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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何处秋风至(古风 主父子 大坑)[第1页]

作者:恬寂世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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潜水多年,第一次发文好紧张,先向各位小可爱问好

本文以历史为背景,人物虚构,亲妈一枚,有虐,也有反虐,有大纲无存货
2L上文


前篇
王府外,昏天黑地,大雨滂沱。
值夜的侍卫举着雨伞途径玄知阁,目光有意无意扫过那个跪在门口的身影,看起来像是三公子赫连笙,年纪稍大者捅了下身旁的人,示意他别看不该看的。
两人匆匆走过后,房门打开,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男子走出。他是王府的管家萧平澈,平时大家都管他萧伯,看到在雨中跪候多时浑身湿透的青年,他赶忙撑起伞走过去。
“三公子,王爷…请您进去。”
靠近那副身躯明显感到一阵寒意逼近,眼看赫连笙艰难挪动着膝盖,努力几次都没起来,萧伯一只手撑着伞,另一只手赶紧过去搀扶。
“是,麻烦您了。”
“公子不必见外,只是…”萧伯看了一眼屋内,“王爷今晚刚发了火,老奴只想劝公子,万不可再惹火烧身啊。”
赫连诚坐在榻上翻书,心头莫名烦躁,窗外的雨似乎变小了,伴随着淅淅沥沥的声音,那个身影终究出现在门口。
“叩见父王。”赫连笙咬着牙再次跪下,肿痛不堪的膝盖已经失去知觉,不得不双手触地来支撑身体,这副狼狈的模样,与昔日里集万千恩宠于一身的三公子判若两人。
“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格出现在本王面前,还有什么颜面叫我父王?”
这句话犹如万箭穿心,赫连笙整个人趴在地上,比起几日来的痛苦和难堪,此刻他的身体却有些挺不住,脑袋也发晕得很。
“是,王爷。”赫连笙头也没有抬,努力平复着呼吸,“王爷心头有怨,只管惩罚笙儿,但求王爷念及多年情分,放我母亲一条生路……”
“你还敢替那个贱妇求情!”手中的茶杯应声落下,滚烫的茶水泼了青年一身,被冰冷的雨水浸泡后,这茶的温度倒是暖和,只是传来的阵阵刺痛有些难捱。
“这么多年,本王对你们母子倾尽全心,竭尽全力,到头来,却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本王留你一条命,没有把你赶出王府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你若再替那个女人求情,我便成全你,让你们一起去死!”
“王爷!都是笙儿的错,是我玷污了王爷的名声,是我害得母亲痛苦一生,求您杀了我,放过娘亲吧!王爷!”
额头一下下砸到地上,赫连笙不顾尊严恳求眼前的男人,过去二十年养尊处优的他,目睹长兄被父亲凌虐多年的他,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
“出去。”赫连诚面不改色,额头上青筋暴起,“本王再警告你一次,你母亲的事与你无关,***出去!来人!”
“王爷,王爷!”听到身后脚步声,赫连笙红着眼眶失了理智,匍匐上前抱住赫连诚的大腿声泪俱下,“求您看在…看在相识一场的份,饶了娘亲吧,求您了!”
“滚!”赫连诚一脚踢翻跪在他脚边的青年,瞥见青年磕到红肿的额头,他心底愈加焦躁,抬手让侍卫进来。
“这个孽障,行为乖张悖逆,扰乱本王清静,拖下去杖责四十!”
挣扎着从噩梦中惊醒,赫连覃披了衣服走到窗前,直到在门口煎药的凌烟听到动静。
“窗口风大,公子回床上歇着吧,药马上就好。”
“无碍。”赫连覃看着凌烟关上窗,“这两天,可是府里出了状况?”
“属下也只是听外面所传,说慕容王妃被废去位分,幽禁在昙华巷,还说三公子…并非王爷所出。”
“什么…”赫连覃皱起眉头,脸色更加惨白,“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昨晚属下见到三公子在王爷门外跪求,还被王爷下令杖责,如今也不知他怎么样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
赫连覃双手紧握成拳,眼底散发出幽暗之光,从前点点滴滴涌上心头,算来数年,却已如过眼云烟。
等有人再更

设定有点小改动,重发一遍吧

第一章 半生劫难
(一)
明明在下,赫赫在上。天难忱斯,不易维王。天位殷适,使不挟四方。
真兴六年,夏国在与秦国的战役中反败为胜,一举捣毁秦国企图入侵的图谋,当朝皇帝赫连勃勃的亲弟弟赫连诚班师回朝受封为澜亲王,一时间权倾朝野。
这天下了朝,两个英姿出众的少年一同乘坐辇车回王府,他们是赫连诚的次子赫连昭与四子赫连飞,平日里关系亲近。
“二哥此次跟随父王出征一路辛苦,不如今晚在寻仙楼小聚,小弟找寻了些南方歌姬,为二哥庆贺。”赫连飞是赫连诚侧室姚檀香之子,母子二人平日里并不受重视。
“四弟有心,只是眼下父王刚受晋封,朝野上下无数双眼睛盯着我们,加上皇叔父生性多疑,这种时候父王肯定不喜欢我们锋芒毕露,以免成为众矢之的。”
赫连昭是王妃许氏的养子,由于生母早亡,又遇上当时还是侧妃的许哲柔小产,这才让他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二哥说得对,是小弟思虑不周。”
谈话间辇车停下,赫连昭掀开眼前帷裳,抬头便看到府邸正上方“澜亲王府”四个大字,在正午阳光下熠熠生辉。
“咱们王府真是气派。”赫连飞从辇车跳下来,抢在赫连昭之前踏入府邸,“也不知道三哥病情如何,好好的就病倒了,二哥,我们去看看他吧。”
“好啊。”赫连昭嘴上答应着,心下却不悦,如今他是嫡王妃的长子,可父亲却丝毫没有立自己为世子的意思,想来也是因为他的三弟赫连笙,这个自幼被赫连诚捧在手心的儿子。
“哎哟!”赫连飞走路却不看路,在长廊拐角处撞上一个人,刚好那人手里还抬着盆水,顷刻泼了赫连飞一身,自己也湿了半身。
“我说好好的日子怎么变天了,想来是府上晦气所致。”赫连飞正准备破口大骂,看清冲撞自己的人后,又立刻换上轻薄嘲讽的语气。
“没事吧。”赫连昭走到四弟跟前,见他身上衣服都已湿透,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是怎么走路的?”
