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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声尽呼不归(古风父子,短篇HE)[第1页]

作者:聆雲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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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敬度娘,吃药莫弃疗
废话在前:
一、一贯风格,戏剧改编。
二、关于更新,其实应该是1月25日放寒假之后再开坑的,但是一时手抖就……所以放寒假之前更新都算福利,为期末考试攒人品。
三、老话重提,短篇保证完结,古风不保证文笔。前情描述仍然墨迹,入拍超慢。
四、你们的评论是我更新的动力。
五、短篇《千里姻缘》《儿女债》已完结,http://tieba.baidu.com/p/3360423167?pid=0#0插播一下,广而告之。
以上,完毕。
还有一点必须声明,别看题目好像很悲,其实我是亲妈是亲妈啊喂!保证HE!
建楼有艾特,
恭请诸位小主驾临!
霸气木木姐@木木是醉酒的猫温(腹)柔(黑)梦姐@染思成梦温暖雪姐姐@Lucy冰雪
傲娇弈剑@谢亭隋堤可爱轩轩 @粉蝶一梦千年
真爱风儿@zywdccyerzhong作死唯一 @心中的唯一ss
皎月当空,清辉如水。是夜七月十四,正是民间传说中,鬼门关大开众魂还家的中元节。此刻子时已过,宁静的夏夜里竟有了些许清冷凉意。
安夏县衙的书房里,一灯如豆,县令沈文山放下宗卷,揉揉眉骨,起身离开书案走向卧榻,吹灭油灯,准备歇息。
与此同时,屋顶上静静地伏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
等到屋中人熟睡之后,白影自屋顶无声跃下。借着皎洁月色,依稀可见是位年约十七八的少年郎。只见他用随身匕首轻轻地撬开房门,蹑手蹑脚推门而进。
若说来者是个小贼,他却不急着翻东西,反倒是走近屋主身旁,立身凝望,双眸蓄满泪水,仿佛随时都能决堤。许是想起前来的目的,少年忙拭去泪花,缓缓地跪下,郑重地三磕头,接着藏身屏风后,启口轻唤:“爹爹……爹爹……”
沈文山醒来见书房门被打开,警惕喝问:“谁?何方宵小,竟敢夜闯县衙!”
“爹爹……是不孝孩儿归来……”屏风后传来声音,幽怨绵长。
“玉儿?”得知是儿子沈温玉,沈文山面露喜色,正要上前相见,转念又想起,几天前儿子在南川边惹出的祸事。于是敛起笑意,怒斥道:“你这小孽障竟还有脸回来!怎么,躲在屏风后,觉得无颜相见么?”
沈温玉一听父亲开口,顿时想流泪,那天闯祸之后,他如惊弓之鸟般东藏西躲,躲过元帅府的重重追兵与搜查,今夜终于得见严亲,虽遭训斥,却莫名心安。他哽咽道:“并非无颜相见,只因爹爹阳气甚重,孩儿……难以近前。”
“阳气?”沈文山疑惑,忽然一个念头闪过,他不由得变了脸色,“莫非你你……你……”沈文山语不成句,那个想法于他而言,难以接受。
“孩儿身故,如今已是无坟孤鬼空飘荡。”
原来,悲喜转换只在弹指间。前一瞬还窃喜儿子归家,后一瞬却悲闻爱子罹难。沈文山如何能接这白发送黑发的沉重打击!一时间天旋地转,脚下发软跌坐在榻上,只觉得胸中气血翻腾,一股猩甜涌上喉间,却被他竭力忍下。
“为父不信……不信你已经……你出来!出来!”
沈温玉果真从屏风后绕出来,对着父亲遥遥作揖,“爹爹……孩儿确已亡故,今夜乃中元节,狱门大开,众魂归家,故此孩儿前来拜别爹娘,来日便要转投新世。”
沈文山见他披头散发,脸色惨白毫无人气,又兼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便能羽化登仙,亦或随风消散。沈文山伸直手想要触碰儿子,刚前进一步就被制止。
“爹爹!”沈温玉惊慌地躲进屏风后,“爹爹阳气逼迫,若再近前半步,只怕孩儿就要当场魂飞魄散罢,爹爹何其忍心!”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沈文山无法,只能接受这个令人心碎的事实。他坐在榻上,望着屏风处,低声道:“玉儿今夜前来,可是有话要诉与爹爹知?”
“正是!爹爹,孩儿死得好冤呀!”
“此话……怎讲?”沈文山闻言心痛难耐,却还是捂着左胸,忍痛开口询问。
沈温玉将前因后果一一娓娓道来。
沈温玉奉父命在离家数百里之外的南山上修文习武。
那天是七月初十,正是旬休之日,沈温玉禀过先生,下山游玩。行至南川畔,见景色秀丽,便多作逗留。谁知刚好撞见有一官家子弟领着家仆为非作歹,强抢渔女,渔父上前劝阻不成,竟被打死!
沈温玉年十八,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狂徒作恶,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救下渔女免遭侮辱。孰料那官家子弟被沈温玉打伤,不慎跌落台阶,以头撞地,当场血流如注,在抬去延医救治的途中不幸身亡。
那人被家仆慌忙抬走时,沈温玉才知闯了大祸!原来那官家子弟是护国大元帅楚明礼之独子——楚江。
很快,楚明礼便派人前来捕捉杀子凶手。渔女早已料及,将小舟藏在芦苇荡中,与沈温玉在孤舟中躲藏了一天一夜,直到追兵离开。
孤身男女,同样青春年少,两颗年轻的心在同舟共济中情愫暗生。
那渔女董若兰,沈温玉倒是见过几次,是位与老父相依为命,孝心可嘉的好姑娘。而董若兰也对沈温玉颇有好感,毕竟这等风度翩翩又进退有礼的公子并不多见,然而那时的她只道是贵贱有别,不敢妄想高攀,又怎料此夜两人殊途同归!
情到浓时两心通,患难竟成巧姻缘。沈温玉解下随身佩戴的家传麒麟坠,赠与董若兰作定情表记。董若兰带着麒麟坠,代沈温玉归家传信报平安。
耿耿星河,鸡鸣欲曙,萍水夫妻,各奔东西。
“后来如何?”沈文山追问道。
后来他前去投奔师弟余半舟,兄弟二人合计之下,拟算远走高飞避过此祸。临走之前又放心不下爹娘,但沈温玉心知严亲为官刚正不阿,素有美誉,断然不会同意自己负案潜逃,只怕甫一现身便被强留,再也插翅难飞,于是才有今夜“魂魄归家”这一出。然而,这些实话却是万万不能说出口。
“前日,孩儿本要远走他乡,途中听闻三司会审,爹爹受到牵累,故而策马赶往府衙,欲投案自首。谁曾料,在城郊树林中遇到……遇到元帅府爪牙的埋伏!一入树林忽觉异样,可叹逃脱已是枉然,一声令下,箭发如雨,我……我万箭穿心,死得凄然啊!”
沈文山闻言宛如同样身受万箭穿心,痛楚难耐。“痴儿!你既逃脱追击,为何又要折回!为父乃朝廷命官,且身无犯法,难道知府还能将我定罪不成?”沈文山本是恼恨逆子胡为,敢路见不平却无量担当,可如今儿子有心投案,却落得阴阳两隔,想来真是痛彻心扉。
沈温玉听出父亲言语间的痛惜之意,心里也颇为难受,可他已无退路。“爹爹啊!孩儿虽已夭亡,却是心不死,魂不散,满腔怨气恨难平!恨楚江为非作歹无人管,孩儿路见不平却成逃犯!恨楚元帅不辨是非滥施官威,孩儿含冤惨死永负罪名!如今阴阳两隔,唯有托梦,但愿爹爹能替孩儿做主,使儿沉冤昭雪,方不负今生父子一场!”说到最后,已是哽咽难言,暗自吞声。
沈文山见他言之凿凿,殊为可怜,不免闻之伤心,老泪欲滴。可他总觉得今夜之事有些蹊跷,或许是从心底里不愿承认爱子罹难的事实,一时竟不知欲作何言。
沈温玉悄悄探头,见父亲沉默不语,知他半信半疑,便故作离去之姿,出言相激:“今夜托梦相见,只因孩儿不甘于九泉之下暗自悲鸣。信与不信,任由凭断,爹爹若是不理不睬,孩儿也无计可施,只叹沈温玉命途乖舛,白白冤死,竟无人垂怜!罢了,既是冤情难昭雪,魂兮归去离恨天!”
