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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春衫年少(现代师生 父子)[第1页]

作者:倾墨染云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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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当时年少春衫薄
换号重开,欢迎新老读者。
二楼致敬。
看完用大的《兵荒马乱》,勾起了我无数回忆,于是动笔写写那些年的故事,以此纪念记忆中那位最明亮、最敬爱的人。
题目取自我非常喜欢的一句诗,感觉用来形容十五六岁的年华再适合不过。
本文主师生,少量父子。
楼主理科生,拙笔成文,不喜勿喷。
三楼撒泼打滚求赞求评

由于开了一个只适用于开篇的脑洞,所以想把开头重新写过,但是楼主最近非常的忙没什么时间写,就先放旧楼中正在更新的两篇番外吧,番外结束再开始整理搬运正文。
番外的时间线刚好在正文之前,放在前面应该可以无缝衔接。但由于番外是后写的,对于新来的小伙伴们来说,背景可能有些模糊,这里简单介绍一下。
主角杨钦小学四年级时,父亲杨毅在工作中出了一起事故,一条手臂截肢,而后父母离婚,杨钦跟着爸爸转学回老家念书。
正文是高中的故事,番外是发生在初中的两个事件,算是杨钦生活中两个重要的转折点。
但愿不会影响阅读~

【番外·初二篇】
2006年,芒种。
烈日高悬,碧空万里,湛蓝的天幕只漂浮着一些丝丝缕缕的云气,又似云非云,似雾非雾。
教室窗外响起夏天独有的声音,聒噪的蝉鸣不停的折磨杨钦的耳朵,天花板上吊顶的风扇将汗吹干了一层又一层,黏黏的糊在身上,非常不舒服,杨钦烦躁不堪的趴在桌子上,怎么也睡不着。
这三个月来,杨钦过的颓废极了,过年的时候他无意间听到了爷爷奶奶的对话,从他们口中杨钦得知了一个晴天霹雳的消息。
妈妈,再婚了。去年十月份。
两年了,杨钦一直觉得妈妈会回来。然而希望像蜡烛,被时间慢慢燃尽,残烛奄奄一息,直到最后微弱的火光也熄灭,终于宣告了死亡。
妈妈,再也不会回到这个家了。
如果说之前杨钦是条搁浅的鱼,偶尔还能挣扎两下,那么这几个月来杨钦就像一条晒干的咸鱼,每天无所事事得过且过。
杨钦本来就不是很自觉的学生,这一年多杨毅不怎么管他,他就理所当然的放飞自我。初中课业不算繁重,杨钦的小聪明完全够用,上课不听讲,每天抄抄作业都知道今天讲了些什么。即使是完全不学的状态,成绩依然稳定在中上游,徘徊于普高线和重高线之间。
然而过年以来,杨钦似乎彻底放弃治疗了。他虽然在实验中学的重点班,但老师真正管的也就前二十来名重点线附近的同学,剩下的爱学不学。杨钦本来属于可以被管理的边缘,但他自己选择退了出去,这学期连作业都懒得抄了,老师们把他叫去谈话,他就嗯啊哦呀爱搭不理的,渐渐的老师也不管他了,于是杨钦便更加嚣张,甚至开始逃学。
午休快结束的时候陆云川跑到杨钦旁边的座位上把他拍起来,“下午老班没课不在学校,咱们出去不?”
杨钦斜眼看着陆云川,“又去打3C?你太菜了,跟你solo没意思。”
陆云川面对杨钦的鄙视很是不爽,挑衅地说:“嗬?那踢实况去,一局十块敢不敢?”
杨钦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颇为不屑地冷哼一声,伸出大拇指指着教室门口,歪头道:“走着!”
两人趁着午休没结束溜出了校门,这是这周第二次逃课了。
下午第二节,副校长路怀远巡视初二年级的上课情况,路过十一班教室时,看到有两个空着的座位。他到办公室找班主任询问情况,却又不见班主任张淳的影子,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硬生生把正在家里看电视的张淳喊回了学校。
“路校,不好意思,下午没课去买了下周班会活动要用的道具,怎么了?”
“你们班那两个学生是不是又逃课了!座位一直是空的!你这个班主任怎么管理的!”路怀远气愤地问责道。
张淳赔着笑脸,“我马上就去处理。”
心里却在咒骂:这两个死小子害老娘又要扣工资!
学校附近的网吧有两家,PS店有一家,张淳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他们,毕竟是个四十多岁的老教师,对学校附近的窝点还是熟门熟路。
天气太热,跑这一圈张淳累得气喘吁吁汗流浃背,看到杨钦和陆云川吹着空调摇着手柄战得正酣,而自己已经被这两个小子害得扣过三次工资了,张淳怒由心生,冲进去一把将两人手中的手柄夺了下来。杨钦和陆云川赶紧爬起来,刚站稳,“啪啪”两声,一人挨了一记耳光。
张淳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两个男孩几度欲发作,但是想想自己确实逃课了,而且对方是老师,闹起来吃亏的还是自己,又是矮小的更年期女老师,总不能落个欺负老弱病残的名声,只好生生将脾气压了下来。
两人被带到校长室,路怀远看到他们,无奈说:“又是你们。”
杨钦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问:“要给家长打电话么?”
路怀远微笑,“又把你奶奶叫来是吗?这次不用了,张老师,麻烦你去这两个孩子家里家访一下。”
“路老师,我爸平时不在家,他十点以后才回来。”
“那就十点以后去,张老师是女老师不方便,我去行吧?”
杨钦立刻闭了嘴,这要是惹得校长上门告状,他爸准能扒了他的皮。
“不不不,方便方便,我班上的学生我没有管理好,是我的责任,与父母沟通也是我应该做的。”张淳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又将这两个不听话的学生骂了一遍。
从校长室出来已经接近放学时间,张淳咬牙切齿地说:“你们不用回去上课了,直接回家去,准备一下,晚上家访!你们不是住的近吗,我七点先去陆云川家,然后直接去杨钦家!”
她没好气儿的把手机扔给杨钦,说:“打电话!让你爸八点回来!十点才回家?怪不得呢!儿子都这样了也不好好管管,什么家长。”
关你屁事。
杨钦在心里嘀咕,但还是接过电话给杨毅拨了过去。老师来总比校长来好点。
杨钦在学校那点事儿杨毅知道个大概,虽然被家访是第一次,感觉有点在底线附近游走的危险,不过杨毅最近对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状态,张淳走以后说几句软话、做几个保证应该能化解危机吧,毕竟以前都挺见效的。
事实上,杨钦低估了一个愤怒而疯狂的女人的战斗力,整整一个半小时张淳都在翻旧账,从初一进校讲到今天逃课,滔滔不绝地数落杨钦的种种罪状,杨钦杨毅一句嘴都插不上,坐在沙发上听她训斥。
临走时还不忘嘱咐杨毅:“你们做家长的得多关心关心学生的教育问题,不能太惯孩子,有时候就是得严厉一点!”