“我…并非有意。”站在他们面前同样一身狼狈的,正是他们同父异母的兄弟,澜亲王赫连诚的长子赫连覃。
“无意已经泼我一身,若是哪天有意,岂不是要把我推进水池里?”
赫连覃知道今天自己不走运,昨晚在府上守夜到五更,一大早又被灶房师傅遣去干活,走起路来腿都发软,才会被赫连飞身子撞到盆也端不住。
“看来你不清楚王府的规矩。”赫连昭绕到赫连覃身后,抬脚踹在对方膝盖上,赫连覃招架不住双膝跪地,脸上看不出一丝神情。
“福德,这个人顶撞四弟,出言不逊,行事无礼,该如何处置?”赫连昭转身看向闻声赶来的侍卫总管福德。
“这…”福德瞟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人,“按规矩应当,鞭笞二十,罚去柴房当差一月,可是二公子…”
“这不就结了。”赫连昭挥手让随从取了马鞭过来,福德双手握着鞭子,犹豫着不敢下手。
“福德,他母亲不过是个吃里扒外、红杏出墙的贱妇,连父王都不愿意搭理他,你还犹豫什么?”赫连飞故意拔高声音,他对这个长兄向来没有好脸色,小时候还经常伙同赫连昭欺负对方。
这句话在赫连覃耳边炸开,他双手紧握成拳,抬眸时眼里散发着幽暗的光。
那束目光让赫连飞有几分胆寒,尽管赫连覃未说只字片语,他依旧恼羞成怒,抢过马鞭朝赫连覃身上甩过去。
“你这个罪妇生的贱子!”
马鞭在半空中被截住,赫连飞没想到一向地位卑贱的赫连覃敢拦他的鞭子,火冒三丈之下伸手去拉,岂料鞭柄太滑,脱手后他失去重心向后摔去。
赫连诚下朝后陪同皇帝到郊外打猎,午后回来又被公务缠身,临近傍晚才回到王府,整个府邸寂静一片,让他心里无端生出些烦闷。
“说吧,今天府里有什么事?”赫连诚难得没有去某位夫人房间,而是来到位于玄知阁的书房,这是整个王府最清静的地方。
“回王爷,一切正常。”萧伯剪去烧焦的灯芯,火烛又明亮了几分,“只是方才王妃的侍女来问,今晚王爷可要去永乐馆?”
“告诉她我歇下了。”赫连诚揉了揉眉心,“还有呢?不许瞒我。”
“是,听福德说,早些时候二公子和四公子似乎与…与大公子发生了争执。”
“有这种事?”赫连诚陡然睁开眼,才搬进新王府几天,就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生事。
“叫福德来!”
不多时,赫连覃被带到阴暗的地牢,带他过来的是牢头石斛,平日里掌管刑罚,性子冷淡,却也在屡次受责中与他有了几分微弱的情分。
“王爷有令,让您领三十杖后再去玄知阁回话。”
意料之中,没有审问,没有对质,就直接宣判他有罪。
终究是自己生来有罪,即便冲撞了四公子赫连飞,杖责三十也是个不太坏的结果,总好过当众受罚的屈辱和难堪。
“是。”赫连覃褪去外套,身着白色素衣伏到刑凳上,在心里盘算着挨过打后还能不能清醒着走回王府。
通常这种时刻会有狱卒压住受刑之人颈部,防止对方因疼痛而挣扎躲避,但赫连覃身旁只剩下掌刑的人,一来是他挨打在地牢已经司空见惯,二来是他每次受刑从未挪动半分,连吭一声都不会。
没等自己多想,身后便落下一杖,赫连覃悄然握紧拳头,距离上次受罚过了几个月,突如其来的钝痛竟让他有些难以适应。
十杖过后,额头被冷汗浸湿,视线逐渐模糊不清。
二十杖后,身上疼痛已经趋于麻木,胸口有些难以呼吸。
三十杖很快打完,赫连覃扶着凳子想爬起来,意识却开始涣散,石斛见状好心搀扶了一下,他已经数不清在地牢见到过这人多少次,心情好时他还会给对方一些创伤药,只因他看不惯赫连覃每次来和走都苍白的脸色。
(二)
强撑着摇晃的身体走回王府,赫连覃缓了缓才踏入玄知阁,此刻赫连诚正在低头写些什么,未见到赫连覃双膝跪地,如往常般规矩行礼。
“参见王爷。”
听到这声王爷里压抑的颤抖,赫连诚随即放下笔,一整天的疲倦让他烦心,偏偏王府里也不得安宁。
“今日之事,你可知罪?”
伏在地上的人没有抬头,连半句分辩也没有,那份卑微低贱的姿态,让赫连诚越看越生气,取了藤鞭绕到青年身后。
“说,为何要伤害飞儿?莫非你是因为怨恨本王,才对你弟弟下此毒手?”
赫连覃扶着地板直起身,心下苦涩酸楚,多年苛责早就让他明白,自己没有怨恨的资格,又哪里敢指望骨肉亲情?
“王爷既已罚过,何必再问呢?”
“你在暗指本王是非不分,公道不明?”赫连诚脸色沉下来,扬手狠狠一鞭甩落,单薄的衣服下鞭痕肿起,刺痛让赫连覃咬紧牙关。
“属下不敢。”
“在下人面前都能对自己兄弟大打出手,你还有什么不敢的!”
