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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棠棣不华(兄弟 虐)[第1页]

作者:柳色殇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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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棠棣不华(兄弟 虐)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
前排放说明,作者文笔不好,勿喷,更新不定,尽量不坑。
苏沐展抬头看了看外面有些发白的天空,知道这一夜,又要过去了。
他轻轻抬起左腿,跪的时间太久缓了一会才站起来。血液刚刚恢复流通,腿脚麻的一塌糊涂,想到大哥这会怎么也不会进来,他放纵自己又重新做回地上。
一夜未眠赶出了大哥急要的方案,头也有些昏沉。
就在他就要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敲门声想起来了。
几乎是同时,他从地上迅速翻起来站好,像被电击一样的速度。
喘了一口长气仔细辨识了一下,是了,大哥这会不会来的,这种敲门的方式,是二哥。
苏沐展尽量让自己的样子看起来正常些,开门,门外苏沐峥正百无聊赖的踢着地板,听见开门眼睛都笑开:“你醒啦?”
时间尚早,二哥身体不好是家里少有的,可以睡到自然醒的人。
苏沐展不是爱说话的人,只轻轻点了点头:“二哥有何吩咐?”
在他看来,彻夜未眠,实在是太小到不值一提的事,不必让人知道。
苏沐峥不好意思的揉揉头发:“我昨天……是不是你接回来的?”
“嗯。”苏沐展又点点头。
他昨天在公司正开会,二哥的电话自然毫无阻碍的递进会议室。
酒吧里喝醉的人很多,苏沐峥鲜少在国内,京都更是少来,不知道谁听说苏家的二少爷回来了,直接从机场就拉进了酒吧。
就是再不喝酒,人情世故面前,苏二少懂得轻重。
几杯下肚不省人事,众人傻眼,这堆久泡夜店的公子哥哪里能想到,苏二少说他不胜酒量,根本不是客套,反正下了飞机就有家里的人暗中跟着不可能出事,索性醉了。
苏沐展赶到酒吧的时候,二少裹着厚厚的衣服,在酒吧的沙发上,睡的正香。
有人试图解释:“三少……”
苏沐展没动,只一个眼刀飞过去,空气就安静了。
众富二代心下惶恐,大少是苏家真正的掌舵人惹不起,这位苏家三少,可是继承人。
回到车上苏沐展手脚不停的检查了二哥全身上下,确定了只是醉酒,才放下心来。
揉揉太阳穴,有些疼,还是掏出电话打回家里,让家庭医生等着,吩咐管家熬好醒酒汤。
回到家确定了二哥没有发烧的迹象,苏沐展嘱咐了管家几句,又拎着车钥匙一路170迈,飞奔回公司。
到了会议室门口,刚刚开会的人都在外面,看见他回来着急的打着眼色。
苏沐展轻轻点头,他下意识的看了看笔挺的西服,确定形体不会被挑出毛病,站到会议室门口。
两下。
“大哥。”
推门进去。
那人正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审视着一沓资料,苏家大哥自有一派渊渟岳峙的气度。
从开会到处理二哥的事都那么游刃有余的苏沐展,此刻也只能站的直直的,像个认错的中学生,等候训话。
“这就是你做出来的方案。”
是陈述句。
可是苏沐展,受不住。
没有任何迟疑,他的膝盖在大哥声音没有落完的时候,砸在地板上。
旁边的白秘书有些不忍,但他是跟大少一路过来的,兄弟两人的事,哪有他置喙的地方,所以他只是平静的告诉苏沐展:“李先生明天下午的飞机,我们还有20个小时,签下这个合同。”
苏沐尧眼都没抬:“记住了?”
苏沐展知道,他连20个小时都没有,可他只能垂首:“是。”
“今天你回家。”
“是。”
回家是因为二哥回来了,苏沐展懂。
至于他怎么去重新把一个月的成果翻工,怎么去跟李先生谈判,怎么拿下合同,大哥,从不考虑这些。
他收拾完资料再赶回来家里,早就错过了晚膳。
赶不上就饿着,家里的规矩,厨房从不另做。
好在苏沐展口腹之上鲜少有欲望,向大哥请过安,就跪在书房的一面墙前的小桌子后面,忙碌起来。
时间太紧了。
苏沐尧忙到12点就回房睡觉了,书房就他自己,他有些庆幸。
二哥回来了,大哥没有今天就收拾自己。
短暂的回忆完昨天的事情,苏沐峥正在他眼前来回晃着爪子:“阿展……阿展……”
他无奈摇头,把二哥让进房间,自己用凉水洗脸,出来以后,二哥还在:“阿展,我今天陪你晨练吧。”
看着二哥没心没肺的样子,苏沐展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二哥再睡会吧,喝酒对你身体不好,我书房给你集了几本漫画,去看也可以。”
苏沐峥挑了挑眉毛:“你怎么那么多理由,晨练不就跑跑步,你还怕我累着不成。”
他这个弟弟,实在不是话多的人。说太多的时候,都是有事。
好……好吧。
苏沐展勉强答应。
也许,苏沐峥在很久以后回想起那个早晨,他的弟弟,到底是自己亏欠太多。
秋日若是晴朗起来,四季里所有的天气都比不上它的明亮。
苏沐展喜欢秋天。
他喜欢早晨跑步的时候路过长长的山道,脚下是来不及清扫的厚厚的积叶。
走上去“哗哗沙沙”,像在诉说一个,长久的,没有结局的故事。
苏沐峥没有跟上他,早被他远远的甩在家里。
他不如二哥。
二哥若是晨起,大哥会夸他勤快,二哥若是跑上几步,大哥会笑着嘱咐他――别太快慢慢来。