“慢着!”沈文山自是不愿就此放他离去,万一儿子所言为真,那今夜便是诀别之时,从此父子缘尽,天人永隔相见无期。“你若果真……果真含冤惨死,为父定当为你鸣冤洗污!只是不知你身……身葬何处?尸骨为证,方可申冤。”
“欲知何处埋长恨?挫骨成灰当风扬,莽莽青山冤恨深。”沈温玉心道自己正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哪有什么尸骨呀!只能信口胡诌两句虚无缥缈又似是而非之语。
“莽莽青山冤恨深?”沈文山还想再问,忽听鸡鸣响起。
沈温玉知道此乃师弟余半舟的撤离信号,于是故作恐慌急切道:“金鸡报晓,片刻难留!爹爹保重,孩儿去也!”言罢急奔出门。
“玉儿!”沈文山见爱子忽然飘走,赶忙追了上去,出了房门却不见踪影。
纵是声尽,再唤不归。
“玉儿……玉儿!玉……”沈文山毫无征兆地倒下,却被人从后面扶住,原来是被沈温玉点了睡穴!
“啧啧,师兄真是料事如神呀!看来伯父是深信不疑了。”余半舟身着黑衣从屋顶跃下,笑嘻嘻地打趣道。
沈温玉微微皱眉,他哪里是料事如神,不过全仗严亲一片爱子之心罢了。“休得啰嗦,还不快过来帮忙!”
兄弟合力将沈文山扶进书房,置于榻上。余半舟估摸着时辰,又瞥了眼跪在榻边的师兄,不由得急道:“师兄,快些走罢,天将亮了。”
沈温玉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忽然又折回榻边跪下,“爹爹,今夜一别,不知何时方能再见。孩儿此去,若得天怜建功而回,他日定然归来负荆请罪;倘遭不幸,您和娘亲权当……权当从未生过孩儿罢!”重重地三叩首,忍了一夜的泪水终于肆意流下,冲洗掉一层厚厚的粉白,露出少年原本的麦色肌肤。
这一次,沈温玉头也不回地奔出书房,与师弟一起,一白一黑两道身影跃过围墙,消失在漆黑的夜色中。
翌日,沈文山将近午时才从昏睡中地醒来,差点急坏了妻子冯氏。
“相公,大夫说你忧虑成疾,宜卧床静养。”冯氏用手帕拭去丈夫额上的虚汗。
沈文山抬手握住妻子玉腕,涩声道:“夫人,玉儿呢?”
冯氏担忧道:“相公莫不是睡糊涂了?玉儿他……他逃案在外,几天来下落不明,你是知道的呀!唉,也不知他在外是否平安,三餐能否温饱?”她嫁入沈家多年,持家勤勉,琴瑟和鸣,上下无不称赞。奈何当年产后亏损,伤了根本,自此再无所出。膝下只此一子,自是苦心哺育望其成才,如今爱子闯下大祸,流落在外,她心里三分伤怀,七分忧虑,近来夙夜难寐。
“那么,昨夜之事是梦是真呢?”沈文山喃喃自语。
“相公,昨夜何事发生?”
“昨夜……”沈文山忽然捂住胸口,昨夜玉儿前来托梦,说他乱箭穿心,含冤惨死!思及此,沈文山只觉得体内气血不断翻涌,“哇”的一声,竟生生地呕出一大口鲜血!
冯氏当即被吓得手足无措,哭着差人去请大夫。
“不……不必请大夫了,为夫这是气淤于内,不吐不快。”沈文山微笑着安慰妻子,又迟疑道:“昨夜,我梦见玉儿,他……安然无恙。”事实也好,噩梦也罢,有我一人承受便够了。
冯氏含泪嗔道:“梦终究是梦,还是加派人手寻回玉儿要紧。”
是啊,许是自己连日劳累,多作乱梦,梦中之事本是虚无,又怎可信以为真呢?沈文山努力地把心中的一抹不安挥走。
窗外的树枝上,雏鸟展翅,自在飞翔,窝里鸟鸣叽喳。
巢中尚有雌雄在,不信声尽唤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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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昼夜眨眼即过,沈温玉仍然下落不明,南川一事迟迟不能结案。巧遇蛮狄犯边,护国元帅楚明礼奉旨出征,在知府董渊的提议下,只好同意将南川一案暂且搁置,待他凯旋归来再查案审判!
今夜乃八月十五中秋节,万家灯火摇曳,神州歌舞升平,即便是秋风萧瑟的边庭,肃杀之中也带有一丝节庆的祥和。
不同于篝火旁的热闹,瞭望台上年轻的战士对月独酌,即使有厚重的盔甲稍作遮挡,仍显得背影单薄。
“全州。”楚明礼不知何时也来到瞭望台上,他是位优秀的将帅,即使祥和如今夜,他也未有半分松懈。
申全州赶紧放下酒坛,起身抱拳行礼,“不知义父前来,孩儿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行了,这里就咱爷儿俩,不必拘礼!”楚明礼闻着义子身上淡淡的酒味,剑眉微皱,不悦道:“酒多伤身,别仗着年青就胡乱糟蹋身子!”这话虽是训斥,却全然没有平时叱咤疆场的凌厉威风,倒像是一位和蔼慈祥关心子侄的长辈。
申全州稍稍低头,“义父教训得是,孩儿记下了。”
楚明礼看着眼前乖巧认错的孩子,不由得喟叹道:“要是江儿有你一半懂事听话,我也不会……唉!”想起亡故的儿子楚江,楚明礼又是一声长叹。
“逝者已矣,义父如此悲痛,江兄泉下有知,谅也不安。”
“哼,沈温玉不死,我丧子之仇未报,江儿又怎会安心!”
望着楚明礼愤恨的神色,申全州强忍心慌,试探道:“义父可曾查过当日案发过程,或许全非沈温玉一人之过?”
“你倒与心儿所见略同!”当日小女儿楚心也曾说过,也许是楚江咎由自取,然而——
楚明礼拍拍申全州的肩膀,叹道:“然而,可怜天下父母心!我也不是不知江儿平日里仗势横行,但他再怎样不争气,终究是我亲生骨肉,怎忍看他白白横死不管呢!”自案发以后,元帅府一片愁云惨雾,楚夫人林氏更是昼夜啼哭,楚明礼内抚妻女,外追凶手,隐而不发实在压抑,今夜难得吐露心声,竟觉得舒坦许多。
“义父节哀!待击退蛮狄,孩儿替您将……将沈温玉追捕归案!”
“好孩子!”楚明礼拉着申全州坐下,上下打量一番,笑道:“看你举止有度,不像贫家子弟,为何来到边庭?”
“自是为了杀敌报国!”
“嗯?对着本帅还敢不说实话?小心军法处置!”楚明礼佯怒,伸手拍了义子的后颈,却带有几分亲昵。
申全州缩了缩脖子,笑道:“父帅才不舍得呢!”
楚明礼挑挑眉,玩味地笑着:“要不你试试?”
“不用……了罢?”申全州讪讪道,“我说便是了。家父经商,多年来倒也攒下几分家业。”
楚明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打趣道:“申公子放着锦衣玉食不享,为何偏来这不毛之地?”
“两月前,我路见不平,打伤了人,因畏惧家严雷霆之怒,故而逃家投奔表弟半舟,后闻蛮狄犯我边境,我兄弟二人才会远赴边关,在机缘巧合之下救了父帅!又得父帅您另眼相待,收为膝下!”
“原来如此!你呀,闯祸不说,竟敢逃家,本帅都想替你爹爹教训你了!”
申全州,哦不,沈温玉贴着楚明礼身边跪下,讨好道:“孩儿已然知错,父帅就免了责罚罢!待来日凯旋而归,全州定当回家向爹娘负荆请罪!”
“起来吧,军中不兴跪礼。”楚明礼拍了拍少年的后背,淡笑道:“还是个孩子呀,净说些孩子话。他们看到你平安回去,不知有多欢喜呢!哪里还舍得将你责罚!江儿若能活过来……唉,不说了!”
沈温玉不知怎样劝慰沉浸在丧子之痛中的楚明礼,他这个义子再孝顺,终究不是亲儿,更遑论楚江之死与他脱不了干系。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他们这对半路父子又该何去何从?
