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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反派幕僚的可行性分析(穿书,古风,师徒)

作者:江矜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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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季释歆,中文系教授,通读四书五经,精通琴棋书画。
上可痛批中华教育,下能胜任反派幕僚。
穿书伊始,季教授敲定,根据统计学分析,追随反派平定中原,虽前途漫漫,然视野清晰。
时局过半,季教授表示,凭借穿小说定律,强走剧情狂刷好感,虽生死一瞬,然姑且可忍。
直至韩臻执竹杖轻执长桌,季教授惊愣当场,瞬间顿悟,当年所谓华韶公子,最终为何叛了韩臻。
是可谓,一失足,满盘尽输。
ps:反正长坑多如狗,再多一篇,也无妨~~~
【第一章】
凌寒的冬日,满目的冰雪连天,带着寒风中呼吸的烟气,凝就了肃杀的寒意。宸楼天水阁门口,举目也是一片荒凉,唯有一身素白的少年,身着清冷的单衣,生生跪在门口,静静闭目,不染半丝烟尘。
宸楼立于正道,崛起于江湖,楼下分属四阁。日前,楼中情报失真,反出细作,虽流出资料不置江湖动乱,对宸楼声誉依旧是为重创。短短三日,全楼重整,而专司情报的天水阁阁主被直接追责,禁足三月,晨至而跪,日落方归。
天水阁阁主者,季教授是也。
而此番,季释歆长跪天水阁门口,神色清冷,内心无奈。心中暗叹:华韶真不是东西,大冬天,为什么一定要穿单薄的衣衫招摇撞骗,竟不知唯有本真,方为正道,实在世风日下,人心不古。由此,季教授对人设已然嫌弃得一塌糊涂,甚则不解于其形象竟不崩坏,全然违背逻辑学规律。
试问季释歆何人?中文系教授,过目不忘,天才人士,自小通读四书五经,而后精通琴棋书画。若非阅书不慎,本不至于落入如此境地。
若要对此书做一番评价,痛批中华教育多年的季教授定会以长毫草书几个大字——俗!俗不可耐!本书从归纳来看,主要内容不外乎正道主角遍交天下有志少年,明明暗暗,或辅助,或内应,最终揭发反派,皆大欢喜。然而,不幸之处在于,季释歆并未穿成主角。
事实上,于角色华韶而言,此书重点在于初时的宸楼奋斗史、中期的立场摇摆史及终局的里应外合史。再说白一些,这其实是讲有志少年华韶立志拜宸楼楼主韩臻为师,苦学多年混到阁主,而及其夺得隐藏反派韩臻全权信任、成为一代惊才艳艳的徒弟兼幕僚后,逐渐被主角感化,从而坑师傅一把的励志故事。
对此,季释歆唯有二字可述——呵呵。单从角色角度来看,按季教授的想法,华韶此人确实颇为缺心眼。从成功学而论,天时、地利、人和均有,却耗时耗力帮主角扳倒自身根基,最终愉快被主角妹子无意Be了的故事,简直不要太心酸。
最终,季教授经过风险评估,认定从主角线走,必然平白无故多出两期进度条,变数太大,即使直接打破僵化思维、创新独立门户,变数……更大。于是,保守派人士季教授决定,只跟随所记剧情,完成第一项进度,即宸楼奋斗史,至于反派幕僚的成长可行性,仍需精密分析,灵活应变。
设立长期规划目标后,季释歆正视了一个惨淡的问题,据书中所述,韩臻楼主对徒弟很好,视若亲子,但可惜,华韶目前还不是他的弟子。但这对于在大天朝经历无数大型考核的季教授而言,并非难事,无外乎做计划,完成计划,达成目标,如是而已。故此,季释歆随手列下行事历,现阶段阶段性战略目标在于——先成为楼主的亲传弟子,其余日后再议。
缓缓睁开双眼,季释歆看着面前万分熟悉的“天水阁”匾额字样,已无力扶额。随剧情而走,最保险的方案莫过于此,但明知剧情何等惨烈,却唯有一丝不错地走下去,又是何等艰难。季教授首次为自身过目不忘的记忆而内心滴血。
看着日头逐渐逼近关键时刻,季释歆继续闭目维持高冷风范,纵寒风而过,我亦巍然不动,绝不发抖,心中默数:三、二、一……
“三公子,三……议事厅……议事厅……”跑过来的弟子累得完全喘不上气,等他磕磕绊绊道了两遍“议事厅”,季释歆蹙眉间似乎滞了一下,睁眼的一刻,眸中深意万千,似乎明了了什么,跪得太久,扶着雪地,使力时才恍然发觉自己冻得整个人都有点僵硬,身上都泛着虚汗。季释歆艰难起身,踉跄一步,才堪堪站稳,抿着唇半晌才压下去眼前的昏花与身上的痛感,不觉也有些佩服华韶,小孩子家家,怎么撑过来的。
而此刻,宸楼议事厅,帘幕紧闭,一片寂静,带着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萧瑟。情报流失不过只是先兆,楼内重整又谈何容易,说到底,反心既起,天水阁也不过只是引子,一朝开始,再难回首。于是,明面上,韩臻遭袭,不知去向,宸楼群龙无首。暗地里,反叛者手执信物,欲要登临高位。事发突然,毕竟,谁也未曾料及,竟是楼内四位公子中人的手笔,兼之宸楼向来以信物传承为准,一时,议事厅陷入僵局。
“几位若无异议……”
“慢着。”紧闭的门突然被推开,寒风吹雪,洋洋洒洒,扬起季释歆如墨的发丝,单薄的衣衫随风而动,恍若仙人。连季教授都不得不承认,就戏剧角度而言颇佳,鼓风机的效果都没这么好,只可惜了他老胳膊老腿,冻得连渣都不剩了。
奉行华韶一贯的惜字如金,季释歆调整了一下面部神情,确定发声时不会出颤音,才静静开口,却是字字冰凉:“华韶,只认楼主。”
全场一片静谧。诚然,信物在手是助力,但无论手段初衷如何,明面上,宸楼楼主一职,必要通过四阁阁主决意,只要一人否决,全然无效。
此事名不正、言不顺,只要有人领头,必然难以下行,说到底,不过只是看有谁能站出来罢了。季释歆清浅一笑,强行拿出当年他镇压全场的教授气场,端的是立场坚定,不容指摘。
他当然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七天刑讯,整整七天,暗无天日,如果之前他有一丝半点影响剧情的细节,都有可能致使韩臻回楼重塑时间改变,几乎算得上是生死一瞬的局势。原书说得清楚,韩臻打开地牢的时候,华韶经脉重创,神志不清,生死一线。若非此事,四阁中,以华韶与韩臻的疏离,师徒的名分,无论如何也摊不到他的头上。
更要命的是,他目前根本就不认识韩臻,熟知剧情如他,自然知道韩臻的所有计划,但略写如这七日内的细节,却几乎是一片空白,撑过去了,一切好说;撑不过去,便也不用再说了。
【第二章】
直至被封了内力、押入地牢,季释歆都死死压制着内心深处森森的不确定。其实,真算下来,凭专业天赋技能,季释歆很想坐下来与他们讲道理,但奈何,其一,时代太过落后,对方未必想与你讲道理;其二,华韶的性子,一贯清冷少言,不是个善于讲道理的人物。本着防火防盗妨穿帮的美好夙愿,不合剧情之事,季释歆从不轻易尝试。
于是,地牢中,季释歆好似遗世独立地站在刑凳前,神情平和,恍若无意,对于问话半字不答。鉴于对于刑具先天的畏惧,他干脆直接闭目养神,远处观之,那当真是连眼神都欠奉,活脱脱带着不欲与世俗同流合污的君子风度。
但风度很多时候都是无用的,至少,对于刑阁动手而言。季释歆任着人将自己压在刑凳上,雪白的长衫,冰冷的质感,钻心的寒意,更显得单薄。粗糙的长绳死死地嵌在白皙的皮肤上,勒出道道痕迹,固定之下,竟是半丝都动不得。
从正常角度而言,动手前,至少应当确认威胁一遍,但一本小说,自然没什么正常不正常的道理,刑罚二话不说就往下落,落得又快又急,从背至腿无甚规律,偏生便似一桶热油浇在身后,火烧火燎的疼,大有一种将犯人当肉饼,拍死在台上算数的错觉。
季教授生于改革开放的红旗下,活到这么大,竟从未见过如此丧心病狂之人,却又碍于人设,死死抑着痛呼,连神情都尽量维系不变,到最后却是当真半丝力气都没有,喊都喊不出声,唯有汗水瞬间浸润全身,绑住的绳子将手足生生磨出血痕,可见下意识挣扎之猛烈。
昏昏沉沉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停的,只觉得浑身上下没有哪出是不疼的,一时有些拜服于中华药理,好歹自己机智,临来前吞了一把宸楼高效镇痛药,至于这种强效药究竟有何副作用,等日后有缘活下去再说吧。可纵是如此,季释歆依旧疼得神志恍惚,便知这地方刑罚的厉害。
“华阁主,有骨气是好事,但这才半盏茶不到的功夫,刑阁的东西,一轮轮,一样样,有的折腾。左右您的差事也不耽误,楼主之位换人也无甚妨碍,何必呢?您如今点个头,自己好做,我们也好做不是。”
季释歆硬压了半晌的不适,疼得完全听不出什么,终是撑不住吐了口血。刑阁,自然含着宸楼中人的资料,谁的底线在哪里,能硬挨到什么程度,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如今内力被封,他又不是华韶,自然不懂怎么熬刑,华韶能熬七日,想来他此生却是看不到太阳了。
执刑的人看着季释歆的沉默,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希望,缓缓蹲下身来,轻轻问道:“疼吗?”
