而不愿意展露风头?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还有沈靖岚到底藏了多少?凌宇也不是傻的,父亲也不是毫不关心,沈靖岚文章背不下来,武功练不好,这些年在父亲和凌宇两人眼皮子下面不可能全是装出来的,却又到底是怎么回事?沈靖辰倒是对这个弟弟有点刮目相看,不管因为什么原因,不管他到底是真拙还是藏拙,如今能和小时候,性格能力完完全全成了两个人似的,倒也真是件不容易的事。

不过沈靖辰倒是沉得住气,并没有因为这一点点小发现而漏出破绽,倒是颇有点儿跟弟弟们斗智斗勇的乐趣。

下午的时光溜走的飞快,沈靖辰手中的书也不过看了十几页,两个小的一人抄了不足小半本书,一个是因为手腕上挂着重物写不快,一个慢在不知真假的只得一笔一划比对着抄,沈靖辰倒也不怪,看着日头渐渐下去,站起身来,“今日就抄到这里吧。”说着合上书本,亲手取下了沈靖希手腕上的重物,给他揉了揉,沈靖希龇牙咧嘴的哼了两声,却被沈靖辰烦多于怒的揍了两下屁股,就只得安安静静的任由哥哥揉搓,酸楚倒是减轻了不少。

沈靖辰也没太在意两个弟弟到底抄写的如何,收了东西就放两个小的走了,只是嘱咐以后每日午后两个时辰,来小库的书房让他看着练字,算是给弟弟们定下的第一个规矩。

“沈福,”看着两个小的离开,沈靖辰把凌宇留下,叫了沈福过来,“把我书房随便怎样重新修整一回,以后要处理的东西都送到这里来。”

沈福不明所以,却也不会多问,应了说会叫了人先把东西整理出来送过来。

“凌宇你看,”沈靖辰拿着沈靖希和沈靖岚刚刚抄写过的文字,“靖希只是基本功太差,以后盯着他多练练总会有好处,靖岚这个,我总觉得和上回看到他的功课写的有些不同,你怎么看?”
上次考校功课,沈靖辰其实也没看的太仔细,主要是一时间真被两个不争气的弟弟给气到了,还好现在倒是能心平气和的评说了。

“我也说不好,是感觉有点不同。”凌宇拿过沈靖岚的字,仔细的看了一遍,皱了皱眉,“笔画上,不太一样。”

虽说以往凌宇对沈靖岚确实没怎么上心,但怎么说这些年,也是比沈靖辰了解的更多些。沈靖辰听了凌宇的想法,倒是灵光一闪,方才仅仅觉得有问题,被凌宇一点,越发觉得不是自己的错觉了。

“去把他之前的功课再拿来看看。”沈靖辰嘱咐道,“连靖希的一起拿来吧,省的俩人都多想。”
凌宇点了点头,心里着实有点佩服大哥。这一段时间下来,自己跟着对靖希和靖岚两个人的了解竟然比以往那么多年还要深了一些,而且沈靖辰真是完全不动声色的任由两个弟弟自己漏出小心思。就像今日,靖岚不就完全没有防备了透露出了些本事么?恐怕大哥要在小库书房处理事务为了继续试探,只不过还专门让沈福找个理由去修自己的书房,恐怕是不想让两个弟弟尤其是沈靖岚多心而防备吧?真是周到啊!

凌宇用目光暗暗称赞沈靖辰,倒是把沈靖辰看的有点不好意思,回瞪了凌宇一眼,心说也不知道谁留下来的烂摊子,不然我至于回了家还要斗智斗勇么?