话里话外意思就是你儿子太忒么不像话了,你赶紧揍他一顿。
杨毅送张淳送到小区门口,看着她上了出租车才回家,一进门就拎了杨钦的后衣领往房间拖。
杨钦顿觉大事不好,攀住杨毅的手叫唤:“爸、爸,你别听她胡说,我没有经常逃课,我逃的是不重要的课,语数外我没逃过,爸!”
杨毅充耳不闻,转身反锁上房门,把杨钦往床上一扔,指着他:“小兔崽子我是不是太久没收拾你了,变本加厉是不?”
分明是要挨揍了,杨钦坐在床上踢掉拖鞋往墙角挪,“不是,我真的没有经常翘课,我还是挺努力的,你信我。”
虽然这两年杨毅脾气好的不像话,但毕竟积威犹在,发起火来杨钦还是怕他。
“信你?母猪都能上树了!你期中考了几分?啊?普高都不想上了是不是?”
“不是,不是,想上…想上。”
“我看你就是皮痒了,脱裤子,趴过来!”
“我…我不痒。”杨钦快要哭了。
杨毅的目光在房间里搜寻,落在杨钦桌上的文具盒上,杨毅拿起文具盒“哗啦啦”把里面的笔全部倒了出来,盒子是铁质的,有三指宽。杨毅把它合上拿在手里,指着杨钦:“你过来。”
杨钦摇着头往床角里面又缩了缩。
杨毅把文具盒扔床上,探身向前一伸手拽住了杨钦的胳膊,直接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自己再往床上一坐,顺势一带,杨钦整个人就趴在了杨毅的腿上。
杨钦惊慌不已,挣扎着要站起来,杨毅左手用力按住杨钦的的背将他上半身摁在床上,接着两腿一夹把杨钦的双腿牢牢钳住。
杨钦慌了,不停的扭动身子,“爸、爸,我错了,我以后不逃课了,我好好学习,你别打我…别打我行么?”他知道杨毅只有一只胳膊,按他背的话便没办法打他了,索性一直挣扎。
“再动就把你绑起来!”杨毅一声怒吼,杨钦一下子老实了,趴在床上不敢再扭。
杨毅将杨钦的外裤内裤都扒了,抄起文具盒照着屁股就甩了下去。
“啪!”,清脆的声响。
“嗷!”,杨钦身后立刻火辣辣的一片刺痛,双手摸到身后护住屁股,“我错了爸,轻点、轻点。”
杨毅只有左臂,拿着文具盒没办法再制住杨钦的双手,于是狠狠一下抽到杨钦的右手手心上,杨钦疼得将右手缩了回去。杨毅又将冰冷的铁盒子抵在杨钦的左手上,冷冷地说:“撒手,不然我先敲折你的爪子。”
杨钦知道自己这回触底线了,他丝毫不怀疑,要是不老实听话他爸真的能先敲折他的爪子,再揍他个屁股开花。杨钦哆嗦着把左手也收了回来,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杨毅一言不发,挥舞文具盒噼里啪啦就往杨钦屁股上抽,着肉的脆响不绝于耳。杨钦太久没有挨过打了,承受能力直线下降,揍一下就嚎一嗓子。
“啪!”——“啊!”
“啪啪啪!”——“啊啊啊!”
“啪啪啪啪啪啪!”——“啊啊啊啊啊啊!”
文具盒质量过硬,盒身的马口铁皮相当厚,打了十几下就疼得杨钦哭出声来,他几乎耗尽了全部意志控制着自己的双手不往身后摸。
见杨钦哭了杨毅也没有收力,依然左一下右一下揍得很有节奏,他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杨毅力气大,速度又快,痛楚还未完全释放下一板就招呼上来了。又打了三十来下,儿子整个屁股通红一片,臀尖微微肿起。
杨钦疼得忍不住,又不敢拿手捂,只能小幅度地扭腰蹬腿,“我错了,哎哟!爸,我不敢了,嗷!我以后改一定改,啊!”
嚎叫间又挨了三下,哭得太急又开口说话,杨钦忍不住咳嗽起来,杨毅停下手拍拍儿子的后背等他平复 。
杨钦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气,眼泪糊了一脸,杨钦正用手背擦着眼睛,杨毅的手便再次扬了起来。
背上的触感消失了,杨钦立马意识到不好,赶紧回过头可怜巴巴地望向杨毅,趁铁盒子还没有落在屁股上,小声地央求道:“爸爸,我疼,轻点~求你了~”
杨钦这时候刚开始变声,音色听起来还有些稚嫩,一只手拽着杨毅的裤腿,一只手抹眼泪,一边哭一边软软的撒娇讨饶,杨毅心都快化了,再也下不去重手。
“啪!”打下去的力道不自觉收了两分。揍完最后十下,杨钦的屁股上赤色又加深了一分。
杨毅将文具盒扔在床上,松开双腿间的钳制,揉了揉儿子红肿的屁股,手底下皮肤热得烫手,大手覆上去的时候杨钦明显抖了一下,但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杨毅给杨钦把裤子提上,在屁股上又打了一巴掌,命令道:“起来!”
杨钦一骨碌爬起来退到门边,泪眼汪汪地摸着屁股。
杨毅板着脸训斥,“你给我听好了,再有下次就打断你的腿。”
“没下次,不敢了。”
“明天把你这学期所有的卷子全部带回来。”
“干嘛啊?”
“你说干嘛?我检查你的学习情况!以后我给你辅导功课。”
“不用,我自己能学,而且我们的题可难了你不会。”
“你爸好歹也是大学生,还能辅导不了你?别废话,给我带回来!”
“那个…卷子大部分是爷爷奶奶签的字。”
“我知道。”
“还有…有些卷子我可能找不到了。”
杨毅自然知道儿子在打什么主意,八成是成绩惨不忍睹,怕自己看到生气,“行,少一张一板子。”
“那…那我拿回来你不能再打我了。”
哭兮兮地还敢谈条件,杨毅差点被他气笑了,“你先给我拿回来再说!”
