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网 购物 网址 万年历 小说 | 三丰软件 天天财富 小游戏
TxT小说阅读器
↓小说语音阅读,小说下载↓
一键清除系统垃圾
↓轻轻一点,清除系统垃圾↓
图片批量下载器
↓批量下载图片,美女图库↓
图片自动播放器
↓图片自动播放,产品展示↓
佛经: 故事 佛经 佛经精华 心经 金刚经 楞伽经 南怀瑾 星云法师 弘一大师 名人学佛 佛教知识 标签
名著: 古典 现代 外国 儿童 武侠 传记 励志 诗词 故事 杂谈 道德经讲解 词句大全 词句标签 哲理句子
网络: 舞文弄墨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潇湘溪苑 瓶邪 原创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耽美 师生 内向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教育信息 历史人文 明星艺术 人物音乐 影视娱乐 游戏动漫 | 穿越 校园 武侠 言情 玄幻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首页 -> 潇湘溪苑 -> 【原创】亲子论(父子) -> 正文阅读

[潇湘溪苑]【原创】亲子论(父子)[第1页]

作者:江矜溯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本文又名曰】《反虐练习一》
【小人有话说】读者表示,重生还是虐,穿越还是虐,虐了还是虐,虽然小人觉着,自己的文讲真一点都不虐,只是大家嚎习惯惹,然而,因为不虐,故而,小人从来不会反虐。为了沿袭继承溪苑伟大的反虐大业,小人决定以必死的心态,刻苦练习,详情请期待——《反虐练习一》。咳咳,小制作,小成本,七章完结,勿喷勿怨,因为怨了也米用,谢谢~~~
【楔子】
“这就是,那个传言中很有书卷气的高材生,做出来的事?”
东倒西歪的架子,乱七八糟的陈设,满地碎裂的玻璃,微有磨损意味的窗台,掩映着残缺的玻璃窗,怎么看都像是绑架后密室逃生的戏码。
【第一章】
我被再次抓回别墅的时候,手表的时针已经正对十二。从黑灯瞎火的外面被推进去,灯光醒目得很,屋内一览无余,让我瞬间将一系列逃走的计划方案彻底打消。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但我一眼就能认出他,那是我此生离他最近的距离,却是我预想中最糟糕的见面方式。
沙发上的男人放下手中的文件,抿着咖啡,审视了良久,才起身将咖啡杯换成了玻璃茶几上的皮带,走到我跟前,将皮带缓缓对折,动作不疾不徐。我大致明白他要做什么,可是,这里是客厅,后面还站着这么多人。
指节分明的手,静静搭上我的肩膀,没有多大的力道,却明显没有挣扎的余地。我顺从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攥着皮带的手贴上我的裤沿,没有丝毫反抗。
下身的衣物瞬间连着内裤一并剥到了膝弯,臀腿光溜溜得没有半丝遮挡,直接接触着空调的凉意。室内死寂得很彻底,直到摄人心魄的破风声传来,皮带狠狠抽在光裸的身后,“啪”的一声,声音吓人的响亮,我稳不住往前错了一步,脸上有些发烫,说不清是巨大的疼痛,还是至高的羞辱。
“啪!”“啪!”这里没有我认识的人,自然也没有任何人为我求情,只有接连不断的皮带抽打声在客厅中响起,一下重过一下,一下疼过一下,却完全没有收手的意思。冷汗沁了满脸,我敛着眸,在心中默默计数,却疼得连站都站不稳。
二十三下后,禁锢着肩膀的手松开,我撑了一把沙发,才没有跌到在地上。耳边传来低沉淡漠的声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先把几份文件签了。”
律师早已把东西整理好,只是恭敬地将一叠纸递给我。我缓缓俯身,忍着疼将裤子拉上,并抽出几张餐巾纸攥在手中,直到汗水止了,才抬手接过纸笔。祖父教诲过,无论对待合同或是其他,都要以最为体面平和的心态,上面的任何一道痕迹,都是对一个人的诠释。
粗略一翻,我执起笔,手中还有些不自觉地发抖,签下的字迹却是出奇的稳。飘逸的字迹,缓缓呈现在文件上,赏心悦目的漂亮。签了许久,我手下顿了顿,才连贯地下笔——段桦。身旁的律师似乎明显松了口气,抬手自然地接过那叠文件。
我盖好笔盖,温和而客气地道了声:“麻烦了,谢谢。”
我刚出生不久,段墉易便随手将我扔给了祖父,直接离婚出国,直到不久前祖父过世才回来。而叠复的文件中,夹杂着一份微不起眼的纸张,是一份放弃财产的申明。我今年十七,这就意味着,我在一年后,将绝对失去父母所有财产的继承权,而段墉易,几乎随时随地可以把超过抚养年龄的我清理出户。
最直接的影响莫过于,我手中没有一分钱的积蓄,纵使已经过了自招,也有可能因为无法承担高额的学费而直接作废,彻底放弃学业。
“我路上用过晚餐了,”忍着疼,我往回走了几步,艰难地拎起行李箱,有礼貌地笑了笑,“爸爸,我有点累,能先去休息吗?”我已经挨过一顿打,不想再让他觉得自己很没有教养。
段墉易审视了我许久,才意味不明地来了句:“家里是不是都把你当祖宗供着的?”
我看着他,浅浅地笑笑,静静地跟着人上楼。推开房门的一刻,我不免怔了一瞬。墙壁上凌乱的海报几乎神魔乱舞,东西摆放得乱七八糟,书柜里都是些零散的玄幻类小说书籍,更多的是收藏的玩具,地上摊放着各种颜料盘和难以恭维的画作。
“您可以叫我邱伯,有事也可以吩咐,但尽量不要动屋子里的东西。先生收养了一个孩子,喜欢换着房间住,客房里都是他的东西,虽然看着乱,但东西摆放,他都记得清楚,到时候肯定不高兴,”邱杨轻声提醒了一句,“先生很喜欢他。”
我有些晃神,半晌才笑着点头,有些犹豫地指了指桌上:“谢谢邱伯,那,这些能吃吗?”
邱杨似乎有些诧异:“少爷不太喜欢这件房间,很久没住过了,说是嫌弃当年的品味,这些零食,应当没什么问题,只是,可能快过期了吧。”
直到邱杨出去,我才扶着椅子坐下,身后接触到椅子的一刻,疼得冷汗浸了一身。看了眼凌乱的桌面,我取出行李箱中的笔记本电脑,轻轻放在腿上,开机回复室友,转学的事,毕竟太过突然:“我现在在家里,爸爸找到我了,他对我很好。”
如果不是我没弄清楚情况,翻窗逃了一天的话,他,应当会对我很好的。
【第二章】
“只不过,我好像忘了带消炎药和退烧药。”手指顿在键盘上,我略犹豫了片刻,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删除,关闭聊天界面,伸手去取桌上的零食。
祖父生前绝不会允许我碰这些东西,只有在年幼的记忆里,我才见过校门口一边牵着妈妈的手,一边被喂着东西的小孩子,口中发出脆脆的声响,脸上溢着满足而幸福的笑容。
可祖父破产之际,或绑架,或追债,我已经躲藏逃亡了一个月,一直没怎么好好吃过,一时也只能伸手打开包装,试探着将那些看上去就有些奇怪的东西往嘴里送,不比我想象中的味道,说不上多好吃,也不能说难吃,只能说是能吃,虽然味道怪怪的。
压着口中的嚼声,我的视线从墙上贴着的零星奖状,逐渐转向桌上一份撕碎的奖状,依稀辨认得出是有关绘画方面的奖项。市级二等奖,我拨弄着碎片,觉得撕了也算正常,虽然其余几份收藏起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价值必要。
邱杨出去时没有关门,以致我错目的时候,正见房门大开,段墉易立在门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也不知站了多久,却是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看惯了祖父温和慈祥面容下的深深算计,段墉易的目光深邃得让我有些拘束,半晌才扶着桌子起身道:“爸爸。”
段墉易向前走了几步,冷凝的目光逐渐扫过开着的电脑,满桌的零食,最终定格在撕碎的奖状上,眸色深沉,许久才轻声道:“你到底有没有教养?”他的声音很稳,但在我心中不啻为惊雷一道。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祖父极端严苛的要求下长大,周身围绕着的,无一不是荣誉与赞扬,我第一次被问这样的问题:段桦,你到底有没有教养?
“对不起,我……”我还没开口解释,段墉易抬手便是一巴掌掴下来:“啪!”