藤鞭一次次抽向青年后背,赫连诚下手毫不留情,衣料很快被鞭子咬破,脊背上昔日的旧伤若隐若现,如今又添了几道清晰的血痕。
赫连覃默默承受着来自父亲的责罚,从他记事以来,赫连诚给他的除了冷漠和忽视,只剩下有理由或没理由的惩戒,也唯有在受罚的时候,赫连诚才愿意多跟他说几句话。
漫长的岁月里,他多次见到赫连诚面对三个儿子时展颜的样子,只是那般慈爱的目光,从来不属于自己。
眼见赫连覃支撑不住扑倒在地,赫连诚顺势停手,看到对方腰部以下被血染红的纱衣,他这才想起赫连覃已经挨过板子,大概是真的撑不住了。
“罢了。”赫连诚把鞭子扔到一旁,“今晚不用你守夜,回去歇着吧。”
“是,属下告退。”
直到赫连覃一瘸一拐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赫连诚才回过神来,多年来他竟第一次对那人遍体鳞伤的样子感到不适,甚至是有些不悦。
细细想来,赫连诚觉得福德的话未免添油加醋,尽管自己苛待赫连覃多年,但他清楚他的长子向来行事谨慎,更有可能是个性骄纵跋扈的小儿子从中作梗。
房内不断传出轻咳声,侍女流光把熬好的汤药送过去,慢慢扶起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
“小姐,趁热喝吧。”
这是王妃许哲柔唯一在世的孩子,也是赫连诚的长女赫连翩若,自幼冰雪聪明却体弱多病,常年离不开床榻。
“父王回来了吗?”赫连翩若觉得药苦,喝了两口后示意侍女端走。
“王爷还在书房,刚才派萧伯过来嘱咐您早点歇下。”
“又在看折子。”赫连翩若撇了撇嘴,她知道当朝皇帝赫连勃勃为人凶狠残暴,终日醉心骑射,太子赫连璝亦不善于料理朝政,这才给了父亲屡立战功封赏不断的机会。
只是这样一来,赫连诚陪伴自己时间就少了,母亲许哲柔总是见面就开始絮叨,府里又少有贴心人说话,时间一长心中不痛快病自然好不了。
“平澈,你说我做得过分吗?”接近深夜,赫连诚握着一枚玉佩突然开口。
“王爷指什么?”萧伯把茶水倒进杯子里,热气腾腾处看到赫连诚眉心微蹙。
“当年送这玉佩给她的时候,她还怀着孕,满脸都写着高兴。那时候我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我的儿子,也会成为天底下最受宠的孩子。”
“王爷,都过去快二十年了。”萧伯知道赫连诚说的是谁,不由得叹息,谁又能料到今天的大公子,在出生前就被父亲许诺一世恩宠?
“难怪大公子会情绪失控,其实今天…是已故王妃的忌日。”
说出这句话萧伯就后悔了,赫连诚瞬间冷却的目光,无声诉说着那段尘封数年的往事,曾给他带来多大的伤痛。
作为赫连勃勃最亲密的兄弟,赫连诚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却并非贪恋权贵之人,性格也与赫连勃勃大相径庭。他的第一任妻子是晋安帝司马德宗的妹妹司马娆,亦是他赫连覃的生母。年轻气盛的赫连诚对司马娆一见倾心,即便这是一宗政治联姻也欣然应允,可当时司马娆已与晋国文臣拓跋章之子拓跋彦相爱,在父兄的压力下,她违心嫁给赫连诚。
婚后一年司马娆产下嫡子赫连覃,无意间听闻拓跋章遭奸臣陷害入狱,拓跋彦受牵连在狱里九死一生。司马娆心急如焚,受人蛊惑之后在丈夫汤里下毒,想以解药换取自由。岂料阴差阳错,怀有四个月身孕的侧室许哲柔误服汤药,导致小产,从此再也无法生育。
开弓没有回头箭,司马娆带着儿子逃往晋国,在兄长司马嵘的帮助下从狱中救出拓跋彦,两人决定带着孩子逃往北魏。就在离开前一晚赫连诚带人追来,用计抢走襁褓中的长子,逼迫司马娆回到自己身边,最终拓跋彦死在赫连诚刀下,司马娆放弃一身荣华殉情自尽。
夜深人静,赫连诚躺在榻上辗转反侧,被揭开伤疤的痛苦让他无法入眠,多年来他每次苛待赫连覃的时候,也在深深折磨着自己。
(三)
吃过早饭,赫连笙趁下人不注意溜出房间,来到荷花池边呼吸新鲜空气。
他不过一时贪玩受凉发热,连母亲慕容筱曳都说没事,赫连诚非得要把宫里御医请过来,确保他无大碍才肯放心,还千叮万嘱下人要照看好他。
“哎哟,我的公子爷,您怎么在这儿啊?”萧伯刚给新进府的侍从教完规矩,扭头见到赫连笙一个人在池子旁,身边连个随从都没有,肯定是偷偷跑出来的。
“屋里太闷。”赫连笙扯了下衣袖,“对了萧伯,我大哥呢?快两天都没见着他了。”
“这个…王爷派大公子外出办事,这一两日不在府上。”
“是吗?”赫连笙歪着脑袋,眼珠转了转,“要是父王问起,就说我去看母亲啦,告辞。”
一眨眼的功夫,赫连笙出现在芙蓉馆门口,这是他母亲慕容筱曳的住所。馆内布置一切从简,风格清新素雅,却是赫连诚最常来的地方。
此刻慕容筱曳正跪坐在佛像前诵经,平日里她一向深居简出,静心念佛,很少过问王府的事。
见慕容筱曳一心清修,赫连笙决定不打扰母亲,他蹑手蹑脚溜进隔壁房间,翻箱倒柜寻出一瓶药,揣在怀里悄悄离开。
阳光从破旧的窗口洒进来,赫连覃扶着床榻慢慢起身,前晚刚进屋他就晕倒在床上,自然不知道赫连诚派人给他处理过伤口,又免去了他这几日的杂务。
疲惫加上伤势,赫连覃整个人昏昏沉沉的,以往他每次受刑,只要第二天还爬得起来,便免不了每日要去打杂当差,否则被赫连诚知道还要加罚。
身后疼痛不时袭来,赫连覃披了件薄衣服下床,正想着当日与赫连飞冲撞的场景,房门被人推开,吓得他差点碰翻了茶杯。
“是你。”看到赫连笙手中的药瓶,赫连覃神情有些尴尬,他并不希望别人知道他受伤,更不想得到任何人的怜悯。
“看你这脸色,不好好躺着下床干嘛?”赫连笙俨然一副兄长的语气,不由分说把赫连覃拉到床上,从对方眉头紧蹙来看,身上伤势应该不轻。
“我没事。”赫连覃翻身趴在床上,连续两晚发高烧,他实在没多少力气挣扎。
赫连笙把药瓶放在床头,心绪有些复杂,从小他便知道赫连覃不受父亲待见,他曾伙同两个兄弟欺负对方,有一次正好被慕容筱曳发现,还把他训了一顿。
长大一些后他知晓了兄长的身世,开始对赫连覃心生同情,好在赫连诚准许对方以陪读身份同他们一起念书,他便明里暗里不时关照兄长,以弥补童年时犯下的过错。
“这是凉国传来的名药,据说对外伤愈合有奇效,等我走了你试试。”
“我伤得不重,这么名贵的药,你还是…”赫连覃多说了两句,一下扯到了后背伤口,痛得他脸色发白。
“拿着。”赫连笙一心急,直接把药塞到兄长手里,“这是我替父王给你的。”
等赫连笙回到自己住所时,远远望见侍从婢女跪倒一片,他心想坏了,果然进门时赫连诚阴沉着脸坐在那里,地上是摔碎的茶杯。
“父王。”赫连笙本来想站着行礼,无奈身边人全都跪着,这阵仗让他下意识两腿发软。
“行了,都出去吧。”
赫连诚起身走到儿子跟前,本想发怒又不忍心,还是伸手把赫连笙拉起来。
“身子没好就到处跑,害得一屋子人跟着你受罪,当真是我惯坏了你。”
“父王莫怪罪他们,若儿子一心想出去,谁又能拦得住呢?”