一大堆不合时宜的念头在脑子里出现,苏沐展狠狠地晃了晃脑袋,看了看手上的腕表,脚下更急。
盘山路曲折难走,和家里“8”字的塑胶跑道更是比不上的平稳,可是,他除了挨罚在跑道上,平时锻炼,习惯了在山上跑来跑去。
等他打开身体极限,按照规定时间跑回家里的时候,大哥已经做完晨练,长腿随意的站着,温和的看着苏沐峥在单杠上做引体向上。
“三……三――”
苏沐峥累的气喘吁吁,他到没有刻意去锻炼身体,苏沐尧从来不也强迫他,所以当看到苏沐展从外面跑回来的时候,他很轻巧的就落到地上,一只手揉着肩膀,笑呵呵的和苏沐展打招呼:“阿展,我今天三个引体,厉害吧。”
苏沐展慢慢调理好自己飞速跑回来的气息,听到二哥问他,由衷的点点头:“是。”
苏沐尧拿起一瓶水递给旁边的二弟,顺便扫了一眼自己的腕表。
苏沐展跑步出来的汗水,一下子就变冷了:“今日跑步迟了二分钟,请大哥责罚。”
往日山上山下这许多里的路程,苏沐展不到18分钟就能回来。
他倒并没有误了时间,只不过,苏沐展的手表,比所有的人,包括他大哥,包括北京时间,都快了两分钟。
所以,也是不合格的。
苏沐尧轻轻的丢下一句:“你倒是越发活回去了。”
拉着苏沐峥头也不回的去另一边。
隐隐还能听到苏沐峥的问题:“哥,阿展很优秀了,您别太苛责他。”
苏沐尧笑了一声,再说什么就听不到了。
苏沐展站在原地,一夜未睡,两餐未用这些于他来说,并不能影响什么,有些事情,习惯了,就不觉得怎么样了。
他沉默的做完剩下晨练的项目,正低头擦汗的功夫,就看见苏沐尧站在自己身边。
他略有些吃惊的环顾了一下训练室,发现二哥不在了。
二人很有默契,早晨穿的运动裤没有皮带,回书房拿藤条又太兴师动众,苏沐展看到收在一边的棒球棒,拿起来双手捧好。
苏沐尧没有为难他,接过来打了个手势,苏沐展认命的转过身去,退下单薄的裤子,双手在身侧放好。
“砰砰砰”
棒球棍太过沉闷,打在身上是一种钝痛。
苏沐展小心的调整着呼吸,每次棍子击在身后,都让他有一种向前扑倒的力量,他脚稳稳的站着,不敢移动一步。
额头的刘海被汗湿的厉害,他的眼睛掩在垂下头发里,瞪的浑圆。
五十下很快打完,苏沐尧把棍子递给他:“体力这么不好,晚训一百圈。”
苏沐展疼得,跪下也不敢耽误:“是,沐展领责。”
大哥头也不回的离开后,苏沐展回房用几分钟冲完澡换好衣服。
厨房里有让人食指大动的饭食,他和管家一起端完小菜和牛奶,站在桌边,看着大哥和二哥落座。
二哥拉着他一起坐下,苏家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定,好在三个兄弟在一起的时候,苏沐尧从未约束过。
苏沐展通常就是不说话的,大多都是苏沐峥在手舞足蹈的说着一路的见闻,他总是饶有兴致的听二弟说话。
等他吃好放下筷子,苏沐展虽然一直低头认真的吃着一碗粥,但他也轻轻的放下了勺子。
嘱咐了苏沐峥这次要在家多待几天,他整个早膳下来,第一次看向苏沐展:“今天的会议,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苏沐展的唇齿里,还有米粥独特的清香,他认真的盯着眼前精致的小碗:“是。”
苏沐尧起身,苏沐展随即站起来,给他拿好外套电脑等东西,送他坐上车。
回来就看到二哥从餐厅也出来了,正认真的看着自己。
他低头鞠躬:“二哥慢用,我吃好了,告退。”
苏沐峥似是有话要说,看了看时间,怕他上班迟到,让他走了。
回房拿好东西,苏沐展一路开车向公司驶去。
身后的伤,既然还在责罚,是不被允许上药的。
苏沐展习惯了身上总是带着伤,他甚至觉得如果哪天大哥不打自己,那这一天绝对会被他载入史册。
车子在郊外行了很久,阳光透过落了叶子的树干照到车里。
苏沐展摇了摇头,是起风了么?怎么那么冷。
苏沐峥很少会来自家公司,所以当他被前台的人告知总经理不在的时候,他只是礼貌的笑笑,转身给自家大哥打了个电话:“哥,我在楼下。”
手机里的人轻笑了一下,说了“等着”两个字,就挂了。
根本就没等多久,大哥身边的四助下来接的他:“二少请。”
苏沐峥微微点头,进了专属电梯,他们本就认识,苏沐峥问:“阿展不在?”
秦英下意识的看了一下电梯层数,确定一会才到,点了点头:“三少有事出去了。”
苏沐峥不傻。
可是,既然他离开了家族,选择了圈子外的人生,哥哥与弟弟的事,他实在什么都不能置喙。
把一路拎来的食盒放在茶几上,甫一打开,点心的香甜就透出来了。
即使工作繁忙,苏沐尧都不是让弟弟失望的人。
他很捧场的洗了手享受着弟弟带来的茶点,盒子有三层,最后一层没打开,苏沐峥解释:“这是阿展的。”
苏沐尧却突然想起来,阿展是从来不吃点心的。
说不准是不是不喜欢,就是没见他吃过。
不过很快,这个念头就没有了,他问二弟:“这次呆多久?”
一向大大咧咧的苏沐峥倒不好意思了:“嘿嘿……哥,你吃……吃点心。”
苏沐尧一挑眉毛:“今天?”
点心也不吃了,看着苏沐峥,看他还能说出朵花来不成。
苏沐峥说不出花来,他大哥那么精明,怎么瞒的住:“下午……两点的机票去上海,然后飞国外了……”
即使知道这个弟弟向来难以圈住,可他那么久回来,又突然要走,苏沐尧还是端着茶杯静静喝茶没有说话。
苏沐峥来公司,却有别的事找他。
“大哥,早晨……我看到了。”
苏沐尧只愣了一下就明白苏沐峥要说什么。
家法,这是兄弟三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虽然那些家法从不曾落到苏家老二身上,虽然他也知道大哥和弟弟偶尔在书房很久,里面到底是什么,但是,与亲眼看到,不一样。
苏沐尧只轻轻反问一句:“他不该打?”