凌宇揶揄一笑,却赶紧拿了早就准备好的东西给沈靖辰看,除了这些日子处理的事务清单,还有给两个弟弟调整安排的功课。沈靖辰细细的看着,两份都没有什么疏漏,尤其是给靖希和靖岚的功课清单,事无巨细,学哪些文,练多少字,什么时候习武,为什么如此安排,都列的十分详细,凌宇是确确实实已经把两个弟弟的教导放在了心上。
日子过得飞快,沈靖辰倒也不急,只是每天叫了靖希和靖岚来小库书房学习功课。沈靖辰就在一旁处理公事,偶尔沈靖希想偷个懒儿,沈靖辰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与他说,“你若是坐在这里,就认真做功课,若是坐不住了,就出去待会儿,但不允许你在这儿翻着书拿着笔应付差事。

”这些日子下来,沈靖希算是明白了之前是爹爹哄他,才讲他有考秀才的本事,如今大哥回来了,可是一点都没留情面的把他的文艺武功批的一无是处,让他从基本功重新练起。一开始是不愿意,委屈,还有些难过,可有人教导,有人批评,这感觉有点微妙,这种被人关心着,关注着的感觉,竟比之前单纯受宠的时候还要明显。

慢慢的,沈靖希也就不倔了,哪怕依旧会偷点儿小懒,却也不再不满于大哥和凌宇哥交给的功课。而且,沈靖辰对他并不严厉,也就是嘴上说说,最多拿着书卷敲他两下。传闻中大哥对凌宇哥那种藤条板子的教导,他倒是一点都没见识到,只不过听得多了,再看到凌宇偶尔走路不太利索的时候就有点莫名同情,以前对凌宇那种暗暗的提防和较劲儿的感觉倒是轻了不少。

沈靖希休闲的特权,沈靖辰倒是没打算给沈靖岚。基本上每日午后这两个时辰,都要盯着沈靖岚老老实实从头坐到尾,有时候是抄写书籍,有时候是整理书卷,偶尔沈靖辰还让沈靖岚帮着分类下自己手中的账册。到不介意他弄对弄错,反正把这两个时辰总安排的满满当当。好在沈靖岚向来认认真真,只不过依旧慢的让人头疼,偶尔还写废几张重来。

沈靖岚向来不敢多说多问,弄错的时候一脸惶恐,比照着以往一定是一顿板子,可沈靖辰却也什么都不说,连认错请罚的话沈靖辰也嫌浪费时间似的懒得听。若是有了错误,沈靖辰也就是随手指出来,甚至也不让沈靖岚重新做,只是让他看着自己改好,也就算了。

沈靖辰不是凌宇,沈靖岚心里战战兢兢却一点也不敢揣测大哥的心思,沈靖辰说什么他就赶紧做什么,哪怕沈靖辰从不打他,甚至不能说严格,什么故意弄错之类的沈靖岚在大哥面前也是绝对不敢的。

“靖岚,去把这些分好,抄一遍。”这日,已经是过了一个多时辰,沈靖辰揉揉脖子,翻着手中一个账本,扔给沈靖岚。

沈靖岚不敢违背,看着哥哥桌子上堆满的账本,哪怕之前从来没处理过账务,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哥哥又好像没打算指点什么,一时间心里有些忐忑,账本还不像书籍,错了可以从新抄录,或者哪怕有几个错字也不影响大意。可账本不同,沈靖岚就是再蠢,也明白这东西是必须仔仔细细誊录的,一点错都容不得。

沈靖希手腕子上还挂着重物,抬头看了看沈靖辰,神色有些不满。他也是沈家人,凭什么这些东西可以让沈靖岚看却不交给他?低头看看自己誊抄着的书籍,沈靖希有些愤懑的看了沈靖岚一眼。

“看什么呢?赶紧抄你的书。”沈靖辰倒像只是随手指派活计的样子,冲着沈靖希丢过去个竹片让他别分心。“大哥!我也帮你算账!”沈靖希倒是一时激起了脾气,把笔一放,站起来冲着沈靖辰要求。

“行了,看看你那破字,还不赶紧好好练练!等你字儿练好了再说别的。”沈靖辰嗤了一声,一点儿也不留情面的怼了沈靖希一句。

沈靖希被当着沈靖岚面嘲笑字不好,有些面红耳赤。可这嘴顶都顶了,沈靖希也干脆不怕了,指着沈靖岚道:“那他呢?哥你让他抄书练字,我帮你算账!”

