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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苦药[第1页]

作者:明珩承宁
首页 本页[1] 下一页[2] 尾页[17] [收藏本文] 【下载本文】
【文案】嫡子幼生恶疾,命不长久。老太太忧心后继,竟下药亲子。
本就是被生父诅咒的存在,又有什么资格奢求那人的关注与温暖……
我,不过是个替代品……
【作者碎碎念】结局保证he,楼主自己都受不了be。第一次写,文笔渣,轻点喷。
第一章
“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礼官的声音悠远绵长,清玉扣环。堂前的少年正襟而跪,玉身直立,缁布冠下的面孔清俊温润,细细扑上的胭粉掩去了几分原有的苍白,衬得这半大儿郎面若冠玉。
“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白鹿皮做的皮弁覆于缁冠之上,寓意着策马沙疆,开万世太平。少年微微垂下眼眸,嘴角平添一抹自嘲——这具皮囊,药石无医,谈何踏月扬沙?念及此处,便觉胸口涩塞,几声轻咳逸出薄唇,皱了主座上父亲的眉头。
“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老无疆,受天之庆——”三加素冠,少子成人,可与祭祀,可担乾坤。
“贤侄,你视小郎君若至宝,这冠字老夫也就不与你抢了。”为少年行了三加冠的老丞相乐呵呵地示意主座上的中年男子,那少年的父亲,当朝户部尚书文渊侯赵庭。“小侄谢过世伯。”赵庭听闻可以亲自为嫡子冠字,利落地从座位上起身来到儿子面前。
伸手微微正了正儿子的束冠,低头正对上少年清亮的眼眸,胸中涌起难言的自豪——谢家之宝树,生于赵家庭阶。
“吾儿赵珅,字,珣璋。”
钟鼓齐鸣,宾客同贺,庭有麟儿,芝兰玉树。
一时间府里堂前热闹无比,谁也没有注意到大柱的背后,探出个小小的脑袋。发顶微黄,小脸瘦削找不出半点儿这个年纪孩童该有的软肉。唯有那一双眼眸大而透亮,此时正盛满了歆羡与向往。
好好听的名字呀,侯爷待阿兄真好,如果我也可以的话,用大鸡腿换都行!嗯……大鸡腿到底啥味道呢好想尝尝……
这个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的幼童,正是这侯府里最为忌讳的存在。
这故事,要从宣和十二年说起……
明天放第二章
第二章
宣和十二年春
夭夭桃花,灼灼芳华,该是个打马寻春舒心畅意的好日子,可这文渊侯府的厚重红门后,却是压抑窒息的惶急。
侯夫人这一胎...怕是凶险啊...
“产房不洁,侯爷您万万不能进去呀!”不知是第几次被婢女拒在房外的赵侯爷恨恨地跺了几脚,一忍再忍才放下草草撸起的袖子,熬红的双眼紧紧盯着房门——盛了满晃晃血水的盆子一趟趟地端出来,一盆接一盆,恍若那前几日还在花下回眸的娇娥的生气,被一捧捧地夺了出去。
“爹爹、爹爹我怕!”着粉色轻纱的女孩紧紧揪住父亲,软糯的童音伴着哭腔,听得人心里一揪。
赵庭犹自颤抖的手抚上长女的发顶,硬是扯起一抹微笑,安慰道:“没事的,娘亲不会有事的。瑜儿很快就会有个弟弟或者妹妹了,瑜儿高兴吗?”
“瑜儿只想娘亲平平安安!”赵瑜将头埋进父亲的衣摆,从她信任如山的男人身上汲取安定的温暖。
“会的,都会平安的……”赵庭嗫嚅着,是说与那房中受苦之人,说与年幼的女儿,亦是说与自己听。
“大夫说了还要过些时辰孩子才能出来,你也守了将近一整日了,听娘的话,先去偏房歇会儿吧。”由婢女侍候着坐在一旁的老妇劝道,这正是文渊侯府的老夫人,一品诰命赵秦氏,“这女人生孩子,自古便是如此,少不了走一遭鬼门关。你在这儿来来回回地折腾也帮不上什么,倘若累坏了身子,你让槿陶过会儿依着谁去?赵棋,还不伺候老爷回房歇息去!”
“不必了。”赵庭挥退近前来的小厮,定定地看着堪堪即腰的长女,道:“爷要在这里,等她平安出来,谁都不许再劝。”
陶儿,不能伴在你身旁,执手相藉,为夫只能长立于这檐下阶前,祈佑上苍,只盼你平安无事,平安无事……
侯夫人的惨呼一声低过一声,似有力竭之势。
陶儿!赵庭一时间急火攻心,早已顾不上什么污秽邪祟,撇开长女,撩起长袍便往产房冲去,恰与迎面出来的大夫撞了个满怀。那老大夫被撞得头晕目眩,晃了几晃稳住心神忙抓住了侯爷,急道:“大事不妙啊侯爷!夫人此胎...怕是、怕是...”
“怕是什么!说!”赵庭只觉得满身的沸血皆冲上天灵,余下四肢躯体冰冷寒冽,一把将那老大夫揪住衣领提了起来。
“您决定...要保、保大还是保小、小吧……”老大夫险些喘不上气来,磕磕绊绊地说完。
有如一道霹雳贯下,震得赵庭跌坐在地。保大…还是保小…他的陶儿,竟是到了这般凶险的地步……想那旬日前,槿陶还倚卧在沁玉软榻上,左手搁在隆起的腹上,右手执了一卷佛经,低眉细细研读。听得他进屋来,抬起头舒眉浅笑,映一室芳华。可如今竟是、竟是……
“爹爹您快吩咐他保住娘亲啊爹爹!还等什么呀!”长女的哭喊在耳边炸响,惊回了他出窍的魂神。
“快、快快、快保大人啊!还不进去保住夫人!去啊!给我去啊!”失魂的眼神堪堪聚焦,赵庭喊叫着驱大夫救他的挚爱,一时间还管什么侯府体面,还顾什么文人风度,侯爷声嘶力竭地叫喊,漫无目的地拼命蹬腿,手在空中急急地挥舞,生怕晚个几瞬便是天人永隔。
老大夫慌忙应了声,抬脚便要往屋里去,却被一道苍老的声音生生截了下来:“保小的!给老身保小的!保住我的孙儿啊!”