苏沐峥准备的一应说辞,就都卡住了。
苏沐峥自小体弱多病,所以,他长这么大,弟弟倒是照顾他多些。
他就记得小时候两个人爬树从树枝上掉下来,阿展下意识抓着他,自己先着的地。
照顾他俩的人赶紧叫来医生,他没事,阿展身上多处擦伤,可是大哥赶来后,却很重的一巴掌抽在弟弟脸上,并喝令他到外面小路上跪着去。
阿展只是把裤脚整理好,应了一声,就去跪着了。
他记得他怎么跟大哥解释,大哥都不理会,只责怪阿展没有照顾好他。
月亮升到很高的时候,大哥还是没有让阿展起来,他怎么也睡不着,趴在二楼的窗户上看着院子里的小小身影。
阿展从小就比同年人更瘦,虽然个子高但是没有多重。
他像拉着死狗一样拖着一床被子就出去了。
“阿展。”他唤那个掩在阴影里的小小身影。
“阿展,你还好吧。”
小小的少年挨罚是不能说话的,他只是抬头看了看二哥。
二哥的手很暖,给他搓着已经很凉很凉的脸和耳朵。
“阿展,你冷不冷,我带了被子。”
少年摇了摇头。
看了看苏沐峥身上单薄的家居服,少年动了动已经僵了的手指,膝行着往前挪了挪膝盖,忽略了膝盖骨里传来针刺的痛感,他扯着被子的一角,轻轻的给苏沐峥裹上。
一冷一热,苏沐峥不客气的打了个喷嚏。
苏沐展眨了眨眼睛,示意他自己没事,让他赶紧进屋去。
“没事,我陪你,我没事的。”
苏沐展到底是跪了一夜,而陪弟弟在外面待了一夜的苏沐峥,因为夜里湿气重,虽然裹着被子,还是受凉感冒发起烧来。
苏沐尧沉着脸,把跪的有些站不直的苏沐展,拖进训戒室,抽断了一根藤条,与藤条狠狠砸下的还有大哥的警告:以后若是敢仗着二哥,受罚投机取巧,或者连累二哥生病,腿也不用要了。
藤条有不少压着昨天从树上掉下来时擦伤,苏沐展很认真的听着,很认真的认错,很认真的说:“我记下了。”
这些,苏沐峥永远都不会知道。
阿展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了,手里拿着签好的合同。
大哥审视文件的时候,他本来站在一边,无奈二哥非要拉他吃点心,说是等了半天都已经凉了,不要辜负他的好心。
苏沐展不敢动,大哥没吩咐,他敢在老虎面前吃点心?
好在苏沐尧是永远给二弟面子的,所以他暗暗地给苏沐展做了一个手势,苏沐展也就半推半就被二哥拉到一边去了。
甫一坐到沙发上,他身体定了一下,忍过最初的疼痛,他慢慢把身体放松,在沙发上坐实。
苏沐峥却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非要往他屁股底下放厚厚的垫子。
这下他手里端着点心的小碟子,坐也不是吃也不是,稳稳的跟二哥摇头,示意自己不用。
苏沐尧两句话,就让两个人安静下来了。
“阿峥,你不是要赶飞机,司机在楼下等着。”
“你,去你该去的地方,想想这几天欠的帐,怎么还。”
点心捏在手里,甜糯的香气阵阵扑鼻,苏沐展早忘了自己午饭也没吃,他轻轻把一口没动的小点心放回碟子里,轻轻放回桌上,抽了一张纸巾在手里,站起来特别安静的对着苏沐尧鞠躬三十度:“是。”
对着二哥又行了一礼:“二哥一路顺风,沐展失陪。”
然后边用手指摩挲着纸巾,迈着礼仪老师都跳不出错的步伐,开门出去。
苏沐峥特别没意思的收起刚刚脸上还带着的微笑:“大哥,您就不怕,沐展伤心么,他为什么坐不住,您为什么不想想?”
苏沐尧只定定的看着他,然后告诉他:“作为一个家族未来的掌舵者,他,太不及格。”
惩戒室很简洁,简洁到一切不必要的陈设都不允许出现。
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一张床一个架子一个箱子。
很多一。
这间房子就很明白的告诉别人,进来的人,像苏沐展,他只能一板一眼,听从指令,任何多余的举动,都会招来责罚。
苏沐展心很静,如果他在这沉思了三个小时还静不下来,那真的辜负了面前的这个箱子。
箱子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只是平整的表面因为长久的摩挲出了很多痕迹。
苏沐展的手指,在箱子上的青花小碗里,沾了一下里面的清水,继续在箱子平整的表面写着:……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
小小的一碗水,因为手指的轻触泛起涟漪,隐隐的一道血丝在水里慢慢的舒展开,水没有泛红,只是没有最初端来那样清澈。
苏沐尧并不在意苏沐展反省的姿势是否让他痛苦到记忆深刻,但是只要苏沐展的回答他不满意,他自然会提供帮助。
那代价,苏沐展并没有兴致回味。
苏沐尧进来的时候,有些沉眸。
他以为苏沐展会坐在那个小垫子上思过,这几日他跪了多久,这个隐在墙角前直直的跪着的人,真的以为自己不知道?