季教授作为教育界一代翘楚,一贯推崇诚信问题,本着心口同一的高尚风范,他生生咽下了喉中再次返上的腥甜,艰难地点了点头。
执刑者再接再厉,取出一份卷纸:“华阁主果然俊杰,您只需在此署名,便不必再受此罪了。”
季释歆混乱的目光逐渐聚焦,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了对方一眼,缓了许久,才轻笑一声,带着无可奈何的嘲弄,声音却微乎其微:“我华韶,此生……只认楼主韩臻。”
如今改口,有病啊!那不是更亏了吗?季释歆一贯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性子。他计划书列得如此漂亮,自然不会允许中间因自己的缘故半途而废。何况,全教育界都知道,季教授是个要面子不要命的人,他这样雄赳赳气昂昂地打断了议事厅的商议,如今迫于刑罚,直接反口,简直是要他的老命,还不如让他死得干净。
执刑者的脸瞬间黑了,阴涔涔地看着季释歆:“华阁主果然称得上硬骨头,便不知您能撑上几日。总不见得,您觉得韩臻这落水狗还会回来吧,左右都是要招的,何必找死!”
话虽说得简单,谁知有何变数,只看韩臻返楼的速度与华韶屈服的速度,哪个更快了。华韶这样的人,刑阁倒也不是没遇过,但如今时间紧迫不假,偏生他还担心如若华韶最后从了,以其能力,得了重用,日后寻他的错处,一时倒也棘手。
【第三章】
但无论日后的命数如何,总是如今的命更为重要,是以,对着明显全不配合的季释歆,刑罚一轮轮过着,完全无底洞般的折磨。季释歆开始还会思索七天早就渴死饿死的问题,现在就只能模模糊糊地维持一个姿势,连眼睛都懒得睁开,痛、冷、渴、饿,虚弱到了极致,生生塑就出一种恍惚感。而疼痛这种感觉,最大的特点,莫过于难以麻木。
季释歆想,这一回,他当真是耗尽了一生所有的勇气与执念,但凡再来一次,他都未必敢这样漫无目的、无所缘故地坚持下去,只为了一个根本除开姓名,连容貌都不甚清楚的人。
模模糊糊听着铁链的响动声,他下意识本能地缩了缩,嘴轻触着手腕,连吸允的力道都没有,只能茫然地任着鲜血往喉中流,却又偏偏从口中涌出更多的鲜血。季释歆不知道自己要撑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现在已经撑到什么时候,日日夜夜接连不断的黑暗连带着他对时间的把控都出现了明显的混乱。一个连生命都无以保障的人,是很难有勇气思考什么的。
季释歆无意识蜷缩,耳畔模糊地响起一个不太熟悉的声音,念出的,却是明明万分熟悉却又顷刻间陌生无比的名字,听不出什么特殊的情感,却分明念得清清楚楚——华韶。
季释歆昏沉地开始思考,宸楼现今有谁能这样淡定地以这样纡尊降贵的语调念出天水阁阁主华韶的大名,他想了又想,想了又想,半晌才静静地张口,鲜血缓缓流下。强行支持的信念终于崩塌,他在陷入昏迷前终于想起,还有最后一句煽情万分的重要台词没有说,可他一点都想不起来。其实,哪怕是哑着嗓子把那句他重复了无数遍的话再说一遍都好,可他一点声音都发不出,就是觉得眼睛涩得厉害,泪水无可抑制地往下流,真疼。
模模糊糊失去了神智间,季释歆觉得,这是他一生做的最错的决定,其实,他可能是亏了的。
再次转醒已不知多日,唯一的感觉就是铺天盖地的疼,活着不如死了好的疼。至少当时药效是在的,如今这感觉,何止是销魂可以诉说,以季教授的定力,依旧死死地蹙着眉头,闭目良久都压不住那份疼。
“可惜了,三公子此番手筋、脚筋多有损伤,纵使复原,恐怕也难以于武学有所精进,幸亏天水阁……”说到此处,话音戛然而止。
季释歆直愣愣地抬眼盯着他,其实目光也很难聚焦,一时有些无奈。怎么不接下去了?直接说天水阁多靠脑力劳动,阁主混在幕后,十足十当个废人也无伤大雅不就好了?试了试力道,确定自己确实运不出力,季释歆随意一笑,继续直愣愣地盯着说话的人,直把一代良医曹先生看得浑身不自在。
“闪开,挡道的……”凉凉的声音未落,就瞬间被让出了一条道来,而转瞬间,众人又是一阵恶寒,带着敢怒不敢言的抽搐。而等来人踱到床边,便连带着室内的温度都直降了几度。
季释歆迟疑很久,才以一种不甚清楚的口吻试探着开口:“楼主?”这称呼道出来,连季释歆都觉得勉强。没个七老八十便算了,三四十岁很难为你吗?看着眼前撑死也不能过三十的男子,季教授的内心有些凌乱,孩子,你这年纪的学生,我都不知教了多少年了。
没能看懂季教授慈爱目光的韩臻,没有任何回答,只是瞥了季释歆一眼,随手打开一旁的药箱,扫了一眼,抽出几根针,连看都不看就往下扎,看得季释歆心惊肉跳,心中直呼老命休矣,但好歹,一切可怕事项都未曾发生,经脉是否承续暂不可知,痛定然是止住了。
曹先生看了半晌,方作恭敬状:“楼主,您何时会医的?”他倒不是怀疑,韩臻此人,会便是会,不会便是不会,但很多时候,在他不展现自己会的时候,旁人总是误认为他是不会的。就像如今,宸楼分明花着大价钱请来自己,但估计都没人知道宸楼楼主本身会医。
对此,众人已经做好了楼主返身凉凉道上一句“我什么不会?”的准备,但奈何,韩臻只是莫名其妙而轻描淡写地横了他一眼,大有一种“我会医,你不知道,还敢来质问我”的感觉。寒冬腊月的,季释歆觉得更冷了。
第一次,季教授踌躇了,为何这个楼主,画风如此清奇。
【第四章】
但画风清奇并不代表什么,至少,韩臻医学造诣至高,确实令人叹服。季释歆的伤几日下来,好得七七八八,连曹先生都大为感慨,欲要与其探讨一番,却生生被拦在了门外,多日不得入内。事实上,自天水阁阁主华韶重伤之后,宸楼便彻底断了与外界的联系。
宸楼,不是一座楼,就像天水阁,也并非区区一阁。说到底,对外只是个称呼。这几日,宸楼内部由上至下完成了一次彻底的洗牌,堪称血流成河,唯一避开漩涡中心的,无外乎尚在病中静养的季释歆,但季释歆的日子过得也并非相当如意。
捧着尚且泛着热气的茶盏,执意坐起的季释歆默默地捂着手,有种功成身退、目标实现的轻松,却隐隐带着茫然无措的纠葛。因着不是主角,也不是主要剧情,书中只明确提及了宸楼事变这一转折点,至于韩臻最终究竟怎样收华韶为徒,却只是一笔带过。偏偏韩臻如今只是悉心照料,绝口不谈几日前的动荡,就像什么都未曾发生过一般。这份模糊的剧情,怎么顺利达成,实在是件揪心的事。
“日后你再穿成这样,姑且试试。”耳畔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得季释歆险些将手中的茶盏都打翻,一时也不得不对韩臻高得离谱的功夫表示无奈。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说得是什么,韩臻便随手将定制的衣衫扔在了床上,季释歆下意识看了眼韩臻,又瞥了眼衣服,差点喜极而泣。
这么久了,他一直期待哪怕有一个人跟他说“冰天雪地,莫要穿得如此单薄”,他便可以勉为其难听取谏言,二话不说回去换了它。然而,本就没多少人敢直视他,敢开口干涉阁主穿衣风格的人根本还没生出来,以至于季释歆一直都没敢轻易改变,生怕被人怀疑。韩臻此举,简直雪中送炭,怎不让人感动得痛哭流涕。
季释歆缓了口气,恭恭敬敬抬手行礼,道了句:“多谢楼主。”看韩臻没有走的意思,自己又实在冷得厉害,才不确定地看了韩臻一眼,尽量斯文优雅地穿上了御寒的衣衫。
韩臻冰冻的目光逐渐转向柔和,缓缓坐在床沿,伸手的一刻,季释歆下意识偏头,此后又讪讪地别了回来。韩臻倒是全不在意,静静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尽量缓和着语气说道:“华韶,日后,改口称我师傅吧。”
话是好话,毕竟季释歆等了这么多天,然而此番他竟是生生顿住,笑得有些牵强。拜师本是不拘年龄,可这自然而然对待小辈的动作与语气,真是何等的熟悉啊。季释歆忍了很久,硬生生催眠自己,让身体忽略这种揉头动作带来的不自然,心中反复默念:华韶才十几岁,本教授不吃亏,不吃亏!目标已然达成,要高兴,要淡定!