沈靖辰倒是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看了两个弟弟一眼,道:“就他那破字,能抄书么?抄出来的书能看么?”

沈靖岚听到大哥如此评价,恨不得把头埋在桌子下面。沈靖希听到这话,心里却是释然了不少,看来大哥也不是打算真让沈靖希算账,可能就是帮忙抄几个数字而已,还不如自己抄书有用。

“行了,让你们干什么赶紧的,别在这儿磨磨唧唧的。”沈靖辰又随手给两个弟弟一人扔了点儿东西过去,揉了揉手腕继续埋头干自己的事儿,看起来也没指望着两个弟弟真能帮什么忙,无非是让他俩在这儿学一会儿是一会儿,能练几个字算几个字罢了。

两个时辰过了,沈靖辰也不多留二人,自己却不立刻离开,反而叫了凌宇过来。这已经是这段时日的常态了,凌宇平日也要处理公事,沈靖辰回来了,他便要将精力多放在凌家的产业上,这些年虽然沈凌两家似是一家,但家族传承,血脉不能断,沈家并未因此就打算接手了凌家的东西,而是一处管,两处账。

“这是他俩今日的功课。”沈靖辰将自己处理的东西收了收尾,转而与凌宇讨论起两个弟弟的事。近些日子,两人都是分别安排好家外的事,就聚在一起分析家里的事。“

靖希的字有点儿骨头了。”凌宇笑了一下,比对着沈靖希一个月前的功课,字明显有了长进,他自己恐怕还没意识到,两个哥哥心里却有了底。

“靖岚是懂账的。”沈靖辰点点头,转而拿过沈靖岚的东西,这些日子,他偶尔给点账本,偶尔给点算术的,不甚刻意,却东一下西一下引得沈靖岚多多少少透了底。“而且你看他这字,是不是觉得他的笔画和我们写的有些不一样?”

凌宇点了点头,如今他也确定,沈靖岚一定是有所隐瞒。都怪他这些年的无视和苛责,竟从来都没有真正怀疑,自己这个哥哥当得太不尽责,却不如大哥回来两个月的观察。沈靖辰倒没注意到凌宇的沉默,只拿着沈靖岚以往抄写书籍的功课,和这些日子在他眼皮底下抄写的内容正正反反,颠来倒去的比较,答案呼之欲出。
又几日,沈靖辰就是沉稳也有了点脾气,心下的疑惑像是触碰到了关键却又解不开,沈靖岚依旧是问五句能回答出个“不”字来,甜果大棒全撞在棉花上,弄得人气不打一出来,却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

沈靖希的文字,武术被他强压着重新练基本功,多少有些长进,可这孩子最近又不知道怎么着了,越发坐不住,两个时辰也就能安稳的呆大半个点钟,而且看着沈靖岚的目光越来越不友善。沈靖辰自问对两人没什么区别对待,谁知道心思重的那个还没弄清问题所在,平日大大咧咧那个这会儿又别扭起什么来了。

沈靖辰一边想着,一边翻阅着沈靖希屋中的书籍信件,随意翻看弟弟的东西确实不好,可现下这情景,沈靖希和沈靖岚,嘴巴一个比一个紧,一个提起来就打哈哈,一个蚌壳一样一言不发,沈靖辰火气真是蹭蹭涨,又早就下定决心不解开心结不随便动家法,只能曲线救弟,趁一个个不在,去卧房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放下手中的拿的一本“木艺”的书,沈靖辰揉了揉手腕,沈靖希又已经两日没回家了,但据沈福说,这也不是什么怪事。二少爷十几岁时候就偶尔夜间不回,沈严打过骂过他也不说,一副爱咋地咋地的样子。总归是宠大的孩子,沈严打了两次也下不去手了,只能唉声叹气说管不了了。索性沈靖希虽然不回家,但没惹出过什么事,渐渐地,家里人也就见怪不怪由他去了。