我被打得偏过头去,牙齿被震得发疼,懵了一下,才感受到脸颊上火辣辣的痛感,口中的血腥味逐渐泛开。牙龈出血,我凝视着地面许久,才将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忍回,抬头直视着段墉易,那是我此生自认最为屈辱的笑容。
一个月前的我,还能在夜晚漫不经心地执着书,在阳台上的躺椅上发呆。即使有繁重的课业,即使此生只能去不断达到满足别人的期许,即使只能永远带着内敛的镇定、礼仪到位、措辞得当,也不比在祖父一朝破产后,连衣衫得体、人格尊重都变成奢望。
从懵懂无知到如今,十余年间,我习惯了对着照片去想象,我有一个父亲,或许是这样,抑或是那样。我等了十余年,最后,他终究没能在我人生最好的时段出现,却生生看到了我最落魄慌乱的样子。他永远想象不到,我曾无数次站在高台上,谦和大方的笑容。
他只会记得,他在年轻不懂事的时候,曾和一个谈不上感情的女子,交易性地生过一个孩子,他,叫做段桦。他只会记得,段桦凌乱的衣服,稚嫩的行为,甚至直到十七岁的时候,都会完全没有教养地砸门翻窗。
“谁教你,可以随随便便动别人的东西?”段墉易的目光,静静凝在我的身上,就像看着那些游手好闲、无药可救的高门子弟,“有些登不上台面的手段,偶尔可以,但事不过三。”
我敛眸许久,才压下心中的不适:“我知道了,您还有事吗?我有点累了。”其实,他便是早几个月回来,我都不会给他留下这么差的印象。只可惜,有些命数,真的只能认。
“放心,我不会多干涉你的事,”段墉易将手上的两张薄纸放在桌上,食指轻敲了两下:“你这个年纪,应该没什么非要联络不可的人。”
针对这一年的协约,一式两份。我粗粗地阅了一遍,无非便是高考前手机、电脑的封锁,对于所有资金支出的控制,前往学校使用自行车的限定等,唯有最后一条,措辞间让我蹙了蹙眉,其本质便如同一句轻描淡写的“其他”。
我多年的人生中,都没有来自父亲这种身份的干涉,但我知道,监护人善待晚辈,都会有很高的前提,甚至伴随着一系列的要求。唯有达到原定的期许,方可换取一份权利。可纵使如此,我也从未签过这样全无公平公正可言的协定。何况,路上偶尔看到过一些陌生父子间的相处模式,让我一直有一种错觉,父母可能是不一样的。
我执起笔,有些犹豫。其实,我不会骑自行车;其实,除了手机、电脑,我手里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可是,我没有刻意告诉段墉易,只是轻声问了句:“爸,您记得我叫什么吗?”
在段墉易审视的目光中,我抬手静静签下自己的名字:“那您记得我生日吗?”然而,直到落笔定约,我都没有听到来自他的回复。
我觉得,我当时将其中一张纸递给段墉易的时候,应当是镇定的,因为,我亲耳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染着一丝笑意:“谢谢您送我的生日礼物。我想,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的。只是按您的成绩要求,我借住的一段时间,您可能没有办法对我动手了。爸爸,晚安。”
【第三章】
依照合约,我短期之内几乎不能使用任何通讯工具。段墉易无意担负我的人生,却又这样理所当然地隔绝我与他人的联络。大概是我曾经的期望太高,才会在重复着一个月来难以习惯的失眠时,无意识地想:有父母,居然是这样一种感觉。
一如最差的预估,趴着模糊地发完了整夜的呆后,我身后的痛感更甚,脑子里如同搁置着铅块,昏昏沉沉的神智不清,额头滚烫,大概是伤口发炎,我看着镜子里的人,带着不寻常的神色萎靡倦怠。没有经验,我不知道不去医院会怎样,但我清晰地记得自己手里没有钱,也不能在房里翻找,我不想再给段墉易留下一个“会偷钱”的败家子印象。
“爸爸,早,”艰难地下楼,轻扶着餐桌边缓缓坐下,我提着神捧起杯子,轻轻抿了口茶,目光惶惑地看着桌上的清粥小菜,等段墉易落筷后,才抬手执起筷子。发热的时候,我的食欲总是比较低下,什么东西吃到嘴里都透着一丝苦味。
动了几筷,我就停了手,迟疑地将视线转向段墉易,却又觉得接下来的话说不出口,欲言又止很久,才轻声道:“爸爸,您能……借我点钱吗?”话一出口,便觉突兀得很,我很怕他不给,又喃喃地补充了一句,“我可以写借据,以后,我一定会还给您的。”
我觉得,段墉易抬头的一刻,看着我的目光带着一丝很深的考究。但我把那两句话逐字逐句地拆解着揣摩很久,也没发现什么问题,只能回忆着祖父谈生意时候的种种,抿了抿唇,很生疏地试探着道:“或者,您觉得,多高的利率可以?”
段墉易对着我的目光很奇怪,沉而深邃,似乎是要从我的眼中读出欺谎做戏的证据,但最终也只是随手放下筷子,语音意味不明:“你要钱做什么?”
要钱做什么?我迟疑片刻,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但这一瞬的犹豫下,段墉易便没有再询问什么:“换件校服,早点去学校,别给我迟到。”
其实,我很明白段墉易的做法,对付一个纨绔子弟,最简单的方式,自然就是资金控制。可是,我不是。这一点,他有朝一日或许会查,又或许永远不会。
了解一个人,究竟能有多难?有时只需要一句话,甚至几张薄薄的调查资料。我在意的,不是他如今怎样看不起我,而是,他甚至连这点微末的精力,都不愿意分给我一些。但凡他愿意去了解,哪怕只是一个角度,一个细节,都足以推翻他的第一印象。可是,他连正视我的兴致都没有,便在未曾相识的时候,为我打上了标签,无论我如今怎样努力,都无以掩盖。
直至推着自行车,走到了学校,我的头还是一片昏沉,胸口沉闷,有些喘不过气,带着不明显的心悸,眼前的景物好像一下子变得不太真实,隐隐有些旋转摇摆。我摇着头,扶着楼梯的扶手,慢慢往上走,隐约觉得眼前有人影出现,视野中却突然泛着彩色的斑斓。
“不好意思,同学,能扶我去一下医务室吗?”我浑身都没有力气,背后出着虚汗,有种脱离世界的漂浮感,完全听不清自己的声音,还没听到回复,眼前便是一阵黑白,天旋地转。
【PS:】算了,懒得拿高端梗虐了,留给别的文,这个,就酱紫吧,否则要不幸变成长篇虐文了,咳咳,等我抽出手来,下章练个反虐。成败在此一举,先说好,因为不虐,我已经压了我所有的身家大小,赌我反虐失败,诸位跟不跟?
【第四章】(PS:以上三章为回忆情节)
“学校帮我垫了笔医药费,让我休息一天。毕竟家里有权有势的,他们总归不想弄出什么事。”白皙的双手不间断地飞快敲着膝上的电脑键盘,我回忆起将近三年前的事,居然觉得遥远得像是上辈子一般,仿佛不曾亲身经历过。
那年夏天,我身无分文,沿着那条路口,慢慢往家里走。路过的游乐场,满满父亲带着孩子的身影,童颜稚语,笑容中漾着简单的幸福。我许久都没有见过这样的场景,便坐在长椅上,静静地看了一天,才在夜幕时分回去。
“你爸可真狠,都不去医院看看,要我爸妈,早就心疼坏了。他又不是养不起闲人,何况,你看着也不像闲人。扔个房子把你关在里面又不妨事,反正几辈子家产也败不完。”何铭一贯对挖掘他人身世有着谜一般的热情,跟着这种人创业失败个几百次,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你爷爷活着的时候,他都不回来帮忙,死了才回国还债,让你一个月东躲西逃,又是绑架,又是追债的,真的是……千万别让我知道你爸是谁,简直太渣了,”话虽是如此,何铭的眼中却是闪闪发光,大有对此等事宜强烈的兴致,“那,然后呢?”
“你的工作态度,若是有八卦热情的一半高,也就万事大吉了。”划着鼠标,我浏览着初拟的一叠合约,顺手从一旁的床头小柜上拎过一袋药,对着瓶瓶罐罐找说明书。
“我去,你当心点吊针,再偏一下,护士又要来骂人了,”何铭直接劈手夺过,横视我一眼,自发自地开始找药,“你这毛病也太多了,钱都不够看病的。话说回来,现在创业,一直不大景气,十个九个完,和工作热情没关系,只要再坚持一下!”