其实,这些天相处下来,季释歆对这个便宜师傅已然有所了解。这种置事业于顶峰的高岭之花,若是自小缺爱,一般是不怎么有烟火气的,放在心上的人更是不多,一旦有,自然是百般在意,也无怪乎对亲选的徒弟信任有加。执教多年,早熟的孩子,他也见过,但以韩臻的身份、地位与性子,却可谓是只能顺着,不能逆着。虽是事情棘手,但弟子的依赖亲近也可逐渐缓和童年的缺憾,相信经过国学文化的教化,这种性格上的缺陷应当还是可以弥补的。
自动代入了教学模式的季释歆不免感慨,华韶当年的背叛,大概远比背叛本身更为严重,倒不知韩臻得知此事再三容忍、却依旧遭到亲传弟子诛杀时的感受如何。
“师傅。”季释歆低头沉思良久,才从早发霉了八百年的记忆里,扒拉出了求学的往事,就此缓缓抬头,轻声开口,尽量展现出一个徒弟应有的依从,以及对恩师的孺慕。
韩臻眸色深沉地看着季释歆,眼中愈显复杂。其实,这么多年,他与华韶相处颇为疏离。天水阁阁主,于他的印象中,一贯是笑意清冷,不染尘世的做派,在四阁中,算不得突出,也算不得低下,不温不火,完全顺势而为,看似城府十足。而此番动乱,华韶的反应却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当真是困境中显真意了。华韶的性子太浅,若非出了这档事,韩臻或者今生都不太会注意到这孩子,更遑论去研究他的生平。
轻轻搭上季释歆的脉,感受着手上的冰凉,韩臻断定,这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其实并不太会照顾自己。对着他暗带排斥的目光,韩臻蹙了蹙眉,顿了许久,考虑到他的年纪,才迟疑地开口,静静地吐出两个字——“听话”。
季释歆:……
【第五章】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纵使艰难,季释歆也只得尽力忽视着二人的年龄差距,以此维系在他看来分明三观不正的师徒关系。虽说韩臻要么不开口,一开口,大多是祈使句,或者设问句,但从另一角度看,比起说,韩臻更擅长做什么。
依季释歆的想法,韩臻的性格,颇为耐人寻味。作为宸楼楼主,他显然没兴致与任何人解释他的一切行为,也完全不在意他人鸡毛蒜皮的小事,但这份不在意,不代表不知晓,不作表态。不过几日的功夫,还未进行拜师大典,宸楼上下的改口已干脆明了,或许举江湖都已然知道,韩臻近日收了一名弟子,其名华韶。此类种种,不胜枚举。
韩臻要做一件事,总不会让任何人不自在,只要他愿意,便会将事情处理得干干净净,不会让其出现丁点的可能或意外。宸楼楼主之位,实至名归。
难得,季教授觉得亏欠,韩臻从不在意旁人终生是否知道这份恩惠,故此,他对华韶的好,他无所谓华韶知不知道;但自己所谓的好,八分都要掺上两分的假,生生展现出十分来的。换言之,韩臻待他,比他待韩臻,或许真心实意的多。说到底,比起华韶本人,他季释歆,也不是好人。他只是想靠着宸楼楼主,此生混吃等死,仅此而已。
而韩臻来的时候,正见季释歆神色恍然地靠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样的距离都毫无所觉,这种警惕心……韩臻皱了皱眉,但好歹,终于不是一件单衣在寒风中瞎晃荡了。缓了缓神色,韩臻默默安慰自己:没事,毕竟孩子,慢慢教,会好的。
“你身子好了?”
季释歆迟疑地看着韩臻,道了句“师傅”,便静静退开一步,没再往下接。
韩臻似乎完全不在意是否有回复,自顾自地往里走,随口接道:“好,跟我进来。”
季释歆点了点头,放下了心。很好,果然,设问句。
刚进屋,关好门,便见韩臻随手将一叠资料置于一旁,自己坐在床沿边,抬手示意季释歆过来:“裤子褪了,趴我膝上。”
韩臻的话说得漫不经心,没什么波澜,似乎合该如此,以至于季释歆一瞬晃神,脚步僵在那里,似乎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生生定在了原地,试探着看着韩臻,以期得到什么合理的重复。
韩臻没什么反应,自他出生,这么多年,从未出过宸楼,也是此次变故,才到外面走了一遭,他很清楚,管教不听话的孩子,就是这么个流程。而见季释歆半天没什么动作,韩臻眸中愈见深沉,明显染上了被忤逆的不悦,却被一丝理智浅浅地压制着。
季释歆的平静表情几近维持不住,若非实力悬殊,几乎想要立即质问:你是怎么正直而理所当然地下达这条命令的?!季教授的出生年代所致,倒是没怎么避过此等教育,但算到底,也就是打个手板的事,怎么会有这么离谱的?!
季释歆下意识在脑海中回忆书中的场景,试图弄明白是原剧情如此,还是他的到来打乱了正常情况。要命的是,他思来想去,书中只以江湖人士的话语侧面描述了韩臻待弟子视如亲子这个事实,至于华韶与之的具体相处模式,大多都是一笔带过。突然,季教授的脸色瞬间惨白,脑海中被一句话疯狂刷屏——韩臻之于华韶,亦师亦父,自来管教甚严,管教甚严,管教甚严……上苍,不是他想象的这样吧……
季教授足下一软。那一刻,他忽然顿悟了华韶最终拼死背叛韩臻的幕后真相,一个时时会家暴的师傅,一个崇尚棍棒教育偏又不可违逆的人,动不动把人压在膝上,褪了裤子当三岁小孩修理,这怎么能忍?再怎么宠也不成啊,要他,他也叛。季释歆的脸色白了又红,红了又白,看着韩臻的目光都被逼出了水光。左右拜师大典还没开始,他能叛出宸楼吗?