他想了想又说:“你们老师说得是有些过分,我不全信,但你逃学今天就没打冤你。你们老师有一句话没说错,我对你太纵容了。”
“没人管一点都不自觉,给你点阳光就灿烂,我看你是皮痒的不得了,以后我也不跟你来软的。从今往后,我不会再放任你不管了,你每天的作业写完给我检查,每次考试都拿给我签字。敢偷懒敢耍小聪明就揍你,听到了没有?!”
杨钦被最后那句吼的全身一哆嗦,瑟瑟地看了他一眼,小声的说:“听到了。”
杨毅走出房间,留下杨钦一个人反思错误。可杨钦哪有心情反省,哼哼唧唧揉着屁股趴到床上,刚才与他屁股亲密接触的文具盒还扔在一旁。这个文具盒是小学时妈妈给买的,黑白色条纹,简单朴素,用了很多年从没想过要换。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变成用来揍他的凶器。
杨钦把它拿起来,金属制品的触感应该是冰凉的,然而刚才打了他屁股的那一面摸起来还是热的。杨钦心里忽然一阵烦躁,他感觉以后每天看到它心情都会不美丽。学校流行用笔袋,金属制的文具盒已经过时了,是时候换个笔袋了,甩手将文具盒扔进了垃圾桶。
第二天到学校杨钦开始整理各种卷子,语文数学英语物理四门课,找来找去加起来只有四十来张,肯定不止这些,只是其他的不知道被他扔哪儿去了。
这四十多张卷子里,有四十张成绩都没眼看。
只有两份一百三的语文卷子和几份一百二左右的英语卷子能入眼。两次语文的作文材料他很喜欢,写得很认真,英语估计是杨钦心情不错的时候考的。
数学基本一百分左右,最差的一次五十四分。
物理课是初二才开的,杨钦基本没咋学,满分一百二,杨钦没有一次及过格。
杨钦一张一张翻着卷子,望着这些猩红刺眼的分数怔怔出神,他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秦诗文和杨毅都是八十年代的985大学生,从小十分注重杨钦教育。
在大学时,秦诗文一直名列前茅,杨毅成绩不太好,勉强考上勉强毕业,杨毅又比秦诗文早毕业四年,杨毅认识了秦诗文以后变得成熟有担当,他发誓要给最爱的人最好的生活,便一心扑在工作上。辅导杨钦功课的任务自然落到了秦诗文身上。
秦诗文非常爱看书,这个爱好也遗传给了杨钦,她会挑选自己看过的好书给杨钦读,杨钦不认字时,秦诗文就一句一句给他念唐诗并给他解释诗中含义。杨钦小时候就是十万个为什么,每次叽叽喳喳围着杨毅问东问西时,杨毅都捂着耳朵跑,只留下一句“问你妈去”,就只有秦诗文这样耐心温柔的母亲才招架得住。
杨钦六岁开始就跟着外教学英语,那时候杨毅和秦诗文刚买了房,积蓄掏了个精光,摸遍衣裤兜加起来只有三千块钱时候,还是咬着牙给杨钦报了英语班。升四年级前的那个暑假,杨钦参加少年宫每年举办的英语主题晚会小主持人竞选,从省城几百名小学生中脱颖而出,打败了许多准五六年级的大孩子,杨钦上学本就偏早,他是这个晚会有史以来年纪最小的主持人。
然而这一年的11月杨毅出了事,从那以后杨钦便再也没有过什么出彩的成绩。
这次小主持人竞选让杨钦在六年级时拿到了一中初中部的录取通知书,但与此同时他也得知了父母要离婚的消息。彼时杨毅已经待岗接近两年了,离婚以后被迫买了断,杨钦跟着杨毅回到了家乡B市,录取通知书也成了一张废纸。
遭此变故父子俩受到的打击很大,杨毅过得浑浑噩噩生无可恋,这直接影响到了杨钦的生活状态。再加上杨毅管束不严,杨钦更是无心向学。
爸爸妈妈离婚以后,杨钦一直怨恨妈妈的背叛,杨钦觉得只有自己的堕落和消沉才能刺伤妈妈的心,只有用不理不睬的方式折磨妈妈才能让她难过后悔。
即使这些行为同时会伤害自己,他也在所不惜。
然而妈妈的再婚成为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剩无几的希望与想念尽数化作了憎恨与愤怒,他疯狂的想报复妈妈,想让她伤心、难过、后悔!想让她生不如死!
可是现在他还能做什么?
他什么也做不了了。
如今妈妈有了富有的新丈夫,说不定马上还会有新的孩子。
而他和爸爸呢?到头来依然失去了一切,一无所有。
背叛的人得到了好的归宿,无辜的人吞下了所有的苦果。
这,就是命运?
这,就是公平?
杨钦忽然觉得一切都可笑至极。
杨钦闷闷不乐,数学课上一直发呆想着自己的事。
他思考这两年来自己这样做究竟有什么意义,他消极、放纵、玩乐,结果呢?真的报复到妈妈了吗?
虽然每次挂掉秦诗文的电话、退回她的生活费和礼物、拒绝见她时杨钦都是痛并暗爽的,但事实摆在眼前,那么鲜血淋漓、那么滑稽可笑。
妈妈不仅没有回来,还嫁给了有钱人,过上了幸福生活。可他却废成一个普高都快上不了的人。
也许自己从来都没有成功地报复过她,或许妈妈根本就没有因为他的这些行为伤心后悔过。
杨钦想到这儿忽地嗤出一声冷笑,在安静的课堂中显得无比刺耳。
讲台上的张淳忍无可忍了,发呆就算了她也懒得管,还笑?还笑出声?分明就是在挑衅。
张淳昨天被扣了工资,又浪费了休息时间去家访本就憋了一肚子火,结果这小子不仅一点悔悟之心没有,还变本加厉在她课上捣乱。她猛地一摔课本,指着杨钦:“给我(gun.)出去。”
反正杨钦也不听课,正好清净了,起身麻溜地(gun.)出了教室。下课后张淳又把他拎到了办公室一顿痛骂。杨钦很不耐烦,他一向不喜欢这个女数学老师,何况昨天她还扇了自己一耳刮子,告了黑状害他挨一顿好打。
双手插兜吊儿郎当地杵在张淳面前,左耳进右耳出听着,偶尔回两句“嗯”“哦”,白眼向天上翻着,脑子里想的是昨天那一球不该用←↓→╳□,应该用↑↓←○△。
张淳骂了半天,杨钦依然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这让张淳气涌如山,语言刻薄起来,冷笑着说:“昨天的家访我看是一点用也没有,你爸没教训你是吧?你这父亲也不是个东西,儿子都这样也不管!”