“大少爷!不好了!求您救救二少爷吧!”沈靖希身边的小厮木头一头冲进了卧房。“大少爷,二少爷出事了!”。

“什么事?”沈靖辰看着气喘吁吁满脸焦急的木头,心里也是一紧。

“二少爷跟人起了争执,打…伤了人!”木头眼神躲闪,不敢看沈靖辰,话说了一半拐了个弯儿。

沈靖辰眉头一皱,虽说自家从不以权势压人,但毕竟地位在那儿摆着呢,一般百姓官员都绕道几分,说句实话,哪怕真是沈靖希的错,伤了人,家里下人也不至于如此慌张,必先找了郎中给人治伤,如果没有太大伤害,也没人会深究。木头如此慌张,莫非……。沈靖辰心里一咯噔,莫非,伤重不治?“找了郎中没有?伤者怎样了?二少爷呢?”。

“找了!二少爷…打断了人家一条腿,郎中说腿能保住但恐怕会留下残疾,二少爷心里怕,不知道去了哪里,木头不敢不报,就自己先回来了。”瞒是瞒不住的,大少爷知道了没准还能应付,木头心想,二少爷,木头也没别的办法了!。

沈靖辰一听沈靖希伤了人一条腿还敢躲避逃跑,怒气一下子上来,一脚踹在书桌上,上面的零零碎碎噼里啪啦掉了一地。一脚过后,沈靖辰压着自己咽了口怒气,沈靖希再怎么不济,自家弟弟的品性还是知道的,没轻没重瞧不起人可能是真的,但一点担当没有出事只会逃跑可不是沈家人能做出来的。伤人腿,找了郎中,混世魔王的性格不至于吓得直接跑了,恐怕不是怕伤人这事,还有别的,或许跟家里有关?。

“伤的谁?”沈靖辰盯着木头,不让他再躲闪。

木头看着大少爷这么两句话就把自己的东西全要套出来了,再不敢避重就轻,哆哆嗦嗦腿一软跪在地上,“伤的…张秀才。”

“张秀才”三个字一出口,沈靖辰脑子轰的一下。张秀才之所以有名,倒不是他自己怎么天才怎么出众,他家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甚至张秀才自己更是个文文弱弱到有些懦弱的白面书生。之所以人人知晓,是因为他有个极为强悍的亲娘。

张秀才的娘姓李,原来是张李氏。然而张家不仁,自李氏过门就动辄打骂。李氏初期就像个普通人家的受气媳妇似的,一句话不说任打任骂,任劳任怨,不到两年还给张家添了个小子就是张秀才。没人想得到,李氏所有的隐忍,都是等着儿子拿到科举的资格,自打张秀才考中秀才以后,李氏突然拿出证据说张家曾经为逼她下嫁,谋夺李家财产,暗地里使手段,逼得她爹病重乃至自尽。后又买通官吏,自己与母亲告状无门,不到一年,母亲终于受不了身心双重压力,求着李氏下嫁张家,还没等闺女回门,哭喊着自己对不起丈夫对不起女儿,投河自尽。

张家几乎囚禁着李氏,后又拿捏着张秀才,觉得李氏唯一的依靠就是张家,况且李家夫妇均为自杀,就算是告官,一般官吏肯定最多让张家出些钱财了事。加上李氏头些年确实安静,渐渐地,张家就对李氏放松了看管,以至于让李氏再有机会走出张家家门。

可没成想,李氏一出来,就拿着血书状告张家,甚至状告张家和官员勾结。乡里不行就去县里,一直告到过州府。妻告夫,民告官,越级上告,哪一条都是自带着罪责的。李氏一个弱女子,在各级衙门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滚过钉板,受过板子,没回都是半条命下去。可她就这么一直告,告不赢还要继续受刑,受了刑也不退,接着在衙门口捧着血书告。