“如果我没有收到通知,知道手里马上会有一份被收购的合同,我没准还可以信你。”
人在行外,总是摸不清情况。直到如今,我才明白,我祖父和段墉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白手起家,垄断贸易,投资眼光奇高,段墉易在这个行当,几乎是被传成神话传说一般的存在,行程安排上的时间估计都恨不得按秒算的。当年他愿意花费如此金贵的时间来看我一眼,真的是恩赐。就像我前前后后拼过这几年,三起三落,最风光的时候,也从来没有资格见上段先生一面。想想当年离家前的话,都不禁觉得有些年少轻狂的味道。
接过何铭递过来的几瓶药,我才勉为其难将视线从电脑上移开:“帮我倒杯水。”
我到底还是不习惯十几片药一口气吞下去的快感,而等我接过水,一片一片,小口兑着水咽下去后,才突然察觉病房里安静得有些不寻常。偏头的一刻,怔愣之下,三年前的种种瞬间冲击脑海,不幸,报销了手中的杯子。
此刻,我名义上的老板何铭正以一种“天上掉了馅儿饼”的路遇偶像姿态,强做镇定却依旧难掩措手不及般激动地看着对方,下意识伸出手去,磕磕绊绊地道:“段……段先生,久仰大名,非常荣幸能见到您,这是我……名片。”
我攥着电脑的手,不禁用了些力。我刚动完手术,这段时间一直在留院观察,事先真不知道有意谈收购的对象,居然是段墉易,才忘了叮嘱何铭一声。我记得很清楚,段墉易很不喜欢这样畏手畏脚的人,更讨厌没立场还敢攀交情的人,鉴于他曾经对我的印象奇差无比,便是本着避着我这个“纨绔子弟”的嫌,这个合同,也难免要黄。
而在这个节骨眼上,何铭顺口说了一句更要命的话:“具体商议的事,一贯是由段……桦负责。”我想,他可能终于意识到了,一个病房里,出现两个姓段的,是多么巧合的事情,可是,迅速看了眼挂着的吊瓶,腿上的电脑,和团成团的被子,我以最快的速度拔了吊针,扶着柜子下地,尽量挡住身后还没被我毁尸灭迹的泡面,穿着一身怎么看都不觉得和正式有半毛钱关系的病号服,相当突兀地出现在他面前。
“为什么弃考?”出乎预料,段墉易居然纡尊降贵地抬手收下了何铭的名片,对上我的目光,依旧带着多年前同样的审视,却是从未有过的复杂,开口的第一句话,就问得相当突兀。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学历一栏所填刺目的“初中”。段墉易想问的,大概是我之后为什么没去上大学。涉世多年,我已经逐渐明白什么叫做正常的父子关系,也曾想象过再次站在段墉易面前谈及年少的时候。我以为我会充满报复的快感,可最后只是简简单单笑笑:“没钱。”
没有一个人,会喜欢等着被别人如丧家之犬般赶走。而我,也从来不是一个会委屈自己来讨好强求什么的人。十八岁,是段墉易申明资助我的最后年限,而十七岁,是我彻底拒绝接受段墉易帮助的开始。从医院回到家中,挨完我此生所受最重的一次责打后,次日,我留下一份不满二十字的书信,只身带着一张身份证,彻底消失在了段墉易的世界里,各自干净。
比起考上而不能上,不如从来没有过指望。从高中辍学开始,高考前夕,我依旧蜷缩在小区车库的角落里,发了一夜的呆。购买文具,交通出行,医药支出,是我那段时间自认根本不能负担的巨额开销,更遑论大学天文数字般的学费。
“我当时的经济条件比较拮据,预计不太能支撑大学的必要支出,”我整理好思绪,向他伸手致意的时候,礼仪依旧到位,笑容都没有丝毫尴尬,“段先生,您好,我叫段桦。”我不是第一次被人在公开场合提及学历问题,段墉易绝不算里面问得难听的。
谈生意,永远比谈感情,方便很多,一个考验能力,一个考验运气。但与段墉易的谈判,却首次在合约的第一条就僵持住了。我身体不好,谈到最后,难免心力憔悴。段先生倒是依旧不疾不徐,语气从未有过的和缓,立场却是分毫不退:“你们提供的数据有些问题,公司对这个合约很重视。等你出院了,我们再细谈。”
对着段墉易的睁着眼说瞎话,何铭居然完全没有反应,我有些无力地揉了揉头。比起段先生家大业大,我们就一小破公司,眼瞅着就倒闭了,瞎了才重视。
段墉易对我的质疑没有任何反应,抬手就按了墙边的病房呼叫铃,提步往外走。闻讯而来的护士,见了我的样子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27床,跟你说了多少遍,不要随便拔吊针。你现在的手都肿成这样了,再打几次针,输液都输不了了。”
“诶,我说段桦,”半晌,何铭才避着护士,偷偷压着声音,试探着问道,“大公司的老板,是不是都要先把孩子放出去创业一下,再去继承家业啊?”
病房的人都下去做检查了,我本来就不舒服,更不习惯这种偷偷摸摸的行径,一时对他的想象力有些无语:“你算了吧,他有看得上的儿子,”虽然是个养子,“家产轮不到我,他大概三年前,就已经让我签了协议,自动放弃了。否则,我现在都快奔二了,哪儿还混成这样。”
何铭这个人,向来是没什么底线的,前脚还骂着渣爹,后脚就直接叛变了,我也算见怪不怪,只是听着他尴尬的赔笑声下意识抬了抬头,正见段墉易站在门边,瞬间脸色似乎比我似乎还要差上几分,目光间或扫过装满着药的袋子,眸中满满都是我不懂的意味。
【第五章】
创业失败,生活困顿,段墉易不急的事情,对我而言,几乎牵制着整个生命。当天中午,我就签完知情同意书,匆匆忙忙出院,却直到下午才想起,段先生的所有日程安排都要预约。
身份差距太大,我从来没有和这种公司谈合约的经历,头疼之际,也便拉上何铭一并借酒消愁。我以前很不适应,只是应酬的时候,总是免不得喝酒,喝到快不行的时候,出去吐了再喝,是常有的事。一来二去,也就习惯了,纵是折腾到胃出血,也不奇怪。
酒杯被渐渐灌满,我静静捧着它,往嘴里灌。何铭从始至终看着我的目光都有些晦涩,许久才试探着道:“所以,你是离家出走出来的?”
我皱了皱眉,困惑地看着他,可有可无地解释了几句,自己也分辨不清什么,却见何铭更为惊悚地看着我:“写了封信,跑了,就拿着张身份证,这还不算离家出走?!如果是我爸,非打死我不可。祖宗啊,你可别喝了,刚做完手术,你还来!上帝,我把这样的你,弄回去,段先生会杀了我的。段桦,你不坑爹,坑兄弟做什么?”
“那不一样。”我抬手继续倒酒,脑中一片混沌,却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祖父破产的时候,欠了好多钱,段先生帮我还了很多,我说过日后会还给他的,”我很清楚,这些年,从段桦这个名字出现在生意场上开始,或明或暗总归掺着些段墉易的援助,不知是来自血缘关系的补偿,还是纯粹的客气,但无一例外,总让我越欠越多,“就像多了一个债主,而我,不知道要还到什么时候。”
何铭大概是不怎么懂我的意思,非常激动地开口:“我……卧草!”
耳边突然一阵寂静,随后而来的便是何铭的惨叫,伴随着杂乱无章的酒杯碎裂声:“爸,爸,你冷静点,冷静点,我可是你亲儿子,绝对的亲儿子,打死了就没有的那种……不是,不是我把他拉过来的,我怎么敢把他拉过来喝酒。”
我失力地趴在桌上,模糊的视线中,正见一个穿着得体的男人,挡在何铭面前,语气说不上谄媚,听上去却隐隐带着些低人一等的客气:“实在不好意思,何铭小时候发高烧,把脑子烧坏了,您大人有大量,别与他一般见识,”说着,似乎是踹了何铭一脚,“道歉。”
“不是,爸,这不能怪我,之前我怎么看得出来?你不知道我刚见他的时候,他有多潦倒。大夏天直接往大马路上倒,我急刹车还以为他是碰瓷的呢。一天就吃一顿饭,连点单都不敢往上点,生怕我不买单。买一大包泡面,他一礼拜都没吃完。”
“我刚见他的时候,整个就是个工作狂,好像欠了人家几千万没还。管财务的时候,真的是不能从他手里扣出去一分钱。一看家里就穷得一贫如洗,保不准还父母双亡,一点都不懂得享受生活。关键还是个生活残,居然连生煎都没见过。”
何铭的话音,越来越飘渺。我趴在桌子上,整个脑子昏昏沉沉的,再听不到外面的声响,只是不死心地抬手去够酒杯,口中还喃喃着什么。
身后突然一暖,一股力道环过我的肩膀,将我扶起来,可我根本站不稳,眼前一片天旋地转,直接往他身上倒,若不是他力道稳,我能直接摔下去。若是清醒的时候,我少不得要说声谢谢,可我当时混沌得很,口中只是闷闷地念叨着:“我还欠他好多钱,我不要欠他钱……”
现场冷寂了许久,我才被他揽着跌跌撞撞到了酒吧门口,阴冷的风,夹着雨,打在我脸上,才唤回了我的些许神智。黑色的西装,不温不火的举止,极端熟悉的作风,我努力辨认了半晌,终于像是反应了过来,静静推开了他,轻轻笑笑:“谢谢段先生,我先回去了。”
段墉易没说什么,只是撑开伞,递到我手里,再将我的手指缓缓合拢,指了指方向,半晌叮嘱了一句:“路上当心点。”低沉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像我初次见他的时候,仿佛天下间,便没什么东西,能让他惊慌失措一样。
我道了声谢,执起伞,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脑海中回环往复着当年的字字句句。
“我会用我所有的能力,来向你证明我有多优秀。可以不依靠你,甚至段家的根基。”那一年,我放弃高考,放弃学业,孤身一人,带着身份证,却完全不知道下一步路要怎么走。
“如果段先生日后生意兴隆的话,我或许会考虑来公司任职。谢谢段先生的收留,为此,我可以奋斗终生。”那是我此生所说,最嚣张的一句话,最终也只能是一句话。
我停下脚步,缓缓回过头,不确定自己当时的表情如何,只是自觉勉强维持着笑意,艰难地说了句:“别跟着我。”
漫天的大雨,连成线地往下落,阴风吹着,身上湿了大半,就像我离开的那天早上,同样的一片茫然,甚至不知道该怎样生活下去。而我什么都没有想,只是习惯性地往前走,没有明确的目的地,仿佛就要这样永无休止地一直下去。
从繁华的闹市区,走到偏僻陌生、荒无人烟的小角落,我自顾自撑着伞走了一路,段墉易就在后面撑着伞跟了一路,没有丝毫阻止我的意思。
缓缓松开手,伞被大风直接吹到远处,铺天盖地的雨倾泻下来。我扶着墙,捂着胸口,吐得天昏地暗。很多年前,堪称豪门出身的我,一定想象不出来,我十九岁的时候,居然能将自己的日子过成了这样。
段墉易撑着伞,很慢地走向我,几乎整把伞都倾在了我的头顶。我回头的一刻,清晰地从他的眼睛里,看到了瞳孔中映射出的我的绝望。直到很久以后,段墉易才在带我去海南旅游的时候,无意间告诉我,那一天,是他多年人生中,最绝望的一刻。
一路跟随的车缓缓停在不远处,段墉易看了我很久,待我平静下来,才轻声道:“还走得动吗?如果不想走了,我先带你回去。”
【第六章】
或许是生意场上形形色色的人见过太多,段先生永远有这样的能力,能在了解一个人的性情后,根据情势清晰做出预判,自然而然地选用最恰当的相处方式。所以,纵横商界,段先生想做的事,从来没有做不到的。对我也是一样,他不干预,也不放任。
“原路回去,议程不用推了,”在我近似默许的沉默中,段墉易揽着我上车,毫无波澜地向司机吩咐了一声,而后迟疑地抬手帮我解开了几粒纽扣,却突然顿在那里,视线闪过一瞬的凝滞,半晌才若无其事地静静收回。
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路,被段墉易带下车的时候,我依旧头重脚轻,几乎是被他半抱着往里走。邱杨打开门,看到被雨淋得浑身湿透的我们,明显有些错愕:“先生?”