大哥的气息,苏沐展,太熟悉。
他并不用回头就知道身后的人是谁。
手在箱子上并没有停,这一遍《论语》,已经快要写完了。
苏沐尧静静的站在他身后:“看来,你已经想好了。”
他不是没看到,待到水渍沉下去,苏沐展的手指又出了血。
苏沐展手顿住,低头:“是。”
“说吧。”苏沐尧的声音很稳。
苏沐展又重新看着面前的箱子:“在签合同之前,没有调整好各方利益。”
董事会里,总有一些不安分的人在,苏沐展年幼时,如果不是苏沐尧一路帮扶训导,这只如今让董事会提之变色的幼狼,不知道要栽多少跟头,亦或是,英年早逝。
“墙上撑着。”
苏沐展站起来,知道今天的这关,不好过。
还是这间惩戒室,苏沐展依照规矩,退了下身的衣服,赤裸的皮肤连与空气的接触都还没适应,抖空抽来的藤条,携带者苏沐尧的怒气,差点把苏沐展砸进墙里。
臀上的剧痛在经历了一秒以后,大脑迅速的信息整合,苏沐展沉下一口气,忍住了走到喉咙的一声闷哼。
无声无息,他保持着胳膊与墙面支撑的关系――眼睛轻轻的眨了一下,苏沐展慢慢的报数:“一。”
果然,苏沐尧单手劈开几块砖头的功夫,用在训责里,收效颇好。
只一下,苏沐展臀上那些早晨责罚出来的青紫略带黑色沙点的痕迹,成功的抽出了血痕。
苏沐尧懒得看,苏沐展不用看,这点伤,两人早已习惯。
“啪”。
第二下打的就是很技巧了,它密密的和第一下抽出来的血痕吻合到一起,于是,撕开的血口,越来越大。
看不到苏沐展的表情,只是能听到他平静的报数:“二。”
“啪”
又一下,苏沐展刚刚忍痛站直的膝盖,以很快的速度弯了一下,尽管他尽快的恢复双腿笔直的状态,却依旧没有躲过苏沐尧的眼睛。
与刚刚一下挨着一下的责罚不同,苏沐尧像是被苏沐展的动作气坏了,眼中惊雷堆聚,炸的都是这个在熬刑的少年。
藤条没有规律的兜头砸下来,抽一下训一句话――“以为你长大了不用天天逼着!现在是越活越回去了!想了三个小时你就给我这个答案!站也站不住了是么?!不如打折了等死干净!”
一下一下,苏沐展用脑袋狠狠的抵着墙。
咬唇,他不敢!痛呼,他不敢!求饶,那就是找死。
他只是急促的呼吸着,听着身后凌厉的把空气都切开的藤条呼呼抽出的风声,慢慢眨着眼睛,疼得太厉害脑袋都木了。
只是再也不敢让身体再有一点变形。
身后的伤叠了这段责罚,已经变黑。
苏沐尧终于停手:“既然站不住,那就倒着吧。”
苏沐展知道,反省的不深刻,这种撑墙受罚的舒服姿势,自己委实用不到了。
苏沐尧却用藤条指了指堆在惩戒室另一个角里的两盆仙人掌:“搬过来。”
苏沐展下意识的眨了眨眼,站直,鞠躬,三十度,忽略身后拉扯伤口带来的剧痛,他声音依旧平静,只不过很低,就像叹息。
“是。”
新鲜的仙人掌,旺盛的生病,就算在贫瘠的沙漠依旧能倔强的开花。
苏沐展没有欣赏的闲情逸致,他轻轻把两个仙人球盆栽放在地上,两个盆栽的距离正好是自己双肩打开的自然距离。
然后站起来,翻身。
手掌摁在仙人球上,新鲜的尖刺很快的突破手掌心薄薄的皮肤,苏沐展撑过最初的痛感,稳稳的直直的倒立。
姿势再也不敢有一点不合格。
绿色的球体可怜的压在宽大的手掌里,苏沐展的血流出来,滴到营养土里。
谁也没有看见。
苏沐尧总是能被苏沐展轻易的激怒,气他的避重就轻。苏沐展通透,尤其这几年身量长开连带着工作学习能力呈指数的上升,很多事已经不用在一边督促教导。
少年人总有出人意料的想法,苏沐尧也从来不拘束着,成功了不是坏事。
若是不成功,顶多几个项目,连带公司就是有损失,苏沐尧也从来不在这种小事上计较。
他的弟弟,这些学费,还是交得起的。
浑不论那些学费是不是能让普通人数抽筋数一辈子。
苏沐展已经倒立了四个小时,家中倒立,只要罚下,四个小时只是起线。
大哥在生气什么,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个中利益掺杂,董事会的那些元老,谁是吃素的?何况他从小就不是给自己找借口的人,解释二字,苏沐尧早就从苏沐展人生的字典里剜出去了。
生生的用家法打碎,捡不起来。
不怪大哥生气,这种答案苏沐展甫一说出来,就知道肯定不过关。
审时度势,察言观色,包括后来家里课程主修的心理学,苏沐展在更年幼的时候,看的就从来不是《哆啦A梦》。
这件事,从一开始的谈妥,经历中间的波折,到最后的敲定,谁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起了什么作用,苏沐展不用派人查就猜个大概,直到最后的力挽狂澜,都不是巧合。
苏家这两兄弟,若只是凭着巧合和运气,大约,长不到这么大。
不是大约,是肯定。
兄弟二人心中都有的答案,苏沐尧气的就是他什么也不肯说。
这种孩子,你打他,他受着。
你问他委屈么?他连想都不想就摇头说:没有。
若是不把事情掰开了揉碎了扔到他面前,他就在你面前撑到自己晕倒都不会说。
就像这四个小时一样。
苏沐展没动,最直接的原因就是自己不敢,刚刚只是动了一下腿就抽成这样,就算身后受责处的血,因为地心引力顺下来在他的脊背蜿蜒,除非他胆子上长毛了,或者又想倒立一天,否则,他告诉自己,还是能受得住的。
苏沐尧把桌案上的文件处理完,拿起电话问了助理几个明天的安排,把目光又投向苏沐展。
苏沐展由他教养成人,他甚至比苏沐展自己都知道,他的体力、极限在什么地方。
苏沐尧并不是一个循循善诱的人,苏沐展在他这,通常都是——知错了么?知错了。好,打!知错了么?不知道错在哪儿,打!现在知道了么?知道了。恩,接着打。
两人说的话加起来,大约是没有苏沐展挨得藤条多。
苏沐尧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他轻轻地扣了两下黑色的办公桌桌面:“这几日,你饭食如何?”