【第六章】
韩臻自然是不能猜测出季释歆心中的崩溃,但纵使被徒弟生生归为了一代严师,其仁慈的本心依旧未曾动摇。思索了一番,想起华韶的性子,韩臻确定,这孩子脸皮比较薄。师徒关系刚定,第一次,不适应也可以理解。
于是,韩臻缓缓起身,还没等他作出什么举动,季释歆便不自觉硬生生往后退了一步,似乎觉得不妥,挪回原位又恐更加生硬,半晌才磕磕绊绊道出一句:“师父,其实……通过……纯语言的方式,有些事情也是可以解决的。”譬如说,说教。
韩臻眸色深了深,也未与之计较。但韩臻进一步,季释歆便退一步,最终靠在墙边,彻底退无可退。季释歆自认,自己不是故意的,换了谁,在这种气氛下,显然都不可能做出什么理智的举措,但他的行为明显更不理智便是了。
诚然,季教授是个知趣的人,最大的特点就是识时务。他完全有理由相信,一旦自己反抗,几招之内,韩臻便能二话不说直接限制他的所有举动。若没有这份武功差距在,华韶实在没必要拜韩臻为师。何况,书中写得明了,华韶一贯以权谋见长,就单单武学方面,他在四阁中都是稳打稳垫底的料,何况如今重伤。
可知道归知道,任谁一大把年纪了,生生被个孩子当更小的孩子脱了裤子打,都是一件挑战人生观的大事,季教授尤为不能例外。于是,理所当然,季释歆是下意识动手,但招式还没接上,韩臻便完全无感地单手扶过季释歆的肩膀。
习武之人大多都有明确的危机感,即使季释歆作为一个半吊子,也不难发觉其下的暗含之意。若非韩臻中途停住,此番,卸个胳膊什么的,也实在是顺手的事。季释歆的冷汗出了一身,想起韩臻的武功层次,到底半点不敢动,硬生生顿在了那里。
在这个年代,与师长动手的,算得上是欺师灭祖了。韩臻维持这个动作半晌,想了想,对于小孩子,可能不能这么暴力,会怕的。于是,在确定房门反锁、没有异样,韩臻便好似无事发生的样子,随手扯开了季释歆的腰带。整个过程中,季释歆虚眼扫着远处,手攥了又松,松了又攥,抿着唇,没做反抗。
“一刻钟,余下的,自己动手。”说完,韩臻便自顾自地转身继续坐到了床沿,拿起方才带来的几张纸,静静翻阅着,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季释歆夺门而出。
季释歆刚做完视死如归的心理建设,就这么被不痛不痒地念了回来,整个人都有种难以言说的憋屈感。看透此事不能善了的季教授无奈继续开始催眠自己:没事,没事,反正刑讯都挨过了,怎么打不是打。
挪了半晌,季释歆才来到床畔,看着完全没有反应的韩臻,闭了闭目,将手搭在了裤沿。不得不说,韩臻翻看着东西,自有一种正式感,而自己在一旁琢磨着怎么褪裤子,对比即视感不可谓不强烈,画风也不可谓不扭曲。
抖了半天,季释歆才将两层外裤褪到膝弯,余下的亵裤,当真是怎样都觉得下不去手。
“师父,”看着韩臻抬头询问的目光,季释歆的眼皮直跳,话语在喉中噎了又噎,好半天才憋出一句,“冷。”
韩臻清冷的目光,于季释歆身上从头到尾凌迟了几遍,才收起手中的东西,似乎是接受了这个解释。还没等季释歆松一口气,便听韩臻随口说道:“那开始吧。”
季释歆顿了顿,终是视死如归状,直接俯身趴在了韩臻膝上。似乎是考虑到自己所说的那个冷,韩臻将外裤向上平了一部分,停在了臀腿之间。
季释歆正攥着韩臻的衣衫下摆,极力平复这种姿势带来的失控感与别扭感。被修理的记忆,早八百年前就被他忘得干干净净,但印象里,应当是疼的。季释歆正疑惑纠结于韩臻为何还不动手,便眼见眼前出现一条丝绢,不由茫然地回头。
“为师性喜安静,不太喜欢……”韩臻措辞良久,才似乎找到了合适的说法,“杂音。”
季释歆石化在当场,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委曲求全很是失策而挫败。想起当时地牢里自己一开始都能硬忍着没惨叫出声,又想起如今的丝绢与韩臻分明无可辩驳的目光,季教授便如晴空霹雳,整个人都不淡定了。不是说好的体罚吗?你还想打死我不成?
【第七章】
显然,季教授在某些特定方面总是显得天赋惊人,比如说领悟力。但很多事情,不是单靠领悟就能有所解决的,就像此刻,季释歆分明觉得自己命不久矣,也只能打落牙齿活血吞,颇具从容就义之风,缓缓张口,任着韩臻将手绢塞到他口中,闭目作直接等死状。拜师拜到这种地步,季释歆觉得,自己也是蛮拼的。
然而,还没等季释歆从这个逼仄的氛围中,找到缓和心态的方式,双手就被硬生生压在了身后,随之,在猛的一阵剧痛后,便恍若彻底从此等冷静的世界中被迅速扔出去了。这也就意味着,韩臻此举,是多么英明睿智。
季释歆手上用不上力,身体被压制着、连反抗动作都做不出来,咬手绢咬得牙齿都麻尽了,泪水不自觉生生夺目而出,眼帘开开合合半晌,都没压住那种痛感,当真是分外酸爽,挨完第一下都不想挨第二下,却又偏偏没昏过去。打死他、他都不信,韩臻打他的时候没掺内力。不是说韩臻很宠弟子的嘛,谁说的,站出来!
当然,此事委实怪不得季教授,毕竟即使从教这么多年,他也确实难以在如此短时间内,去弄清楚一个内向沉默孩子的具体性情走向。说到底,季释歆还不够了解韩臻。
韩臻此人,其实是个直接的人,这个直接,指的不是单纯性格上的直接,而是做事风格上的直截了当、雷厉风行。教训只是个手法,最终的目标还是在于错误的意识与修改,简单点来说,打不听还打什么?
于是,洞悉季释歆熬得过七日刑讯的韩楼主自认,刑阁的手段下去,自然是疼的,但纵使如此,华韶也未招,由此其忍耐力可见一斑,故此,硬罚下去,程度只能高不能低。
而在此项理论指导下,几下过后,季释歆便有种妄图再世为人的冲动,什么叫生不如死,什么叫避无可避。要面子不要命也是要看情况的好不好,如果当初刑阁一开始就是这种技术含量,他早就反口了。而季释歆最感崩溃的,莫过于他根本抽不出精力去想自己错在哪里,纵使想得分明,以现实情况,也压根不可能进行语言干扰。
喊不出,抗不了,除了硬挨,连点缓冲的余地都没有。韩臻总共打了十余下,但在季释歆看来,总归是漫长得难以忍受的。毕竟,正常人是估量着力道的,但韩臻不是正常人,他是一道道力道往上加的。从混沌中恢复理智之事,他才惊觉自己抖得有多厉害。
如果非要让季释歆做个类比,他觉得,这大概和体育残如他、计时跑50000米的感觉差不多,过程是觉得随时都要疯的,结局是活着不如死的,过去时、进行时和将来时的状态,压根不在一个世界里,唯一的差别不过是,跑50000米不可能身后疼成这样。
想想韩臻,整个一交流障碍啊。忆及华韶本要这样忍上几年,季释歆就觉得,其实,这孩子还是很让人钦佩的,师徒一场,认打认罚,这也算仁至义尽了吧。
【第八章】
韩臻松开对于季释歆双手的桎梏,感受着膝上孩子的不自觉颤抖,才将手搭上亵裤边,将裤子往下褪。季释歆疼得神志不清,当真是半分力气都使不出去阻止,只能感受到裤沿擦过臀部的生疼感,整个人抖得更厉害了。
韩臻细细地帮他上了药,出奇的不是很疼,甚而带着一种别有的药性。半晌,韩臻才收好药瓶,随手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中:“知道错在哪里了吗?”