“你还有理了!”赫连诚佯装生气举起巴掌,见赫连笙吓得闭上眼睛,活像只见到老虎的小白兔,不禁嗔怪一笑。
“父王,别生气嘛,我还顺道去看了母亲。”赫连笙见父亲气消了,赶紧绕到赫连诚身后,讨好似的给他揉捏肩膀。
“那还差不多。”赫连诚转身坐到正椅上,接过儿子端来的茶,“前天夜里皇兄着了风寒,这两晚我都留守皇宫,算来也有三日未见你母亲了。再过十日是她的生辰,又逢端午,为父想为她好好庆贺一番,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儿子想,母亲向来与人为善,看中王府和睦,若是那日府上所有人都到场,母亲肯定也会高兴。”
“你说的不无道理,那我先去看你母亲,你歇着吧。”
“父王慢走。”目送赫连诚离开,赫连笙回到卧房里,决定母亲生辰那日亲手写一幅字奉上。
每次来到芙蓉馆赫连诚心情就好,他虽然是匈奴后裔,成长于大漠荒野,却自小喜爱中原文化。而慕容筱曳出嫁前是燕国郡主,生母为晋国建安人氏,自幼便熟知四书五经,文采气质出众,加上神韵与司马娆有几分相似,自成婚起就成为整个王府最受宠的女人。
“筱曳?”赫连诚从堂屋一路寻到卧房,终于看到那个让他牵挂的人,隔着薄薄的帷帐,连叠衣服的动作都温柔如水。
“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别累坏了。”赫连诚从身后搂住慕容筱曳,夫妻十七载,他把所有宠爱都给了眼前这个女子,还有他们唯一的儿子赫连笙。
“王爷刚回府,该去看看王妃。”慕容筱曳把剩余的衣物折好,不动声色从赫连诚怀里抽身,起身给对方倒了杯茶。
“我喜欢来这里。”赫连诚坐在床边,凝视着慕容筱曳沏茶的背影,感觉熟悉又陌生。
“这是产自我故国的茶,王爷尝尝。”
“好香。”赫连诚闭上眼深吸一口,沁人心脾,宛如慕容筱曳身上散发的气味。
“筱曳,自从我被封为亲王,关于立世子的言论就在我耳边没停过。今日在宫中,皇兄也在问我世子人选,可我想,在我立世子之前,还必须做一件事情。”
“什么事?”慕容筱曳面色如水般平静。
“立你为王妃。”
听到这句话,站在门口的吕银惊得捂住嘴巴,他是许哲柔身边的心腹,自对方出嫁那日就跟在身边。
“只有这样,我才能顺理成章立笙儿为世子,我要给你们母子最尊贵的身份,让你们成为王府真正的主人。”
(四)
“多年来王爷对我们母子情深义重,妾心满意足,可我从未觊觎王妃之位。如今笙儿长大了,妾一心只想平静度日,不愿忝居高位,让王爷有半分为难…”
“正因为你贤德,本王才不能亏待了你和笙儿。”赫连诚拉住慕容筱曳的手,言辞恳切,“你也清楚,十几年来柔哲对我颇有怨言,我对她亦只剩昔日夫妻情分。若不是当年小产之事有负于她,你又百般推辞婉拒,当年我早该立你为我的正妻。如今,你还要拒绝我吗?”
“王爷,筱曳自知是亡国之后,不值得王爷如此待我。”
“除了你,没人能当得起澜亲王妃的名分。”赫连诚把慕容筱曳揽在怀里,感到心底缺失的那一块,在漫漫时光中逐渐被填平。
长乐馆,吕银神色额头带伤匆匆走出,身后是许柔哲近乎疯狂的吼声和瓷物落地声,还差点撞上迎面而来的赫连昭。
“出去!都给我出去!”
又一个玉碗被打碎,赫连昭走到门口停下脚步,抬手支走了身旁的仆从。
“母亲息怒。”赫连昭把声嘶力竭的许柔哲扶到桌边坐下,一脸恭顺为她倒茶。
“你也不问我为何动怒?”
“方才在外面,儿子都听吕银说了。”
“呵。”许柔哲推开赫连昭端来的茶杯,怒极反笑道,“如今你父王要弃我,你并非我亲生,何不早日与我划清界限,另谋出路?”
“孩儿不敢。”赫连昭听出养母言外之意,迅速撩袍跪地,“无论我们母子际遇如何,儿子都不会弃母亲而去,只求母亲身体康泰,切莫动怒。”
“罢了,你起来吧。”许柔哲长叹一声,“既然你知道如今形势,可有什么办法?”
“都到这一步了,咱们不能坐以待毙,无论如何也要让父王断了立别人为王妃的念头。若是您放心,此事就交给我来,我必为母亲免除后顾之忧。”
“府里除了那个**,你便是王爷的长子,只要我在王妃之位一日,你自然是无可争议的世子。”
“儿子谢过母亲。”赫连昭拜别养母后,离开途中心生一计,于是加快脚步回到住处。
午后阴雨蒙蒙,赫连昭身穿黑袍来到郊外河边,不久身后出现一个长相硬朗身材魁梧人。此人名为纥奚朔,过去是凉国武将,如今效力于秦国,曾与赫连昭在战场上有过厮杀。
“数月不见,想不到二公子竟落到如此地步,真是让人惊讶。”纥奚朔向来快人快语,战场上也横冲直撞不计后果,才会落入赫连诚的圈套,后来在赫连昭的劝阻下才得以苟活。
“当日若非我向父王求情,将军早已沦为阶下战俘。如今我遇到麻烦,要是将军愿意帮忙,事成之日自然少不了你的好处。”
“你信上说的事倒不难,可我不明白,你们大夏国土之大,莫非国内找不出其他人来帮你?”