苏沐展想到这两天吃饭的规律和数量,冷汗从头发里一层一层的滚出来,手臂好像受了什么重创使劲儿的抖着。
他在害怕。
苏沐尧当然看到了,他拿着藤条一步步向苏沐展走来。
家里的规矩一向是哪里错了就罚哪里。
逼近。
苏沐展被大哥的影子密密实实的笼罩起来。
“啪”“咚”“哐啷”
因为是倒立,苏沐展最柔软最不设防的肚子,就在藤条抽下的最顺手的地方。
苏沐尧打在他的胃上。
苏沐展因为剧痛,没有维护好倒立的姿势,倒在地上。
盆栽因为重力不均,碎了。
苏沐展的脸,白了。
年幼的时候,父亲母亲经常在外,就是苏沐尧在照顾幼弟。苏沐展记不太清那段时光了,毕竟他太小。
他只零星的记得,是在什么路上,小小的他在前面蹦蹦跳跳的使劲儿往前跑。
蓦然想起,回头时,有一个身影,一直默默地跟着他,不说话,却一步一步,坚定地跟在他后面。
长大以后,苏沐展总是想到那个片段,是大哥么?
他不敢想了。
自他三岁开蒙,以后的年岁里,他慢慢懂得,一向和自己一起学习的二哥身体并不能负重家族的担子。
他很乖。
当大哥把他抱到怀里,他还特别高兴,大哥说:“你二哥身体不好,我们要保护他,对不对?”
小小的苏沐展在大哥怀里可高兴了,他攥着小拳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可有光彩:“对。”
“爷爷们说,想让展儿做少主。”
小小的他不懂大哥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温柔,眼睛那么多情绪,苏沐展看不懂,他只是小声的,犹疑的问了一句:“少主是什么?”
苏沐尧的声音很轻,很有磁性,那是他最温柔的样子:“是乖孩子。”
苏沐展可聪明了,他想他肯定是要做乖孩子的。
“恩。”
“展儿,你想好了。”
“恩。”
“苏沐展,你想好了。”
“是。”
那天,是苏沐展一生里,阳光最满的一天,大哥带他玩儿了很多地方,吃了平时不让吃的很多东西。
晚上回家,大哥亲自跟厨师学了包饺子,苏沐展不吃肉,苏沐尧好脾气的没有像平时一样呵斥他挑食,而是温柔的把饱满的素鲜馅放到平整的饺子皮上,一个个小饺子鼓着小肚子,赶趟儿似的在下到锅里,苏沐尧抱着他看饺子在锅里翻滚起伏。
苏沐展吃了人生里,最欢乐的晚膳,那天餐桌上,摒弃了家里沉闷的食不语的规矩,苏沐尧和他的欢笑声,扰的餐室都不安静。
闹了一天,苏沐展困了,累了。
第二天醒来,一直和自己一起学写的二哥已经连夜被送走了,他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苏沐尧把他叫到书房,送了他一件礼物,苏沐展拿着那个长盒子有些吃力的打开,然后吓得扔到地上,他绕过书桌,声音已经有些颤抖,眼泪在眸中积聚:“大哥,别···别吓展儿···展儿害怕···害怕,哥哥抱抱···”
苏沐尧没有抱他,只淡着一双眼睛,一脚踹到苏沐展的肚子上:“你大概需要知道,轻慢家法,是何罪责。”
苏沐尧自己走过去把盒子里的东西拿起来——一根藤条。
苏沐展之所以害怕是因为见过这东西打人的威力,他偷偷的看过小叔和大哥在一起时,就用这个东西打人,可疼了。
可疼了。
那天,苏沐展第一次被立规矩。
那天,苏沐展被人抬出去的时候,身上如同被剥了皮,他虚弱的只剩呼吸,嗓子因为长久的哭喊说不出任何话,眼泪挂着满脸。
也是从那天,苏沐展的笑容越来越少,直到后来,鲜少了,这个少年一年笑起来的次数屈指可数。
前一日的欢乐如同黄粱一梦,在极致的幸福之后,他被摁在黑暗里,永世不得翻身。
膝盖下面是碎瓷片,苏沐展不用倒立了,他只是安静的跪着,身后的凌空而下的藤条狠狠的抽在身后任何一个大哥能打得到的地方。
时间久了,挨的打多了,苏沐展能用脑子计算起自己看不见的身后,那些楞子和血口子炸开的速度。
藤条沾了血以后打下来的声音就有些变化,苏沐尧停了手,
苏沐展的身后,一大片发黑充血暗黄的皮肤此起彼伏,早就看不出原本的样子。
裂开的小口子,慢慢的流出血来,苏沐展垂着头,听到大哥说:“从今天起七日,你就用胃管吃饭吧。”
刚刚抽下来的胃部还在明目张胆的作痛,苏沐展不敢用手碰,他只是皱了皱眉头,恭敬的答:“是。”
苏沐尧继续吩咐:“给你三天休息,下周回学校上课。”
苏沐展今年14岁,已经是本市重点高中高三精英班的一员,他一路跳级上来的。
“是。”
“安生上课,别惹事。”
“沐展不敢。”
从开始学习的三岁,到而今的十四岁,苏沐展一步一步回卧室的路上,他有些感慨,岁月真长。
真是,太长了。
阿展,多想说一句,且留岁月与你慢慢长,你蹒跚而归的月夜,哪里有明日可爱。
度娘总是吞这一章,走图片不吞楼



苏沐展高估了自己,他忍过了一夜,凌晨四点醒了就根本趴不住。
踉跄的起身,身后的伤口经过一夜青紫胀痛得更厉害,只是顾不上,手刚扶上洗漱池的台子,胃就干呕起来。
台子边楞极凉,苏沐展把自己肚子上的伤痕狠狠的抵在上面,以期这种痛楚,把胃里的不适压下去。
可是他一向肠胃虚弱,以前挨打的时候也有干呕到吐的情况,苏沐尧只是让他收拾干净以后,接着把剩下的责罚挨完。