一次一次折腾了近三年,张家虽然没有被定过大罪,但名声臭了,生意垮了,加上前前后后罚金加打点,竟生生让李氏给耗垮了。
张家远亲都怕惹上事早早离开,张家主母第二年上就气病了没撑过去,张氏虽没受过什么刑罚,但本就不是特别有本事的人,家一散,一急,身子就一天不如一天。就这样还天天打李氏出气,李氏也不反抗,还是那么一门心思告状,第四年,张氏突然就死了,李氏这才带着张秀才离开。

张氏究竟是久病拖死的,还是李氏暗地里有过动作,乡里乡亲猜测多了却谁都不敢问。一是张氏对李氏的打骂早就看不过眼,二是李氏是个倔的不要命的,谁敢再触她眉头!

自打张家彻底完蛋了,李氏满心满意就都是张秀才这个儿子。只不过强母弱子,张秀才却长成了个懦弱无能的性子。可再怎么不济,李氏都把这个儿子当成全部的寄托,疼得跟眼珠子似的。

想清了这些关节,沈靖辰真是整个头都疼。若不是发生在自己家,他绝对欣赏并要给李氏叫一声好,是个铁娘子。可事到自家,可想而知老二为什么吓得直接跑了,这李氏是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伤了她的心肝宝贝,她能拼着命也把沈家拉下水!伤人该担责,这点沈靖辰倒是绝不会推脱,哪怕治弟弟的罪,哪怕自己去磕头赔礼都是应该的。但李氏要把沈家,把沈严都恨上的话,他沈靖辰可承担不起!

“去,叫人去找沈靖希一个时辰之内把他给我带回来!”沈靖辰冲着木头喝到,“来人,去叫靖岚,让凌宇陪他一起去再请好郎中给张秀才医治。”

安排完木头,沈靖辰又对着外面候着的说到。沈靖岚生母白术是游医,虽不知道这些年他还有没有记得些医术,总归比其他人要强些,让凌宇跟着,两个人安抚张秀才应该没有问题。李氏那里,还是得自己去应付了。安排完毕,沈靖辰叫上木头,一起先去找李氏,果不其然,有了郎中照看张秀才,李氏直接奔到县衙门口击鼓鸣冤,这不一会儿的功夫,县衙门口已经聚来了不少人。

冯县令也甚是头大,他上任不久没赶上李氏丰功伟绩的时候,但也早就有所耳闻。他倒是个不偏不倚的,但沈家不同,他这小庙就沈家这一尊大佛。百姓不懂,冯县令确实知道的,边关稳定,百姓安居,沈凌两家功在社稷,可以说这些平头百姓,能安安稳稳有个饭吃有个工做,说到底得感谢边关将士以死卫国,何况沈凌两家多少儿郎马革裹尸!若是小错小罪,哪怕他从来以律法为先,在沈家面前他都愿意轻判一二,可是这个李氏,又当真是油盐不进拿她一点法子都没有。

冯县令知道外面早就聚起了人,就是磨磨蹭蹭不想出去,这么快沈靖辰也到了,不想出去也得硬着头皮去了。只见沈靖辰有意跟李氏说话,李氏却果真一言不发,只等看到冯县令,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弄得冯县令简直想瞬间消失算了!

“沈……”冯县令已经是一脑袋浆糊,下意识的要先向沈靖辰行礼,却见沈靖辰微微摇摇头,示意他先问李氏。

冯县令也不是笨的,若是先表现出跟沈家关系近,这李氏还不一定怎么想,没准明天就能告到上边,自己还想着怎么调停压下来,让李氏闹大了这哪一方都得不了好!