“我父王现在权势正盛,这里到处是他的眼线,你又不是不知道!”想到世子的事,赫连昭怒上心来,“就这样吧,三日之后,我要亲眼看到那个人消失,你看着办!”
天色渐暗,赫连诚独自来到赫连覃住处,这是几年来他第一次走进这里,除去一如既往的萧瑟,还有几分扑面而来的沉重气息。
这几日赫连覃伤势好了很多,此时他正伏在案前写字,这几日天气偏凉,身上却还是单薄衣服,看得赫连诚心底不是滋味。
“王爷!”无意瞥见赫连诚在门口,赫连覃碰翻了墨砚,他起身双膝跪下,垂着脑袋整个人手足无措。
赫连诚点了头,随意走到床边坐下,扭头看到赫连覃床上的被子,分明是他盛夏用来遮阳的款式,入冬后根本抵不了寒。
“你不冷吗?”
赫连覃仰起头一脸迷茫,心里揣度着这句话的意思,今天外头是有点凉,可比起冬天北风呼啸的严寒,已经算是暖和了。
话一出口,赫连诚便觉得心头有愧,这么多年他何曾关心过这个孩子,莫说被子盖得不够,就连对方伤痕累累时他也几乎不过问半分,恐怕还不如府上大夫那般上心。
“起来,到本王身边来。”赫连诚从怀里掏出玉佩,抬头却见赫连覃呆滞着站在原地,丝毫没有走过来的意思。
是不愿,还是不敢?回想过去十余年,他与赫连覃最亲密的接触,恐怕是他抬脚踢向对方,抑或是隔着鞭子亲手教训他,此外便是隔得很远的训斥和责骂,以致他都记不清赫连覃何时长成了这般模样,又何时养成了谨小慎微的性格。
忆起从对方出生到现在的点滴,赫连诚胸口有些堵得慌,他叹了口气,起身走到赫连覃跟前,把玉佩放到对方手里。
“这是你母亲留下的。”
提到母亲,赫连覃脸上表情有了变化,他如获至宝般紧紧握着玉佩,良久不发一语。
“上次的事,许是本王有所失察,冤枉了你。可你也该同父王解释,若是飞儿有心刁难,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没有留意到赫连诚首次提及的“父王”二字,赫连覃脑海里浮现起多年前的场景,那时他大概十岁,被赫连飞诬陷打翻了他母亲姚檀香的首饰盒。他也曾辩解过,却招致更为残忍的毒打,还被赫连诚下令绑了整整一夜。从此以后他学会了沉默,既然知道无用,何苦费尽口舌做些讨打的事,和自己身子过不去。
“自你母亲忌日后,父王想了很多。无论如何,你是本王的第一个孩子,为父又怎会不爱你?从明天开始,你就不用去做那些下人的活,父王会派人关照你的饮食起居,让你不再受苦。”
“王爷,我…”赫连覃感觉在做梦一般,身子不自觉开始颤抖。
“覃儿,以后叫我父王。”赫连诚抓住儿子瘦弱的身躯,生怕一放手赫连覃就会支撑不住向后摔去。
不知道沉默了多久,赫连覃还是没能叫出口,多年来他习惯了和赫连诚保持距离,习惯了每次被苛责后隐忍不发,也接受了此生没有父母疼爱的命运。
眼前这一切定然是梦,既是醒来会变成一场空,何必去奢望那些注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那你歇着吧。”等待很久后,赫连诚决定不勉强对方,他相信终有一日会得对方的谅解,不急于这一时。
那一晚,赫连覃捏着玉佩躺在床上,几乎彻夜无眠。
虐前给颗糖,大坑更新慢,有时间我一定码

(五)
转眼到了五月初四,赫连诚特意向皇帝告假,大清早就与慕容筱曳母子一同乘车去山间游玩,赫连覃则留在府中,跟着萧平澈准备晚宴事宜。
原本赫连笙和父亲坐在前一辆辇车上,听闻慕容筱曳偶感风寒,他主动坐到后一辆车上陪伴母亲。眼看马车行驶出三里地,四周被荒郊野岭覆盖,慕容筱曳这才发现自己出门急,把平日里戴的镯子落在房里。要是其他日子也就罢了,可今天是她生辰,十七年前的今天,她青梅竹马的恋人曾把这玉镯戴到她手上,从此孑然一身不知所踪。
赫连笙只知道母亲素日里不喜装扮,唯独对这个玉镯十分上心,大约是南国故地带来的稀罕物。因此,当慕容筱曳一跃上马回府去取镯子时,他也骑上另一匹马跟在后头,并嘱咐侍卫和婢女坐在马车里继续前行,免得赫连诚发现又怪罪他没有拦下母亲。
然而,不只是走在前面的赫连诚没有注意,埋伏在不远处的刺客也未曾察觉,为首者看到后面那辆马车里坐着一女一男,那名男子又相貌年轻,便断定是赫连笙母子二人。
坐在车内的两人本就战战兢兢,忽然车顶漏下含有酒味的液体,车外又传来厮打声,顿时吓得他们两腿发软。紧接着,沾火的利箭从四面八方射来,瞬间周围燃起熊熊烈火,等赫连诚接到侍卫禀报时,身后马车已经被烈火包围。
“不!!!”赫连诚从车外守卫腰间拔出剑,一剑刺死眼前蒙面歹徒,他很快注意到,不明身份者见到他就匆匆逃离,似乎目标并不是自己。他眼疾手快抓住离自己最近的那个,吩咐侍从留他活口,便疾步赶到烧焦的马车旁,等其他人寻水过来浇灭大火时,车上两人都已被浓烟熏得气绝身亡。
“父王!”返程时远远看见半道上有辆燃烧的马车,赫连笙担忧父亲安危先行到达,只见赫连诚喜出望外起身将他抱住,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和母亲差点被烧死在这辆马车里。
赫连诚带着冲天的怒火返回王府,听闻此事后萧平澈吓出一身冷汗,随后福德把抓获的刺客带过来,争执中从那人衣服上撕下一块碎布,被眼尖的萧平澈默默收起。
“把他押入地牢严加审讯!今日审不出结果,本王杀了你们!”