一时间这老大夫不知道该抬哪只脚该听哪一个的了,这一边是急红了眼的侯爷,一边是位高身尊的老祖宗,到底该保哪个?!
“娘!陶儿就要没命了呀!”赵庭沙哑的嗓音里已经带了哽咽。用情至深,倒是个好夫君啊,老大夫在默默赞叹。
“庭儿你还年轻,夫人还可以有,可这子嗣少一个是一个!听娘的话,要孩子!”老夫人虽也是颤着声音,却还是保持着侯府威严。这也有理啊,还真没有几家是保大人的,老大夫又默默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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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小部分下午有空再码,楼主第一次写,没有存稿,只有大纲,建议大家先放收藏夹养肥再看。
只要各位不离,楼主必不弃此文
“娘!”“庭儿啊!”一时间竟是争执不下,倒是让那夹在中间的老大夫甚是为难。“哎!”大夫虚虚应了声,胡乱作了一揖,便往屋里赶去,临进门还险些绊在了门槛上。奔至榻前,一时不知该如何决断。可那夫人已是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只剩下哀哀的呻吟,气若游丝。若是再不接出腹中的孩儿,只怕要一尸两命啊!
事到如今,只能用猛药了……作孽啊……老大夫揪下了几把胡子,阖上了眼睛吩咐道:“去将医盒最底层的那颗药取来。”“师傅!”医女惊呼,却还是伸了手去。这药有奇效,再虚弱的产妇服下后,也能在三息之内恢复气力产下胎儿,只是后劲也凶险,那产妇逃不过半个时辰内血崩而亡的宿命。只是如今这情形,怕是只能如此了。
服侍着夫人服下此药,一息——气息平缓,脉相稳固
二息——腹中绞痛,隐隐欲坠
三息——
“生了!生了啊!”接生婆们喜极而泣,终于熬过去了。
立时便有婢女冲出了产房,跌跪至老夫人:“老夫人,是小公子啊!”闻得喜讯,老夫人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脸上是难以克制的激动:“孙儿啊…老身终于有孙子了,老天有眼啊,老天有眼啊,我赵家终于有后了!哎呀……”说到动情竟是眼角晶莹。
只那赵庭脸色刷白,三魂散了七魄,僵硬地转了头颤声问道:“夫人…可好……”虽是心中已有定数,却仍是希冀有所转机,然而下一秒,所有的希望便被击得粉碎——
“夫人血崩了!快来人呐!啊……”
赵庭只觉心头一阵绞痛,五脏六腑都被捣得移了位,生生呕了一口血来。
陶儿……
第三章
宣和十二年春,文渊侯正妻,殁
侯府正厢内室,老夫人被碧落伺候着坐在圈椅上,手中绞着一方泪迹斑斑的锦帕,发愁地望着她的儿子,那沁玉镶金高榻上倚着的赵侯爷。若不是还见着腹腔的起伏,怕是会被认作死物。
侯爷自打醒后,滴水不进,算算已有三日之久。
老夫人抿了抿有些干的唇,唤了声:“庭儿啊,就吃一口吧,啊?”
赵庭只是抬了抬眼皮,不再动作,连个眼神都不愿给予。
老夫人攥着帕子的手,抬起复落下,终是低低叹了口气,道:“庭儿,娘知你心中有怨,你与槿丫头情深义重娘也看在眼里,如今人去了娘又何尝不痛心呢?只是你与娘怄气,也不能不顾身子呀,你这……”正说着,身边大丫鬟碧落悄悄递了个眼神,口唇微动做了个口型,正是“孩子”二字。老夫人微怔,稍时便反应了过来,忙道:“你就算不顾念自个儿,总也要为孩子想想吧。且不说瑜姐儿,我那可怜的小孙儿方一落地便没了娘亲,如今连爹也不理不疼,哎我那苦命的孙儿哟——”说着便抹起了眼泪,瞧着甚是可怜。
赵庭素来是个心思纯孝的,看着母亲发髻散乱,老泪纵横,一时间只觉胸中一口闷气梗塞,上下不通。眼瞧着他神色略有松动,老夫人忙吩咐下人去偏房里抱来小公子。
递上前来的绛紫色襁褓中躺着小小的婴孩,皱皱巴巴的,乍看之下像是只烫脱了毛的小猴儿。许是因为生时凶险,孩子的面颊泛着紫色。
真丑,赵庭心道。
却忍不住伸手抚上孩子的眉眼,一寸一寸,这便是陶儿舍了性命拼护下来的孩儿呀,愈看愈像。好似在那一瞬,这孩子身上淌着的交融了自己与槿陶的血液,与自己的一道,汇于指尖。悠悠转转,冷冷暖暖,激荡起一腔爱意。
他开口,传膳。
公侯正妻殁,停灵七日,往来哀悼。
赵庭一身素衫,怀里护着长子,左手牵着哀泣的长女,长立于棺前。
“哭吧,孩子,这是你娘,哭啊……”赵庭向着襁褓絮絮说着,眼神却越过了棺椁,不知所往。
那年南巡,街头巷尾,杏花微雨里,她回眸浅笑,伊人窈窈。
那年殿上,携手共拜,恩旨墨香里,她眉眼弯弯,佳人在侧。
那年堂前,合卺相欢,红鸾暖帐里,她面若桃花,娇人合欢。
那年……
“哇——”长子仿若听懂了父亲的哀戚,回应以哭泣。一旁的赵瑜草草擦了把泪,踮起脚学着幼时母亲的模样,轻轻拍抚着襁褓,嘴里念着:“阿弟乖,不哭不哭,阿姊在这里,乖啊…”
赵庭爱怜地看着一夜懂事的长女和怀里嗷嗷待哺的幼子,不觉红了眼眶。他郑重开口,不顾周边丫鬟小厮的震惊:“皇天在上,我赵庭赵廷之今日于此立誓:此生不续弦,不纳妾,尽我一生心血教养嫡子嫡女,如若有为,金陵赵家永绝后嗣!”