等胃液的酸涩略退,苏沐展把绿色的胆汁也呕出来以后,胃里才慢慢的消停下去。
他顺着台子,小心的靠在一边的墙壁上,调整了半刻呼吸,确定胃没有再次翻腾的欲望以后,抬手把水管关上。
洗手池里干净如初,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苏沐展看看时间也是该起床的,大哥既然说了三天休息,三天的晨练是可以免了,但是依旧要早起,文有早课。
小时候会约束今日晨课学习的内容,大了以后,苏沐尧就放开手,只让他交读书的笔记,学了什么想了什么做了什么,一目了然。
苏沐展洗漱完毕,站在浴室门口停了三秒,还是决定冲个澡,虽然伤口遇水好的更慢,甚至会导致自己发烧,苏沐展的洁癖,让他无法忍受不洗澡这个日常。
上药这件事更不用纠结,苏家的孩子,除了二少,这是比家庭课程更无师自通的科目。
苏沐展用了不长的时间把自己打理好,就站在窗前,低头看着高三的语文课本。
若是长辈在家,晨昏定省是免不了的,只是这个宅院只有他和大哥,兄弟俩在的时候,苏沐尧也并不要求他,所以晨练和晨课,苏沐展竟意外的可以自己进行。
语文还好,苏沐展翻了翻课本里需要背诵的唐诗宋词还有古文,竟然还有几篇《史记》的节选,《离骚》也有部分。
苏沐展看的认真,暂时的沉入书中可以让他忘记周身的伤痛。
苏家的精英教育,很多知识,苏沐展幼时就在苏沐尧的板子底下学了很多。
而且,他和家里的很多孩子不大一样,虽然商学,管理,企业也同步在学,只是他更喜欢国学。
国学是他内心里的菡萏花,香远益清,无人得知。
等他把生物书翻到第四单元的时候,管家在门外敲门:“三少,大少爷让你去用早膳。”
苏沐展把书合上,挺了挺本就站的很直的身子:“是。”
管家是代大哥传话,他不敢放肆,把一早晨看完的几本书放在一边,手里拿上做好的几页笔记下去。
苏沐尧正在餐厅的椅子上坐着,刚刚晨练回来的样子,一身休闲的衣服,让他翻报纸的动作都显得随意。
“大哥早。”苏沐展向前倾身30度。
苏沐尧点头,他才慢慢站直身子。
闻到什么,苏沐尧猛地从报纸里抬起头来,一双不含温度的眼睛看向苏沐展:“洗澡了?”
苏沐展没有撒谎的习惯,他只是手指在身侧的衣服上拽了一下,既而很快的放开:“是。”
苏沐尧却想到苏沐展的洁癖,只挥挥手吩咐:“这几天留郝医生在家里,别发烧。”
苏沐展轻轻松了口气:“是。”
随着把手里的笔记双手递过去。
苏沐尧看的认真,苏沐展有些紧张,最近这些时间忙着公司的事,字也少练了,有些担心自己的功课不过关。
苏沐尧却把他的笔记放到了左手边上,示意他坐下吃饭。
苏家的早餐很中氏,米粥小菜几样,量不多,却精致的很。
苏沐展的身后压着椅子实在疼,如果大哥没有坐在他旁边,他估计要把自己弹起来。
两个人吃饭,都是极其斯文和安静,仔细看,连勺子筷子摆放的角度都是一样的。
那些规矩,早就通过日常的行为举止,渗入骨血。
仿若优雅与高贵,与生俱来。
只是。
苏沐尧问了一句:“早晨吐了?”
苏沐展的勺子,差点没有抓稳。
因着他迟疑的一秒,苏沐尧只静静的停住了夹菜的筷子。
一句话都没说,可是苏沐展已经站好,退后一步跪下,举起手来,重重的掌嘴。
苏沐尧取了一根色泽很好的菠菜,慢慢的吃起来。
苏沐展自己打了五下才停下:“对不起大哥,沐展没规矩了。”
苏沐尧却慢慢的细嚼慢咽了一会,才看了他一眼:“我问的什么。”
苏沐展抖着胆子:“是吐过了。”
很好。
苏沐尧点了点头,扔下这句话,就离开了餐桌。
周五苏沐尧也没有像昨日一样赶去公司,而是在书房开了电脑。
苏沐展敲门习惯是两下,而且十分缓慢,中间间隔一秒。
后来有人问过苏沐展:“敲门不都三下么?你咋和别人不一样嘞。”
苏沐展没好气的瞪那人一眼:“因为吵。”
这是后话。
而进苏沐尧的书房,苏沐展有不经允许就可直入的特权,只是他从来不用。
“进。”苏沐尧的声音依旧听不出喜怒。
苏沐展进来却不知怎么开口。
苏沐尧却有一堆事要忙,直接了当:“好好吃饭你不会,会吐也是情理之中,惩罚即已罚下,断不会因你不舒服中止,罚就是罚,没有舒舒服服挨得道理。”
能让平日冷肃严峻的苏沐尧说出这许多话来,苏沐展先是惊讶了一下,既而一股委屈填满眼眶,只是他很快的低下头:“我没有。”
我没有想给自己求情。
苏沐尧却是把目光从电脑的文件里收回,注视着眼前的弟弟,是了,苏沐展从来不规避责罚,刚刚是自己满脑子都在铺展,苏沐展趴在水池旁的样子,所以莫名其妙说了那些话。
苏沐展却恍若不觉,垂首,缓缓呼吸。
苏沐尧把电脑扣起来,去一边的另一张桌子上开始翻找,嘴中不停。
“就上次的企划案,拟200份。”
200份不算重责,而且毕竟出了失误,这是开始布置功课了。
苏沐展应下:“是。”
“早晨笔记做的潦草,50遍《论语》。”
“是。”
苏沐尧抽了半天,总算翻出来一个盒子:“若是还闲着没事,这个收购案,三日之内拟一份简报。”
苏沐展双手接过盒子,打开,扉页上硕大的几个字着实让他有些讶异,他再次确定:“大哥?”