季释歆动了动在挣扎中反折得酸痛无比的手,谨慎地取出口中的手绢,即使确认韩臻不会再轻易动手,然整个人依旧有点瑟缩。一般来说,哪怕是管教,也是先礼后兵的规矩,这种打完之后再问知不知错的情况,季教授完全没遇到过,也只能迟疑地点了点头,心中依旧七上八下,完全没有谱。
“那就说说吧。”韩臻轻轻拉上季释歆的亵裤,倒也没有强求,只是将手边带来的资料随手放在季释歆眼前,单手抚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安抚。出奇地,季释歆也难得找回了理智,不确定地看了韩臻一眼,才翻开了资料,越看手下越有些抖。
他不知道韩臻究竟是看出来了什么,但这是华韶这段时期的记录,自然是不假。季释歆知道楼中的暗卫基本是神龙见首不见尾,保不准是不是一盯一,所以,才每个步骤都要求尽善尽美,丝毫不错。翻了很久,季释歆都未曾发现什么特别的问题,不死心地又翻了回去。
韩臻看了很久,才避着伤处将人揽过,移到床上。季释歆惊得连手中的资料都忘了放手,呆呆地看着韩臻缓缓脱去自己的外衫,受惊过度都忘了冷,直到被被子裹住的一刻,才迟钝地抖了抖,吸了吸鼻子。
随手掖了掖被角,韩臻随手抹去季释歆脸上的汗水和泪水,看着新收弟子这副惊弓之鸟的样子,不免也有些无奈地摸了摸他的头:“有错,不要怕挨打。等你不犯错了,自然就好了。何况,你在为师这里,估计也犯不了什么大错。”楼中的人,大多都知道,一般来说,韩臻的接受度很高,能包容的,他也不会太做计较。
什么歪理?!这什么人啊,变脸比翻书还快……暗叹一声:反派的脑子果然不能用常理衡量。季教授觉得自己的铮铮铁骨碎了一地,苍老的心一时更为苍凉。
“今日好好想想,明日给我答复。”韩臻说完此言,便关上了房中的窗户,直接离开了,徒留满目茫然的季释歆屋中凌乱。好好想想……那如果明日想不清楚又如何?季释歆觉得,身上好疼,才磕磕绊绊地从压在被子下的角落里,把那叠资料翻了出来。
但明显,高压条件下,人的潜能总是被压榨得很快,于是,季释歆在集中精力与其死磕良久之后,终于陷入疲惫,发热恶寒的症状颇重,连头都有些痛,典型染了风寒。隐隐的,他感觉到有人进进出出,偶尔昏昏沉沉地睁眼,便模模糊糊看到有身影拧着毛巾,却也恍惚地听不到声音。一晚上,季释歆无奈被闹醒数次,硬生生被灌下一批苦了吧唧的药,整个人都有些神经衰弱,无力地连推带骂了很久,也记不得弄翻过几次药碗,好不容易才安安静静撑到了天明。
【第九章】
季释歆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只是浑身没什么力道,身后痛得厉害,嗓子也有些不舒服,不怎么发得出声,视线移向一旁,才看到正在翻着什么书页的韩臻,诧异了良久,才沙哑着嗓子开口:“师父。”
“嗯,”韩臻似乎早已发觉,没什么太过惊讶的反应,淡淡地开口,却是直戳重点,“昨日想清楚了吗?”话是这么问,但韩臻照顾了他一夜,自然知道烧到这种地步,是不可能再去细细考虑什么的。
季释歆放空的思绪,在话音即落的一刻,瞬间觉醒,下意识扫了室内一眼,正见桌上放着一根半臂长的竹棍,不由得下意识向里缩了缩,觉得浑身上下都开始隐隐作痛。手掌与竹棍抽下去的力道,同加内力,感觉自然是天差地别。
韩臻看了他一眼,正对季释歆完全神游天外的目光与不自觉的瑟缩,皱了皱眉,问道:“很疼?”
季释歆不怎么敢与他抗,听了此言没回,良久才抑着恐惧,闭目点了点头。不说清楚就打,打完想不清再打,这简直就是逼供。说到底,季教授要求不高,文明点商议就好。
韩臻沉默很久,才放下手中的东西,认真地看着季释歆:“我的规矩,你记好。日后没我的允许,任何药都不准碰。”
避免了被再次劈头盖脸打一顿的悲惨命运,季释歆刚舒了口气,听得此言,不禁莫名地看了他一眼,将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两遍,才忽然一滞,瞬间恍然大悟,醍醐灌顶般想起来他扛刑前吃的来路不正的药。现在想想确实不知道有什么后遗症,但看韩臻的样子,似乎是解决了,一时理亏,也没敢多说,刚想开口道谢,就被韩臻打断。
“再者,有一处,此次不论,毕竟,此前我们无甚关系,你不信我、不信我会信你,也是应该。但日后,不要再犯,我不希望我的弟子,一生总是要靠一些小聪明,才达得到目的,”对着季释歆不甚清晰的目光,韩臻只提点了一个问题,“华韶,事发之前,或许不准确,或猜,或截,总归,你是得到过消息的。”
季释歆僵在原地,咽了咽口水,才顺着韩臻的思维理过一遍,猛然发觉逻辑不对,如果他是匆忙间赶去阻止的,确实不可能有这种药;除非他是有预谋的,才能在生生跪了这么久后,在得知消息的第一时间把药咽下去。何况,资料上极端细致的措辞,正因布局才精准,才显得可疑。
季释歆张了张口,冷汗出了一身,终于懂了那个被他嫌弃至死的“韩臻任师情节”。原来,韩臻昨日打的,轻了。作为宸楼楼主,这种要命的情况,作为反叛的证据也无不可,处死都不会有人敢说半句不是,打一顿、警告一番,当真是客气了。
似乎是发现了季释歆情绪的剧烈变动,韩臻坐在床沿,抚了抚他的头发:“此事,为师不会再做追究。别害怕,没事了,另外,几日后的比试,你代宸楼参加。”
季释歆还没从生死一线的震惊中缓过神来,便又错愕于这完全空白的比试:“什么?”顿了顿,季释歆才想起,大致半个月后,江湖有一场武林后起之秀的角逐赛,当时,华韶也是参加的,理所当然地输给了主角,但是……怎么看,华韶本人都比自己靠谱很多。
“可是,”季释歆踌躇半晌,隐晦地开口,“师父,比之我目前这个状况,其实……全楼如今功夫比我差的也没几个。”
“你纵是身子不伤,功力也堪堪中上,”韩臻未曾顾忌季释歆的尊严,非常自然地品评了一番,然看着季释歆的神色,终于觉得不该这样打击弟子的信心,才迟疑地安慰了一句:“但没事,那还有几个呢。”
“我是说,派别人去或许会比较好,其他几位阁主,都比我强。”季释歆闭着眼,尽量把意图说得明显一些。
韩臻依旧没作反驳,只是静静地开口:“你是宸楼少主,身份高。”
“可是,输了……不会很丢人吗?”季释歆破罐破摔地开口。
拍了拍他,韩臻起身,示意不用担心:“没事,为师不怕丢人。”
可我怕啊。季释歆快哭了:“师父,我只是想当一个幕僚,可以体现出我的智慧的那种。”
韩臻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看了他一眼,走了。然而,就是那一眼,季释歆觉得,他受到了至深的侮辱。
【第十章】
说是这样说,拼总归是要拼。韩臻虽是明明白白说了无事,但在大天朝混过多年、都快成精的季教授眼中,分明不是这么回事。这就恍若高考搏命一击,考前无论自我如何贬低考不上,父母总是安慰无事,但一旦最后一张试卷交付完毕,同样的事情,就是不同的结局了。古时为人师表,大多是亦师亦父的关系,想来也是差不离的。
认真算下来,武林新秀的比武远不是小儿过家家,于江湖上,也是各派实力的暗地重新洗牌。少年的资质,往往局限一派的发展,这一点,毋庸置疑。而倍显压力的是,宸楼多少届来,虽未必单保第一,前三总归也能拿下,若不是为了这点,华韶也不可能在重伤之际苦练武学,近乎以以命易命的方式,硬生生撑到最后一局。
但华韶是华韶,季释歆是季释歆,莫说他对韩臻的敬仰之情,本就没有华韶深,连带着自身的功力运作都没有华韶融汇,由此看来,惨淡的局势简直不堪想象。熬刑毕竟不过只是封口不言,这种实打实的东西,伤势未愈却被迫日日纠结的季教授觉得,他可能还是比较偏向一些脑力方面的工作。
当然,错觉到底是错觉。对着手中一叠字迹密密麻麻的册子,季释歆本就看不懂,心下烦躁,更是一个字也读不进去。得幸于韩臻因材施教的理念,琴棋书画、奇门遁甲、军权谋略、品茗行酒,但凡韩臻知道的东西,就没不教,恨不得把十二个时辰拆成二十四个用。可这是他多少年岁积淀下来的东西,往这个基础上往上提,没个九年十年是没希望了。
季释歆从师这么多年,从没哪日有这种一日天书听到底的崩溃感。要说小说里出现的人物,真是怎么看都怎么不科学,却偏偏硬生生地出现在自己面前,真是要多心塞有多心塞。
倒不是韩臻不民主,开教前,他也曾认真询问过季释歆的专长,于是,自认下棋下得很好的季教授和声称略懂一二的韩楼主开局,一路中盘负到底,最后对着韩臻疑惑的目光,当真骂人都骂不出口。
对此,韩臻以一句不辨神色的“你的棋风……尚可”做结,勉为其难顾全着徒弟的面子。而针对季释歆所谓“您往先胜负如何”,韩臻沉默良久,如此回答——为师从不和别人下棋。
此后,季释歆鲜少敢和韩臻开口,只因但凡他领悟你又有何处不会,必要愁眉不展,对着册目反复核对,力图将这份知识,强行塞入本已摇摇欲坠的十二个时辰内。精神折磨多日后,季释歆终于视死如归地向韩臻进谏,委婉地提了一下问题,以证明凭他的资质,并无法同时解决这批宏大的难题。韩臻理所当然地没有听懂。
直至季释歆反复委婉多次后,韩臻才似乎悟了:“你觉得,你会哪些?”