楚明礼没有发现沈温玉的低头冥思,站起身抬头望着天上那一轮明月,声音略带哀切:“全州,蛮狄不知何时退兵,你要好好保重自己,为了你家中的爹娘和未婚之妻,也为了……为父老了,经不起失去,更受不住……得子又失子。”
沈温玉咬住下唇,忍着不流泪,他知道楚明礼待他如亲生,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愧疚。他扯了扯嘴角,“义父放心,孩儿还要替您追捕沈温玉呢!”
楚明礼转身忍不住乐了,一巴掌招呼在沈温玉的后脑勺,“傻小子!笑得比哭还难看!”
中秋夜的叙话之后,楚明礼与沈温玉相处得越来越像父子,父慈子孝羡煞旁人,军中上下皆道,亲生父子也不过如此。有时沈温玉甚至希望岁月能在此驻足,不必畏惧真相大白那天,义父与他反目成仇。
这一仗特别漫长,往年最多到了开春,蛮狄便会退兵。如今已是五月初,蛮狄虽无法占得天朝半寸疆土,可他们屯兵边境,王师一时也无法回朝,只能继续两军对峙。
身经百战的楚明礼显然发现这一异象,虽不清楚敌军的粮草从何而来,但他知道毁掉粮草,使之断粮,是加快结束这场战争的最好办法。
所以当沈温玉献策火烧粮草逼敌退兵时,楚明礼万分惊喜地同意了,并且将一队精兵交予沈温玉指挥,连夜偷袭敌营。
天际泛白时,沈温玉带着精兵回营。在营门处遇到等了一夜的楚明礼,沈温玉下马抱拳行礼复命。
“元帅,末将幸不辱命!敌军粮草尽数被毁,人马损失不少,”沈温玉笑了笑,语气中带着自豪,“我军,无一伤亡!”
“好,好,好!”楚明礼大悦,“诸位辛苦了!待明日大败蛮狄,本帅上表朝廷,为你们记首功!”
“多谢元帅!”众男儿声音朗朗,没有半分夜战之后的疲惫。
“辛苦一夜了,诸位先回帐歇息罢!全州,你随为父来!”
呼呼呼~终于赶在断网前一分钟发出来了!
本来打算停更几天,因为要上课。但前几天的日更,可能把你们惯坏了,
一个个都在催更!
为了报复你们,我……我卡拍!哼!
众士兵就地解散,沈温玉跟着楚明礼走了几步,才低声道:“父帅,孩儿有些累了,可否……”
天色有些昏暗,楚明礼看不清义子的脸色,但一向精神抖擞的年轻人道出“疲累”,想必是真的困乏了。“既是如此,你且回帐去罢。半舟过来回话亦可。”
“谢父帅体恤!孩儿告退。”沈温玉匆匆回帐,他怕再待片刻,身上的伤便瞒不住了。
楚明礼望着义子步履匆匆地离去,一丝疑虑浮上心头,回首正好将余半舟脸上的担忧纳入眼底。
哼!这两兄弟,果然对他有事相瞒!
沈温玉回到自己的帐中,褪去厚重的铠甲,又脱了外衣,中衣,露出缠绑着白布的左肩,伤口虽及时得到止血处理,仍然渗出血水。他咬紧牙关,用涂满伤药的右手糊上左肩的伤口,疼得他额上青筋冒起。
重新包扎完毕,沈温玉净了手,望着带有血迹的衣服有些发愁,不知要怎样处理才能不被义父知晓。抬头看见楚明礼出现在帐门口,沈温玉第一反应就是迅速地把地上的血衣踢进床底。
“父帅,您怎么来了?”沈温玉问得几分心虚,暗祷方才的动作没被看见。
“来瞧瞧我们孤身诱敌的英雄将军啊!”楚明礼脸上阴晴不定,一句话说得不冷不热。
沈温玉瞪了师弟一眼,讪讪笑道:“您,您都知道了?”
余半舟低头道:“表兄,对不住,我架不住元帅的盘问,就……就全招了。”
就在沈温玉咬牙切齿地想着怎样处理“叛徒”时,楚明礼开口了。“半舟,你先回去歇着罢,我想与你表兄谈谈。”
沈温玉站了片刻,仍不见义父发话,只好鼓起勇气开口:“父帅……”
“闭嘴!”楚明礼阖着眼坐在椅子上,声音平淡,但半年的相处让沈温玉知道,这是他发怒的前兆。“别逼我此时动手,否则吃亏的是你。要是站不稳了,就跪着!”
楚明礼等到觉得自己可以控制心绪了,才冷着脸站起来,一言不发地走到兵器架边,挑中一根比较顺手的长棍,踱至沈温玉身旁,二话不说便举棍落在义子身后。
这是楚明礼第一次对沈温玉动手,若不是差点被气疯,他也不舍得这样做。
楚明礼沉默地挥着长棍,并无训话。十棍过后,才沉声道:“这十下是替你爹娘教训,打你孤身诱敌,不知安危!”
沈温玉本是跪得挺直,却被打得有些躬背。十棍于他来说亦不算重,可全都落在身后腰下部位,未免令他有些羞恼。
又是十棍,落位依旧,打得沈温玉身子直往前倾。
“这十下责你谎报战果,好一个‘我军无一伤亡’!我且问问,你将自己置于何地?”
一连串的责打令沈温玉有些吃不消,他跪撑在地,微微气喘,“孩儿……孩儿身为将领,难道不该身先士卒?况且,沙场嗜血,活命已是不易,这点轻伤何足挂齿!嘶——”身后又遭重击,沈温玉倒吸一口凉气,一时手软,整个身子匍倒在地,想要重新跪正,却被制住,不得动弹。
“倒也算你有理!”楚明礼将长棍抵在沈温玉腰间,脸色冷冷地盯着伏在地上的义子,寒声道:“最后二十棍,惩你瞒伤不报之过!记住,为父平生最恨欺瞒!”
既是有心惩戒,楚明礼自然不会手下留情,每一棍都用了十分力气。不过几下,沈温玉便开始受不住了,身子下意识地扭动,本能地寻求躲避,然而无论他怎样乱动,棍子依旧准确无误地落在身后那方寸之地。伤痛交叠,加之一夜奔忙未歇,沈温玉只觉得浑身上下无处不痛,一时竟也难以分辨是何处更疼。
楚明礼眼光柔和,分明已是心软,可仍然咬紧牙关坚持打完,纵子如杀子,这个苦果太难吞咽了。
二十棍终于熬过,沈温玉满脸是汗,内衫亦被濡湿,黏糊糊的颇为难受,可他还是趴在地上,实在无力动弹。
楚明礼俯身想将沈温玉搀起,却被他甩开,多少猜到小孩子在置气,顿时觉得好气又好笑。仗着力气优势,楚明礼将别扭的少年打横抱起,失笑道:“觉得委屈了?你且说说,哪一条是为父屈打了你?”
沈温玉红着脸挣扎几下,没能挣脱,索性埋首在义父怀中,嘟囔道:“父帅训得有理,孩儿无言以对。”
上药这种活儿向来与楚明礼八字不合,尽管他已经竭尽全能地放轻力度,沈温玉仍然疼得五官纠结,恨不得求他罢手。
楚明礼上完药净了手,见沈温玉仍然保持着埋首枕间的动作,以为还在置气,便坐在床沿,为他解去发带,散开束髻,揉揉发丝轻笑道:“你也不必羞恼,你我虽是半途相认,我却真心相待视如己出。眼下儿有过错,被为父略施薄惩,亦不算委屈。”
父子?是啊,他如今不只是安夏县令亲子沈温玉,还是护国元帅义子申全州。这大半年来,义父待他如何,有目共睹。他自认不是铁石心肠之辈,更非寡义廉耻之徒,焉能不铭感五内?只是,倘若父帅晓破身份,还会待他如初么?不,不会了,义子纵好,又怎配与亲子相提并论?杀子之仇孰能容忍?定然是恨不得食肉寝皮凌迟之,即便念情,左右不过一剑穿心罢。
“全州?”楚明礼久不闻回言,心想莫不是被闷坏了?不免略带担心地唤道。但当楚明礼看见抬起头的义子面带泪痕时,不由得暗自思忖,难道真的下手过重?
“怎的还哭上了呢?真有那么委屈?”