杨钦听到这话立刻愤怒了,“说什么呢你,我哪样了?你骂我就骂,你骂我爸干嘛?”
张淳见杨钦有了反应,顿时来了兴致:“怎么?我说错了吗?你爸断了一只手自己都管不了哪还有工夫管你,我知道你爸妈离了婚,所以你妈也不管你了。你说说你,家里都这样了自己还不知道努力!还好意思在我这里发脾气!”
杨钦双手紧紧捏成拳头才勉强压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怒火。
张淳嘴上不停:“天天跟陆云川一起鬼混,你能跟陆云川比吗,他爸妈做生意家里有钱以后可以送他出国,你有什么?你爸已经废了,你也要当个(fei.)物吗?怪不得你妈要抛下你们回娘家,还不是日子过不下去了!”
杨钦终是忍不了了,上前一步几乎贴着张淳,“你再说一遍??”
张淳不敢相信地退了一步,“怎么着?你还想打老师不成?反了你了。”
扬手就要扇杨钦耳光,杨钦眼疾手快向后一仰躲了过去,再一把扣住了张淳的手腕,“还想打我?我告诉你,再碰我一下我就还手了!”说完一甩手,张淳穿着高跟鞋被甩得重心不稳,一个趔趄跌坐到椅子上。
张淳愣了一会儿,没再动手,讥笑道:“你看你个流氓样子,哪里像个学生,还打老师,你今天这表现我就可以开除你。成绩成绩不行,人品人品不行,你在向我证明你就是个la圾吗?”
杨钦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脖子上青筋凸起,极力克制住想打人的冲动,咬牙切齿道:“我不是(fei.)物,我爸也不是,我爸妈是被迫离婚的!”
张淳继续冷嘲热讽:“是不是被迫的你不知道?骗自己呢?你妈妈就是因为你们太窝囊才抛弃你们,这我都知道,你这副样子给谁看呢?你看看你自己,抽.烟.喝.酒.打.架.逃.学,不学无术不求上进,只会在这里发脾气,还说自己不是(fei.)物?你有本事就别逃课啊?好好学习保送一中啊?杨钦我要是你我就好好学习,考到北京去给我妈看看,没有她我一样过的好!”
杨钦本来出离愤怒了,但是此时此刻突然冷静了下来,他好像忽然打开了另一个世界、找到了另一条道路,一个跟他的状态截然不同的世界、一条与他想要报复的目地殊途同归的道路。
并不是什么都做不了,他还可以做很多事!
张淳见杨钦突然呆滞了,嘴上不停,继续叨叨:“我看你是做不到,就你这成绩普高都危险,你这辈子就这样了。”
杨钦恶狠狠地瞪了张淳一眼,“谁说我做不到,我是懒得学!不就是保送吗,我要是好好学,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张淳一个白眼翻上天,手一挥,断言道:“不可能,你这种学生要是都能保送,这班主任我就不干了。”
杨钦眼里骤然蹿起熊熊烈火,是个男人大概都受不了这种挑衅和蔑视,何况还是杨钦这种很容易冲动上头的少年。这一瞬间杨钦骨子里那些倔强、那些不服输的念头,还有那报复妈妈以及眼前这个老师的欲望,被彻底的点燃了。
杨钦忽然笑了起来,似是怒极的笑,又似是狂喜的笑,眉眼间净是狠厉的神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兴奋,刺激的兴奋、炽热的兴奋、前所未有的兴奋。
杨钦弯下腰,双臂张开撑在桌子上,贴近张淳的脸,直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说道:“好,走着瞧。”
放学以后杨钦几乎是飞奔回家的,他担心杨毅把垃圾倒了,进家门第一件事就是将昨天扔进垃圾桶的文具盒翻了出来,重新摆上书桌。
盒面上的马口铁皮已经有些许剥落,盒底也有摔落造成的几处凹陷,确实该换新的了。杨钦在心里默默地想:再用最后一年,从今往后,就让恨成为我前进的力量。
这是妈妈送的文具盒,也是将他打醒的当头一棒。杨钦知道自己是个很容易懈怠又不太记仇的人,用杨毅的话说大概是给点阳光就灿烂吧,杨钦决定将这个文具盒当作警示,随时提醒自己不能懈怠,更不能忘记仇恨。
杨毅今天也提前关了门,八点就到家了。
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着杨钦带回来的惨不忍睹的卷子,皱了眉头。杨钦的功课一直都是秦诗文辅导的,自己几乎没操过心,秦诗文告诉他,每次杨钦成绩下降或者不听话的时候,秦诗文只要一威胁“我要告诉你爸爸”,杨钦立马就老实了。
杨毅知道杨钦现在成绩不太好,虽然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这一堆不及格的卷子气得够呛,“就这些?一学期才这么点?少了几张?”
“十几张吧。”
杨钦说完,极其自觉、极其反常的把文具盒递给他爸,然后跪到了沙发上,扒着沙发靠背趴好,咬咬牙又把裤子脱了下去,“我真找不着了,不知道扔哪儿了,你打吧。”
杨毅惊得下巴都快掉到地上,这小子挨揍从来就没痛快过,每次都磨叽半天,这会儿屁股上还留着昨天挨过打的痕迹,红肿消下去,几块青黄浮上来。
杨毅昨天说“少一张一板子”只是怕杨钦偷奸耍滑威胁他的,方才问那句话也不是真的要打,他已经做好了儿子会求饶下保证、然后自己再呵斥几句,这事就此翻篇的准备。
然而状况来的有点突然,杨毅手里握着文具盒一时愣住了,不知该打不该打。
杨钦见爸爸没动手,稍稍偏过脑袋,发现杨毅正盯他的屁股出神,这么一直撅着怪尴尬的,他瘪着嘴问:“爸,你还打不打了?”
杨毅回过神,儿子都讨打了,话又是自己说的,就算他没想打,好像也不能不打了。板起脸说:“趴好。”
杨钦咽了咽口水,把头转回去,绷紧了全身肌肉。
杨毅看得出来他还是怕的,只用了三四成力,在杨钦屁股上不轻不重地打了十下。小块青黄痕迹的周围又浅浅地染上一层绯红,有些疼又不是很疼,杨钦没哭,也没再继续讨打,提上裤子翻了个身,把自己扔进沙发里,自顾自地沉思。
杨毅盯着坐在身边沉默不语的杨钦,思来想去总觉得不对劲,问:“你今天怎么这么老实,你是不是又惹什么事了?”