“王爷息怒。”萧伯把闲杂人等支开,凑到赫连诚跟前安慰,“幸好夫人与三公子无恙,真是上天庇佑。”
“本王还没有立世子,便已有人做出手足相残之事,让本王如何息怒!”
“莫非王爷是指…”
“平澈,若那群刺客不是冲我而来,那便是笙儿母子。筱曳平日里与世无争,笙儿虽然天资聪颖,但尚未掌握任何兵权,那些要杀他们的人,定是为了世子之位。”
萧伯不知该如何评价,夏国建立不过十余年,当朝太子赫连璝与其弟赫连伦、赫连昌的斗争已然如火如荼,想不到亲王府上也差点出了兄弟相争的惨剧,难怪赫连诚发这么大的火。
不出两个时辰,福德从地牢回来,把一纸沾血的供状交到赫连诚手里。
歪歪扭扭的字迹中,此人供述自己来自秦国,是受澜亲王府上一位公子指使,才对赫连笙母子痛下杀手。而萧平澈捡到的那块布料,此前经人分辨,也确实是秦都苑川才有的布料。此外,刺客供述从他身上搜出的信正是他与那位公子的来往书信,不过只有一半,剩下半张在对方手里。
“王爷,若是信件尚未被毁,属下认为应该当机立断彻底搜查。”见赫连诚面带犹豫,福德果断进言。
“搜!给本王一间一间地搜!”
转眼整个王府居所几乎被翻遍,不仅没有发现信件,连烧毁痕迹都寻不到。很快,负责搜查的侍卫来到赫连覃住处,这是府上最后一处没被寻过的地方。
“覃儿?”赫连诚踏进这间简陋的房子,心里不太好受,再说他根本无意去怀疑对方,正想带着侍卫离开时,有人从书箱底找到了那一半信纸。
此时赫连翩若从午睡中醒来,想起昨天下人说,今天赫连诚要为她的庶母慕容筱曳庆贺生辰,她起身坐到梳妆台前,铜镜里自己脸色白里透红,想来是长期服药有所好转的关系。
“外头这么乱,又怎么了?”
“小姐,刚才大公子正和凌烟在后院说话,福总管突然来将他带走了,奴婢也正奇怪呢。”
“福德…”赫连翩若默念着这个名字,平常她出门并不多,但总是见到福德跟在赫连昭身后,仿佛两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赫连覃跟随福德回到自己住处,来的路上对方三缄其口,他也问不出什么,只是奇怪赫连诚叫他居然要劳驾侍卫总管,还死死盯着似乎怕他逃跑。
“王爷,人带到了。”
未等赫连覃行礼,赫连诚手执几张字体浑厚的书稿,一脸不悦朝他走来。
“这可是你写的?”
这些书稿确实出自他之手,可赫连覃不知道自己如何惹怒了父亲,要惊动这么多人来他住处。
“是。”
“啪——”,赫连诚抬手狠狠一耳光,直接把赫连覃抽倒在地。
“从你房间发现了和秦国刺客的书信,上面字迹和你平日留下的书稿一致,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脑袋里传来嗡嗡的声音,赫连覃感到面颊瞬间肿起,过去赫连诚虽然经常责罚他,但掌掴还是第一次,生生把他打懵了。
“不知我犯了何错,请王爷明示。”
“事情都败露了,你还要装无辜吗?”说话间赫连飞带着两个下人闯入房内,那两人是府上的见到赫连诚就迅速跪下,连头也不敢抬起。
“你们说,前几日都看到了什么?”赫连飞迅速站到父亲身后,向跪在地上的赫连覃投去鄙夷的目光。
“是,大约三日前,我曾看到大公子偷偷出府,我一时好奇跟在后面,发现他与一名男子交谈,好像还说事成之后,要给那个人好处…”
“那日我撞见大公子在房里写信,他发现我后,神色匆忙把信件收起,还嘱咐小的不要说出去,不然就要灭口…”
整个过程中赫连覃始终一言不发,他在意的并不是谁要陷害自己,而是在赫连诚对他是否还有半分信任,即便所有证据都指向自己。
“本王知道,这么多年亏待了你。”赫连诚转过身,闭上眼睛,“即便你要报复我也无话可说,只要你即刻招认,本王会留你一条性命,更不会把此事宣扬出去。”
“王爷。”沉默良久,赫连覃哑着嗓子开口,“覃儿自知罪孽深重,不敢申辩,可今日之事,我没做过。”
“如今证据摆在眼前,你还不承认,那我就替父王了结你!”赫连昭从腰间拔出配剑,就在剑身快要落在赫连覃身上时,被赫连诚及时喝止。
“来人,赫连覃包藏祸心,私通外敌,企图谋害本王妻儿,即刻打入地牢,严加看管!”
(六)
“我真是服你。”石斛依靠在牢房门口,望着呆在里面一言不发的人,“每回我想你的时候,你就主动送上门来,可这次又是为什么?不是听说王爷最近转性了,对你挺好吗?”