堪此一诺,闻者皆道用情深,是不知,几人焦愁几人苦。
没人看吗好忧桑【托腮】
第四章
寒来暑往,秋收冬藏。
文渊侯府庭院里的桃树不知道抽了第几轮的枝条,那个轰动金陵的夜晚也淡在风里,湮在了茶楼说书人的案板下。
宣和二十一年夏
炎炎夏风穿堂过庭,越过荷叶藕瓣,卷三分绿碧红艳,吹进扫荷轩半开的窗,拂乱了案上摊开的书卷,皱了那小小郎君的淡秀清眉。
案前那俊俏儿郎,正是文渊侯府的公子赵珅。赵珅的眉眼随了他的母亲,淡雅柔和,透着骨子里世家公子的尊贵雍华,见者无不赞一声: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只这老天似是见不得十全事,给了这孩子俊俏的容貌和颖悟的聪慧,却又予了他一具病弱的躯体。打落地便小病不断,稍有不慎便染风寒,高烧反复数日不退,吊得侯府上下俱是不得安生。是以这小小郎君自小便是被祖母护着姊姊宠着爹爹疼着,放在心尖尖儿上宝贝着。所幸赵家家风严谨,赵侯爷又是个矜严的性子,倒是没给教养成个混世魔王,反是处处显着文士风度。
眼下这小公子正蹙着秀眉,盯着窗外塘边的一处假山出神,清俊的眉宇间点点愁绪,惹人心疼。
赵庭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幅场景,不免有些好奇,自己一向老成的儿子竟也会有这般娇儿作态。他清清嗓子,唤了声珅儿。父亲突然的呼唤惊得赵珅“呀”了一声,慌忙转过身来行礼,抬头看见来人脸上不阴不晴的表情,心下惴惴,以为自己在温课时走神惹恼了父亲,怯怯地开口道:“爹来找孩儿,可是有什么事?”
将儿子的紧张尽纳眼底的赵庭心中暗笑,这小子,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面上却是不显,道:“为父来考察你的课业,把书拿来。”赵珅忙点头称是,转身取了案上的书卷双手递与父亲。
“听夫子说,你前几日已经开始学《诗》了,来,讲讲《无衣》”赵庭随手翻开一页,指了问道。
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
赵珅心里一咯噔,缓缓开口:“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口中诵着,心绪却是飘忽了。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书房里少年朗朗读书声如鸣佩环,如扣青玉,诗三百,秦风尤勇,激人血志。一诗诵毕,书房内三个半大儿郎无不是目光炯炯,自觉胸中激荡万丈豪情。
“珅兄,我等男儿,就应当横刀立马,破扫千军,护我大佑盛世太平!”左侧着月白流云暗纹长衫的少年舞着双手,激动地说道。这是赵庭门生当今户部侍郎的嫡子李端,生着小小的圆脸,浓眉大眼,着实讨人欢喜。
居中的赵珅淡淡地应了声,眼里不掩向往。
右侧的长脸少年不屑地嘁了声,理了理他的淡紫色宽袖,挖苦道:“这等伟业我们方能试试,珅弟呵,就算了吧,免 得还未至营地,便那个在了路上哟。”这是老夫人母家的孙儿秦观,狭长的丹凤眼含着讥诮,好生刻薄。
“你这家伙说什么呢!”李端蹭的站起来便要大打出手,却被赵珅拽住了衣袖,剩下的话与动作也一并被咽了回去,憋得小脸通红。
“怎么?还想打我?”秦观一脸挑衅地鼓着李端的火,“来呀有本事。”
夫子重重咳了声,敲敲戒尺予以警告,三人这才安稳了下来。
“继续,下一段……”夫子继续授课,可赵珅却暗了眼眸。
且不说赵家世代书香,科举传家,恐怕容不得子孙投笔从戎。就这具病弱的身子,若真上了战场,怕是要应了秦观的话……
“赵珅!”父亲的一声低喝生生将赵珅从情绪中拽了出来,男人此时脸上已是乌云渐聚,只怕下一秒便是电闪雷鸣。
第五章(上)
惊回了心神的赵珅只觉眼皮突突直跳,心道今日休矣,当即撩了下袍跪地,道:“父亲息怒,答课晃神,孩儿知错,请父亲责罚。”
膝盖着地的重响令赵庭皱起眉头,当真胡闹,膝上不疼的么!正要开口训斥,赵珅的贴身小厮赵寅小心地端着药碗迈进房里。“先起来把药喝了,等下再与你算账。”赵庭扶起儿子,抬手接过汤药,低头抿了小口试过温热后递与赵珅。
赵珅还未完全从低落中脱离出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去接碗。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看在赵庭眼里却是怄气的小动作,心里暗笑儿子今日不同寻常的有趣。倒也不恼,转手挨至赵珅唇角,笑着说道:“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非要爹爹亲手喂才肯喝么?”