沈温玉胡乱地抹了脸,果真满手是泪,抽嗒嗒宛如幼童,“疼……”
楚明礼暗暗松气,边用袖口为他拭泪,边哼笑道:“知道疼便好,往后莫要如此!瞒骗一时,还能欺人一世?都是自家父子,你纵有天大的过错,为父终究会谅解你不是?何苦欺瞒!”
沈温玉很想挤出笑容,可心里却越发苦涩。不会的,您不会原谅我的!纵然父子情深,又如何比得上血脉相连!这一场父慈子孝终有尽时,我早已知晓。
楚明礼用自认为非常轻的力度拍了拍义子身后肿起的部位,作出总结性发言:“再敢欺瞒,为父定然要打,决不轻饶!”
沈温玉泪流满面。
楚明礼给沈温玉掖好被子,嘱咐他好生歇息,便回了帅帐。此时天已大亮,再过半个时辰就该点卯,楚明礼一夜未眠,刚沾上卧榻就陷入昏睡。昏昏沉沉中,他似乎遇见了很多人。
一觉醒来,楚明礼觉得心累无比。梦中,妻子林氏哀怨幽泣,泪痕斑斑。儿子楚江笑他枉作人父,任凶逍遥。女儿楚心劝他明察秋毫,莫冤良民。转瞬又闻报沈温玉被处以极刑,可他却无半分喜悦,反是莫名心痛……
楚明礼环视着空荡荡的帅帐,心下几分黯然。他半生戎马保家卫国,却无法护住楚门一脉;他治军有法享誉朝野,却教子无方贻笑街邻。皆言虎父无犬子,可他将门不出虎子,偏生不肖!他长年领兵在外,一年难得团圆。平时鱼雁传书,妻子总说一双儿女乖巧孝顺,承欢膝下,谁知竟是有所隐瞒!他在家时日不多,楚江偶有犯错,亦念其年少无知,鲜少怪责。
直到那年归家,楚江被人告上官衙,楚明礼方知劣子恶行昭昭。他气恨不过,将儿子狠狠重责一顿,随后又奉命出征平寇。期间曾接家书,言道楚江痛改前非,他还颇感欣慰。谁知又是欺瞒!直至楚江死于非命,他才从女儿口中得知,儿子的斑斑劣迹。他恨沈温玉行凶,更恨自己遭人瞒骗,一再纵子。
纵子如杀子,古人诚不欺我!楚明礼只叹自己醒悟过晚,遗恨终身。
帐外鼓声阵阵,楚明礼收回漫天思绪,长叹一声,起身出帐。
——————我是【楚明礼为什么会养出楚江这样的坑爹儿子】的分界线——————
蛮狄粮草被毁,如雄鹰折翼再难高飞,又与楚明礼恶战一场,元气大伤。五月底,蛮狄残部败降,愿臣服天朝,岁岁纳贡。
六月,楚明礼班师回朝,皇帝论功行赏,恩推三军。沈温玉封爵靖南侯,余半舟封骠骑将军,兄弟俩年少有为圣眷正浓,一时风头无双。
七月,楚明礼告假还家,沈温玉随侍左右,以“追捕沈温玉”为由,同归安夏。一路上,沈温玉多次想表明身份,但他未见父母最后一面,于心不安,是以一拖再拖,直至回到安夏进了元帅府,终未启口。
时隔一年,楚夫人林氏勉强走出丧子之痛,又见新得的义子乖巧孝顺文武双全,倒也欢喜。
楚心虽贵为帅府千金女,却自幼不爱红妆爱武装。与余半舟不打不相识,巧成美姻缘。
楚家很久没那么热闹过了,团圆宴摆至深夜,直喝得众人醉醉醺醺,不识来路。
翌日,趁着楚家人宿醉未醒,沈温玉脱去玉带紫袍的侯爷装,著上月色长袍的旧衣裳,走出元帅府。
随着旭日东升,街上行人越来越多,两旁小贩吆喝不断,往来客旅熙熙攘攘,一派安乐祥和的景象。
沈文山坐在临街酒楼的二楼窗户旁,居高临下,见百姓安居乐业,心中颇感自豪。安夏县在他治下欣欣向荣,这是他最引以为傲的事。可惜,一年来爱子音讯全无,吉凶难料,思及此,沈文山觉得平日最喜的酣茶也变得索然无味了。
突然一阵匆匆上楼的脚步声打断了沈文山的思绪。
“老爷!老爷!”管家沈义气喘吁吁地跑进来,“老爷,您看看谁来了!”
沈文山转身刚想呵斥管家莽撞,却在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时,瞪大了眼睛。他想开口发声,可嘴唇连着胡须抖得厉害。
“不孝子温玉拜见爹爹!”沈温玉上前两步,屈膝跪倒在地,一言毕,双泪流。
沈义悄悄掩门退出,把雅间留给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
“玉儿!你真的……真的回来了?”沈文山过去将儿子抱在怀里,踏破铁鞋无觅处,相逢犹恐是梦中。
“爹爹,孩儿真的回来了!”沈温玉抬起头,望着父亲原本鬓染微霜的头发如今已是满满银丝,更觉愧疚:这一年来,爹爹果真苍老许多!
沈文山低头看看又黑又瘦的儿子,心疼不已,不敢想象这一年来,爱子在外如何风餐露宿吃尽苦头。他颤抖着手要抚上儿子的脸,却在即将碰到时,狠狠一巴掌扇在沈温玉脸上,“啪!”
“爹爹?”沈温玉吃痛地捂着脸颊,噙满泪水的眼眸里尽是不明所以。
“你这小孽障,竟还有脸回来!”沈文山怒容满面,一脚踹倒儿子,“你还知道回来?有本事走,你就永远别回来啊!”
沈温玉生生受了父亲一脚,被踹出几步远,但眼下他也顾不上伤痛与否,忙支起身子,跪行至父亲身旁,不断磕头:“爹爹息怒,爹爹息怒!孩儿不孝,但求爹爹保重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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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的叩首声传入耳中,却似木锤砸在心里,砸得沈文山心痛难言。儿子离家经霜历雪,他夫妻二人盼星盼月极目天涯,不见儿归。方才乍见之下,他心里不知有多欢喜!但喜悦有之,忧怒亦有之。可他知道如今不是责子的时机,许多疑虑还须问明解惑。
“罢了,你过来。”沈文山叹道,待沈温玉膝行过来,他竟神差鬼使地掏出手帕,给儿子拭去泪水,还用指尖轻轻抚过磕得通红的额头,“疼么?”
“嗯呜呜呜……”不想沈温玉却崩溃似的伏在父亲膝上呜呜地哭起来。一年的思亲盼归,三百昼夜的战场搏杀,哪怕方才甫一进门便雷霆相加,他也忍着不落泪。可一句简单的询问却让他再也绷不住,离家后所有的害怕与委屈,在这一刻毫无保留地释放在父亲面前。
沈文山耐心地等着,右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帮着抚背顺气,等到哭泣声渐弱渐止,才淡淡地开口:“起来罢,为父有话问你。”
沈温玉大概觉得哭成这样过于难为情,便保持着伏姿不肯动。但他显然不知,这样的姿势更方便做某些事。
“啪!”沈文山扬起折扇狠狠地抽在儿子的臀峰上,呵斥道:“起来!莫让我说第三遍!”
沈温玉抬起头却垂了眼睑,脸色羞得红至耳根,左手放到身后,想揉揉痛处又不好意思,最终还是老老实实地跪正,双手垂放在侧。
“为父命你南山修学,缘何私自下山?”沈文山家学渊厚,夫妻伉俪情深又兼膝下只此一子,自是带在身边,亲自用心教养,盼其博学古今成为国之栋梁。谁料沈温玉自幼活泼好动,偏喜舞拳挥剑。沈文山几次训斥不改棍棒无效之后,也就遂其心愿,将沈温玉送上南山修文习武,平时无召不得归家。
“那日是旬休,孩儿已禀过先生和师尊,当不算私自下山,望爹爹明察!”沈温玉急急辩解。他还记得当年爹爹发了狠决心要整治他,将他扔在南山上整整三个月不闻不问。他实在思家过甚,偷偷下山,哪料到进了家门未歇片刻,便被一顿家法打回了南山,他自此再不敢不遵父命。
“你下山游玩便罢,为何又要争强好胜,滋事生非!”沈文山重重拍了桌子,略微气恨。
沈温玉本能地抖了抖身子,低头道:“路见不平,难道孩儿能无动于衷见死不救?”