半天没得到答复,石斛自讨没趣离开牢房,临走前还叮嘱手下不要苛待赫连覃,毕竟赫连诚的命令是关押,并未说过动刑。
“王爷真的相信是大公子所为吗?”临近深夜,赫连诚坐在榻上翻阅书籍,萧平澈忍不住问一句。
“平澈,我有四个儿子,可唯有他才会这般恨我。”赫连诚把书合上,脑海里全是赫连覃那双清澈又幽暗的眼睛,他看不透,也不敢看。
月黑风高,赫连覃独自坐在牢房角落,空气里混合着残破泥墙散发的寒气与地面干涸的血腥气味,不知不觉将他层层包裹。尽管不是第一次来地牢,可那种阴森潮湿的氛围,四周黑暗的环境,多年来都让他感到孤独恐惧。
手背触碰到左脸,被赫连诚抽过的地方还肿着,可见对方下手多重。
他不是怕疼,只是他不愿意接受,自己的父亲竟然会相信这般明显的诬陷,却不肯回想自己多年来的忍辱恭顺。
曾经他无数次想过,或许有一天赫连诚觉得自己罪孽赎清了,会彻底放下仇恨,待他如亲子,对他百般照顾,给予他从未得到的父爱。
因为他要的,从来都只是一点点,哪怕受尽责罚与侮辱,只要能换来赫连诚一次笑脸,他此生无怨。
三更刚过,几个狱卒突然闯进牢房,在赫连覃半睡半醒之际给他戴上手镣脚铐后带到天牢,这是朝廷关押和审讯重刑犯之地。
“赫连覃。”坐在堂上的人念着诉状上的名字,嘴角浮起阴森的笑意,他听说皇叔赫连诚有个不受宠爱的儿子,从小就混在侍卫堆里做尽脏活累活,没想到就是眼前这个眉清目秀气质不凡的青年。
“真是抱歉,这么晚还让你过来,可本太子白天疲倦,到夜里就精神,所以只好委屈你了。”
此人便是夏国太子赫连璝,在别人口中,赫连璝性子阴柔,为人心狠手辣,又极度敏感多疑,总觉得自己太子之位摇摇欲坠。
“我奉父王之命,连夜审问澜亲王府私通外敌一事。你也算是我同族兄弟,我无意为难你,所以替你写好了供书,你只要画押认罪,我可以保你毫发无损离开天牢。”
膝盖压在冰冷的硬地上,赫连覃戴着手镣拿起招认书,全篇没提他几次,却句句针对赫连诚,说他与秦国交战时私会敌军将领,表面立下军功实则暗蓄势力,企图有朝一日谋夺皇位。后指使赫连覃同对方保持联络,并许以世子之位,然而赫连诚又想改立第三子,才致使赫连覃心生怨恨痛下杀手。
“你笑什么?”看见赫连覃脸上的笑意,赫连璝心下不痛快,有种被人戏弄的感觉。
“没什么。”赫连覃把罪状放到地上,表情始终淡淡的,不允诺也不反驳。
“看来你不清楚天牢的规矩。”赫连璝盯着眼前这个人,过去二十余年养尊处优的他,还是第一次碰到敢如此蔑视自己的人。
“来人,杖刑伺候。”
“王爷,您该休息了。”眼见赫连诚大半夜还在发呆,萧平澈知道对方在挂念谁,不由得叹气。
“你说那孩子在牢里,会不会冻着?”
萧平澈不知道如何回答,事实上赫连覃身子一向虚弱,过去挨饿受冻也是常有的,想必这一次也不例外。
“王爷要是记挂,就让下官去送床棉被…”
“算了,明天我亲自去。”赫连诚摆了摆手,“其实我也想过覃儿是遭人诬陷,可现在所有证据都指向他,若我当众徇私,加害他的人必然不会罢休。与其让他身陷险境,不如暂且让他待在牢中,以待本王查明真相。”
“王爷放心,我已经交待下去,任何人不得对大公子用刑。”
正当赫连诚躺下时,石斛在外头求见,说赫连覃被太子手下带走了,对方还说是皇帝的意思。
“赫连璝…”赫连诚眉心紧蹙,当朝皇帝知道他向来与太子不睦,如今却让太子审理此案,终究是自己功高震主,赫连勃勃有意打压他的势力。
“本王今夜不能轻举妄动,若落实了偏袒的口实,反而对覃儿不利。”
“可大公子上次的伤还没好全,如何扛得住天牢的酷刑?”萧平澈知道赫连诚的打算,却不能不心疼起赫连覃来。
“只能暂且忍耐,明日一早我就去天牢,若他敢胡来休怪我不客气!”
“停下。”赫连璝磨完自己最后一只指甲,随口让狱卒住手,他起身俯视着趴在地上身后被血染红的人,感到有些无趣。
“连一声都不吭,和死去的骆驼有什么区别?”赫连璝蹲下来,用手托起赫连覃苍白的面颊,发现他宁可咬破嘴唇也不求饶。
“本太子再给你一次机会,签下罪状,咱们都好交待。”
许久没得到回应,赫连璝反手一耳光扇过去,看着赫连覃那副死倔的模样,倒让他心生几分敬意。
“真是感人,听闻你父亲苛待你多年,你却维护他到这般地步。我父皇立我为太子却不宠我,我已心生不满,我若是你,定会毫不犹豫签下这张招罪状,以报昔日之恨。”
从身后入肉的钝痛中缓过来,赫连覃紧紧握住拳头,开口时声音带上了嘶哑。
“有时候,恨也是一种折磨。”
“你如此重视他,一定也很想知道,他是否也这般在意你吧?”赫连璝起身回去坐下,酝酿着如何让赫连诚看到这一幕,若是他心存怜惜,这便是自己打垮他的最大筹码。
“来呀,上夹棍。”
双手被套上杨木制成的夹棍里,赫连覃心头涌起慌乱,他闭上眼睛,祈祷着自己能早点晕过去。
“啊——”
十指连心,钻心的疼痛让赫连覃忍不住叫出声,坚持不过一分钟,他终是支撑不住当场晕厥。
最近天冷,大家出来玩啊

(七)
天刚亮赫连诚就匆匆出门,却在半路接到皇帝密诏,要他即刻进宫面圣。
出乎赫连诚的意料,赫连勃勃自始至终没提赫连覃一案,只是像往常般让他随驾打猎,并把自己亲手射下的大雁送给他,随即哈哈大笑离去。
赫连诚赶到天牢已过正午,整个大牢又寒又湿,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赫连覃受罚,可当他看到那孩子浑身是伤睡在牢房冰凉的地上时,他整颗心瞬间揪在一起。
“覃儿?”赫连诚蹲下来,抬手想抚摸却不知从哪下手,无意间看到赫连覃手指,发现肿胀得厉害,分明是受了夹棍的折磨。
赫连诚忍住心底的悲愤,轻轻把赫连覃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中。他已经记不起上次抱对方是什么时候,大概是赫连覃年幼时生病哭闹,他碰巧经过见四下无人,心中不忍才勉强抱着对方哄了几句。
再后来,便是无休止的体罚和疏远,直到他们之间筑起不可逾越的城墙。
“娘……娘……”
这声娘叫得赫连诚心头发酸,想来赫连覃每次昏迷不醒时,宁可唤他去世多年的亲娘,也不愿意叫自己吧。
“覃儿,父王一定救你出去。”赫连诚小心翼翼把儿子放下,出了牢房立刻赶到太子府,却被告知赫连璝正在午休。
“启禀王爷,太子殿下交待了,任何人来都…”
“滚开!”赫连诚一脚踢翻了护卫,怒气冲冲闯进府邸大门,身前身后侍从想拦又不敢拦,只得悄悄通报赫连璝房内。
“皇叔真是好气性。”赫连璝穿戴齐整似乎早有准备,让众人退下后,随手折下一根树枝走过来,欣赏着赫连诚拼命压制怒火的神情。
“太子意欲何为?”