赵珅心绪不稳,闻着那熟悉到厌倦的药味只觉心中一团无名火乱窜,愈发烦闷。烦躁之下竟是做了个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举动,他抬手拂了父亲端碗的手,晃溅了小半碗药汁,打湿了父亲的衣摆。
赵庭眸色骤深,面色沉水。抬手招了赵寅捧走汤药再另熬一盅,低头凝视着自己的独子,不发一言,似是在等着他自行请责。
赵珅今日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错乱了哪路脉,竟就这么直直立着,头倔强地撇向一旁,紧抿着唇不肯开口。
赵庭就势在一旁的实木背椅上坐下,玉白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腿面,沉声道:“要么,现在跪下认错喝药,为父可以轻罚;要么,为父用家法再教你一遍规矩,然后喝药,你自己选吧。”
这若是放在平时,赵珅不用赵庭开口便会选择前者,可今日,不知是夏日酷热撺了心火,还是少年到了叛逆倔强的时日,赵珅愣是一声不吭,以沉默诉说自己的不满。
看着面前梗着脖子一脸不驯的儿子,赵庭只觉着两鬓太阳穴突突的跳,一股子邪火直往上拱。他头疼地抬手按了按眉心,低声喝道:“跪下!”
赵珅再不甘不愿,此刻也被父亲的威严震得心尖儿颤,腿弯一软便矮下身去。
眼皮底下跪着的儿子垂着头,细嫩的手指揪着长衫的下摆,松松紧紧,紧紧松松,显露出主人的不安。倒是知道怕了,赵庭心想。
“说说吧,怎么就突然这么大的气性。”赵庭淡淡开口,仿若只是在询问一会儿晚膳吃些什么。
赵珅只是抿着唇,愣是不肯开口。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莫名其妙地委屈,只感觉鼻头酸紧,有什么东西将要决堤而出。他现在只想爹爹抱起自己好生哄一哄,就如同幼时梦魇后被护在怀里安抚一样。自打六岁入了书房,爹爹就再没有抱起过自己,说是有失大体。平日他也是不委屈的,祖宗家法便是抱孙不抱子的规矩,可今时怎的魔怔了一般,委屈得不行。
赵庭可不知晓儿子肚子里的肠肠道道,当下怒极反笑:“好,好,与为父犟是么?来人!传家法!”
第五章(中)
门外候着的小厮齐齐跪下高呼息怒:“侯爷三思啊!公子年幼,恐不胜棰楚之苦啊!”
“爷的话不管用是么!”赵庭气急掷了一盏茶碗出去,堪堪砸在小厮中间,唬得他们一个激灵。赵午慌忙伏了伏身子,手忙脚乱地跑了去。赵寅眼看情形不妙,忙躲到一旁招了个下人低声吩咐道:“快去请老夫人来,要紧要紧!”
那赵午捧了家法板子路上有意拖沓,可这路终归是到了尽头。赵庭接过板子,屏退下人,行至赵珅跟前,在他右肩上轻轻一击,复又点点案桌,示意他伏到案上去。
清楚父亲意思的赵珅忍不住红了眼眶,站起身来赌气地将自己甩到案上,手肘磕到实木上硌得他小小的“嘶”了声,也皱了父亲的眉头。
板子滑至腰间,其间意蕴再明显不过。赵珅憋着一口气不予理会,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是忍不住攥起。
啪。不轻不重的一板,耗着赵庭所剩不多的耐性。“褪裤,请责。”父亲的声音里酝酿着一场暴雨。若是继续抗争,只怕不趴上几日不能收场;可若就这么顺从了,又有些不舒畅。赵珅心里的秤杆左歪右斜,争执不下。可赵庭看不见儿子的纠结,现下他只想好好收拾这逆子一顿,教他知晓什么是父为子纲。
啪!狠厉的板子夹着风声挥下,案桌上小公子单薄的身子狠狠地颤了一颤,一声压抑的呻吟并未逃过赵庭的耳朵。是不是太重了?赵庭皱着的眉头又锁紧了些,方才要好好教训儿子的愤愤被潮涌的心疼掩过,他想俯下身去看看他那倔强的儿子是不是紧着眉头咬着唇,看看他那心尖儿上疼的孩子是不是眼角溢着泪。
可是不能,纵子如害子,不可如此娇纵了这小子。
啪。依然是用了气力的板子,案上的孩子上身痛得仰起,无力地伏了回去,虽是极力忍耐,却还是有低闷的哼声溢出口关。
啪啪啪啪啪。赵庭暗自后悔开头那板打得重了,若是现下便减了力道自然威严要大打折扣。如今只能硬着头皮先责完一轮,一连五下挥得又急又紧。赵珅只觉眼前有一瞬发黑,疼得无法蜷握的手指只能僵硬微颤。板子落得疾,上一板的痛呼还未出口,便被下一板生生堵了回去,赵珅张了张嘴,痛得不能发声,就连胸口也一阵窒闷。
啪。赵庭顺势减了两分力道,开口训斥:“说,喝不喝!”
这一声呵斥在被疼痛激得发昏的赵珅这处,好比那压倒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燎起广原的最后一星火花,那唯一幸存的理智之弦,就此崩断。
“喝药喝药!永远都是喝药!我才不要喝那劳什子的药!”赵珅发了狠地挣扎,嘶吼出压抑多年的情绪,“这具破败的身子,要它何用!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入了这世间!既然生了我,又为何予了我这具累赘?!”