确是有侠义之风,沈文山心中赞许,对行侠仗义的后果却颇感无奈,“你救人即可,又何须对楚公子下重手,自惹祸灾!”
“楚公子虽说欺压百姓,可孩儿岂敢草菅人命,以身试法!”
“楚公子究竟因何而亡?”
沈温玉又将当日场景重讲一遍,沈文山越听皱眉越深,这些话竟与中元节那夜所闻一般无二!若说那是噩梦一场,又怎会如此巧合,自己仅凭梦境便知案发经过!倘若不是梦境——沈文山凝视着儿子,心中自嘲,玉儿正活生生的在眼前,怎能咒他!除非……
一声“爹爹”唤回沈文山远飘的思绪,他想了想,又问:“这些时日你何处安身?”听儿子简单叙说别后光景,神情淡然,可他如何不知少年离家流浪的凄苦,异乡逃亡之辛酸!无法想象素来长在富庶之地的沈温玉怎样忍受艰苦卓绝的边庭。
“……我与半舟恰巧救了楚元帅,蒙其青睐,招为麾下。”
沈文山讶然打断:“你说的是……楚明礼楚元帅?”
沈温玉笑道:“正是楚元帅!”
“救得好!后来如何?”
“孩儿得他另眼相待,他……”沈温玉欲言又止。
沈文山顿时紧张起来,“他怎样?可是要加害于你?”言罢,沈文山也知自己多此一问,如今自家儿子还能好好地站在面前,想是逢凶化吉。
“他,他……”沈温玉双颊染上红云,略微羞郝地开口:“他将掌上明珠楚家千金许配与我,但遭孩儿婉辞,是以楚元帅已将孩儿收为义子。”自此上阵父子兵,辗转沙场屡克强敌,百战得归,朝见天子,赐爵封侯。
沈文山对儿子建功封侯倒是无动于衷,只忧道:“如此说来,楚元帅还不知你是沈温玉了?唉,倘被闻之,他定拿你问罪!”他还以为灾祸已过,原来却是空自欢喜。
沈温玉退后一步,顿首哽咽道:“义父待孩儿恩重如山,往日隐瞒身份实是迫不得已。今日拟算回家再见爹娘最后一面,便……便到帅府自首。若得义父念情,留儿全尸,爹爹再来领儿归家罢!”
沈文山脸色骤白,难道兜兜转转仍是无法逃脱丧子的终局?不!楚江犯法在先,玉儿失手在后,况又阵前救帅,被楚明礼收为义子,如今更是得封侯爵,若能请到三司会审,细查此案,必定还有一线生机!想到这里,沈文山如同拨开云雾见天明,朝着门口扬声道:“沈义,与爷寻根绳子来!”
“爹爹,您……您要作甚?”沈温玉无缘由地一阵心慌。
“将你绑去府衙投案!打人伤人理应担罪,你负案潜逃真是不该!”沈文山接过绳索就要往儿子身上绕。
沈温玉急忙站起来,双脚一时无力又单膝跪下,“爹爹!孩儿还想再见娘亲一面……”
沈文山哼笑一声,“真乃孝子也!”复又沉着脸色斥道:“真心孝顺怎的出事了却不回家告知爹娘?过来!”
沈温玉纵有千般武艺,却无法对着父亲施展,只能束手受缚。
“你逍遥法外好生自在呀,可知我……可知你娘亲以泪洗面度日如年!”沈文山絮絮叨叨,“一走便是年余,也不懂回来看看,哪怕通个书信也好。”
沈温玉撅嘴小声嘟囔:“怎的没回?中元节不就……”忽然意识到失口,忙抿嘴不言。好在沈文山专心打结,似乎并未听清。
“走!”沈文山牵着绳子的一端,沈温玉在后面亦步亦趋,心下不由得略微委屈,连让孩儿见娘亲最后一面也不允,爹爹您当真如此狠心,送儿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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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山父子抵达府衙时,知府董渊与临近两州的知府龚铮、吴斯正要前往元帅府,拜谒凯旋的楚明礼及新晋的靖南侯申全州。听闻沈文山绑子投案,深知沈楚两家恩怨的董渊半刻不敢拖延,立即遣人去请楚元帅过府。
董渊暗暗打量眼前身著旧袍绳缠索绕,却不掩雄姿英发的少年,赞叹自家女儿确是独具慧眼。董渊发妻早丧,为使爱女免遭晚娘薄待,多年来从未续弦。女儿长成出阁,随夫定居京城,父女远隔千里,他虽是不舍却无可奈何。直至去年渔女董若兰击鼓鸣冤,董渊怜她年少失怙,喜她蕙质兰心胆识过人,又见是董姓本家,故收为螟蛉,晨昏定省,承欢膝下。
董渊对这位初次见面的未来女婿甚为满意,只可惜楚元帅痛失独子,纵然沈温玉罪不致死,元帅亦要其以命相抵。因而如何相救,倒教董渊颇为费心。
再说楚明礼接到报讯,匆匆赶至府衙,却不见升堂公审,反被请到后衙的正厅。见了董渊等人,楚明礼顾不得寒暄客套,开门见山问道:“凶犯落网,董大人不升堂结案是何道理?沈温玉呢?”
董渊笑着请楚明礼上座,才回道:“不升堂自是为了元帅着想,依下官愚见,此案还是私结为好。”
楚明礼以为董渊曲意逢迎,故意草草结案。虽然平日里对这些官场陋习尤为痛恨,但如今为子报仇,他不得不接受阿谀奉承,“既是如此,多谢董大人美意!只要沈温玉立判斩刑,此案一结,楚某必有重谢!”
不料董渊却哈哈笑道:“元帅误会了!董某不敢妄称明吏,但自认绝非昏官,焉敢轻率断案草菅人命!自案发以来,沈温玉不知所终,本案只能听取帅府家仆一面之词,如今何不传沈温玉当面对质,一辨是非?”
楚明礼略一思索,也认同提议,“好,就让他出来当面对质,本帅倒要看看,害死吾儿的沈温玉是何等模样!”
此时偏厅的沈温玉任由父亲牵着绳索的另一端,低着头走进正厅。
“跪下!”沈文山朝儿子低喝一声,又转身不卑不亢道:“沈温玉在此,望诸位大人细察案情,决断从公!”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楚明礼蹭地一下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沈温玉面前,沉默无言,却是压迫感十足。
“抬起头来!”楚明礼说得可谓咬牙切齿,身侧双手紧握成拳,咯吱作响,仿佛下一瞬便要挥出。然而当眼前的沈温玉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时,楚明礼不禁瞪大眼睛退后几步,失声道:“全……全州?怎么是你!”
义父……沈温玉动了动嘴唇,却无法发声,心中百感交集:这一刻终于要来了么?
楚明礼不愧是统帅三军的大元帅,震惊之后迅速将沈温玉护在身后,指着沈文山怒道:“好你个沈文山!沈温玉打死我儿楚江,你纵子犯法不论,如今竟敢将我义子申全州拘来顶罪!你……你罪大当诛!”说完,楚明礼喝令左右衙役,“还不快松绑!”
“元帅错认了!”沈文山指了指已被松绑的沈温玉,认真道:“他乃小儿沈温玉,并非甚么申全州,更遑论是元帅义子了。”
“胡说!他分明是圣上亲封的靖南侯申全州,怎会是罪大恶极的沈温玉?!定是你纵子不法,还意图嫁祸他人!”
董渊见两人势同水火,忙将楚明礼拉回落座,“元帅沈大人不必争执,问问伊人便知!”
龚铮与吴斯也跟着开口打圆场,“是啊,何必争执!这位……呃,这位公子,你究竟是谁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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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渊见两人势同水火,忙将楚明礼拉回落座,“元帅沈大人不必争执,问问伊人便知!”
龚铮与吴斯也跟着开口打圆场,“是啊,何必争执!这位……呃,这位公子,你究竟是谁家子?”
数道目光齐聚于身,沈温玉不禁苦笑,其实英明如父帅,方才怎会没猜到自己的身份呢?只是父帅不愿相信,定要听到亲口承认罢了。
“大人!”沈温玉抱拳行礼,“诸位大人!我乃楚家子!”