“李氏,你有什么冤屈?”想清了这一回,冯县令压了压情绪,拿出当官的威严对着李氏问道。

“民妇告沈家二少爷沈靖希当街伤人致残,求治沈靖希伤人之罪,治沈家治家不严,纵容子弟强取豪夺,伤害无辜之人的罪!”李氏字字有声,狠狠瞪着沈靖辰说。

“你把事情说一遍,沈靖希当街伤人有无证人?还有何来沈家纵容子弟强取豪夺,你可不要强词夺理,故意攀咬。”冯县令倒不觉得自己这话能对李氏有什么作用,只是一要威严,二给沈家递个示好信号。

“我儿在街头看中一件木制的玩意儿,已经与店家付款,可巧被沈靖希看到,非说是他先看中的,还令店家将东西取回卖他,我儿不愿,沈靖希见他不给,就令下人出手去抢,言语间极不尊重,我儿自然反抗,可沈靖希竟然随手拎起一旁的棍子当枪,逼得我儿连连后退,躲闪不及被打在身上,重重摔倒断了右腿!”李氏双手攥拳,一半是怒气一半是悲愤的说到。

冯县令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这问话是说给沈靖辰听得。冯县令无奈,张秀才是李氏的心肝,况且她多年挨打,对于恃强凌弱,拿棍子打人这种行为从内心深处有厌恶又恐惧,三分的事在她眼里能有七分错处,加上曾经告状时候的官官相护,官富勾结,让她一知道打人的是沈靖希就怒火中烧,自家儿子腿都断了,她这辈子唯一的指望,自然是拼了命也要让沈家脱一层皮。

本来这事沈靖希确实不对,但决没有李氏认为的那样罪过。沈靖希是武将家出身,平时跟人玩儿闹都是拎根棍子当枪指指点点,根本不是存心伤人的。可张秀才又是个软弱无能的,身体又差,三躲两躲就撞到了枪上,更好巧不巧的是,他一惊一吓直接摔倒了地上坐断了自己的右腿!

冯县令也是觉得,无论是沈靖希还是张秀才,都是倒了霉的碰到了一起,一个估计都没觉得自己动手就伤了人,一个恐怕也看不出来在人家那儿最多就是逗弄了一下就把自己差点吓死。
沈靖辰也是觉得事情不好处理,但听了李氏的话,怒火反而小了一些,自家弟弟不是故意存了害人之心,让他稍稍安慰。

“冯大人,”沈靖辰略一沉思,在场说到底自己地位最高,冯县令恐怕不敢轻易判决,可李氏若不依不饶对几家都不好,沈靖辰听说了之前的事件是尊敬李氏的,但这件事沈靖希和沈家也决不能因为同情认下没有犯过的大罪。

冯县令看沈靖辰开口,感激的看了他一眼,示意他接着说,一切由沈靖辰做主。

“李氏,我沈家是圣上亲封的爵位,非谋逆遇罪减刑一等。舍弟伤人,最多笞二十徒半年。”沈靖辰看着李氏,李氏果然双眼瞪圆眼眶微红。“这不是官官相护,律法如此,你就是往上告也最多如此,况且到了州府,沈家护边有功,州府恐怕还会减刑。”倒不是打压李氏,但要先绝了她闹大的心。况且这不是随便说说,事实如此。沈靖辰不能委屈了弟弟,不敢拖累了沈家,当然也不想让李氏就这么无辜遭罪,何况弟弟确实也该受教训。所以最好的办法是先安稳住李氏,该怎么罚掌握在自己手里。

“我也不是为弟弟开脱,您儿子受伤,我沈家也必会有个交代。”沈靖辰接着说道,“冯县令,请暂缓舍弟伤人之罪,我请求二十天的保辜期,沈家已经找了郎中去看张秀才的伤情,请二十天之后再量刑处置。”伤人者有二十天保辜期,是看伤者最终受伤的程度如何,如果伤者不幸身亡,那就是杀人罪,如果二十天后,伤者无大恙,那就是伤人罪,刑罚差着很多。张秀才断了腿,是残疾,但听木头的汇报,郎中说有几成把握能保住,如果二十天治疗有效帮张秀才保住了腿,那伤人的程度必然减轻很多。
。 况且对于李氏来讲,母子二人无力请到更好的郎中,沈家请的郎中这二十天内必定全心全意给张秀才治伤,对两家来讲都是好事。