将打湿的伞递给邱杨,段墉易吩咐道:“带他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当心着凉。”
我觉得整个人都仿佛在云上,踏不到实地,好容易将自己整理干净后,便见段墉易早已衣着体面地坐在了沙发上,与不知什么人商议,茶几上还放置着几张纸。以段先生的身份,已经完全不需要正装西服的衬托,便是简简单单的衣服,往那里一坐,都不会显得失礼。
我浑身没什么力气,洗完澡后酒精发得更加彻底,许久才扶着墙面走过去,却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只是定定地看着,随后在段墉易转向我的目光中,轻轻开口:“我想吃冰棍。”
何铭曾经说过,我即使醉酒的时候,神色言辞看上去都会很正常,甚至比往常更安静,半点看不出是在撒酒疯,只是,实在有些一言难尽。但我一直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神智很清醒,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想干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段墉易,认真地重复了一遍:“我想吃冰棍。”
最后,得偿所愿的我,安安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与段墉易间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发呆般地看着这场公式化的商议,只是听着声音在耳畔游走,却丝毫没有任何感觉。低头沉默着辨别两只手上包装的区别,入目依旧还是一模一样,我犹豫地转向段墉易,将双手举在他面前,认真地问道“您要哪一个?”
邱杨对着我的脸,已经呈现出面无表情的趋势。我茫然地看着他,将视线偏了偏,却见旁边的人,笑容似乎有些尴尬。我想,我可能做错了什么,或许不应该讲话,便愈显安静地坐在一旁,自顾自吃着手里的冰棍,目光迷散地睁着眼睛,保持模糊的清醒。
良久,我隐约看见段墉易从茶几上抽出几张纸巾,转头突然取过我手中的冰棍,递给邱杨。在我困惑的目光中,他攥过我的手,用纸巾擦了擦融化下来的水液,说了句什么。我依旧安静而迟钝地看着他,段墉易无奈地回看我。
次日清醒的时候,我终于感受到了宿醉后熟悉的头痛欲裂,记忆只停留在酒吧中我与何铭的借酒消愁,此后便是如入目的天花板一样的雪白一片,隐隐带着几句只言片语的混乱。
我刚撑着床起身,就愣了一下。即使我只在这里居住过几天,熟悉的格局,依旧能给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唯一的差别,便是以前随性艺术化的摆放突然被清得干干净净,单色系的布置,配上简洁的陈设,显得空荡荡的,完全不像有人住的地方,却极端符合我一贯的品味。
桌上凌乱地摆放着一堆药盒,瓶瓶罐罐的不少。我不熟悉医疗,但这些药我看着都不算陌生。小半杯水放置在一旁,我迟疑地就着喝了一口,看着挂着的吊瓶,算是认了昨晚输液的结果。
我习惯性没有动这里的东西,只是揉着头,取过手机,开门往楼下走。段墉易依旧坐在沙发上翻着什么文件,手中执着咖啡杯,看不出什么表情,抬头间才发现我下来:“醒了?”
“嗯,谢谢段先生,”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确定段先生的时间果然是拿秒记的,一时甚至有些隐约的踌躇。迟疑了许久,我刚想试探一下他近期是否有什么可能空闲的时间,却突然见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冷不丁地问了句:“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睡了一夜,我的神智清醒了许多,闻言有些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低头习惯性地掩了掩领口,状似平淡地答道:“小时候不听话,很多东西都学不会,一直罚跪挨藤条。老师手里都有板子,打起人来很疼。有次心情不好,罚得狠了些,疤痕就不好消了。”
不听话被打,怎么说都不算什么光彩的事,突然被问及,我也有些尴尬。同样的出身,同样的童年生活,段墉易许是知道学的什么,沉默了一番,才道:“没人管?”
“祖父说,我连这个都不会,一定不会有人要我的,太没用了,”静静看着段墉易,在他保留的目光中,我的嘴角缓缓牵起一丝笑意,却是浅浅地垂下了眼眸,“他说,他丢了儿子,是我的错。”为了商业联姻的传宗接代,生生逼走了亲生儿子,他们却终于,在年迈的时候后悔了。
有人评价过,我,与我祖父很像,都是实实在在的生意人。那时候,我一直以为,那应该是赞许,直到祖母离世前对我说:“段桦,你自小性子凉薄,像他一样,温和也不是真的亲近,微笑也不是真的喜欢,日子久了,相处着,总会让人难过的。”
“段桦,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我觉得,我们可能需要坐下来,好好谈谈,”段墉易似乎终于下定决心,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我,示意我坐下,“我对你,一直有些误会,相信,你也一样。”
我粗粗看了一眼,下意识皱了皱眉,不确定地看着段墉易,不明白他想说明什么。
“你在生意场上,也算起起伏伏了三年,虽然未必有太大的成就,但至少应当很清楚,如果我打定主意不想让你继承家产,就不该让你去签下这份协议,相反,我至始至终都不能让你看到这份协议,”段墉易有节奏地轻敲着沙发的扶手,“这么说或许不恰当,但确实是事实。我完全可以单方面把遗产捐出去,这中间,根本不需要你的同意。”
段墉易的话,在逻辑上,没有丝毫错误,表达的意思直接而明显,他本人想不想,与我签不签这份协议,本质上没有任何关系。我一时有些无言以对,毕竟,这种事在情理上,我不是很能接受,但我也同样能够清醒地判断这件事的正确性。
翻过这页纸,后面是几张照片,从八九岁开始,足以见证一个人的成长,随意休闲的搭配,自信张扬的笑容,带着游戏人间的不羁,却在湛蓝的眼眸中映出一许情深。即使从未谋面,我很清楚,这就是邱杨口中,段先生很宠的养子。
“你应该猜得出,Edward,中文名段平。他父母当年因为牵涉金融类的控诉,逮捕入狱。失去监护人,Edward只能被转送孤儿院。他亲生父亲与我的关系,比较类似你与何铭,是潦倒之际的知遇之恩。去年,他们终于得以翻案,无罪释放,可是以Edward的年纪,现在不太喜欢待在大人身边。不久前他母亲病危,才回国了。具体是否有必要双方协商终止领养关系,还要看他以后的意思。”
“我想解释的,主要是这两点。我在国外太多年,有些观念一时变不过来。而促使你在高考前夕做出这种极端举动的种种缘故,鉴于你当时还没有成年,作为你的亲生父亲,我都承认是我的过失。这样,段桦先生……接受我的道歉吗?”
段墉易大致不太擅长道歉这种事情,而我,更是从来没有想过,可能会存在这种局面。我坚持了这么久的事实,突然推翻,让我整个人都有些混乱。
“世上很多事,都是源于误会或是不了解,这点,您很清楚,”沉默很久,我才似找寻理由般开口,语音有些不太稳:“可是,您也终生都没有试图原谅过祖父,甚至在他生前,都不愿与他踏足同一片土地。”
客厅一片寂静后,段先生首先笑开,那是我第一次见他笑,看得我都有些恍惚:“好了,我明白你的意思。吃完饭后,别忘了药。邱杨,记得帮他倒杯茶。”
段先生一直很忙,所以,段先生出门了。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我才将手中攥着的资料放在茶几上,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一手的汗。
“我去,段桦,666,我就知道你是我的救星,昨晚我就看出来了,真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手机中传来何铭一贯不靠谱的话语,“收购合同已经敲定了,段先生不愧是我偶像,效率这么高。啊,又可以放个大假,庆祝一下!咦,段桦,听到我说话了吗?吱一声啊!”
“我……我知道了。”他为什么不再问我一遍,如果他再问一遍,我一定不会这样回答。
【第七章】
时隔多年,我其实已经回忆不起一切因什么开始,只是习惯了这样去生活,这样去打拼,除了银行卡上的数字,我几乎可以把一年,活得如同一天一样,不断地重复。段墉易在发觉我不是他想象中的纨绔子弟的那一瞬,大致与我如今一样,觉得震惊,甚至毫无道理可言。
心不在焉地吃完饭,我孤身上楼,从尘封许久的行李箱中,翻找出一张用心保存过的照片。那是祖父母与段墉易唯一的一张合照。我曾亲眼见过祖辈晚年的寥落,也深切地感受过他们极端后悔之际,却依旧固执着不愿后退一步的矛盾。
以我十九岁的目光,再去看自己十七岁的言行,都会觉得稚嫩而极端。而我,是不是也要与段墉易一样,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漂泊半生,去用自己挥尽血泪换得的安稳名声,来报复亲生父亲一时的过失?