杨钦有点不高兴,不满的白了杨毅一眼,“我没惹事!你什么意思啊?”
杨毅半信半疑上下打量杨钦,想在他脸上找出点心虚的表情。杨钦被老爸这种怀疑的目光搞得很不爽,坐直了正色道:“我真没惹事!我真的知道我做错了,我以后好好学,你信我最后一回。”
杨钦站了起来,神情带着难得一见的严肃认真,拍拍胸脯说:“爸,我保证!我一定会拿到一中的保送,回省城上学,去北京念书,留在北京工作。你没能做完的事,我替你做!我要让我妈看到,没了她我们一样过得很好很幸福!”
杨毅完全震惊了,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从自己的十四岁的小儿子口中听到这样的话。
杨钦抓起那一叠卷子挥了两下,慷慨激昂地继续说:“这些放你那儿,以后每次试卷我都拿回来,只要有一次、有一科我比这堆里面的最高分低了,你尽管揍我!”
杨钦撂完狠话将卷子甩在茶几上,潇洒一个转身大步流星向房间迈去,清白色的灯光洒在杨钦的身上,让他的背影看上去熠熠生辉,带着少年人的轻狂张扬,每一步都走得壮志凌云意气风发。一脸倔强,一身傲骨。
杨毅还没从震惊中缓出来,马上又被杨钦一番豪言壮语震得半晌说不出话。
这孩子从小就怕疼,小时候打个针都能抱着自己的大腿哭半天,居然敢说出这种话,杨毅立刻就知道他并不是说着玩的。
杨钦旋开房间的门把手,熠熠生光的身影在门边顿了一顿,回过头,眼睛眨巴几下,补了一句,“那个…语文除外啊。”
(番外·初二篇 完)
【番外 初三篇】
近一年的时间里杨钦没有再挨过打。
只有一次英语不小心考了一百二,比那堆卷子中的最高分低了三分。回到家杨钦把鸡毛掸子塞到他爸手里,但是杨毅没有打他,只说不打了尽力就行。
当然杨钦也没有非要去讨这一顿打,只是牛皮吹出去了,咬着牙也得努力做到,狠话放出去了,即使不想挨打还是得去兑现。但是既然杨毅愿意饶过他,他自然高兴地接受了。
杨毅原本下决心要对他严加管教的,未曾想不仅不需要督促,杨钦简直乖得超乎想象。
初二期末和暑假那三个多月,杨钦的状态真的把杨毅给吓坏了,每天七点不到就起来学习,晚上十一二点才睡,不看电视也不玩游戏,就连吃饭的时候都放着听力材料在听。十天把暑假作业全部写完,要知道杨钦从前都是收假最后几天才开始赶作业,杨毅和秦诗文还经常帮他一起赶,因为这事杨钦没少挨训挨揍。杨毅担心他学出毛病,主动提出要带他去旅游也被拒绝了。
这个疯狂的状况持续到初三开学的一模,杨钦一鸣惊人,从三百多名考到了全校第十八,惊呆了所有老师。
因为这次考试杨毅还被叫到学校谈话,一进办公室就看到杨钦站在十一班的几位任科老师面前哭,隐忍地抽泣着,双眼通红,又气愤又倔强。
张淳的话语中字里行间透露着他们怀疑杨钦作弊。
杨毅对杨钦一贯严厉,批评多鼓励少,他从来都不是护短的人,只要杨钦有一点点错他都是先批评儿子。但是那次杨毅是真的发了火,当着杨钦的面申饬几位老师的不公正眼光。那也是他第一次当着儿子的面赤裸裸地维护他。
二模在初三上期的期中考试之后,三模在初三下期开学,四月十号拿到了四模成绩,杨钦全校第二。
四次模拟考杨钦的综合排名在全校第七,每年二十个保送省城一中的名额,他占据了一席之地。
十一班只有他一个人保送,张淳带杨钦去教务处领取了保送材料。从教务处出来,杨钦洋洋得意靠在走廊的墙上,轻狂鄙夷地看着这个曾经说他是个(fei.)物的老女人,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左腿弯曲蹬在墙上,头一仰将后脑勺也抵在墙上,满脸轻蔑地对她说:“你不是说我这种学生要是都能保送你就不干了吗?”
张淳本来挺高兴的,一个保送生她能拿到三千块奖金呢,但是听到这话想起了一年前的事,笑得有些尴尬,“我还不是为了激励你才那么说的,真是的,还挺记仇。”
“激励我?怎么?张老师,说话当放屁啊?”杨钦虚着眼睛,态度极其挑衅。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我也快退休了,本来明年就不打算当班主任了。”
杨钦冷笑一声,“这对下一届的学生来说可真是一个好消息。”
“行了,赶紧回去上课!”张淳脸上挂不住,不免有些起火,不再理会杨钦的耀武扬威,径直回了自己办公室,背影有些急促和狼狈。
杨钦用成绩给了讨厌的老师一记响亮的耳光,心里满满报复的快感。所有的辛苦、所有夜以继日的学习这一刻都是值得的。杨钦没打算咄咄逼人,让她辞职肯定是不可能的,况且在他心里打脸班主任只是顺便而为罢了,他还有更高更远的目标。
他离自己的目标又近了一步,下半年他就可以回到小时候生活的地方上学了。
省城,一中。
B市是个小城市,好点的初中就那么一两所,杨钦所在的实验中学是数一数二的。而一中是全省乃至全国都闻名的一所高中,即使是省城本地人能上一中也是一件值得自豪的事。
拿到保送单的周末,全家人给杨钦开了个庆功宴,十口人坐了一大桌。餐桌上姑姑和小叔还告诫杨钦的堂弟堂妹要好好读书、向哥哥学习。
杨钦的堂弟纪年撅着嘴对他妈妈——也就是杨钦的姑姑说:“你以前还说大哥不听话,让我不要学呢。”
姑姑拧住纪年胳膊上的一块肉,瞪眼道:“就你话多。”
纪年疼得龇牙咧嘴,叫唤着从妈妈手里把胳膊拯救出来,满脸怨念揉搓着。
杨钦倒是不在意,爽朗一笑,小手一挥,装模作样的端着哥哥架子教育弟弟,“以前不许学,现在可以学了。”
杨毅见儿子机智地化解了尴尬,也跟着笑起来,骄傲之情溢于言表。
但是鉴于杨钦以前确实不是什么好榜样,没少带着纪年进游戏厅,杨毅还是假装警告地对纪年说:“该学的学,不该学的不准学啊,否则大伯要打人了。”
杨钦撇着嘴点头附和:“你大伯脾气可不好。”
刚说完就被杨毅用筷子腿敲了一下手背。杨钦立马举着爪子摆出一副深受其害的样子,“你们看看、你们看看。”把家里人全逗笑了。
奶奶捏了捏杨钦的脸颊,“你有出息奶奶也跟着沾光,好多人都听说我大孙子保送省城了来跟我道贺呢。”
奶奶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收起笑容说:“对了,十五栋的李老师你们知道吧,昨天去买菜碰到他,还跟我们抱怨呢,他孙女跟小钦一届的,这次没考好,刚好排在第二十一没保送成。当着我的面说今年实验中学的保送有黑幕,有几个初一初二成绩很差的学生都保送了,这不就在说我孙子么,我…”
杨钦的爷爷接过话,“就是,我当场就不乐意了,直接呛回去了,我孙子可是正儿八经好好学的是吧?”