李氏也想通这一关节,沈靖辰说的判罚她绝对不愿,但比起降罪沈家,能保住儿子肯定要放在首位,李氏第一次含着愤恨决定忍耐,若执意现在就让县令降罪沈靖希,一是如沈靖辰说的,总共也没多少刑罚,二是****家入罪,人家请来的郎中还怎么可能精心照顾仇人的儿子。

沈靖辰看李氏不发一言,只是死死的攥住衣角,也是叹了一口气。百姓何辜,上位者就是这样能够决定平民生死。“李氏,这件事是我二弟沈靖希的罪,也是我沈家的错,”沈靖辰转头对着李氏一揖到地,世人都说一报还一报,沈靖辰却绝不可能断亲弟一条腿去赔偿别人,说他护短,不能大义灭亲,沈靖辰是认的。终归需得让李氏受了委屈,沈靖辰这一揖,是为沈靖希赔罪,也是为自己赔礼。

“保辜期,沈靖希绝不会迈出沈家一步,等二十天过后,我亲自带他来衙门量刑。”沈靖辰对着冯县令拱手道,“无论之后判刑如何,他自然也逃不了家法。”

有错必罚,在外护着弟弟,家里的教训却绝不会少。

“请允我今日先回家处理家事,也去看看张秀才的腿伤如何,”沈靖辰接着道,“我二弟犯错,是我沈靖辰做哥哥的教导不严,明日自会来领治家不严之过。我父如今在京城,并不在家主事,还请不要无辜牵扯沈家和父亲。”

沈靖辰必须领了李氏状告的第二桩罪名,否则她心生怨怼,恐怕会对沈家和父亲的名声有损。

李氏依旧生气,但沈靖辰话以至此,她再行状告倒成了胡搅蛮缠,于是值得一言不发,向着冯县令行礼完毕,转身离开。

沈靖辰也冲着冯县令微微鞠躬,幸亏事情处理及时,冯县令分寸拿捏的又很好,这事才能初步顺利达成一致。转头看了看要把自己缩成一团的木头,沈靖辰冷哼了一声,抬腿回家,沈靖希,最近心思确实大多在凌宇和靖岚身上,你可真是不给你大哥我省心!

离了衙门三日,沈靖辰,凌宇和沈靖希每日早出晚归在张家看护张秀才,李氏也着急张秀才的伤势,一时间也顾不上沈靖希。直到郎中说张秀才腿伤稳定下来了,只需好好照顾便可,沈靖辰三人才算是心里安稳了些。

沈靖希自然也终究是被找了回来,这会儿正在书房心虚的踱步。他也是倒霉,平时跟伙伴们玩儿闹,就没见过这么不禁打的人,他都没怎么动手啊!是张秀才自己摔在自己身上压断了腿,他沈靖希今天真是出门没看黄历倒了大霉!沈靖辰回来也有三个月了,可是心思多在沈靖岚身上,我才是你亲弟弟!沈靖希愤愤的想。这阵子不着家,甚至喝醉了好几次。对这个大哥,沈靖希从小就是十分崇拜仰慕的,特别想跟哥哥亲近。可是年岁差的大,沈靖辰不爱带着一个拖油瓶小不点玩儿,娘又不教他打扰哥哥练功学习,沈靖希向来只敢远远的看着哥哥,哥哥冲他笑笑他就能开心一整天。本以为大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哥哥弟弟之间就是这样的情谊,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了一个叫半夏的小孩儿,被凌宇逗弄,躲不过就抱住沈靖辰的大腿试图躲在后面,那时候大哥笑的开心极了,还摸了摸那个孩子的头。

从小,沈靖希每每想到这个场景心里就嫉妒的发酸,没成想那个讨厌的小孩后来居然成了自己的亲弟弟!还跟哥哥呆过一年!小孩子对大人的情仇记得不深,哪怕那时候知道这么多年也消磨了不少,跟凌宇迁怒沈靖岚不同,沈靖希是从小就真真实实的讨厌这个抢走了自家大哥的小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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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6 14:11:32  更:2021-09-06 17:30: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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