看着眼前歇斯底里的儿子,赵庭有一瞬的震惊,旋即便是直冲发冠的怒火。
第五章(下)
赵庭一把按住奋力挣动的儿子,高高扬起的板子破风而下,重重击在赵珅早已疼痛不堪的身后。
啪!“混帐东西!你这么说话你的母亲该有多伤心你知道吗!”
啪!“她为了生下你舍了性命你知道吗!”
啪!“你这不孝孽子!为父教你再不敢开这妄言之口!”
啪!啪!啪!被怒火占据了心神的赵庭手下已没了轻重,只一味机械地抬手,落板,抬手,落板……他没有发觉,铁掌桎梏下的小小身板不知何时没有了挣扎,只有在重板灼身时轻微地颤栗;他没有发觉,板下的臀肉已从柔软变得僵硬,板子落在上面的清亮声音逐渐沉闷……
“爹!您这是要打杀了阿弟吗?!”接到小厮通报后的赵瑜匆匆赶来,正撞见自家幼弟半死不活的惨状,哭叫着扑上前抱住了父亲行刑的手臂。
“作孽啊!还不住手!”紧跟其后的老夫人痛喝到,瞥见孙儿身后渗出衣衫的一抹红色,身形晃了几晃摇摇欲坠。
赵庭赤红的双目逐渐恢复了清明,看见瘫伏在案上的儿子,身后肿起足有一指多高,还渗着血色,前些时辰还鲜活灵现的孩儿现在却如一团死物,一时间心痛、惊诧和悲愤无以复加。
赵庭急急抱起儿子,小心避这伤口将他翻过身来,待他看清孩子的脸时,只觉一道天雷自九重劈下。怀里的孩子一张小脸惨白如纸,单薄的唇瓣上咬出的牙印还带着未干涸的血,“珅、珅儿…睁开眼睛看看爹,看看爹…乖睁开眼睛啊爹不打了…”不管怎么呼唤,那小小的孩子始终没有声响。
赵庭哆嗦着伸出手去探孩子的鼻息,气…若游…丝
“找大夫!还不去找大夫来啊!”赵庭喊破了音的嗓子沙哑而夹杂哭意,显露着这位亲手酿下惨剧的父亲内心的折磨与悲戚。
大夫收起脉枕,微微摇头,开口道:“小公子这是打娘胎里带来的病根,这么些年用药压制着虽是虚弱却无性命之忧,可侯爷这一番…教训,生生诱了公子的心疾发作,只怕……”“只怕什么?!”老夫人急急问道。
“只怕挨不过弱冠之年啊……”
挨不过……弱,冠……
老夫人眼前一黑,当即瘫倒在地,引得一众丫鬟小厮乱作一团。赵庭红了眼眶,狠狠一拳捣在了窗楣上。赵瑜扑倒在幼弟床畔,哀哀悲泣。
在那一夜之后,侯府又一次,陷入哀境……
第六章
宣和二十二年 春
文渊侯府 乐寿堂内
老太太重重地将茶盏搁在了案上,冷哼一声道:“又被扔出来了?”碧落垂下眼眸,答道:“从月初算起,已经是第七个了。赵梓递来的消息,说是侯爷连看都不看一眼,连人带褥子一并卷了丢到院子里。”
“痴儿啊痴儿——”老太太深深叹了一口气,试图抑止窝在心里的火气,只是这发颤的指尖却是暴露无遗。
良久,老太太低声说了句:“就用你的法子吧……”碧落眼睑微颤,旋又恢复平静,俯身一礼便退了下去。
窗外莺鸟啼春,蜂蝶寻香,老太太缓缓阖上了眼睛。
庭儿啊,不要怨娘……
原来自打那日起,赵府寻请了无数医者郎中,诊脉的结果却并无大异。无不是缓缓摇头,叹一句天妒英才。
老太太消沉了数日,日日攥着孙儿的被角垂泪,看着那孩子已经颇有风骨的字迹哀叹。
只是严冬终逝,早春临近,老太太的心思也渐渐活络了起来。
香火承续,这是世家门阀绕不过的坎。赵珅自那一日发病,身子日渐虚弱,想来是子嗣艰难。
那么,就只能从正当壮年的赵庭入手。
正月一出,老太太便张罗着要给儿子纳妾——立誓说的是不续弦,可妾侍不算妻位呀。起初只是用轿子抬进来安置在赵庭院子里,一心只有亡妻的赵庭毫不理会地踏了过去。后来直接是剥光了衣裳塞在赵庭床榻上,目不斜视地赶走一两个之后忍无可忍的赵庭直接连人带铺盖扔了出去,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赵午默默感叹侯爷忒不知怜香惜玉。
只这扔人扔得身心俱疲的侯爷可不这么想,儿子的病情已经将他的心力耗得所剩无几,没有照顾好幼子的负罪感使他自觉深深对不起亡妻。
这数月来,赵庭将儿子从扫荷轩抱回了自己的竹明院,安置在自己寝卧东侧偏室,衣不解带地照料着,夜半时常惊醒,起身探看儿子是否睡得安稳。
是夜,赵庭处理完公文后,未去寝房便先行至赵珅房里,儿子已经睡下,因熟眠而略微泛起的红晕使他的脸色不似醒时苍白,可睡时仍轻锁的眉头却泄露着这孩子身子的不爽利。
赵庭轻执儿子的小手,缓缓揉搓。若是赵珅此时醒着,必会讶异父亲轻柔动作里的慈爱与疼惜。
若是那一日没有严斥苛责,是不是他的珅儿就不会有事……若是那一日没有因母亲而犹豫,是不是他的爱妻就不会……赵庭仰起头,狠狠闭上了下眼睛。
再睁开时,又是那个威正严肃的士大夫。赵庭将儿子的小手放回被窝,小心地起身回房。
一脚踏进房门,他便注意到了榻上的隆起。一股无名的恼火涌上心头,赵庭三步并做两步地上前钳住榻上人的玉肩。当他一把将人掰转过来时,却呆愣在了原地。
陶、陶儿……
未着寸缕的女人攀上了他的腰身,柔若无骨,与槿陶七分相像的眉眼里透着丝丝魅惑,那一瞬险些勾得赵庭缴械投降。
不、不!陶儿从不会有这般神情,不是陶儿……不是、不是!