季释歆很想不把这句话当作讽刺,他也知道可能这句话真的不是讽刺,可是,怎么听,这都是赤裸裸的讽刺,还夹杂着隐隐的嫌弃。诚然,宸楼楼主的亲传弟子,没一样东西拿得出手,委实是一件比较丢人的事情。
众所周知,季教授要脸不要命,但问题是,脸比命重要不假,生活质量也比命重要啊。韩臻是绝不要自己的命,可是,他也能生生将人打得半死不活。现今有比试在前,韩臻可谓温和,全然口头传授,试想以后,加上棍棒教育,季释歆委实担心,自己脆弱的心灵受不住。
【第十一章】
虽说暗示被明面驳回得颇为惨烈,但韩臻的强压教育到底缓和了很多,基本呈现你想学便学,不想学便算了的美好风格。季释歆也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高估了韩臻的凶残程度。只要不是涉及练功的问题,其余问题大多都好协商。
“啪。”树枝随手抽在持剑的手背上,季释歆吃痛地倒抽了一口凉气,手一松,长剑便落在地上,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声势浩大。季释歆抿了抿唇,悻悻地看了眼神色淡漠的韩臻,不知第多少次弯腰去捡剑。
等直起身来,季释歆才无意间瞥见手背上又肿起的一道愣子,疼是不怎么疼,就是看着渗人。不得不说,相对而言,韩楼主的教学方式还是颇为直接粗暴,翻着书在一边看着,貌似漫不经心,但只要有一分错处,哪儿不对就往哪儿抽,同一个招式,几日下来,树枝都断了好几根,评语依旧唯有起初的二字——浮躁。
季释歆是个外来客,对于华韶的武功路数到底是个什么风格,了解得不甚全面,只知道耍起来挺好看,颇为赏心悦目,偶尔也听到别人总结过,无非三点——快,准,奇。摊开来算就是说,以快制局,见机发难,招式繁复,十有九虚。再说白一点,华韶大抵是没打算在武学上登临顶峰,就的是招式技巧,从来没实实在在立过根基。
季释歆坦言,这点怪不得华韶。自小无甚底牌,独自一人实打实混到天水阁阁主,期间的血泪恐怕不可言说,放弃的,也怕是十之八九。武功不在高深,看得过去就好;兴趣不在博雅,混得下来也罢。或许从一开始,华韶就看准了一条道,只此一生,苦学一方,只为走到离敬仰之人最近的地方。而被直接收为亲传弟子,怕是从未指望的事情。
季释歆揉了揉手背,就是力道轻了,数目叠在那里,疼,总归是疼的。但季教授是个有尊严的人,即使腹诽得再厉害,也只会满不情愿地以恭敬受教之态重新开始。
其实,比试时间将近,有名师指导自然是不一般的底牌,但得韩臻此等名师的指导很难说是不是有拖后腿之嫌。就像应试教育和素质教育的绝对隔阂,同一个话题,却是完全不在同一个世界里。
大致就如韩臻所说,输了,他是不觉得丢人的。因为不在意,便无所谓期许,无欲则刚,如是而已。同样的,当人在一个领域走到了巅峰,对于小打小闹总是万分看不过眼的。是以,韩臻明显是打定主意,从根本上彻底矫正了,但鉴于教学经验的苍白,矫正的路途却完全不是从头奠基。一套高深绝妙的剑法,却要实打实练出多年的深厚底蕴,要求不可谓不严苛,对人信心打击不可谓不大。
树枝再一次折断之际,季释歆拖着哪里都泛疼的身体,再一次定定地看着韩臻,一脸生无可恋貌。或许这次的神色实在太过可怜,连迟钝如韩臻,也终于发觉了异常:“紧张?”
猜测之所以被称之为猜测,便是因为其不靠谱程度。韩臻也就随口一问,事实上依旧持莫名态度。诚然,他并不觉得,一帮连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窝在一起,随便呼啦几下的小破会,有什么值得紧张的。同样的,一个连血都不一定见的比试,又能够看出什么名堂来?所谓后起之秀,说到底,大多也都是后起的。
而厌学的情绪更上一层楼的季释歆,终于在即将被逼疯或打死之际,对着时刻准备随手再截断一根树枝的韩臻,喃喃地开口:“师父,一定要这样学吗?”而深究言下之意,季释歆的真正意思,是根本对剑术提不起兴趣的。
难得,韩臻愣了愣,合起手中的书目,只问了一句话:“你觉得,你此生能不落一步地跟着为师吗?”
“能。”我是个死宅。季释歆完全没有揣摩此话身后的意思,几乎是下意识地开口。他曾一生为了生计奔波,一篇篇论文,一个个项目,评职称,论人际,至死都没能弄明白意义所在。如今,他只想平平安安地过日子,清粥小菜,图一场自在,而不得不说,这与韩臻的期许与指导,实在相距甚远。
对于这样的回答,韩臻沉默了很久,终究没再多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中的书,笑了笑:“你若是觉得为师教得太过,便算了。”
【第十二章】
韩臻似乎一贯有说道做到的品质。他说算了,便是实打实算了,不是以退为进,也不是故作冷战,就是简简单单算了,彻彻底底清空了这项日程,速度快到季释歆完全反应不及。就像一个人,突然间退出了你的整个生命。或许,师徒关系,失去了教导这个主题,便也当真无甚牵连了。
从强压中解脱出来,伴随的总是多日的诧异、难抑的轻松,以及多日循环后难以言述的空洞与茫然,而被无视到浑身不舒服,只能靠练剑打发时间的季释歆,终于此生第一次有一种错觉——他是欠虐的。
碍于身份,没人敢对他说三道四,甚至连眼神都不可能沾染丝毫异样,但生生给季释歆一种似乎做错事情的后悔与茫然,却又终究回忆不出什么。如果他有一个学生这样说,他自认自己是会好言教导的,当然,他也见过以淡漠表达失望与气愤的,但韩臻是个特例,他的默许,似乎就单单只是默许本身,是完全冷静下的放手。
季教授表示,这个师父的画风实在有些令人匪夷所思。这许是因为古代社会与近现代师承关系的改变,抑或是韩臻本身的能力与经历非同常人。但无论如何,其结果都是一样的。
哪怕剧情不是特别完美和谐,甚至出乎预料,他自认是无意打破现状的,若非那日手贱脚贱,他晃荡进了韩臻的竹楼,一切本该这样美好地过去,彻底幻化成季释歆心目中的从学生涯。但事实上,当目光凝视于韩臻书桌上漫卷层叠的纸张时,季释歆茫然地站了很久,首次觉得,自己似乎很不是个东西。
密密麻麻的字迹,一版一版的手稿。纵世上单论绝世之书,又何止汗牛充栋?从头厘清诸书,自成体系,需要反复的核正编排。以韩臻的学识,大概这些所学,只是“14+29=”或是“13*7=”的难度差别,本就无可区分,却这样谨慎地去分析自己听得懂哪些,值得学哪些,又如何按部就班地缓步达到。期间没有任何外物凭借的考量,是真真正正的因材施教。
季释歆不知道这些理应耗费多久,更不知道韩臻的天资可以为他省下多久的时间。可一个人有天分,有能力做,毕竟那是他的事情,并不意味着他理所当然应当做到这个程度。
韩臻回竹楼的时候,正见季释歆顿挫地戳在桌前,眼中看不出是压抑了什么。蹙了蹙眉,他才对着几日前理清准备封存的纸张,模糊地了悟了些什么。随手拉开如今越看越蠢萌的徒弟,韩臻将桌上的东西搬开,心中难免微微困惑。他当年究竟是怎么会觉得华韶待人清冷、不染世俗、尚有几分风姿的。
“师父。”看着韩臻随手的举动,季释歆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些什么。
韩臻不是高尚,他只是强大。而这种无可撼动,昭示了他不可能在意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任何付出,以致即使当一切被一言否定与辜负,他也不会感到不平,失望,抑或是难过。韩臻大致,是从来也不会心疼自己的付出的。
季释歆想,按年纪,韩臻其实还小,放到现实里,也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孩子,甚至还可以叛逆地不管世事,纵情人生,但韩臻没有父母,没有朋友,理所当然的强大,理所当然的无人在意。更不会有人敢大着胆子问他——你觉得万般努力被随意辜负,你会受伤吗?