那一夜,段先生很晚都没有回来,晚到我强撑许久,终究昏睡过去。
次日清晨,我睁开眼睛的时候,茫然了半晌,才看清楚床边攥着我的人,下意识抽出了手,脑中一片空白。视线扫过房间,室内依旧是一片摆放得乱七八糟的瓶瓶罐罐,只是多了一盆水,和盆沿上绞干的毛巾。
大致是我的动作幅度太大,段墉易皱眉看着我:“醒了?”说着,他清凉的手背,便贴上我的额头,无视我的僵硬,将水直接递给我:“你祖父生前,没让你喝过酒吧。”
我愣了一下,不清楚为何会有这种疑问:“他,禁止我喝酒。”关于这个问题,何铭也劝过我很多次,这么多药用下去,肝肾负担本来就大,再喝酒,难免恶性循环。
在药物中,我扫了很久,才发现被挡住一半的退烧药。如果几年前,段墉易这样对我,不食人间烟火如我,大概也只会感念父子的相处何等幸福。可这么多年过去,我很难再觉得这样理所当然。接过杯子,我差点习惯性掏出本子记账,半晌才犹豫地笑笑:“谢谢段先生。”
我一直以为,原谅与否,接受与否,二选其一,那只是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决定,却到此刻才瞬间感受到,人心,就像玻璃,碎了就是碎了,连习惯都带着锋利的边角。
一周后,段墉易带我去了墓园。下车前的一刻,我依旧看着窗外漫漫的碑文,神色平静,却忽然将视线移向段墉易:“如果没有何铭,您会让我自生自灭吗?”
“什么?”段墉易似是没听清,又似乎只是莫名,半晌才在我的沉默中,就着司机开门的动作下车。我无声地看着他走向远处,场景就像多年前的再演。我始终没有再开口,却在起身之际,隐隐听到了风中那句淡淡的回复:“如果你愿意听话,我那时候就准备把你带回来了。”
如果,我愿意……可是,我敛着眸,有些自嘲,又有些释然。十七岁的我,是不会愿意的。
静静跟在段墉易身后,我看着他沉默很久,才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墓前。照片上的男人,头发半白,笑容儒雅,带着捉摸不透的微笑,就像一个运筹帷幄的智者。薄薄的镜片后,尽是深不可测,却不知道是在追忆些什么。
“我带段桦来看看您”,段墉易缓缓抬手,摩挲着照片,目光却悠远得仿佛跨过了时空的界限。他许久才低声开口,很轻很轻的一句,虚渺得几乎完全不曾存在,却带着不常见的笑容,温煦亲和,以我从未见他用过的语调,“爸,我错了。”
一杯清酒,静静地凌空平倒在土地上,最终也只能是凭吊。
历经家道中落,子女离散,那个苍老的老人,终于还是在半生的期许与固执后,带着无尽的落寞,浅笑着阖上了双眼。而三年前,段墉易始终没有回国,见祖父最后一面。
段墉易给我留下了单独的空间,而我只是静静地看着墓碑上的遗照。
“祖父,爸爸带我,来看看您”,攥着手中翻看过许多遍的照片,我俯身在烛台上将它烧化,轻烟扬起,干涩了我的眼睛:“即使是您有错在先,他也终于向您道歉了,可是,我是不会向他道歉的。”
我回过头,车边站着的段墉易,渐渐在我的泪水中模糊,我轻笑着,声音却带着哽咽,一如那个十七岁时言辞稚嫩天真的我:“因为,都是他的错。”
今天的夕阳特别美,祖父,我明年,再与他,一起来看您。
【已完结】
【七章系列之二】师徒论
【文案】我初识陈晗之的时候,他还不是江州第一谋士。
【第一章】
如雪的衣衫纤尘不染,外裳褪至脚踝,微微沾着尘土,如遗落人间的轻柔白雪。亵裤搭在膝弯处,白皙的双腿与通红透亮的臀部相较,更显纯粹年少。十一二岁的少年压制伏趴在膝上,双手被强行反折于身后,臀部被抬至最高点,泛着微肿。头上白色的绸带微散,发丝悬落在耳畔。每道戒尺落在臀上的清亮声,都伴随着少年暗抑的叫声。
学堂中一片死寂,我依旧没有停手的意思,落下去的戒尺,一道狠过一道。我是个名师,曾经甚至是个帝师,但在因材施教,深入浅出之外,相对齐名的还是我的管教手段,简单粗暴,大气无比。我不过是来此讲学,互不相熟,大概没人告诉这孩子,才致使他敢在我的课上睡得正大光明,理所当然,极近嚣张。
“跪下。”我松开他双手的桎梏,将戒尺不轻不重地置在桌上。初次江州开课,当着众人的面,择其不善,狠责二十,这叫震慑。
门口,昔日同僚挚友方至,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努力向我比口型:“你把他打啦?”对上我挑眉的神情,他扶额良久,才默默伸出抬头,眸中透露出一种“厉害”的意思,倒也没说什么,只是事后才告诉我,这个学生,叫做陈晗之,他当时特地传信让我来教导的陈晗之。
而能被他看中的人,自然很有个性。当时的陈晗之缓了很久,才扶着书案,从我膝上慢慢挪起来,眼眶通红,却是死死瞪着我,没什么嚎啕大哭之举,就是泪水静静往下流,却又生生用着大力抹开,终是瞪了我一眼,直接跑了,那动作衔接顺畅的,可谓半丝不拖沓。
对于好苗子,尤其是不太典型的璞玉,先生总是给些优待。这我懂,这么多年,我亲手打过教过的,十有八九,都差不多这副德行,但确实没有陈晗之这么极端的。
据好友说,其实他还是颇给我面子的,学堂的课,他从来是缺席的,嫌弃书案太硬,不利于睡眠。而此后,陈晗之也恢复了往先的日常作息,再没来听过课,美其名曰:养伤。
我是不知,区区几戒尺下去,居然还能养上了。因着挚友相托,我对陈晗之也不免上心几分。自日上三竿,到日落西山,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戒尺到底有几分威力,他睁眼看到我,不甚清醒下,潜意识撑着身体往后缩了缩,才反应过来,继续卷了卷被子,懒洋洋地团在里面,开口时还带着尚未褪尽的童音:“先生,不是所有人,你都教得了的。”
我愣了愣,简直被他这小小年纪不要脸的精神给惊到了。太离谱了,我当年也只不过是心中肯定自己天资聪慧、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才华冠世无双、简直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天才,明面上总归还是要暗搓搓地挂着笑容,道几句“哪里哪里”。
当真长江后浪推前浪,我不禁蹙了蹙眉:“你一直都是这幅样子?”居然有命活到了现在?!
“怎么会?承蒙夫子不弃,求学多年,受益良多,”陈晗之慨叹间,似乎有些惊讶,“我当年不光觉得全天下都没我这么机智聪慧的人了,我还要到处说呢。”
对着陈晗之挑衅的目光,我几乎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真怕一时失手,直接将人打死,不好向老友交代。多年后回忆起来,我都近乎不敢相信,自来以谦逊温润著称的江州第一谋士陈晗之,年少时此般风光。
【第二章】
其实,但凡我教学生,从来打了也不管的,可是陈晗之情况特殊,父母不在近旁,性格孤僻,无人看顾。而所谓的孤僻,倒也实非当真性格乖张,只是,文人多数有些性格,尤其年少早慧,自古绝非幸事。
按学堂的规矩,学子罢课,一律是要搬着条凳,于孔老夫子像前,俯身受挞,告罪认错。而陈晗之是个例外,以致学堂内外,从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早已成了习惯。我在江州讲学七日,出门闲逛时,侥幸遇过,彼时,他正在与人杀价。
挚友所述,陈晗之颇具商道天赋。没钱总要贪点小便宜的行径,在学堂,也是众所周知。士农工商,商居最末,我倒不是看不起,就是无语。
君子立德,爱财也无不可。闲品香茗,煮酒酬词,不为名利权势所束缚,真正为了自己而活的,心境多受世人羡慕推崇,但或多或少也承着祖上的恩荫。能隐,有时也是一种机缘。
有资格自由无拘,快意山川,自然是好,但许多人依旧平凡,甚至不得不耗费大量的光阴,为了简单的生存,为了旁人的期许,去争斗,去苦修,最终在这条努力不平凡的路上,或功利,或世故。能在有生之年挣扎出泥塘,并活得怡然自适的,毕竟是少数。
出乎预料,陈晗之返身见了我,稍作一愣,便平复下来。比起隐士贤者的痛惜,我毕竟涉足尘世,期间起起伏伏数载,对此倒也没什么抵触。但身为师长,眼见学子如此“自甘堕落”,总也要装模作样,提点几句。
原是走个过场,但看在陈晗之眼里,大致颇有一种学院先生怒其不争的意味,一时干脆驳了起来,倒是听得我一愣一愣。分明引经据典的瞎扯,偏偏又扯得头头是道,一噎一个准。我讲学这么多年,头一回遇上这样的学生。陈晗之天资奇高,思维缜密,反应尤其的快,能抓住机会就绝不放手,堪称骗死人不偿命的那种,态度极度张扬,逼得我反生了几丝兴味。
我总算是懂了,这小子又爱又恨在什么地方。难怪挚友传信一封,非邀我江州一游。假若我此刻手中有把戒尺,我还想再打他一顿。
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我耐心地整了整衣服,任着他讽刺激辩。若是换了旁人,大致也只能顺势被他糊弄过去,左不齐就是忍无可忍骂上一句“朽木不可雕也”,但陈晗之倒霉,偏遇上了我,而我那日格外闲,闲得发霉。
论诸子百家,文坛正道,我倒还未必敢称博古通今,投机取巧的歪理却是绝不承让的。辨到最后,我便凉凉地看着他,那脸色,青青白白,煞是漂亮,硬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挑眉扫了他一眼,我微微将单手负于身后,无谓地笑笑:“世人有趣,旁逸斜出自以为高,甚至成了风俗。”就这点段数,我年幼时,玩得怕是比你还溜。
说是这般说,但如陈晗之这般天资奇高的,从来少数。人之本性,总不会为了公平,刻意忽略天分。苦学勤读、挑灯夜战并不意味着什么,世所推崇也不过是推崇,说到底,人永远更倾向于聪明有悟性的孩子,就像谁都只能承认,有些人,自出生开始,就已经享有了旁人此生永远达不到的成就。
【第三章】
江州讲学七日,我预拟次日,继续泛舟南下。他们不是我的第一批学子,也不会是我教过的最后一批,匆匆而来,匆匆而过,不过是缘分。多年以后,即使他们还记得那个曾至江州游历过一番的先生,我怕是也不可能从记忆中,翻找出任何一个人的样貌。
所以,我开门正对少年的一瞬,甚至略显讶异。好在对方并非太过籍籍无名,才让我勉强在贫瘠的脑海中,反应出来他的名字:“孟思博?”