楚明礼面露惊喜之色,然而他很快便体会到,何谓天堂地狱弹指间。
“……亦是沈家儿!”沈温玉看见楚明礼脸上笑意顿失,眸中尽是不可置信。沈温玉不敢与之对视,忙将目光移往别处,“只因当初,楚公子毒打渔父,又要侮辱其女,我路见不平挺身相助。不料楚公子咄咄逼人,出手纠缠,却不慎跌落石阶,而后重伤身亡。我为避追捕,流落他乡。后来偶然救了元帅,又投军边关,杀敌报国。如今狼烟不再,故此前来投案。此间种种是非恩怨,望求公断!”
楚明礼剑眉紧蹙,咬紧牙关,双手握拳不停颤抖。原以为,仇人落网即可举刀问斩;谁知道,申全州竟是沈温玉!难怪楚江频频入梦,笑他枉作人父,原来他错把仇敌当螟蛉!如今真相大白,是杀?是放?进退维谷心彷徨。义子?亲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可……沈温玉再好,到底楚江才是与他血脉相连的亲骨肉啊!
楚明礼打定主意,正要开口,却不经意间看到站立一旁的沈温玉,一想到曾经视若亲子的人将被处以极刑,只觉得心中隐隐作痛,复又痛苦地闭上眼睛。他虽报仇之心急切不已,怎奈是,难忘沈温玉拼死相救恩重如山。更兼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他怎能为了一己之私毁掉国之栋梁!况且,楚江之死亦全非沈温玉之错。可……难道杀子之仇丧子之痛就这样和着血泪吞下么?!
楚明礼一时间意乱心慌,不知欲作何言。
董渊等人听得沈温玉言辞凿凿,寥寥数语诉尽恩怨,又见楚明礼几度欲语还休,便默契地闭口不言,厅中一时陷入沉默。
“董小姐到!”一声通报打破沉寂,董渊暗暗松气,总算来了!
“民女董若兰见过诸位大人!”
楚明礼看着眼前盈盈下拜的女子,转头向董渊问道:“这位是……”
“此乃渔女董若兰,今已是老夫义女。案发当日,她也在场。”董渊抬手示意女儿免礼,明知故问:“兰儿,你到来作甚?”
董若兰一直用余光偷瞄沈温玉,这个南川边为她解危救难,孤舟上与她私定终身,一年来令她牵肠挂肚的人,似乎比初见时清瘦了许多。尽管心中柔肠百结,但董若兰没忘记自己重任在肩,于是轻启朱唇:“今日至此,一来为我爹爹申冤,二来为命案作证!楚元帅,家父含冤而终至今未雪,民女斗胆,有数言相询,还望不吝赐教!”
楚明礼微微点头,示意继续。
“第一问,楚公子仗势欺人,南川边毒打家父致其惨死,元帅为何不闻不问,不顾民女万重冤苦!”
“这……”
“第二问,古语曰: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沈公子阵前救帅歼敌有功,您竟丝毫不念!这救命之恩不报便罢,为何还要逼斩于他?”
“我……”
“第三问,您乃堂堂护国元帅,向来军纪严明,万民敬仰!而今竟为民案出兵搜衙捕人,如此滥施军权是何道理?!”
董若兰声声铿锵,一句句有理有据,绝非等闲。三问三驳,说得楚明礼哑口无言,难以对答。
“大人啊义父!”董若兰朝着董渊跪下,神情坚定而悲愤,“您若执意要将沈公子问罪,我则先鸣家父无辜遭害之冤,定楚江蓄意杀人之罪,再状告楚元帅纵子不法,恩将仇报,滥施权威!倘若官官相护,公堂明镜蒙尘,民女拼将一死,亦要闹上金銮,告御状!”
“兰儿,休得胡言!”董渊嘴上轻斥,却暗自察看楚明礼的反应。
龚铮和吴斯原本对此案并不了解,但听完来龙去脉,也纷纷说出自己的看法。
“元帅,这沈温玉误伤楚公子皆因打抱不平,情有可原须宽谅。再则,他不顾私怨阵前相救,也算难得。”
“是啊,宰相肚内好撑船!赦罪不究,方显您元帅气度,宽宏大量!
董渊看着沉默不语的楚明礼,不禁叹道:“元帅,非董某心存私偏,似这般情形,沈温玉……怕是斩不得!”
斩不得?楚明礼怔愣,论理,沈温玉确实罪不致死;论情,杀子之仇焉能不报!可……为何决定替子报仇时,却心有不忍?为何听说沈温玉斩不得时,会安心甚至带有一丝窃喜?正当楚明礼心乱如麻时,余半舟携楚心赶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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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儿?”楚明礼见女儿到来,颇为讶异,忙迎上去问道:“你来此作甚?”
楚心向众人行了礼,才握住父亲的手,表明来意:“爹爹,哥哥他……”
“住口!”楚明礼甩开楚心的手,脸色冷冷地指着沈温玉,恨恨道:“他不是你哥哥,不是为父的义子申全州!他,他是害你兄长身亡的沈温玉!”
沈温玉心头一震,脸色白了几分,义父这是要与他恩断义绝了么?他不禁自嘲,沈温玉呀沈温玉,事已至此你还在期待甚么?!若能留得全尸,便是父帅念情了,竟还敢奢望父帅待你如初!可是,鼻子为何会如此酸楚……
楚心似是早已知晓,她含泪继道:“爹爹,半舟已把实情告知女儿,哥……申全州确是沈公子,而今女儿至此,便是要劝爹爹泯家恨抛恩怨,莫因一时错念,遗恨终身!”
“心儿,那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啊!你怎能……怎能说出这种话?!”楚明礼甩袖负手而立,言语间满是震惊痛心。
“爹爹!”楚心跪在父亲身后,哽咽道:“兄长死于非命,女儿何尝不痛心!然而爹爹可曾想过,您戎马一世战功显赫,却为何,家中祸事总是接连无穷?皆因为,兄长横行在外,爹爹您少管教呀!害得他,仗势欺人,祸事连连。兄长打死渔翁,酿出命案,才有这渔家女为父鸣冤多可怜!”
楚明礼闻言,骤然间,心绪万千。他转身扶起女儿,叹道:“难道江儿打死人命,你也相信?”
“案发之后,我们只听当日随行家仆的一面之词,妄断兄长无辜。半月之前,那家仆病入膏肓药石无效,临死吐露真言,道出真相。原来是兄长飞扬跋扈打死渔翁!阿兄杀人还不罢休,南川边还企图侮辱董姑娘!沈公子打抱不平,才致误伤兄长!”
楚明礼百般滋味萦绕心头,普天下,哪家父母不爱子?谁像他,却因过分护短,差点错冤良民,恩将仇报!回过神来,楚明礼朝着董若兰深深施礼,“董姑娘,只怪我平日里教子无方,到头来搬石头伤人自伤。楚某报仇心切,于此事确实心存私偏,令尊之事,万望谅解!
董若兰见楚元帅松口不究沈温玉之过,终于放心,亦回礼浅笑道:“元帅言重了,逝者已矣,往事成烟。珍惜眼前人,方为可行。”
珍惜眼前人么?楚明礼横了沈温玉一眼,见他欲言又止,想起他瞒着身份与自己相处将近一年,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重重哼了一声,转身落座,对董渊道:“董大人,此案就依你的意思来断罢,楚某再无异议!”
“好!”董渊笑道:“既然案情已明,那今日在此结案!”
董渊敛起笑意,正色道:“楚江无端滋事,打死渔翁董三,本应判罪,但因该犯已亡,董若兰自此莫再喊冤!沈温玉见义勇为,误伤楚江纯属无心之过,况又阵前救帅,有功朝廷,可将功补过,不予究罪!”
“大人英明!”案子已结,众人各自归家。
人总是贪心的,比如沈温玉,原先只觉得能被一剑穿心已是父帅念情,但当他柳暗花明绝处逢生之后,又得寸进尺地想要父帅原谅他。其实沈温玉很想跟着楚明礼回帅府求得谅解,但被沈文山一句“难道不想你娘亲”堵得无话可说,只能乖乖回家,想着如今楚明礼正在气头上,强求只怕会适得其反。
余半舟虽与楚心订了婚约,但毕竟好事未成,总该避嫌,于是也随沈温玉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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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府的花厅内,沈文山正慢条斯理地品茶,沈温玉和余半舟分坐两旁,手捧香茗,却没有品味的心思。
沈温玉放下茶杯,忍不住开口问道:“爹爹,娘亲呢?”按理来说,娘亲听闻他久别归来,应当喜不自胜,可他已经坐等许久,仍不见娘亲出现。
沈文山呷茶,头也不抬,淡淡回道:“你娘亲去庙里祈福,后天方能归来。”
沈温玉顿生被诓之感,既然娘亲不在家中,为何要以娘亲之名阻拦他跟父帅回去?当时若能前去请罪,或许更易求得谅解!想到这里,沈温玉站起身便朝外走,“既是如此,孩儿等娘亲归家再来请安!”