其实,韩臻从来不缺想以之为师的人,偏偏漠视江湖如他,并不明白,宸楼少主这种身份,占着多高的师承地位,是多少人做梦都求而不得的东西。
季释歆不知该道歉,还是该感恩,好像无论如何都显得万分怪异,分明不久之前,韩臻二字,于他而言,还仅仅是个名字而已。还没等他纠结出什么结果,就听门口一阵响动:“楼主,叶公子醒了。”
韩臻手下一顿,似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叶公子是个什么东西,看了眼季释歆,才犹豫着开口:“去看看?”良久无所回应,季释歆依旧风中凌乱地站在那里。他有理由相信,自己再震惊下去,韩臻马上要去研究如何治疗精神疾病去了。但事实上,韩臻只是以颇为担忧徒弟智商的神色扫了他一眼,摇着头出去了。
叶公子……叶公子?!季释歆面上不显,心中暗道:甚好,叶郅霖,传说中各种很厉害得没道理的那个主角?他缓缓扶额,有些无语:上苍啊,差点忘了剧情了。
(鉴于江楼主下周要投入考试的怀抱,让小人这周提前刷掉点更文任务~~如果你们下周发现本大人失踪了,请不要见怪~~~)
【第十三章】
其实,只要不面对韩臻这种明显不符合自然规律的人,季释歆的水准还是足以应付一干事宜的,毕竟,即使是穿书这么毁三观的事情,他也能在接受后,在将天水阁的事物处理得干干净净的同时,一门心思忘却痛苦,苦刷剧情。
所以,理所当然,他也能在韩臻出门许久后,不费吹灰之力,言谈间套出叶郅霖所处地方的消息。文字游戏,季教授当年委实也是个中老手,少有人能够匹敌。
而思及叶郅霖的一生,季释歆也没有太大的想法。任何故事中,主角总要历经磨难,说来无非两种套路。要么生来饱受欺凌,日后得凭机遇,一朝翻身;要么高门子弟,一帆风顺,陡然众叛亲离,涅槃重生。叶郅霖便是后者,但如今的他,还未遭逢巨变,实在是正派中的正派,江湖中升起的冉冉新星,新一代江湖子弟的楷模。
此番历练遭到意外逐杀,受伤得救于宸楼,也便是一切阴谋的起点。此刻除掉叶郅霖虽然麻烦,但永绝后患,只可惜,分明完全不能得罪,毕竟,不科学的东西,在这里都是科学的,唯有主角天应定律灼灼生辉。
而本着意思意思、客气客气,前去见一下叶家公子的韩臻楼主,回过神,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华韶安安静静地站在一片萧瑟的景象中,寒风吹动衣衫,脸被冻得微红,就这么定定地站在那里,似乎很受伤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韩臻一阵恍惚,似乎牵动了久远的记忆,眸中隐隐浮现出一种刻骨的凉意,默了良久,才看看了眼本就过显疏离的距离,漫不经心地离叶郅霖更远了几步,抬手道:“韶儿,过来。”
为什么是这种哄小孩子的语调?季教授禁不住抽了抽嘴角,尽量恭顺自然地走过去,转头看着叶郅霖的目光疏离而恰到好处,没什么明显的热情,也谈不上任何的排斥。
对于韩臻的大名,江湖如雷贯耳,叶郅霖自然也耳熟能详。素闻宸楼的作风一贯雷厉风行,但却游离于正邪两派之外,除开必要,楼主韩臻更是从不与江湖干涉,若非实力实在不俗,难以忽略,几乎快到了隐世的地步。
对于这样年岁悬差不大,却几乎可以被称为一代宗师级的人物,叶郅霖自然生不起比较的心思,只是执晚辈礼对待。但对于近日源于韩臻突然收徒之举,致使江湖上迅速声名鹊起的天水阁阁主,叶郅霖倒也不免有些好奇。
“华阁主。”好奇归好奇,叶郅霖举止依旧有礼,笑容真挚。虽然华韶的年纪比自己还小上几岁,但莫说其身为天水阁阁主,本身能力几何,就说华韶如今师承韩臻,未来在江湖上,也必然不会是简单人物。
按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但以季教授的性子,自然是不放在心上的。他如今是巴不得离这个祸患越远越好,也完全想不明白华韶的抉择,只是浅浅地温文一笑,全无接茬的意思。华韶怎么个性子疏淡法,叶郅霖也算是领教了。
【第十四章】
季释歆为人师表的架子端了近一辈子,虽与华韶的性格相差甚远,但他单单漫不经心站在那里的时候,乍一看,还是很能以假乱真的。世上自然没有平白无故的相似,起初的阶段,季释歆曾暗地里练过很久,如何不需要太过夸张的动作,在一举一动间,明显传递出一种清冷和淡漠,还要不显刻意,不至误会,让这种认知,仅仅停留在看上去性格如此的感觉。
“华阁主,不知何时能讨教切磋一番。”江湖子弟多豪爽,尤其都是年轻气盛的岁月,叶郅霖身边倒是很少见到如华韶这种性情的人。
季释歆愣了一下,但就旁人看来,也不过抬了抬眼,清冷的扫过,眸中分辨不清意味。此处毕竟是江湖,这种问句,很难辨别究竟是类同于“你吃了吗”的问候,还是当真实打实的意思。而季释歆分不清的时候,就只会静静地看着你。当然,主角不是你看看就能解决的,于是,季释歆默默将目光移向了韩臻,希望究极BOSS一出手,直接回绝了。
而韩臻,默许了。
季释歆在心中对韩臻这种坑徒弟的行为,默默表示了绝望与厌弃,但明面上还是恪守礼节地向韩臻行了一礼,才转身执剑:“宸楼华韶。”
季教授很难过,他带剑从来只是为了契合华韶一贯拉风的醉人效果,说到底就是混个眼熟,刷个气质,自从他来这之后,一把剑,当真连只鸡都没杀过,就更别说对敌切磋了。好在,对方是主角,配角输给主角,天道如此,不丢人,总归是不丢人的。不丢人的!
“叶郅霖。”叶郅霖直至依样还礼后,都有些迟疑,他当真只是随口一说,但心中倒也不是没有打探的意味,便顺势后退几步,拔剑起势。
按正常的道理,取得先机固然重要,但动,便有破绽,是以,谁先拔剑,在“谨”之一字上,自然就落了下乘,尤其是对方武学造诣未明之时。可是,以叶郅霖的推断,自然是将华韶直接归为了年少老成一脉,虽一时也看不出什么名堂,但对于这种性格的人,一招一式稳扎稳打地过,反而不适合。
不知叶郅霖日后得知,华韶的基本功夫烂的一塌糊涂,心中作何感想。反正,季释歆是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他没出过宸楼,自然不了解这批江湖孩子,大致应当在什么水平,他只知道,在韩臻手下过招,轻轻松松一招残,他有时候根本连招式都看不清晰。
是以,即使叶郅霖多年后以快剑闻名,在季释歆眼中,如今的速度也大致尚可。这点眼力,他是有的。然而,不幸的是,原著中,华韶的心算能力堪称逆天,只要对手不是很离谱,兼其这么多年一本本书啃下来,基本知道宗派、名号,对方一招出,就能算到不知多少招后的情况。然而,就凭季教授对中文系的热爱,很大程度上便能推断,他的理科抽象思维学得多惨。
说白了,对着一本全是字的剑决,甚至配着图的剑谱,季教授都不能与实际联系起来,这么多年,他都对古人的绘画技能,有着森森的厌弃。更关键的是,直至他某个酷爱武侠的大学同事赞叹武侠何等好看,还可以在心中模拟二人打斗的状态,强身健脑,季教授才恍然大悟,原来打斗过程是要看的。难道不是看到某人拔剑,然后就可以翻过去,看谁赢了嘛。
此刻,季释歆对自己的习惯表示痛心,因为他即使记得主角这阶段会的剑招名号,他都反应不过来对方手下的每一招叫什么名字。多么痛的领悟!