若说陈晗之是聪慧不羁,孟思博便是另一个极端,优秀的课业,严谨的作风,乍一看,似乎说不出任何不好,才难以引起我丝毫的兴致。我对他并无偏见,只是这样心思内敛,性格固守的人,往往会失去很多机会,却也未必比陈晗之这样的好教。
这样的时机,这样的姿态,我想,我大致知道他的目的,只是,课业好,并不代表什么,有时候,甚至不比好友推荐,来得兴趣大些。
但人存于世,总不可随意拒人千里之外,毕竟,谁也难保谁不会日后飞黄腾达。得罪的若是君子,尚还无妨,但若是遭了小人记恨,积怨多年之下,一朝得势,怕是下半生万劫难复。这个理,我领会得几乎刻入骨髓,方能在朝堂间全身而退,于是,照例,我依旧不显山不露水,浅笑着邀他走上一局棋。
“先生,晚生不会下棋。”孟思博的回复,带着明显的拘束。而能在这个年纪,谨慎到如此地步的,将来怕也绝非池中之物。下棋这种物什,我自来是觉得有趣的,只因但凡走上几局,一来二去间,一个人的心性品格,为人处事,行事章法,都能参透个八九成。
比之陈晗之自信到近乎自负的性情,我疑心孟思博此人,功利心过重。近年来,我隐居民间,说是讲学天下,其实也是顺便混口饭吃。故而在冠冕堂皇批判道家的闲暇之余,我一贯昧着老脸,尽情享受着道家的“无为”,让我这把年纪再去收个志在治国平天下的弟子,却是实实在在的跟自己过不去了。
对此,我很客气地婉拒了,但江州书院的学子,素来都是以有骨气闻名,孟思博更是其中的翘楚,他就这么礼节周到地退出了房门,然后,毅然决然地在门口开始长跪不起。我此生最恨的,便是文人墨客此般身弱心坚的风骨,直接二话不说出门,眼不见为净。
在拐角处凑巧目击一切的陈晗之,被我这么不走常路的举止,惊了一惊,却又很快恢复如常,倚着栏杆笑得十足欠扁,礼节却也算毕恭毕敬:“先生果然威名远扬啊。”
从陈晗之口中出来的话,十句中,整整十句都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顿了顿步伐:“比不得你勤俭持家。”我倒以为他今日又忙着坑蒙拐骗去了。
“晗之可不是这个意思,”陈晗之难得正了正神色,“我要存银子,这样才可以去京城,寻我父亲。”白色的绸带,张扬的笑意,一如陈晗之这个人,自信得足够嚣张。好像他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跋涉山水,前往京城,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情。
陈晗之的情况,我也算了解,不免有些同情其遭际:“你父亲叫什么名字,或许我认识也未可知。”我是真心想与他指条明路,只可惜陈晗之怕是不晓得我的身份,闻言笑了笑,一脸神神叨叨,最终信誓旦旦,一本正经说道——他姓陈。
我只得摇头笑笑,翻过了这页,继续我日复一日的江州游历。而理所当然,待夜色稍浓,我返回之际,孟思博依旧还一步未动地跪在我房前,却是脸色惨白,冷汗连连,连跪姿都摇摇晃晃得牵人心弦。我见文士在午门生生跪昏过去也不是一次两次,但这么小的年纪,也难免引人恻隐:“江州名士颇多,你若当真想在治学上有所造诣,容某也当可为你引荐。”
孟思博没说什么,只是艰难地跪正了,向我俯身下拜。我侧步避开他这一礼,皱了皱眉,心中暗骂,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容某明日便要南下,你莫说跪一日,便是跪死在这里,结果也一样。早些回去吧。”
我说的是真心话,他若真敢在我门口跪上整整一夜,就是打死我,这弟子我也绝不敢收。思及当年恩师罚跪,我哪次不是阳奉阴违,借机耍赖,如孟思博此等实诚到极致的学生,死死维持着标准的姿势,连偷个懒都不会,要教起来,真让我呕心沥血不成?
要苦不能苦自己,我做了半晌心理建设,才直接锁门往榻上一躺,权当没看见。半夜,我是被雨打窗棂声吵醒的,起先是朦朦胧胧的意识,翻了个身,才半清醒半迷糊地想起些什么,瞬间坐了起来。孟思博可是江州书院培养出来的得意弟子,前前后后耗了多少心思,日后怕是指望着金榜题名,功在千秋的,这么被我往雨地里一扔,若是出了好歹,老友还不生撕了我。
匆忙间,我理了理头发,披着件单衣,点上蜡烛,便端着烛台打开了门。夜幕中沁骨的寒意,逼得我不自觉紧了紧衣服。虽然希望不大,我还是心中祈祷了许久,孟思博,孟祖宗,你可千万看着雨大,先回去了吧。
“吱呀”,门开的一刻,许是烛光太过灼目,孟思博看不真切地侧了侧目。而我,则有幸看到了未来孟大学士此生最寥落的一幕。十一二岁的孩子,跪坐在雨地中,被冻得面色发青,神志不清地蜷缩着身子,微微发抖,一身尽被打湿,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般,更是有连天的大雨,半点不带仁慈地往他身上砸去。
所有的处事谨慎,少年早识,都被粉碎在这场漫天的大雨中,最终也不过是一个孩子,在苦心求一件自己无论如何也求不到的东西。这样的年纪,本该学着最基本的书目课业,何至于斯。科举制度,不知成就了多少读书人,又毁了多少读书人。
“回去吧。”我不禁叹了口气。我也真是怕了他了。孟思博心性坚毅,若我不出来,他怕是真能跪昏在门口,我只盼着我此番搭个台阶,他能顺着下来,但奈何孟思博终究连看都未看我一眼。
“先生。”孟思博半晌缓缓抬头,瓢泼大雨间,分辨不清脸上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到底年幼,他的声音明显有些沙哑,轻得我勉力才能听清,却是极力维持了流畅,大抵谁都有他必须坚持的尊严:“思博知道,论学业,论天资,晗之都比我强上万分,我便是日夜通宵达旦苦学,也得不了您半分眼缘。可是,他错过了这一次,还有数不清的机会,可我若是……,书院的花销家中实在支撑不起,可除了读书,我当真什么都不会了。”
孟思博的话,说得平平如常,淡淡的一句“只会读书”,道尽多少学子的悲哀。而我更悲哀地发现,感情他是看中我四处混吃等死、收徒又不收钱的本事来着。
还没等我开口,就见孟思博撑着地,勉力向我恭恭敬敬拜了三拜,便硬撑着起来。因着身上已经全无力道,他试了多次,又跌倒在水潭中多次,但始终抿着唇,一言不发,也不再看我,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地离开了。
我原以为他是准备直接与我耗到清晨离去的,一时有些怔愣,总觉得自己像是误会了什么,不免有些凉意,那不是畏惧,而是源自为人师表多年的直觉。匆匆回房换了身整齐的装束,我打着伞盘问了书院的老人半天,才闹明白孟思博的住处。
敲开房门,入目是另一位一脸困惑的书院学子,像是刚醒了不久,声音还有些懵懂:“先生?”
我没空与他周旋,直接单刀直入:“孟思博回来了吗?”
“思博?他今夜还没回来啊,”见我面色不佳,那学生估摸着是怕我觉得他赶了人,立即补了一句,“他平日里也这样,深夜出来进去的,除了书院授课,学生都见不到他人的。”
我几乎立即联想起孟思博所言“通宵达旦”,我还以为只是随口一说,以示勤勉呢,想到孟思博方才话语中的奇怪之处,我直接进门,收了伞,边打量室内,边问道:“孟思博家中近日有变故?”
“变故?”对方明显有些错愕,不知为何有此一问,“他是孤儿啊,哪有家人?”
话音即落,我正见桌上,端端正正的一封信被一块玉佩静静压着,上书“齐凡先生亲启”六个大字。于是,我在学子震惊的目光中,直接展开了信。这都火烧眉毛了,还管是写给哪个先生的,就连齐凡当年写给他夫人的情诗,都是我为他起草的。
我一目十行地在微弱的夜色中快速览过,眉头越蹙越紧。信上大意是说,无力承担书院开销,承齐凡恩情太多,故以家传玉佩抵之,自此与书院两清。
怎么听都不像是好话啊,这江州没江怎么叫江州,他别出了门,随便挑个江了结了,我还真赔不起齐凡这么个勤勉刻苦的学生。你说你有这玉佩,怎就不直接当了换钱呢?奈何我也就心中吐槽一下,玉佩乃君子之物,古来读书人赠得当不得的东西。
正欲出门,我突然顿了下脚步,觉得这黑灯瞎火间,这玉佩像是分外眼熟。乍见我的动作,一旁看着的学子匆忙制止:“先生,这玉思博很宝贝的,您…..”