赵庭只觉天灵滞涨,混沌不堪。鼻尖若有若无的异香令他察觉不对劲,他赶忙推开怀里的女人,慌不择路地向门外走去。药劲渐渐发作,酥软的腿行不出几步便是一个趔趄,那具灼热的肉体再一次贴了上来。“夫君……”柔媚的声音在他耳边缓缓吹气。
再回首时,赵庭眼里已不见清明,只有翻腾而上的桃红,和烈焰熊熊的**。
陶儿……我的陶儿……
春帐闱暖,一室旖旎。
孽缘,从这里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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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晚膳后,赵庭照例考校完儿子的功课,颇为满意地放下书简,打量了一阵,抬手揉了把赵珅的发顶,道:“珅儿又长高了,都快跟爹坐着时一般高了。”赵庭虽说不愿相信大夫们的诊断,却还是放下了往日的严厉,时不时对儿子表露他的疼宠慈爱。
“孩儿能有和爹一样高的那天吗?”赵珅的语气透着落寞,他如何没有听见丫鬟小厮私下里嚼的舌根,怎会不知自己注定为上苍所弃。
“当然能!爹可等着我们珅儿成人至立,娶妻生子呢!”赵庭故作开怀地安慰儿子,掩在袍袖里的手却在轻颤。
为什么偏偏是我的儿子,这般聪颖灵悟,风华如玉的儿郎,老天啊,你怎么忍心夺了他去……
赵庭忽又想起那抱进府中的孽障,听下人说,端的是白白胖胖,康健有力,不免心头窜起无名之火。
“爹,爹?”赵珅见爹爹思绪飘飞,连连唤了几声,“孩儿听赵寅说,阿姊三月后便要出嫁了。”
赵庭回过神来,颔首道:“瑜儿定下的是广平侯家的嫡长子,长她几岁,都说是个宽仁温厚之人,想必不会委屈了你姐姐。”
赵珅嗯了一声,又说:“阿姊许了人家,这府里便只没有人能陪珅儿了……”
赵庭突觉右眼一跳,忙截住儿子的话:“不是还有秦观李端陪你读书嘛。”
赵珅摇摇头,果然说出了赵庭最不想听见的话:“端弟下了学便被小厮接走了,秦观嘛……那个,爹,孩儿听闻前几日祖母那抱来了一个弟……”
“胡说八道!让你听圣人训你尽听些歪七杂八的东西!”赵庭大力一拍书案,几声暴喝唬得赵珅膝盖一软,便直直跪了下去。
赵庭听那声响只觉心头一疼,方觉自己失态,掩饰着咳嗽几声,扶起儿子放轻了声音教训道:“珅儿你记好了,为父膝下只有一双儿女,俱是你母亲所出。从来没有什么弟弟,你赵珅是金陵赵府唯一的少爷,这家业日后都只能交由你一人继承,听清楚了吗?”
赵珅不解地看着异于平日的父亲,难道家里添一个弟弟不好么,世家大族不是应该人丁兴旺才好么,况且夫子说,嫡庶有别,一个庶子没有母家撑着,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而且……如果自己真的不测,至少还有人替他孝顺父亲祖母。
虽然不明白父亲为何这么忌讳他的庶弟,不过慑于父亲的威严,他还是点了点头。
“去沐浴更衣,早些歇息吧。”赵庭拍怕儿子的肩,唤来小厮带他下去。
看着儿子走远,赵庭转过身来,一扫面对嫡子时脸上的温柔,背光的脸庞尽是阴霾。
“那孽障如今可是养在老夫人院里?”赵庭的声音低沉寒冽。
“回侯爷,按祖宗家法,长子要养在老祖宗跟前,次子抱与嫡母。只是少爷情况特殊,便未按宗法来。这回那、那孩子,老夫人说是一定要亲自养在眼前。”赵午小心地回到。
将那孽障养在乐寿堂,真以为他能代替了珅儿么!
“赵午,你带人去老夫人那,夺了那孽障丢到西边院子里去,只许带一个奶婆子一个丫鬟伺候,派人看着,不许里头的人出来,也不准外边人进去。若是老夫人不乐意,你便告诉他,要么将那孽障扔出去,要么就这么活在赵家。”
“是,侯爷。”赵午暗自可怜那孩子。
“等下,那个女人,在哪里?”赵庭问道。
“还在城郊别院里,侯爷的意思是……”赵午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留个全尸吧,念在她的眉眼像她。去母留子,省得再生事端。”赵庭转着指间的玉扳指,语气淡漠。
“……是。”
第九章
下午的太阳有点大呀,门口的长袍叔叔们不热吗?我蹲坐在青苔石阶上,歪着脑袋想。
我背后是个院子,墙上的壁层多有剥落,门框的红漆在风雨里褪了颜色,檐下有只灰色燕巢,开春时会有燕子飞回来修缮一遭,其他时候便总是破破烂烂的。
我有好多名字,阿嬷管我叫少爷,阿竹姐生气时会叫我小兔崽子,唔,这似乎不是个好称谓。门口的长袍叔叔只会“喂喂喂”地喊我,不过大多时候他们连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依稀记得很小的时候,会有一群人陪着个白头发的老婆婆站在院门外边,阿嬷会抱着我给她磕头,那婆婆不大说话,她似乎有抹不完的眼泪,好生无趣。
不过那婆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来我的小院了,阿嬷说,婆婆的孙儿身子好了些,婆婆要陪他玩,一时便就忘了我了。
那时我好像是回了句:“那当然是陪孙子咯,孙子肯定比外人亲。”阿嬷听了后,背过脸,很久没有说话。那天还说了什么我便记不清了,只记得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阿竹姐姐染了风寒在外屋低低地咳。
“咕噜——”肚子有些饿了,今天的午饭怎么还没送过来呀,是不是那个黑脸伯伯又忘记了?