【第十五章】
虽然韩臻在场,一旦有所意外,也能迅速制止,但本着和气自制的江湖正派风气,思及华韶伤势未愈,叶郅霖也只是点到为止,杀招内力一律摒弃,便是实打实地切磋剑术。
无可否认,同龄人中,叶郅霖向来算得上佼佼者,也是第一次在放弃内力优势后,接招接得如此吃力。此次比试,宸楼出了华韶,确实让人始料未及。叶郅霖猜测,华韶或者一贯是跟着韩臻学的,一招一式都显得极端高深。
虽然不知为何,招式的衔接说不出的别扭,变化很快,力道也用的不深,但技巧过高,一招一式都是乾坤,偏又反复交叠出现。叶郅霖不确定对方是在指点,还是在指点,一时也不敢贸然出手。公开消息和私下培养并不冲突,韩臻对弟子华韶或许已经暗中教导过许久。
当然,如果说,叶郅霖的感觉,算得上是吃力的话,那么,就季释歆而言,他就差不多已经快是半条死鱼了。这老胳膊老腿的,根本不受使唤,若非靠着这具身子面临危险时的下意识举动,当真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季释歆脑海里本就记不得多少招式,毕竟,韩臻往先是本着纠错的理念,从头到尾练不上几招,自己就能被打个半死,此后更是长时间的冷处理,导致他从来只能按着一套剑法练,还记不全路数,最后身患强迫症之下,强行脑补完全,凑出了一份难以言述的成品。
当然,职业习惯,季教授唯有一点好,当事情棘手到让他觉得生无可恋的时候,他往往面容愈显淡定,当真是淡定到了不能再淡定的地步,尽显高人风范,分分钟糊弄糊弄、和个稀泥什么的,完全手拿把攥的事。而对上华韶恍若闲庭信步的神色,叶郅霖出招更为谨慎。
于是,面容淡定的季教授,就顺着叶郅霖的剑招,走上了一套剑术刷上一遍一遍又一遍的过程,哪招下面接哪招,完全看顺手,几回合下来,简直凑出了一打排列组合。不管合不合事宜,损失大不大,季释歆内心只有一个价值观——打哪儿算哪儿吧。
韩臻所创的重山剑决,精妙之处,难以言尽,只可意会,招式更是千变万化,本就复杂,被季释歆这么一通时好时坏时莫名其妙的出招方式,弄得更加扑朔迷离,看得韩臻脸色越来越难看。
二十余招过后,叶郅霖的剑势一瞬转厉,完全颠覆方才谨慎的出招,泛着寒光的长剑,迅速出手,却又即刻停住,四周一片寂静。那一刻,韩臻没动,季释歆也没动。
叶郅霖错愕地执着剑,一片空白地看着眼前颠覆三观的场景。自小到大,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但季释歆一脸理所当然地看着他,又不免有种打不过的时候,躲人后面,完全合理的样子。他才昏迷了多久,江湖变化这么大吗?
叶郅霖迟疑很久,才试探着开口:“韩楼主?”
韩臻没说什么,只是将视线缓缓定在季释歆身上,看得季释歆一身冷汗。毕竟,在天朝,捅死教授的事例实在不多,一时没这个心理准备,他真的只是下意识动作。谁没事看着一把剑直接插过来,都会找障碍物躲的不是。这样想着,季教授有了底气,颇为平静地看着韩臻。
韩臻看了很久,才开口:“你方才……使的什么?”
季释歆的豪情万丈瞬间被一缸冷水,浇了个冰冰凉,他几乎可以想象其下的潜台词——你真的是在用剑吗?是剑吗!你这么侮辱剑,剑知道吗?季释歆简直要给韩臻跪下了,这种话难道不应该是私下问的吗?
还好,季释歆心中想道,我还以为,第一句应该是——你在弹棉花?
【附注:鉴于江楼主已经差不多是条死鱼了,下周四之前,大家应该不见到小人了~~】
【第十六章】
现场气氛僵持了很久,虽说是私下比试,但毕竟都算名门子弟,切磋到这种结局,实在是出人意料的,若是流传出去,大致都足够说书人笑谈良久了。
季释歆有那么一瞬间,真的觉得老脸丢得很彻底,但很没出息的是,他依旧觉得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毕竟,他起初便想好了最差的可能——惨叫一声,瞬间认输。
当然,话是这么说,表情却不能这么做,季释歆从头到尾都看着韩臻,目光清澈,面容平和,显得再合理不过。在一本武侠小说里,当在武力上得不到先机的话,那必然要在智谋上赢回来;而当智慧也不足以支撑半残的技能时,便只能再退一步,装作很智慧的样子。
季释歆目前就是这个阶段。他很清楚,叶郅霖虽是温和知礼的人,骨子里到底掺着正义与善恶之分,这种层次的气质,虽与华韶相类,但漠视和入世,说到底,当真是完全迥异的路线。既然本就迥异了,再异一些,其实……也没差……吧。
毕竟自武林世家长大,叶郅霖自有其气度,更是观人于微,有宠辱不惊之态。现下看着韩臻的眉头越皱越深,自然也知道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奈何师徒之间的事,确实不足为外人插手,何况,他私心里觉得,华韶委实不像是突然出现的人物,就韩臻的态度与二人的相处来看,说是私生子,他都信。
俗话说得好,漫长的等待过程,从来都是煎熬。这句话,季释歆此刻领会得,尤为深刻。待得叶郅霖离开,他的心终于艰难地往下放了放。很好,韩臻没当着主角的面,直接动手把他抽一顿,至少面子是保住了,然而转而一想,他堂堂中文系教授,思想境界居然已经堕落到了这种地步,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季释歆默默打量了一眼韩臻,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人越活胆子越小,当真是千古至理名言。
“如果不是我,这一剑,你还有命在吗?”语气虽是一贯的淡漠,但明明暗暗这么多年过来,季释歆敏感地觉得,韩臻这句话,说得异常的冷,完全不复他一贯清奇的画风。
还没等季释歆酝酿出应对的感情,韩臻便顺口转开了话题:“叶郅霖这个人,你怎么看?”他有种隐隐的感觉,华韶对叶郅霖,似乎尤为排斥,但按理说,二人应该从未见过面。
“嗯,”啊?对于韩臻快节奏又无厘头的逻辑,季释歆已经深表拜服,但眼见韩臻已经往回走了,也只得慢慢地跟上。走了半路,他脚步一顿,目露震惊间,突然醒悟。他险些忘了,叶郅霖早期似乎是有意拜韩臻为师的,而且几乎差点便收徒了,只是不知为何最后没收。方才叶郅霖也委婉地表达过敬佩之意,但奈何韩臻并没有太大的反应,直接跳过了这个步骤。
若是早年,叶郅霖直接拜韩臻为师,怕也没有这日后许多波澜。毕竟他孙女曾经说过,厉害的人物,如果不和主角有往年之交,大概就是对头了。而和主角做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风萧萧兮易水寒,季释歆蓦然觉得,反转剧情的重任,就直接落在了他的头上,这难道是上苍对他的考验?果然穿越党,终究是要做事的啊。蹙了蹙眉,季释歆开始违心地从武侠小说里搜寻常用溢美之词二十七卷,“其实谈及叶少侠,江湖有此后起之秀,实在算是武林之幸,若是假以时日,怕是……”
“不喜欢就算了。”韩臻头也没回。
什……什么?!这好好的收徒风,居然就走成了闲聊版?听韩臻的意思,叶郅霖此人,像是寻来给他解闷的一般。
大致是季释歆的神色太过惊讶,韩臻停下了步伐,回头看了他许久,才道:“华韶,你大概不知道,你违心夸人的时候,特别……”沧桑。
季释歆险些绷不住外表的清冷之象:“师父,华韶只是觉得,叶少侠天资颇高,若是师父有意收为弟子,华韶自然不会有意见。”努力地牵了牵嘴角,季释歆极力想展现出一副识大体的首徒形象,而不是两眼放光的饿狼。
但这幅神色在韩臻看来,难免有强撑的嫌疑,一时也缓和了些神色,放慢了步伐前行:“不用,他长得不讨喜。”
原来,当年韩臻不收叶郅霖的主要原因,居然是因为,韩臻是外貌协会的!这个理由,季释歆一时有些接受不能。而好不容易等他消化了这个信息,刚走几步,就被韩臻的下一句话惊得都忘了该迈哪只脚:“你长得比较乖巧。”
我,长得比较……乖巧……乖、巧……
韩臻的审美,真的没有问题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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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9:3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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