还没等他说完,我就直接给它分了家,惊得他住了口。这本就是块带着小机关的合玉,两块合二为一,触之即分,分分合合,却不知此生,竟还能落到我手里。纯白的玉,本该温润,却因在这桌上放了太久,生生透出一丝凉意。连同分裂处精雕细琢的小字,都沾染了今夜的寒冷。
孟思博,孟清灵,他怎么和他娘,生生一点也不像呢?
【第四章】
我站在桌畔,彼时的神情,大抵是极度平静的。就像一件事,即使倚着半生的渺茫光阴,寻得状似闲庭信步,也分明早已绝了指望。十余年,生死两茫茫,万千人流中苦寻的无力,居然就这样如琴弦般崩断在了江州书院。上天从未这般眷顾过我,以至于摩挲着玉佩的时候,我脑海中都有些混沌的空白。
人生第一次,我发觉自己才疏学浅到连当时的感觉都描述不出,只觉得攥着玉佩的手都有些不自觉的发抖。流散多年的玉佩重回手中的熟悉感,牵连起种种已似前生的往事。我却辨不清,自己究竟该沉浸在发妻身故的痛苦中,还是该为寻回亲子的巧合欣然而笑。混乱的神智间,隐隐只有一个念头:好,很好,齐凡,你纵有八百首情诗,我日后都替你写了。
“离卿兄,你这是……”书院已然宵禁,几度喧扰终于惊动了齐凡,碍着多年老友的情面,他似是想数落几句,却在半途中突然戛然而止,屋内死寂了许久,才传来齐凡不确定的询问,很轻很轻,“君辞?”
漠视着学子早已惊愣的目光,我看向齐凡,笑得如释重担,泪水却无知无觉地坠下了眼眶。容离卿的一生,自先皇托孤开始,至幼主亲政,以帝师之尊,开国之昌盛,堪称光辉顺遂到史册难寻。可大致唯有如齐凡这般在那场腥风血雨发生前便急流勇退下的人,才知道,两年朝政打压流放之地苦寒的月色,午时三刻菜市口晃眼的刀光,生别离,死永诀,上天,从未这般眷顾过我。
“你是说……孟思博?”好容易定下神来,齐凡才从我彼时颠倒错乱的措辞中意会出来。他大抵也没想到事情会演变成这样,一时竟也顾不上要在南下前将陈晗之塞到我门下的心思了。
容离卿,离卿,这个盛极一时、却几近凭空塑就的人物,硬算下来,早在先皇长兄原太子被忌时便已经注定了。扶持太子的立场站错,起初只是打压流放,待到时为相府的孟家分崩离析,终也逃不过被陷后午时三刻的人头落地。
我至今记得,自己死讯传遍全城的那日,孟清灵身着孝服,站在一片白得摄人心魄的地方,笑得空灵而高贵,夕阳斜斜地照在她的脸上,是她此生美得最惊心的时候。她依旧谈吐高雅,不卑不亢:“我会活得很长,斗不过,但我会活得比你们更长久。”
她以一介女子之身与不可推倒的庞然大物相对。剑就在我颈边,我就被挟制在距离她不过那么远的暗室里。我一开口,她就能发现我,又或者,我一开口,她又将亲眼看到我的死亡。
那夜,我目送她被不明身份的人“护持”着离开,一个额外的举动都不敢做。只要你活着,容君辞一生,只要你活着,活着就好。
“这......”齐凡似是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匆匆引着我出去寻人,巧在还没出书院大门,就迎面撞上了孟思博。虚惊一场,我起伏错落一夜的心终于安回了原处。
孟思博已不复方才浑身湿尽的狼狈样子,但匆忙换上的干衣裳稍显单薄,在这番凄风苦雨中冻得脸色发青,瑟缩着打伞自后厨出来,见了我们倒是比我们见了他还要惊诧:“先生?”
孟思博犯宵禁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夜不归宿就如陈晗之日常罢课一样理所当然。因着是个勤勉好学的好苗子,江州书院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会硬抓。
而今齐凡与我提着灯火寻出来的架势,怎么看都是来者不善。孟思博脸色一白,方才抵死长跪、软硬兼施的气魄全数喂了狗。比起陈晗之当街杀价被撞破时还能振振有词,这小子明显平素不大干偷**狗的事,好在反应还算快:“学生夜里饿了,出来找些东西吃。”
夜里饿了...... 出来找东西吃......
不愧是孟思博能四舍五入回出来的话。折腾了整整一天一夜,他倒也知道个饿!
“那找到了吗?”好整以暇的话刚讥讽出半句,不想半空突然电闪雷鸣一阵,倾盆的雨水当即声势浩大起来。阵雨挟风,来势凶猛,哪能容得了细谈?我匆忙将手中的伞收起递给齐凡,疾步越过雨幕接过孟思博的,揽过他的肩膀急急往后厨走,将大半的伞面都倾在他头顶,只来得及回头向齐凡喊了声:“备两件干衣服。”
不过几步路的距离,连线的雨就顷刻打湿了肩背。收伞、淘米、生火、敲鸡蛋,米饭加炒蛋,多一道手艺都不会了。孟思博坐在灶台后,伸着冻僵的手烤火,间或帮着添上一根柴,头发还是湿漉漉地往下滴水。
灶台上的蜡烛快烧到了底,瓷碗拍在台上,激起一片残灯复明之态,烛光爆出了一点火星,亮了一瞬就彻底灭了。漆黑的屋里,只余孟思博那边的角落火光闪耀。他一声不吭地添了把柴,又觑了我一眼,终于默不作声地起身端走了他的饭菜,退回了灶台后:“谢谢先生。”
若他不是我亲生儿子,若他......我真能被他生生气死。
【第五章】
夜里的瓢泼大雨来得迅疾,也去得飞快。转眼齐凡差学生送的衣裳都到了,孟思博依旧规规矩矩披散着湿发窝在灶台后烤火。夜来风雨不睡觉,屋檐外头跪通宵,跪完多数都是这么个下场,喝着姜汤都压不住寒气,间或还要侧头打上几个喷嚏。
我扯了件厚些的衣裳披在他肩头,顺出头发时湿得沾了一手水,不免心中咂舌:像孟思博这种性子,端盘子都要嫌他不会拐弯,最初怎么被他想起来要走科举入仕这条路的?
“喜欢读书吗?”对于孟思博,我想这兴许算得上是比较轻松的问题,但他双手捧着姜汤,出乎预料地静默了一瞬,不是诧异,不是反感,反倒像是有些犹疑。
“不喜欢,”许是看出了我的意外,孟思博像是终于下了决心般坦然道,“晗之说,只要他想,他就能让所有人相信,他足够喜欢一样东西,喜欢得要死要活,非其不可,但我怎么看都不像能这样心安理得扯谎的人,而能向我问出这个问题的,多数也不会连我喜不喜欢都看不出来。所以还不如照实说的好。”
这话听着极有陈晗之的风味,确是他能自己鼓捣出的鬼话。我不置可否又略有兴味地看着孟思博,想着他今日决心也示过了,卖惨也卖过了,交心也交过了,连陈晗之教的不知是福是坑的绝学底牌都搬出来临场试用了,不知最后还能自己扯出些什么来。
我很耐心地等了片刻,没再听他作声,却在头发将将干透之际冷不丁又直愣愣戳出一句——“但我很喜欢听您授的课,第一次就很喜欢。”
妙极了!我看着他仰头略带小心的目光,实在哭笑不得,心中暗道:感情绕来绕去,消磨了这大半天,我就是为了你一句毫无修饰的“很喜欢”。
当年暗地埋汰那批板板正的学究时,我大概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膝下会出这么个比之老学究更考究的死心眼。但偏生,分明孟思博连讨好都讨好得这么拙劣,却离奇地取悦了我这个被赞许恭维了大半辈子的闲人。
想想清灵,想想孟家,再堵心无奈都变得顺眼起来。自扶持幼主,天下快被我翻了个遍,朝堂全身而退后更是讲学四方,遍寻无果。整整十年间,只做一件事,心系一个人,有多少事,有多少人,值得这样做?
“你与陈晗之关系不错?”熄了灶火,我怕他跪久了雨天路滑再跌一跤,只得无视孟思博明显的不自在,一手打伞,一手拉着他缓步往回走。天色太暗,走在黑漆漆的院子里,他大概看不清我的神色,很自然地随口回了句:“嗯。”
我了然地轻笑一声:“以前挨过打吗?”




论及孟思博对陈晗之,说羡慕,我信,说嫉妒,我也信。那小子平素睡得昏天黑地,连讲学先生姓甚名谁都没在意过,自然不是别人的错处。但若说孟思博刻意瞒着,可能也不至于,至多也就是有心不曾刻意提及,而个中缘由,就不足为外人道了。
我这番话问得不算露骨,但也称不上隐晦,足够有心者听出里头的意思。孟思博这等就差被裱在孔老夫子画像边的典范学生,明显是头回被剖开露骨地揭穿暗地里不可诉之于口的心思,整个人都僵在那里,慌乱,无措,活似天塌地陷般脸色惨白,张口半晌都没解释出话来。
其实,举凡教过几年书的,都懂这些微妙心思,齐凡也未必想不到。但对于孟思博这等书院全力栽培的人来说,偶尔有个行差踏错,玩些无伤大雅的小手段,都会因为一贯的优秀勤勉而被视为是可允许的,可谅解的。便是不扯谎,先生心里怕都急得帮他寻好了借口,然后反复被容忍,被放纵。
所以,孟思博才会觉得犯宵禁是理所当然,完全不需要规矩可言。所以,规矩才成了约束庸人的方式,助力人才的工具。遥想当年江州书院姚山长在时,犯宵禁从来是照罚不误,谁敢在他面前堂堂正正问上一句——“就是因为犯了宵禁吗?”