苏沐尧却坐回椅子上:“怎么?”
苏沐展沉默的把盒子扣上,他其实想问――您确定要把动辄几十亿的收购项目,交给我。
只是苏家人,鲜少自疑,苏沐展从小在同龄人中,就是与众不同的,自信使他一往无前。
他从未辜负过谁的信任。
一生,从未。
苏沐尧知道他的顾虑:“你先看着,有疑问的地方,档案室的密档不是废纸。”
苏沐展应下:“沐展会准备好的。”
苏沐尧此生予他的信任,也从不是说说而已。
等了一会见大哥没再说话,苏沐展预备告辞:“大哥若是没有什么吩咐,沐展先下去了。”
苏沐尧却是没回应他,只抬腕看了一下手表,吩咐他:“去影音室,父亲今日要见你。”
顿了顿他轻笑着问:“为人子者,连电话问候都做不到,苏沐展,你是越活越回去了。”
听大哥叫了他全名,苏沐展本就害怕,只是他紧着一边的眉毛:“大哥,能不能――”
苏沐尧打断他:“你有两条选择,一,现在去影音室跪着等父亲的视频;二,我抽你一顿还是去跪着,选吧。”
苏沐展本想硬气的说――打死也不去。
可是想到大哥会真的打死他,苏沐展选择了前者。
父亲,实在是一个遥远的名字。
久到他的童年,没有童年,从幼年,或者,还有他没有记忆的婴孩时代,生命里,就是两个哥哥。
幼儿园的时候,有人说:“苏沐展,你看看你只有哥哥,却没有爸爸妈妈的。”
苏沐展眼圈红了,一边打人一边说:“我有的,你胡说,我有的。”
可是那个人是坏孩子,他跟他的爸爸说,是苏沐展先打人。
他明明撒谎的。
苏沐尧牵着苏沐展的手跟老师道歉:“抱歉,给您添麻烦了,弟弟我会严加管教的。”
哥哥生气了,他走的快,腿又长,苏沐展小跑都跟不上。
哥哥,哥哥,我不打人了,我乖,呜呜我错了,你别不要我。
彼时苏沐尧也是少年,年少气盛,他还没有循循善诱的耐心。
苏沐展爱哭,打到再疼都不哭为止。
苏沐展爱吃糖,嘴里含着糖,打到遍体鳞伤,知道糖的味道了么?
知道了,糖很疼,以后我不吃了。
苏沐展所有的喜好,都被绝对的杜绝和扼杀。
苏沐展也知道,爸爸也永远不会像那个小孩子的爸爸一样,把他扛在肩膀上,丢来丢去。
那个小孩子好开心,他好羡慕。
少年的苏沐展跪在影音室里,不记得温暖的滋味。
令苏沐展意外的是,接通视频的竟然是母亲。
可是舒忆却更惊讶,睁大眼睛看了一圈,视频里,她美丽的眼睛布满不可思议,泫然欲泣:“展儿,展儿!”
苏沐展的心乱了,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碰到母亲,小时候,如果他想和母亲说话见面,是绝对被禁止的。
后来他就央求大哥,可不可以,在自己完后布置的课业以后,允许自己,见一见。
苏沐尧皱着眉头想了很久,答应了。
然后就是一个多月见不到人,苏沐展知道他去哪儿了,他为自己的无能而胸闷,他告诉自己,再也,再也不要这样。
家人应该团聚,我们应该欢乐。
所以他比教授他课业的长老和家庭教师更严格要求自己,他不要自己的人生总在别人画出的圈子里,动弹不得。
家规八百多条,他不会行差踏错一步,在自己没有能力制定游戏规则之前,苏沐展一直很乖的遵守。
在母亲的眼泪掉下来之前,父亲把她揽到一边,轻声说着什么。
舒忆的突然出现,苏沐尧也没有料到,两个人都愣了一下,就看见父亲把母亲从镜头前带走了。
苏沐展下意识的往前跪了一步,才想起来这是在视频,不是靠多近,都能说话的。
于是他低着头,小声的呼吸着。
他从小就习武,隐匿呼吸早就成了习惯,急促的喘息苏沐尧不是没听见,只是意外的,他没有出声呵斥,更没有制止,甚至没有一脚把苏沐展踹飞。
这样情绪外露,于外人面前,就是找死。
还是太小,太稚嫩。
意识到不该,苏沐展很快的调整了情绪。
所以,人,才是比机器人更优秀的发明。
苏沐展的情绪,他的感情,是他致命的脚踵。
等到苏致青回到视频前的时候,两个兄弟就像刚才一样,静静地等候。
苏沐尧行礼:“父亲安。”
苏致青摆手问了几件家里的事,苏沐尧规矩回话。
父子俩一板一眼的问答,一会就说完了。
所以当苏致青突然把话头抛给苏沐展的时候,他竟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受责了?”
苏沐展还沉浸在母亲带来酸涩情绪里,苏沐尧已经跪在苏沐展身前:“是儿子的错,没有管好弟弟。”
苏沐展在听到苏沐尧第一下掌嘴的时候回过神来,刚刚问话不答,苏沐尧作为长兄,在替他受责。
苏沐展心里就像是被无知的顽童扎进了血淋淋的刀子,可是顽童什么都不懂,又笑嘻嘻的把刀子拔出来一样。
搅得生疼。
他俯下身子,额头触地,没有说话的资格。
没有心惊胆战,没有如履薄冰,苏沐展很安静,当你面临巨大的恐惧的时候,你没有时间害怕,安静,才是这个世界该有的声音。
苏致青却没有追问,只说苏沐展近日不可懈怠,课业工作不得耽误。
都是寻常训示,苏沐展听的小心。
长时间不问安这样的小事,也交给苏沐尧处置。
该吩咐的,好像都已经吩咐完了。
自始至终一直默默听训的苏沐展突然抬起头,在苏致青没有关上视频的时候问了一句:“父亲,母亲——可还安好?”