“那是!爷爷威武!”杨钦边剥虾边听着,杨毅的手不方便,虾、螃蟹、鸡蛋之类需要两只手吃的东西,杨钦都会主动帮爸爸剥。
奶奶继续说:“听说小姑娘哭了一晚上,那小姑娘我见过,挺乖巧的,平时成绩很不错就是心理素质不太行,一大考就发挥失常。”
“我知道她,四班的李思雨对吧?她平时成绩比我好,常年全校前五名。”
“对对对,就是这名儿。”
杨钦摊手,“没办法,只能参加中考了,她要是正常发挥的话应该能进市前十,这样也能去一中。”
“她爸妈就是怕她参加中考会考砸,到处打听前二十名有没有愿意放弃保送参加中考的,让一个名额出来,花大价钱买也行,但是这谁能让啊,是吧?都是好不容易考上的。”
杨钦给爸爸碗里剥了四只虾,剥完挨个吮吸手指头,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就是嘛,都是辛辛苦苦考来的名额,岂是金钱能够收买的。”
杨钦彻夜难眠,在床上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他索性爬到飘窗台上,拉开窗帘背靠着墙壁盘腿坐下。
窗外夜色正浓,死一般的沉寂,无数的小飞虫在昏黄的路灯灯光下杂乱无章地飞舞。
杨钦又感觉迷茫了,这一年来近乎疯狂的学习为的就是考去北京,他要带爸爸去北京,要在妈妈的眼前幸福的生活,要让妈妈后悔难过。
如今他已经迈出了第一步、他做到了、他考上了一中,可是目的却不复存在了————妈妈她过得并不好。
那么他这样做的意义又在哪里?
他怨恨妈妈在爸爸最落魄的时候落井下石抛弃了他们,可现在呢?妈妈已经过得这么惨了,他若是继续自己的报复行为,岂不也是落井下石么?这样的话他跟妈妈又有什么区别?
杨钦发觉这些年自己与之为敌的一直都是假想中的冷酷无情乐不思蜀的妈妈。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妈妈并不是这样的,她过得不好,而且对他们心怀歉意,甚至还影响到了她目前的生活。
杨钦心软了。
杨钦恼怒地揪住自己的头发,肌肉因为用力而颤抖,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头皮撕下来一块,牵动着整个脑袋都疼了起来。
他怨恨妈妈的离开,也怨恨自己的心软和善良。
这一年里,好多次杨钦学得头昏脑涨,想休息、想放弃,但他强迫着自己去幻想妈妈牵着新丈夫的手、抱着他们的孩子、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画面,从而激发恨意,只有这种恨的感觉才能带给他前行的勇气和学习的动力。
而如今,想来竟然有点悲哀。
恨一个人也是很累、很折磨人的。
杨钦觉得脑子快要炸开了,忽地松开那一撮头发。疼痛散去,松开的仿佛不仅仅是头发,还有紧绷的情绪和心脏。他卸了力一般瘫软在窗台上,连同一并卸去的似乎还有那些埋在心里的报复的念头。
杨钦浑身疲软无力,累,很累,身累,心累。
虽然他依然不能够原谅妈妈的背叛和离开,但他不想报复她了。
既然大家都过得不好,也算扯平了。
就这样吧,从此再无瓜葛,从此两不相欠,你过你的,我们过我们的,互不打扰,天各一方。
杨钦一坐就是一整晚,直到晨光熹微,第一缕阳光穿云破月照亮阴霾,倦意才后知后觉到来。
只睡一个小时的结果就是整个上午杨钦都趴在桌子上睡觉,反正已经确定保送老师们也就任由他睡了。
中午杨钦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食堂吃饭,准备回教室继续睡,经过教学楼时,被旁边长椅上坐着的一个瘦瘦小小的女生引去了注意力,习题册和草稿本放在腿上正写写算算,午后的阳光洒在她披肩的长发上,映出柔亮的光泽。
杨钦见过她————李思雨。
他想起之前奶奶说的话一下子清醒了。说起来,在这场保送名额的竞争中,杨钦确实算异军突起,如果没有他这匹黑马也许李思雨是可以进前二十的,说他挤掉了李思雨的名额似乎也没有错。
杨钦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李思雨诧异的抬起头,看上去很憔悴,想必是因为排名的事也备受煎熬。
杨钦不知道说什么,尴尬地搭话,“那个,我叫杨钦,十一班的。”
李思雨冲他礼貌地笑笑:“我见过你。”
“你怎么在这里看书啊。”
“教室里太吵了,这边安静一些。”李思雨低下头继续算一道反比例函数。
一阵尴尬的沉默,杨钦觉得自己应该向她道个歉,但好像又没有道歉的必要。于是他想安慰和鼓励一下这个姑娘,“那个…加油啊,你可以考进市前十的。”
殊不知自己正在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思雨忽然红了眼眶,低着头肩膀轻微抖动,泪水一滴一滴打落在草稿本上,泪珠模糊了草稿本上的钢笔字迹,晕开朵朵墨花。
杨钦一下子慌了手脚,他本就不经常跟女孩子说话,把女孩子惹哭真是人生头一遭,局促地说:“你…你别哭啊…怎么了?”