阿竹姐姐说,她们刚过来这院子时,还是有鱼有肉,锦被棉服都是按例份给足了的,有时候府里的老祖宗还会差人送些糕点来。不过那些我都记不得了。我只晓得,自打我记事起,这饭菜便一日比一日清寡,如今已是连油星都见不着。冬天里的炭也越来越呛人,入夜总能听见阿嬷压抑的咳嗽声。
“少爷。”身后传来阿嬷的声音,我转头扑进她的怀里,头顶传来她心疼的声音:“不必等了,少爷,阿嬷房里还有些早晨的粥菜,少爷将就着吃点吧。”
“那阿嬷呢?”我抬头问。“阿嬷不饿,少爷先进去吃吧,免得饿坏了身子。”阿嬷摇摇头,将我领进屋里。
早上剩下的小菜味道有些不对,我没怎么嚼便一梗脖子咽了下去。
屋外远远传来阿竹姐愤愤不平的声音:“那帮狗奴才!明摆着欺负我们少爷!老爷就这么放任不管嘛?!”
阿嬷只是淡淡地回应:“老爷也许根本就不知道,也许是不想知道。这四年来,只不过是不闻不问,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
“那老太太呢?当年不是死活舍不得少爷被抱走的吗!”
“浣竹,你脖子上的东西向来都只是个摆设。如今大少爷身子渐好,少爷的存在就是忌讳,老夫人,自是不会再去触老爷的霉头。”
“大少爷是儿子,我们少爷难道——”
阿竹姐的话被我堵回了肚子里:“老爷?老太太?他们是我的什么人?我又是谁?阿嬷,你告诉我啊!我到底是谁,说呀阿嬷!”我的视线随着我的厉声喊叫被眼泪模糊,其实我已经隐隐明白,可是我不想相信,为什么要让我听到这些……
阿竹姐惊得捂住了嘴,阿嬷却只是淡淡着看着我,她似乎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又或许,刚才便是故意说与我听的。
“少爷,您该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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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案前的赵珅单手支头,颇为无聊地看着窗外。正值休沐,爹应了户部侍郎李执的邀约出门赏秋景,自己出去快意,留了他一人在家枯燥地温习功课。
“少爷,要不出去走走?”赵寅颇有眼力地上前提议。
“去哪儿呀,府里还有什么地方有趣的?”赵珅兴致缺缺。
“奴才听闻西边的桂树开花了,又漂亮又好闻,这般秋凉天气,赏桂择香也是好多的。”另一个小厮恭敬地回到。
“也好,那就去那吧。”赵珅起身,临出门前转头细细打量那小厮,问道:“爷怎么看你有些眼生啊?新调来的吧。”没等那小厮回答便迈出了房门。
走在落满金桂的道上,身后跟着一大片丫鬟小厮,赵珅颇觉不舒爽。找了个由头撇下下人,独自走了条小径。
不远处树下蹲着一个孩子,在捡落下的桂花。身量看上去不过四五岁,青蓝色的小衫虽然有些旧,但上边刺绣的仙鹤清晰可见。这不是下人家孩子能穿的衣服,可近日似乎并没有父亲的同僚在府里做客呀,这是谁家的孩子?
疑惑着,赵珅走上前去,轻轻唤道:“你是谁家的小公子,怎的一个人在这儿?”
孩子闻言轻轻一颤,怯怯地抬起头来,看向面前这位锦衣玉袍的公子。
他有些紧张,偷偷咽了口唾沫。
今晨阿嬷为他穿上这件平日从不舍得拿出来的衣衫,罕见的严肃嘱咐道:“少爷,阿嬷打点了大少爷身边的奴才,大少爷临近日中时会到附近的桂林赏玩。少爷委屈一下,从院后的洞里钻出去,等在大少爷要走的道上。记住,一定要让他可怜您,只有这样,他才会去老爷那求情,您才能出这院子。明白吗,少爷!只有这一次机会,一定要让大少爷记住你!”阿嬷说到激动处,掐着他的肩膀生疼。他害怕得想哭,却只能死死忍住。
看清了孩子相貌的赵珅一惊,生生退了两步。
像…太像了!那孩子虽然瘦得脸上没几两肉,可这眉眼却是活脱脱另一个爹爹,就连这沉默不语时眼神飘忽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你……你叫什么名字?”赵珅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我没有名字,阿嬷叫我少爷。”孩子小声回答,扭头指着小院的方向说:“那就是我住的院子。”
果然,果然是遗恨……
为何这般瘦弱,那帮该死的奴才!