“站住!”沈文山将茶杯重重顿在桌子上,出声喝止,儿子从府衙回来,一路怏怏不乐没给过自己好脸色,不禁令他有些恼火。“难道你娘亲不在府中,你便待不住了?”还有没有把为父放在眼里了?后半句沈文山没有说出口,想想都觉得矫情。
沈温玉就地止步却没回头,不答反问道:“今早在酒楼,爹爹不由分说定要将孩儿绑去投案,爹爹此举,难道不怕将儿推入绝境么?”虽说结果是好的,但万一爹爹无法力挽狂澜呢?岂不是赶着赴死?沈文山刚端起茶盅,闻此言怒上心头,用力将茶杯掷出,不偏不倚落在沈温玉右肩,后者闷哼一声,极小声,是以沈文山并未注意。
“孽障!在外一年,规矩都忘了么?竟敢质问起为父来!”沈文山素以儒雅著称,似这般有失斯文的砸人之举,他向来不屑为之,此时想必是气极。
沈温玉也是个倔性子,当下一口闷气正憋在心里,怎肯服软!就这么无声地站着,心中渐觉委屈。
沈文山见状更是火大,气极反笑,“当真忘了规矩!那便与我滚去书房跪着!为父有的是时间慢慢教你!”
沈温玉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咬咬唇纠结了一下,“哼”的一声甩袖离去。
“哎,师兄!”余半舟想趁机溜走,无奈刚走一步就被留住。
“不用管他!半舟,可有兴趣与老夫谈谈?”沈文山倒是不急着去追沈温玉,他知道儿子再任性,也不会接连忤逆他。眼下他还有更重要的事,那便是问清中元节之夜,自己所见所闻究竟是梦境还是……小孽障故弄玄虚?在酒楼中,儿子已失口一次,想必会提高警惕,那么将余半舟作为突破口亦可。
没兴趣!余半舟很想仰天长啸,恨自己动作慢,竟被老狐狸,啊不,被伯父盯上了!余半舟是个孤儿,因曾救过沈温玉,被留在沈府抚养。后来又随沈温玉上南山修文习武,与之成为师兄弟。沈家从不曾亏待余半舟,可他就是莫名地惧怕沈文山。
“嘿嘿……”余半舟转身对上沈文山,笑得颇为谄媚,“伯父赐教,半舟倍感荣幸。”
伸手不打笑脸人,沈文山也不好再绷着脸,总算露出些许笑意,“坐罢,谈不上赐教,老夫就是想问问,你们这一年来过得如何?”
原来只是这样!余半舟暗暗松气,稍微回忆一下,便向沈文山一一道来。沈文山耐心听着,不时提出一些疑虑,余半舟也为他解惑。
沈文山见余半舟说得兴起,趁机将中元节一事说将出来,果然见到余半舟神色慌乱,缄口不言。沈文山计上心头,冷哼道:“玉儿已将实情说与我知,老夫却是不信,活生生的人如何能扮作冤魂!想来是你们联手欺瞒老夫罢。”
余半舟被唬住,以为师兄早已告诉,又见沈文山不信,一时情急,便将那夜之事实情相告!他说完才瞧见沈文山面色不善,暗道糟糕,讪讪道:“伯父,这都是半舟的主意,您别怪师兄!念在师兄这一年多有不易,时常受伤……”
沈文山眯着眼睛打断,“时常受伤?”
“是啊是啊!”余半舟小鸡啄米似地点头,把沈温玉几次受伤之事添油加醋地夸大描叙,意图使沈文山心疼以便放过自家师兄。哪知道,沈文山听完后,脸色更黑了几分。
余半舟快被吓哭,说话也不流利:“伯……伯父,师兄他他……总之,您饶了师兄罢!”
沈文山看着余半舟急得就差给他下跪的模样,缓了缓脸色,叹道:“行了,此事我自有分寸。你被玉儿连累奔逃在外,也是不易,且先回房歇息罢,我会遣人将午膳送至你房中。”言罢,迈步往厨房走去。
余半舟坐在椅子上愣了一会儿,自己是不是又做错了什么?貌似又把师兄推进坑里?待他反应过来,不由得扶额哀叹道:“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对不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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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文山提着食盒进入书房时,看到沈温玉直挺挺地跪在书案前,颇为自觉,心中的怒火忽然消了大半。打开食盒,一碟碟精致的小菜依次排开,菜香飘溢,这对早已饥肠辘辘的沈温玉而言,无疑是个极大的诱惑。
“起来罢。也不知你爱吃甚么,吩咐厨娘随意做了些小菜。”沈文山一边布菜,一边和颜悦色地说,仿佛方才怒气冲冲说要教训儿子的人并不是他似的。
沈温玉抬眼望去,发现竟都是自己平日里爱吃的菜式,顿时更觉饥饿难耐。可他正与父亲置气,不愿就此服软,于是暗自吞咽口水,将头扭向一边,赌气道:“不饿!”
沈文山挑了挑眉,再问一遍:“真的不吃?”
没有回应,书房一时沉寂得让人有些压抑。沈温玉抿嘴不语,长长的睫毛随着眼睑下垂,几乎遮住眼睛,让人琢磨不透。可他一副既倔强又委屈的神色,却令沈文山看得心火逐渐聚拢起来。
沈文山“叭嗒”一声撂下筷子,脸上阴晴不定,哼哼笑道:“当真是不长进!好话相劝你不听,那便莫怪为父不留情!”
沈温玉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爹爹站起来走到书橱边,从精美的木盒子里取出桃木剑,抽出剑身,再握着剑鞘回到自己身旁,终于暗道不妙!
这柄桃木剑是喜爱舞刀弄剑的沈温玉无意间所得,赠与沈文山。且不论是否有驱邪避害作用,做工精致的桃木剑挂在书房中作为装饰,不失为一种风雅。这本是沈温玉的一片孝心,如今却被沈文山当作教子最趁手的工具。
“趴那边去!”沈文山指的是几步之外的卧榻。
理智告诉沈温玉处境不妙,走为上策,或者服软求饶,可十八九岁的小子正处于懂事又叛逆的年龄,总是希望在父亲面前表现出强硬与成长的一面。于是他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握紧桃木剑鞘,逐渐面沉如水。沈温玉本能地将身子绷得挺直,却半分不肯低头退让,父子俩一时僵持不下,书房再陷沉寂。
忽然沈文山后退两步,盯着儿子自嘲道:“是了,如今你已是功奏朝廷的靖南侯,端的是圣眷正浓春风得意。我不过一介小小县令,自是使唤不动侯爷!”这话说得诛心,但凡不是泯灭人伦的忤逆不孝子,都无法承受此等重话。是以即便沈温玉知道是激将计,亦是做不到无动于衷。
“爹爹!”沈温玉讷讷喊了一声,眼眶微红地膝行至榻前。等了片刻,却无狂风暴雨兜头而下。沈温玉偷偷转头瞄了一眼,瞧得父亲面色不善地提着桃木剑鞘,依旧原地不动,他明白爹爹这是在等自己请罚呢!
沈温玉内心稍作纠结,终是不情不愿地将上半身伏在卧榻上,委委屈屈地开口:“爹爹……请爹爹责罚!”
知子莫若父,见儿子别扭地趴下,开口不言己过,直接请罚,沈文山多少也猜到小子自感委屈。他于此毫不理会,扬起剑鞘就往儿子臀峰抽去。
“啪”的一声令沈温玉心头一颤,只觉得身后瞬间麻木,而后疼痛才争先恐后的向他袭来。他没来由地鼻头一酸,眼泪几乎是不受控制地流下。
“啪啪啪”沈文山抽得又急又狠,转眼间已落了十多下。沈温玉刚开始还能咬着下唇压住呜咽,但随着身后一片热辣辣的疼痛不断袭来,他略微力不从心,哽噎声不断从嘴中溢出。
沈温玉不哭便罢,如今哭出声来,更令沈文山心火喷涌,痛责甚疾,他怒斥道:“哭?你竟还有脸哭!难道为父屈打了你?”