李思雨忽然站起来,捂着脸朝教室跑去,留下杨钦一个人凌乱在原地。
杨钦挠着头回了教室,竟生出一股不可名状的负罪感。
杨钦忽然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他想把这个保送名额卖给李思雨。反正他也不太需要了,爷爷的手术花销不小,卖点钱也能补贴一下开销。
让杨钦产生这个念头的另一个原因是,前几天给爷爷办完住院手续时,杨钦撞见爸爸在家里一脸惆怅的翻看存折,随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这些年杨毅着实不能算富裕,但对于儿子的花销还是很舍得的,基本上有求必应,宁可自己省吃俭用也尽量满足杨钦的需求。杨钦一直想要一台索尼PSP,这大概是每个游戏少年都梦寐以求的东西,他手里的游戏机还是小学时妈妈给买的任天堂Game Boy Advance,但杨钦始终没能向爸爸开口要钱,他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跟从前不能比了。
没有出事以前家里的条件可以说相当不错,96年买了车,98年买了房,俨然小康之家。那时候能买得起车的家庭不算多,杨钦小时候都是爸妈开车接送上下学的。
出事以后,秦诗文卖掉了家里的车,还借了很多钱,辗转了几家医院才把杨毅的左手保住。
对于杨毅这样一个工程师来说,失去一只手臂等于失去了前途,无法绘图,无法操作仪器,无法进现场。
杨毅的领导一直不满他想调走的心思,于是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以各种借口卡着工伤不给批。这一拖就是两年,最后只按照五级工伤进行了赔付,而此时银行贷款利息也滚了两年,这笔钱仅仅够还债。
杨毅伤愈以后,以他的工作经验和能力本可以进行一些不需要亲自操作的指导工作,但是由于领导的打压,杨毅彻底的失去了工作机会。两年多的时间只给他发待岗工资,一个月四五百块钱,想逼走这个失去了一只手臂的精英工程师。
这两年是杨毅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他几乎失去了一切,身体、工作、家庭。
离婚后杨毅已是万念俱灰,索性遂了领导的愿,从单位买断了,拿着买断的钱回到B市盘下了一个店铺。在决定开什么店前杨毅做过调研,附近生活设施很全,什么店铺都有,唯独没有数码店,零几年的时候电脑还不是很普及,杨毅的店成为了先行者,方圆几公里仅此一家,养活自己和儿子还是够了,不至于捉襟见肘。
杨毅从来不在孩子面前抱怨工作和生活,杨钦只知道杨毅因为事故失去了工作,但其中的是非曲直却并不尽晓。
生活上,从丰衣足食到普通温饱的落差一度让杨钦深感失落,但他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他明白父亲的不易,也心疼他。尽管有时候看着陆云川穿着阿迪耐克的新款、拿着刚上市的掌机和iPod nano也会心生羡慕,但他从来不会开口去要一些让杨毅负担过重的奢侈物品。
前几天杨毅还说他是个帮不上忙的小孩子,如果真的能把保送名额卖掉,那他也是可以赚钱养家的大人了。
杨钦在心里美滋滋地盘算着,卖掉以后他要留一点钱给自己买个PSP2000,剩下的就全部交给爸爸。
杨钦一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雷厉风行。
放学后立马飞奔到四班门口,堵到了正准备回家的李思雨。她的情绪已经平复了,看到倚在走廊墙上四处观察的杨钦似乎不太想理会,匆匆一瞥,低下头从他身边快步走过。
杨钦把书包甩到肩膀上,赶紧追了过去,“哎,等等,李同学,那个,中午的事对不起啊,我没想惹你不开心来着。”
李思雨没理他,埋着头走得更快了,杨钦不得不小跑两步追在身旁跟她并排疾走,压低声音说道:“我听说你爸妈在打听保送名额的事,我可以把这个名额让给你。”
李思雨猛地顿住脚步,不可思议地转过脸,神情复杂,有惊讶、有期盼、还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里头。
杨钦窘迫地挠挠头,尬笑着说:“不过我还是想换点钱,所以想跟你爸妈谈一谈。放心,不会敲诈你的,半卖半送,童叟无欺。”
李思雨盯着杨钦看了好一会儿,眼里又开始泛起水光。这给杨钦吓得立刻结巴起来:“你别…别哭啊,要不…送你也行。”
李思雨腾地脸红了,低下头继续往前走,轻声说了句:“走吧。”
“好嘞。”杨钦欢快的答应。
两人骑着自行车,一前一后穿街过巷,街道两旁是葱郁的香樟树,道路不宽,金灿灿的阳光将林荫连成一片,光影斑驳。
杨钦觉得很奇特,他们俩住在同一个小区,三年来上学放学都走这条路,居然从来都没有说过话?奶奶和李思雨的爷爷曾经都是乡镇中学的老师,是旧识,可他居然从来都没想过要认识一下李思雨?
杨钦几乎没有注意过这个安静瘦小的女孩。事实上,不止是李思雨,他好像没有注意过任何女生,也没有喜欢过什么女生。班里有正在谈恋爱的同学,还不止一对,但杨钦似乎从来没有关注和打听过,也没有羡慕和这方面的兴趣。
毕竟十四年来,游戏才是他的女朋友。
杨钦仔细回想着,小时候逢年过节爸爸妈妈带着他回B市跟爷爷奶奶团聚时,好像有见过她一两次。
除了平时上下学偶尔的擦肩而过,杨钦对李思雨的唯一印象就是二年级的春节了。那是大年初四的下午,他跟陆云川正在路边的土坑里打弹珠,看到当时七八岁的李思雨一身泥巴哭着往家跑,好像是被谁欺负了的样子。
不过那一年的春节真正让杨钦记忆深刻的是,他被杨毅狠揍了一顿。
因为正月初六他跟院子里一个讨人厌的男孩打了一架,那个小子弄坏了杨钦在航模课上亲手制作的四驱车,杨钦一气之下把他推下了台阶,后脑勺着地,缝了三针。
虽说过年不打孩子,但杨钦还是挨了揍。那也是杨钦这辈子唯一一次在大正月里挨揍。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小区的自行车库在李思雨家楼前,停好车后她带着杨钦上楼,站在家门口却没有敲门,微微颔首,脸上依然红霞一片,转过身细声细语对杨钦说:“你不用让名额给我,是我自己没考好,不怪你,没有你也会有别人的。你有什么条件一会儿跟我爸妈谈就行。”
“哦。”杨钦有点不敢说话,生怕说错什么又把这个水做的女孩子惹哭了。
开门的是李思雨的妈妈,看到女儿带了个男生回来十分吃惊,询问地看向李思雨,李思雨不知道该怎么介绍,张了张嘴没出声。
杨钦见状索性自我介绍,开门见山道:“阿姨好,我是李思雨的同学,今年初三的保送生。我来是想跟您聊聊关于保送的事情,我可以放弃这个资格。”
李妈妈惊呆了,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客客气气地把杨钦请进了家门,沏了杯茶。
李爸爸听到客厅的动静也从房间走出来,四个人在沙发上坐定后,李妈妈迫不及待地问:“你说可以放弃是真的吗?是你父母让你来的?”