我至今记得,幼时被老爷子扔到江州书院那两年间,便是被姚廷川压着状似极有道理地商量:“你若是觉得对的,自然可以接着犯。但若要剥夺我打人的权利,就没什么教的余地了。”气得我险些咬碎了一口牙,往往都是一边痛骂江州书院丧尽天良,一边跪在院子里哼哧哼哧抄书,抄完隔天照旧出去打擂台论辩。
彼时,江州书院也算本朝最早建立的四大书院之一,除外授学参试,各学派讲会、论辩、问难之势盛极一时,绝非末流。院内尚有不少半只脚踏进棺材的“镇院之宝”坐镇着,或博闻强识、学富五车,或笑骂江山、指点方遒,或纵情山水、宠辱不惊,自也免不得有几个动则吹毛求疵,吹胡子瞪眼的。那时言论自由,看着轻松,其实对学子底子的要求是很苛刻的。
至少在我的印象中,江州是个多出文人政客的地方。我年轻那阵曾出了一大片名士,直到近些年学堂书院逐渐被朝廷控制,转而聚徒讲学、培育科考,这才逐渐衰落下来。
故而硬算下来,这都是书院的过失,没必要非让这么小的孩子去承担,但晓得归晓得,吓唬总也是要吓唬的。我招手唤他过来,紧盯着他的眼睛:“把下裳脱了……”
此言一出,效果显著,我话还未说完,就被孟思博紧随而至的声音打断了:“我不是……”他像是苦于不能表述清楚,又像是极力试图佐证自己的初衷,混乱许久依旧徒劳无功,不见动作,也不予反抗,最终只攥着衣袖极轻地喃喃道了句,“对不起。”却也不知是在向谁道歉。
眼见是要吓唬过头了,孟思博这样的学生我没带过,生怕临场发挥掌握不好火候,无奈抬手哭笑不得地将药瓶比给他看:“下裳脱了,过来上药,你等着膝盖自己好不成?”
说难听些,陈晗之这种人搁我手中教,那是打死毋论的,他自有本事调节到阳光灿烂、刀枪不入的境界,只要缓过气来就恨不得立时驳倒别人。而换了孟思博这样的,我往先都是不插手的,最好任着他们自己摸索,只要撇开原则问题,总归宁可松了都不能当真封死。
好在这茬点到即止即可,真不算多大的事,我幼时闹腾出的灾难哪个都能甩它十条街。容家的人多少都有些早慧,偏偏年纪所限,“真才实学”又不足以匡扶社稷、平定三番,以致所有的绝学与精力基本都付诸于摔盆砸碗,拦路放狗,各处流窜作案,兼之贬低别人上。因着大抵天生就不是个好人料,竹笋炒肉吃了未过多久就晓得要收敛锋芒,此后的伟业基本就是戳在后头当狗头军师出谋划策,外加呐喊助威。
这种有滋有味的日子,直到我被老爷子扭送到姚廷川那里求学才算完。说句良心话,撇开规矩方圆上的公正严明,姚廷川多数时候都很温文尔雅,责罚动手不过嘴上说说,至多也就是罚跪,罚抄书,罚不能吃饭。而凭着从亲爹那里耳濡目染过来的现学现卖,装傻充愣,我对付得也算游刃有余,倒是那位久试不第的师兄,一贯奉行铁血政策。
便是姚廷川随口提及的东西,他都要归为功课择日抽查,而后关卡越设越难,要求越来越高,一来二去我根底被套得一干二净不说,还要越发赔上十二分的精力。若是存心糊弄他,惹毛了便直接动手,我几次没躲掉就干脆学乖了,遇上姚廷川外出讲学,便晓得要死皮赖脸跟着一起去,方有喘气的机会。
其实,这份苛责倒也不是避不开,哭惨了姚廷川自然要来训师兄,但我彼时觉得这样很丢我南显容家的风骨,实在逼急了也就是瞪着他流眼泪,不哭不闹。现在回忆起来,我免不得要扶额长叹:那时真是太蠢了。
想想当年,再看看孟思博,真是天上地下的差别。我倒是不觉得他心思不正。小孩子是不会有大奸大恶的想法的,便是当真犯了错,那也是父母约束无方,师长管教不力。说句难听的,我反而嫌他太正了,但正也有正的好,正有正的路可走。
都说人性天定,君子就得做正大光明的事,才会觉得安全,小人就得做偷**狗的事,才会觉得自在,但凡不是太离谱,为苍生、为自己,都不是什么多值得骄傲的事。而像孟思博这性子,岔路偏久了,自己都能将自己膈应死。
“你呀,骨头都不知长没长好,别仿效那些自诩清流的乱七八糟主意,”我轻车熟路地替孟思博上药,边上边说叨,“你是学孔孟的,君子处事不外乎两条,一则要有君子的操守,最易行恶事的都是良善人,若没这份定力便少碰那些上不得台面的想法;再则,修养开外也要懂些君子的手段,你得知道人家怎么做的,才能有想到一块去的默契,否则你就该做名士,而不该入仕。这个之后我再慢慢教你。”
莫说手段,孟思博如今连行事都太过粗糙。江州只是个小地方,尚且还有个陈晗之压着他,等真到了京城天子脚下,有本事、又能将本事玩成风度的人多了去了,自己做不到就想象不到旁人做到的可能,就很落下乘。这本该是言传身教、自然而然耳濡目染学会的,但我从来没有教过他一星半点,自然不能怪他处事不够周全。
孟思博坐在榻上,闻言诧异地抬头,看向我的目光澄澈清明,是那种一眼望得到底的干净认真。他像是终于确定我没有与他真心计较这些的打算,整个人都从那种紧绷的状态中舒缓过来,才隐隐觉出了些味道:“先生,您的意思是……?”
“我什么意思不重要,接下去全看你的意思,”我初为人父,实在难以预料孟思博接触血亲后会有什么反应,何况,他若铁了心要以科举入仕,面上自然不宜顶着容家的身份,“你是知道我怎么教学生的,这种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挨打也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接受。待在书院里再苦闷,至多也就是犯错受责,你若跟着我日子久了,未必是犯错,更多的,兴许是政见不合,再过些,甚至可能是因为迁怒。你心里要有数。”
我这番话说得语重心长,掰开揉碎了也就为撑个场面,拜师收徒多少都要有这番场面话,才显得恩师开明。但我有这个自知之明,孟思博需要人循循善诱,但不巧,我不是这种人,我是一贯懒得循循善诱的,这也算是相互交个底。
若换做陈晗之,这话出去就能放一百二十个心,这小子行事平素看着出格,心里却是门儿清,知道挑衅可以挑衅到什么地步,也知道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孟思博却像是不知道的。
他的情绪从来都清清楚楚写在脸上,高兴就是高兴,想要就是想要,我见他居然当真认认真真考虑起来,险些当场一口老血卡在喉咙里,咳不出来咽不下去,深觉出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滋味。他若认真考虑一番后断然回绝,那我老脸丢得一干二净不说,怕还要重新豁出脸面去引诱他。而这个坑爹玩意儿,八成真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2]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潇湘溪苑 最新文章
【原创】帝师(师生)
【原创】师尊徒弟的那些事(古剑奇谭二同人
【原创】苏宅记事(琅琊榜同人,苏流,蔺流
【原创】一引懂进退,苦乐都跟随(琅琊榜,
【原创】小黑屋(梅长苏飞流)
【原创】娶你为妻(攻挨打,小受温柔腹黑)
【原创】琴殇  新人(处女作)。。。
【原创】古风,严重虐身虐心,微SM,后妈来
【联合】我家的少爷
【原创】父爱不迟 (原贴:不能“惯”着你)
上一篇文章      下一篇文章      查看所有文章
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4:52:19 
 
古典名著 名著精选 外国名著 儿童童话 武侠小说 名人传记 学习励志 诗词散文 经典故事 其它杂谈
小说文学 恐怖推理 感情生活 瓶邪 原创小说 小说 故事 鬼故事 微小说 文学 耽美 师生 内向 成功 潇湘溪苑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浅浅寂寞 yy小说吧 穿越小说 校园小说 武侠小说 言情小说 玄幻小说 经典语录 三国演义 西游记 红楼梦 水浒传 古诗 易经 后宫 鼠猫 美文 坏蛋 对联 读后感 文字吧 武动乾坤 遮天 凡人修仙传 吞噬星空 盗墓笔记 斗破苍穹 绝世唐门 龙王传说 诛仙 庶女有毒 哈利波特 雪中悍刀行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 极品家丁 龙族 玄界之门 莽荒纪 全职高手 心理罪 校花的贴身高手 美人为馅 三体 我欲封天 少年王
旧巷笙歌 花千骨 剑来 万相之王 深空彼岸 天阿降临 重生唐三 最强狂兵 邻家天使大人把我变成废人这事 顶级弃少 大奉打更人 剑道第一仙 一剑独尊 剑仙在此 渡劫之王 第九特区 不败战神 星门 圣墟
  网站联系: qq:121756557 email:121756557@qq.com  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