见儿子摇头又点头的胡乱模样,沈文山简直是生生被气笑了,下手更加不留情,“啪啪啪”令人心惊肉跳的剑鞘着肉声,伴随着斥言:“你自己说说,争强好胜滋事生非,该打不该?”
“啪啪啪”“闯祸了却不报知爹娘,反是弃家不顾离家出走,该打不该?”
“啪啪啪”“伤人理应担罪,你却负案潜行,如此推却责任,辜负为父一片教诲,该打不该?”
“啪啪啪”“你逍遥法外好生自在,不念爹娘在家煎熬担忧,该打不该?”
“啪啪啪”“一走年余,尺素不寄鸿雁难传,你若有个好歹,教爹娘……如此不孝,你说说自己该打不该?!”
一阵狂风骤雨般的痛责与诘问,令沈温玉难以招架,身后如泼了热油般疼痛如潮,使人痛欲不生,可让他更加难熬的是,父亲一句句斥言如山,压在心上差点无法喘气。难道自己竟是犯下这么多过错么?爹爹他这样痛下狠手……肯定很失望罢?所以在酒楼中才会不由分说绑子投案。可是,有些事总要问过爹爹才知道。
想到这里,沈温玉咬紧牙关忍痛翻身,想制止父亲的刑责。沈文山不料儿子突然翻身,一时收手不及,撞上了腹部。
“玉儿!”沈文山大惊失色,虽是卸了几分力道,但也足够伤人。“玉儿,你……你伤得怎样?”已经打上了,铁定不会“没事”。
“嘶——”沈温玉面容痛苦,前腹刚受一击,身后饱承痛责,一时间竟不知哪里更疼。他捂着小腹,挣扎着跪在沈文山身前,“爹爹,孩儿如此……不堪,因此您才会将儿绑去投案,不顾孩儿可能身陷绝境么?”
————我是【磨了那么久终于拍上了】及【熊孩子钻角尖拱火作死】的分界线————
“你说什么?”沈文山似是没有听清,微微俯下身,神色平静地开口询问。
沈温玉仰起头,缓缓道:“孩儿恃强惹祸,负案潜逃,想必爹爹引以为耻,因此才会不顾孩儿生死,投案任人刀俎……”
“啪!”话音未落,脆声先响。
“孽障!”沈文山右手颤抖不已,怒喝一声之后,再无他言。
沈温玉以为父亲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便捂着迅速肿起的脸颊,毫不示弱地回望过去,眼中泪光闪烁,“难道不是如此?否则爹爹怎么舍得将儿绑去投案,怎么忍心将儿推入绝境?”沈温玉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却更显苦涩,他喃喃道:“幸亏孩儿早有所料,不至于自投罗网,方能偷生一年,又博得义父谅解,才留得此身!”
至此沈文山已是脸色铁青,他死死地盯着儿子,吐字可谓咬牙切齿:“早有所料?自投罗网?那,去岁中元节之夜,是你,故意假扮鬼魂,欺骗为父?”虽然余半舟早已承认,可他终要问上一问。
沈温玉索性破罐子破摔,毫不犹豫地点头。
沈文山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了几步,扶着椅子坐下,他阖上眼睑,遮住满眼痛楚,涩声道:“不曾想,你竟是这样看待爹爹!沈温玉,我对你很失望!”
“我……”沈温玉见状有些心虚,没有了方才的理直气壮。
沈文山摆摆手,阻止儿子的话,他幽幽出声,好像解释,又似是自言自语,“去年中元夜,你扮成鬼魂前来诉冤,为父信以为真,以为你不幸……唉,之后我便咯血抱病不起,整整卧榻一月有余,险些命归阴司。这一年来,为父是,盼与你梦中相见,又怕梦见。三更眠五更醒,时常辗转到天明。我不止一次设想,若能代你顶罪受过,爹爹何惜了此残生!”
“别说了!”沈温玉捂住耳朵,摇头哭求道:“求您别说了!”
沈文山却似听不见,自顾自地念叨:“我的玉儿文武双全,正直善良,怎会无端酿出命案,此中必有曲折!由是我只当那夜是南柯一梦,与你娘亲日日翘首以待,夜夜望星盼月,只等我们的玉儿平安归来!”
“爹爹!”沈温玉伏地痛哭起来,“呜呜呜……求您,求您别再说了!呜呜呜……”他后悔了,他后悔了!可是,说出去的话能收回么?
沈温玉的哭喊依旧无法打断沈文山的思绪,他继续说:“你既已远走,就该善自珍重,何苦归来担罪!今早见到你时,为父是既喜且忧,听罢你讲述来龙去脉,心知你罪不致死,才有绑子认罪这一出。却不料,”沈文山惨然一笑,自嘲道:“廿十年生养之劳,终不敌一朝谅罪之恩。”
沈温玉脸色煞白,脑中亦是一片空无。他错了,错得离谱!他一直以为父帅赦罪恩深似海,却不知爹娘竟然甘愿替子受戮!他怨父亲送他任人刀俎,却不知爹爹早有两全之策!还说父亲对他失望,没有期望何来失望,明明是他自己辜负了爹爹苦心教诲!他尚且因父帅的爱惜对其感恩戴德,可他独受爹娘疼宠十余年,竟觉得理所应当,甚至一朝不顺心意,便与爹爹置气!沈温玉呀沈温玉,你有何资格践踏爹爹的一片心血?当真是忤逆不孝!
“爹爹……”沈温玉怯怯唤道,事到如今,爹爹还会原谅他么?
沈文山好似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他叹道:“既是元帅待你不薄,索性趁此机会留在楚家!左右你也觉得沈家薄待于你。”
沈温玉脸色又白了几分,爹爹这是要将他逐出家门了?他惊惶失措,手脚并用地爬到父亲身旁,紧紧握住沈文山的手,哀哀求道:“爹爹!孩儿……孩儿知错了,求爹爹不要将儿逐出家门!孩儿知错了……”
沈文山慢慢掰开儿子的手,站了起来,留下一句话便往门外走,“玉儿,爹爹真的很失望!”
“爹爹……爹爹!”沈温玉喊得有些撕心裂肺,终于使得沈文山心中不忍,停下脚步。
沈温玉见状,顾不得身后的伤痛,弯腰拾起地上的桃木剑鞘,塞到沈文山手中,像抓住救命稻草般扯着父亲的衣袖,泣求道:“孩儿知错,请爹爹责罚!但求莫将儿逐出沈家!”
沈文山倒不推辞,抽出衣袖接过剑鞘,低头定定地看着儿子,“你不想离开沈家?”
“嗯!”沈温玉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声音犹带哭腔,“孩儿知错了……”
沈文山把玩着手中的剑鞘,淡淡道:“为父罚你,可有不服?”
沈温玉摇摇头,稍作思虑,心一横,闭上眼俯下身子,成跪伏姿势,将略微肿胀的臀部高高抬起。他涨红了脸磕磕巴巴颤声道:“孩,孩儿……忤,忤逆不孝,请爹爹重……重责!”
沈文山长叹一声,伸手扶起儿子令其跪正,摸摸他的头温言道:“玉儿,爹爹知你素来孝顺,能说说今日为何如此反常么?”
沈温玉向来吃软不吃硬,不怕父亲对他态度强硬,却对这等脉脉温情招架不住,他低下头嗫嚅道:“儿以为……以为自己顽劣不堪,爹爹失望……不疼孩儿了。”
“疼?肯定疼!爹娘膝下只你一人,哪能不疼你!”沈文山出言却是面带笑意,可眸中神色冷冷,更显语气森然:“妄自菲薄!为父今日,定然让你好好疼疼!”言罢探手拽住儿子右胳膊。
沈温玉一脸懵懂地被生拉硬扯,强行曳至卧榻前,扯动右肩的伤口,更疼得他冷汗微渗。沈文山显然看到儿子神色不对,想起余半舟说过的话,心下了然,却忍不住动问:“肩上伤得可重?”
“小伤,不碍事。”沈温玉漫不经心,伤口已是愈合,可算痊愈。
然而沈文山却看不惯他这样对伤口不以为然的态度,抬手在儿子臀腿处笞了一下,骂道:“妄自菲薄,不知自爱!衣裳褪了,趴榻上去!”
————我是【傲娇熊孩子被亲爹虐心成渣且即将被揍得凄凄惨惨】的分界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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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4:4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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