空气瞬间被抽走几千帕,苏沐展能感受到,父亲透着屏幕带给他的压力。
可是,他用他的孺慕之心,静静地等待着答案。
失望这种东西,就应该一层一层,一次次的叠加起来才可以。
不然世界上,还有谁绝望。
“管好你自己。”苏致青的话很简短。
影音室里更安静。
苏沐尧指着一边的桌子:“趴那。”
苏沐展知道,人总要面对,他刚刚的失礼,他也知道错了。
于是他小心的站起来,褪了衣服,乖巧的趴在桌子前。
抛却身后皮带的破空声不提,苏沐展小心的把有些裂开的心脏,脑子里默念着:“不疼,不疼···”缝补起来。
新三年,旧三年,
缝缝补补。
又可以过三年呢。
心脏和衣服,也没什么不同。
苏沐尧离开影音室以后,苏沐展缓了一会儿,代价惨痛。
他抬手擦了擦冷汗,挡不住头发根上一层一层的往外冒,只是脸上弄得干燥些。
衣服他肯定是要穿上再出去的,裤子提上的时候,苏沐展脑袋空白了一会,就像自己面无表情的,把腰以下腿以上的肉,剐下来一样。
他的耳边一直回响着刚刚破空来的皮带声,母亲的脸也在脑海里越来越清晰。
最后他摇了摇头,不像自暴自弃,就像使劲强迫自己似的,摒弃那些无关紧要的,他有很多事要做。
确实有很多事。
苏沐尧除了早晨吩咐的功课以外,又罚了他扎马步写《孝经》。
推开影音室的门,老管家正在门外逡巡,看到他出来,赶紧上前两步,就在他快要扶到苏沐展的时候,苏沐展伸出手,做了一个暂停,示意不用。
老管家两只手虚虚的张开,做一个半环状,只要苏沐展要摔倒,他都能护住这个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
苏沐展确实不需要。
“三少爷,慢点,慢点。”
苏沐展扯了扯脸皮,估计也笑不出来,自己就放弃了,他微微点头示意他没事:“谢谢您。”
苏沐展真是又懂礼貌又乖巧。
如果这些真的能帮他抵消些许疼痛,他就会更乖巧的。
没有回房上药,苏沐展挨打,没有刚打完就上药的规矩,疼就忍着,打不疼你就不必费那力气了。
苏沐展记性很好,他都能记住。
书房有一张大桌子,苏沐展平时习字默书都用它。
苏沐展慢慢的走过去,真的要慢慢的,他眼前总是一阵阵的发黑,他怕一个忍不住,摔到地上,怕是要疼晕了吧。
取出笔墨纸砚,苏沐展又从桌子右手边的盒子里取出来两只铅环扣在手腕上。
每只铅环大约一公斤半重,以前他挨罚抄书的时候用的是铁链坠下来的铅球,后来大哥送给他一副手环,道理作用都一样,悬腕抄写,本就不是奖励。
苏沐展把笔和砚台轻轻的放在右手边最趁手的位置,先稳稳的扎好马步,开始磨磨。
没有超市里买的那种现成的墨水,苏沐展从写第一个毛笔字开始,都是自己磨出来的。
苏东坡蓄磨成癖,也有“非人磨墨磨磨人”的名句,小时候男孩子总归坐不住,苏沐展的小屁股很少能在椅子上呆满五分钟的。
苏沐尧拿绳子一圈一圈的捆住他,戒尺不知道打断多少根,苏沐展都控制不住自己总忍不住想动一动。
可是开始练字以后,苏沐尧找到了让他不愿意动的法子,这才有了扎马步抄写。
小孩子一开始怎么扎的住,苏沐尧拿着笔洗往苏沐展脑袋上一放:“撒出一滴水来,且等着。”
一句话,就把他定在那,任凭腿上怎么酸痛,都不敢乱动。
水哪有不撒出来的,笔洗不知道砸了多少个,尺子也不知道又砸断了几根,苏沐展乱动的毛病,就改好了。
只是习字最初,最让苏沐展惧怕的,仍是磨磨。
手上拿着磨块在砚台里一圈一圈的旋转,初时掌握不了方法,小手上全是水泡,只是就算这样还是要拿着毛笔一字一字的临摹。
墨色不均不好看了,功课也是算没有完成的。
那段时间,他已经记不得手上什么时候好过,印象里总是新鲜的水泡磨出血来,沾的毛笔上都有血,手掌开合就会让很多口子崩开。
掌心里后来就裹上纱布,有的时候可以上药,有的时候写的不好过不了关,打回来还要用被罚的黑紫的手再写双倍。
真是一段不愿意回忆的时光。
只是这样的罪,别人练出来也就罢了,苏沐展却是要受双份。
因为,他是一个左撇子。
最初的时候,苏沐尧也没有意识到苏沐展的左撇子会不妥,只是吃饭写字日常的用手方向不同罢了。
直到后来,他知道苏沐展还是不要有太多见异于众人的地方,更有利于他的成长。
于是,他拎着藤条,一板一眼,生生的在断了五根藤条以后,苏沐展的右手,已经可以正常使用了。
其中的艰难程度,大家可以比照自己的左手。
长大后的苏沐展,左右皆可成书。
人都道,苏家三少右手天成的铿锵瘦金体,市面有价无市。
只是他日常总要别着自己。
他最有灵气的左手,两岁不拿筷子先拿笔;一手琵琶起,便是千军万马四面埋伏声;点墨而成苍苔,左手的国画学于名家,江河湖海,迟日江山,都在他的掌心起舞。
只是,大哥禁令没有解开之前,都没有了。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
书房里,苏沐展右手轻轻拿起毛笔,在砚台里点了两下,手腕上的铅环因使用时间久远,边缘光滑。
纸上的字,一列一列,工工整整,赏心,悦目。
――――――
抱歉,各位久等,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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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8:2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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