说来也奇怪,赵珅一点都不憎厌这个庶弟。
一来是在夫子的教导和祖母的潜移默化之下,三妻四妾在赵珅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他虽然很是感动父亲对母亲的不渝,但家族一姓之传承才是世家子弟要顾虑的,所以他不觉得遗恨的出生是件坏事。
二来,长姐赵瑜虽然疼爱弟弟,可毕竟是女儿家,不能常伴一处。赵珅又是自幼苦读,极少玩伴,对手足之情甚是向往。
这第三嘛,还是无法忘记郎中的定言……
“公子……”孩子看他长久不语,心有惶恐,怯怯地拉了他的袖子唤道。
赵珅看着怯生生的弟弟心生怜惜,蹲下身来摸了摸孩子瘦削的小脸,心中暗暗咬牙要清理一通府中恶仆,面上却温柔地笑道:“我是你的兄长,要叫阿兄,乖。”
“阿,兄。”孩子试探地唤着这个陌生的称谓,不知为何,光是念着这两字,心里便生暖意。
“嗯。”赵珅浅笑答道,捏捏了弟弟的小手,继续说道:“阿兄日后便唤你康安,如何?”
“为什么要叫这个?”“嗯——因为很好听,康安觉得呢?”
“好。”
父亲视你为遗恨,想必是不愿你长久安康的,可为兄只有你一个弟弟,自是希望你一世太平长安。
第十一章
赵庭游赏秋景,观桂酾酒,甚是快意,连进府时脸上都是笑意融融。
迈进竹明院,一眼看见等候在房里的儿子,不由笑意更甚:“珅儿啊,爹给你打了好些金桂,让膳房拿去做些糕点,你准爱吃。”
说着转至偏室,准备更衣。赵珅跟上前去,熟练地接过赵午手上的活计,轻车熟路地服侍父亲换下外袍。手上动作不停,嘴上说道:“爹,孩儿有一事相求,希望爹能应允。”
赵庭一边抬起胳臂方便儿子为他穿衣,一边笑道:“吾儿如此客气,倒弄的为父像个外人。说说吧,只要不是什么歪心思,爹一准答应你。”
赵珅应了声是,酝酿了一下,开口道:“爹还记得西苑里那个孩子吗?”
赵庭闻言一愣,诧异道:“你又是何时招惹上的那个孽障?!”
赵珅进了一步,继续说:“稚子无辜,爹,那孩子……”“够了!功课都做完了?策论都完成了吗尽说些乱七八糟的事!那孽障…当年没有摔死他,按庶人妾的份例供他吃穿,已经是莫大的恩惠了。”赵庭拂开儿子的手,面上已然不悦。
“可是父亲!您也是世家大院长大的,难道会不知道主弱仆欺?那群狗奴才克扣份例,弟弟食不果腹,瘦弱不堪,您难道真的不知道嘛!”赵珅正是十四五岁年少气盛的时候,当即大声反驳。
赵庭只觉鬓边两穴突突直跳,他深吸一口气,借以平复心境,沉声道:“赵珅,给我跪下!”
赵珅虽是心中有气,可碍于父亲积久而成的威势,还是不甘不愿地屈膝跪下。
赵庭等了一会儿,膝前的儿子愣是一言不发,死不认错。赵庭冷哼一声,道:“年纪大了翅膀也愈发硬了,是不是为父近几年太过宠你,连规矩也忘得干净了。”
赵珅不答,只是就地叩首,请求道:“求父亲开恩,解除围禁,允那孩子跟在儿子身边……”话未说完,赵庭便是一本书册砸了过去,堪堪擦着赵珅的肩膀飞过。
赵珅一顿,却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伏低身子,口中重复请求道:“求父亲开恩,解除围禁,允他跟随儿子。”
“逆子!还不住口!”赵庭已是临近暴怒,大声呵斥道。
一旁的赵午看得心急,向赵珅连连作揖哀求:“少爷您就别说了,您快认个错吧,别说了别说了……”
只是这赵珅眉眼虽不承赵庭,脾性却是丝毫不差,酷肖其父,认准的事必是一犟到底。
“求父亲开恩,解除围禁,允、啊!”
怒极的赵庭,从角落的瓷瓶中抽出一根掸子,绕至赵珅身后,冲着因俯身而耸起的后臀便是狠狠一抽。
身后突然的痛击令赵珅惊叫出声,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身后有一道痕迹一点点肿起,皮肉绷张,热辣刺痛。
“认错,为父不想计较。”赵庭还是舍不得责罚爱子,五年前那一幕还时常在夜半惊梦,他实是不想再受那心绞之痛。
可赵珅当下满心都是他的好弟弟,哪还愿意接受父亲的招安。
“求父亲开恩,啊!嘶——”又是狠厉的一下,不偏不倚正好覆在方才那道肿痕之上,先是无尽的酥麻,随后是一点点清晰起来的痛感,一层层涌上的钝痛令赵珅几欲抓狂。
“求父亲、嗯——”饶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紧闭的唇还是抵不住疼痛的冲击,赵珅发出一声闷哼。三下叠伤,痛到头皮发麻。赵珅的视线略略模糊,很久没被爹爹这般重罚过,竟有些莫名委屈。
深吸一口气,一个求字还未出口,父亲盛怒的三下便接连而下,破风声清晰可闻。赵珅当即痛得手脚发软,支撑不住卧倒在地,身后一浪浪的疼痛充斥着他的脑海,生生逼出了眼泪。过了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便就这么赖在地上不肯起身,嘴里嘶嘶哈哈地呲着气。
赵庭最终还是妥协了,将掸子摔在儿子身上,:“解除围禁,可以。但后者,决不允许!”说罢,挥手让赵午架了儿子回房,再不看儿子一眼。
赵珅心知今日拂了父亲的逆鳞,能得如此结果已是大幸,便也不敢得寸进尺。赵珅识时务地叩头谢恩,请父亲息怒保重,便任由赵午支撑了自己向外走去。
临出门,身后传来赵庭沉冷的声音:“自今日起,禁足三月,下学之后,不得出院门。”
赵珅苦笑,这代价似乎有点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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