“这话该我问你,我的好叔叔。”赫连璝不紧不慢绕到对方身后,“光天化日下擅闯太子府,这可不是您的作风,莫不是皇叔宿醉未醒?”
“赫连覃一案既然由太子主审,那本王有必要据实相告。赫连覃是本王长子,他从未通敌,谋害本王妻儿的真凶也另有其人,恳请太子明鉴,尽早释放我儿。”
“皇叔爱子情深令人感动。”赫连璝脸上始终带着微笑,“只是皇叔,您不觉得自己这份关爱,来得太迟了么?”
“你这话什么意思?”
“昨夜赫连覃已经招认,他曾受您的指使联络秦国刺客,企图行刺圣上。”
“不可能!”赫连诚斩钉截铁道,“覃儿就算再恨我,也断不会说出这种话。”
“今晚本太子在天牢恭候,谁是谁非,皇叔亲自来看就知道。”
回府后赫连覃独自待在书房,连晚饭也没吃,满脑子都是白天赫连璝说的话。
自跟随兄长建立夏国后,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冲锋陷阵,在朝堂上满腔热血为国尽忠,为的就是实现年少治国齐家平天下的梦想。他本无意卷进皇权争夺,但赫连勃勃行事残酷不仁,称帝后杀人无数,早已激起民愤,夏国要想长治久安需要一位明君。然而有实力的皇子当中,赫连璝生性阴狠且敏感多疑,赫连伦狂妄自大又凶残暴戾,都不是最佳人选,这也是他暗地里支持皇三子赫连昌继位的重要原因。
只是他没想到,这场他和赫连璝的斗争,第一个卷进来的竟然是赫连覃。
赫连璝注视着被绑在刑架上昏迷的人,吸了吸鼻子,下令狱卒用冰水泼醒对方。
“唔...”被冰冷的水生生呛醒,赫连覃艰难地喘着气,杖背后留下的伤痛深入骨髓,臀腿旧伤本就没好利索,被牢里寒气一折腾传来阵阵钝痛。
“你比我想象得更有骨气。”赫连璝亲自取了鞭子,与其说他是想借机诛赫连诚的心,不如说他从更好奇赫连覃能撑到什么时候,上次对方惨叫让他觉得有点意思。
嗖啪——
沾了盐水的皮鞭抽在赫连覃胸口,一道红色鞭痕立显,赫连覃偏过头去,这种刑罚他不是第一次受,谈不上痛不痛。
“住手!”赫连诚走到门口听到鞭打声心头一紧,他疾步穿过黑暗的长廊,看到赫连覃被绑在那里奄奄一息,怒吼着夺过赫连璝手中的鞭子。
“你这是严刑逼供!”
“皇叔,少安勿躁。”赫连璝摆了摆手,狱卒再次将一桶冰水泼向赫连覃,水珠溅在赫连诚脚下,映照出他满是怒色的脸。
“覃儿,覃儿,你还好吗?”
迷迷糊糊中听到赫连诚的声音,赫连覃努力睁开眼,看到父亲一脸焦急的神情,嘴角居然慢慢浮起笑意。
这笑容看得赫连诚心下苦涩,他已经决定了,无论牺牲什么他都要保下这个孩子,哪怕他被削爵囚禁,流落街头,他也让赫连覃好好活着。
“赫连覃,秦国刺客一案是谁指使你做的?”赫连璝走到赫连覃跟前,在赫连诚看不见的地方将手上两枚银针刺入赫连覃肩骨下,满足地听到对方咬紧牙关的声音,他轻轻耳语,“只要你把该说的说完,我会替你取出来,放你一条生路。”
“是我…”赫连覃缓了口气,断断续续开口,“勾结秦国刺客,布下陷阱,谋害王妃,都是我…”
“覃儿!”赫连诚知道对方这样说是为了保全他,保全整个王府,可是他何德何能承受得起!
“你未曾上过战场,素日也不出王府一步,怎么能联系到秦国人?”
“是啊。”赫连覃笑得眼角带泪,既然父亲您清楚这一切,为何还会怀疑到我头上?
“都是因为我恨。”赫连覃闭上眼睛,撑着最后一口气,“秦国人也恨你,所以他们来找我,要我做眼线,允诺我只要帮他们杀了你,就给我自由,和一世荣华富贵…”
话没说完就被赫连诚扇了一巴掌,比起赫连覃的沉默,赫连诚就像头暴躁的老虎,上前揪着对方衣服,气得浑身发抖。
“赫连覃,你就这么想死?”
“王爷。”赫连覃脸色平静而惨白,左脸再度肿起,“我实在…实在受不住了…”
短短两日他打了赫连覃两次,一次直接把他送入牢狱,而这一次,只怕要把他推下地狱。
为什么,他到底做了些什么,会让这个孩子连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
目睹赫连诚离开的背影,赫连覃终究体力不支昏了过去,一旁的赫连璝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就在他思考下一步对策时,贴身内官慌忙来报:
“太子殿下,不好了!皇上已经知道您私藏兵器,集结兵力,还有私通纥奚朔一事,现在大发雷霆,还传召了酒泉公进宫商议,说是要…要废黜太子…”
“父皇怎么能相信那些小人的话!还有赫连伦,他算个什么东西,也配议论本太子的事!”赫连璝气得差点站不住,“走,马上回府!”
“那…他怎么办?”牢头瞥了一眼还绑在刑架上的人,小心地问道。
“呵呵,儿子还在我手上,就想废了本太子。”赫连璝抬起赫连覃的脸,一身血污都遮不住的俊美和纯粹,让他不禁心生邪念。
“送去弱水阁,别让他死在那里便是。”
赫连诚,我会让你余生的每一天,都在后悔今天没有救出你儿子的痛苦中度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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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13:11: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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