杨钦喝了口茶,“不是,他们还不知道。”
李思雨父母高涨的热情瞬间冷了半截,“那你还是回去好好跟父母商量一下吧,或者把你父母的联系方式告诉我们,我们去谈,这事你一个小孩子做不了主的,保送手续需要监护人签字你知道吗?”
“我知道,这些您不用操心,我会说服他们的,我就是先来问问您愿意买么?”
“当然了,你打算卖多少?”
杨钦愣了,他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想着卖点钱补贴家用,还没来得及打听卖多少钱合适。杨钦对钱完全没有概念,小时候吃穿用度都是妈妈操心的事,他要的东西妈妈也都会给他买好,零花钱买点零食小玩意儿完全够用,所以他基本上没摸过钱、也没置办过家用。他只知道耐克的鞋子是七百块、老款PSP1000是一千八、网吧一个小时一块五,一百块钱够他上一个多月。
杨钦思考了一小会儿,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八千!”
李思雨的父母被这个报价震得面面相觑。
要知道,非省城的考生就算进了市前十拿到一中的录取通知书,光借读费都得一万五,而保送生是免借读费的。他们已经做好了如果有人愿意放弃、即使要花一二十万也给女儿买的准备。
瞧见李思雨父母满脸震惊,杨钦还以为是自己狮子大开口要的太多了,脸上不免露了怯。他舔舔嘴唇,上下打量着李思雨父母的脸色,学着电视里那些大人谈生意的口吻,斟酌着说:“我只是现在不太需要这个保送资格了,本来我就是后来居上把李同学挤出去的,让出来也没什么不行。但毕竟为了保送我也努力了这么久,加上我家里最近又出了点事,刚好听说叔叔阿姨在打听这件事才想着随便卖点钱补贴家用,您要是觉得多了还可以商量。”
李思雨的父母相互交换了一个无语的目光,他们认为眼前这个少年要么是个骗子,要么是个傻子。
李妈妈转头小声问李思雨:“他真是你们学校今年的保送生?”
李思雨点点头,目光一直落在杨钦脸上,“嗯,第七名,杨钦。”
李思雨是个乖巧听话的女孩,不可能伙同同学骗大人,李妈妈对此深信不疑,于是拉拉李爸爸的袖子,两人走到阳台关上门嘀嘀咕咕商量了足有十分钟。
李爸爸出来以后径直回了卧室,返回客厅时手中拿了一沓钞票,挺厚的,用橡皮筋扎着,最上面还有一张名片。
他将钱放在茶几上,郑重其事地说:“杨钦同学,这件事你还没有跟你的父母商量过对吧?这样,这五千块钱你先拿着,当做是叔叔阿姨给的定金,回去以后跟你的父母好好商量。名片上有我的电话,如果他们同意就让他们联系我。如果你的父母不同意,再把这钱还给小雨,你看行不?”
杨钦一脸懵比的捧着白花花的钞票从李思雨家出来,腿有些发软,走路姿势都软绵绵的。
他惶惶不安,万万没想到钱居然来的这么容易,容易到让他有种轻飘飘的不真实感,禁不住心里感叹道:原来好好读书真的能赚钱!
杨钦越走步伐越沉重,心花怒放的同时又感到这钱沉甸甸的烫手,他不知道杨毅会不会同意他贩卖保送名额。
杨钦飞奔回家,小心翼翼从那一沓钱中抽了几张出来,然后把剩下的钱藏到书架最下面一排书的背后。杨钦心虚得不行,即使家里没人,动作也轻得像做贼一样。
藏好以后到奶奶家两口扒完了晚饭,带上奶奶给爸爸准备的饭盒,推上自行车往医院赶去,杨钦骑得飞快,两个车轮都快蹬飞了。
事不宜迟,他得赶紧试探一下老爸的态度。
医院里,杨毅正在病床旁边看书,杨钦走过去把饭盒放在桌上,问道:“爷爷怎么还不醒啊?”
“医生说一周左右,今天我看到你爷爷皱眉头了,应该快醒了。”杨钦从语气中判断出爸爸的心情还不错。
“那个,爸,我听说脑出血病人康复后会有后遗症,可能走路不太稳,说话也不利索,要不我不去省城念书了,以后在家帮你照顾爷爷吧。”
杨毅完全没有听出弦外之音,甚至心里还很高兴,儿子这么有孝心可算没白养,笑着说:“说什么傻话呢?你好好念书就行了,我的爹我自然会好好照顾。”
杨钦见他爸没听懂继续试探,“你手又不方便,多一个人多一份力嘛,我一个人去外地念书你放心啊?”
杨毅好像明白了点什么,“怎么?你不想去一中了?”
“嗯,我不想去了。”
“为什么?”
“这不是爷爷的事让我突然觉得还是家里人重要嘛,我也不想去北京了,咱们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就挺不容易的了。”
杨毅的心一下子软了下来,好言好语劝道:“能去好学校当然得去,不然你这一年拼死拼活的学习岂不是白忙活了?”
杨钦双眼放光,“也没有白忙活呀,爷爷生病是不是花了不少钱,我这个保送名额说不定还能卖钱呢。”终于逮到机会把最想说的话引了出来,杨钦说完自以为不经意的观察着杨毅的脸色。
然而杨毅立刻发觉了儿子察言观色的神情,嗬,原来这才是这小子的重点。
病房里不敢大声说话,杨毅伸出一根指头在杨钦太阳穴上狠戳了两下,瞪着眼睛训斥他:“你少给我想些邪门歪道,你爹还没死呢,用得着你挣钱吗?给(wo).滚一中好好念书去!”
“哦。”杨钦揉了揉脑门,悻悻地说。
“保送是不是要家长到学校确认签字来着?明天我就去学校把这事办了。”
杨钦顿时心慌了,但还是装作平静的样子稳住语调说:“不着急,爸,十号前签字都来得及。说不定要折腾一上午呢,还是等爷爷醒了再去吧,学校离这儿远,万一爷爷醒了你不在身边多麻烦啊。”
杨毅想了想,“也是,今天都第四天了,应该快了。”
杨钦像一只露出尾巴的小狐狸忐忑地从爷爷病房逃了出来。
看来爸爸是不可能同意的了,这下该怎么办?钱都收了,总得忠人之事吧?而且他确实不想去省城念书了,在病房里说的话其实是他的真实想法,他不想再累死累活的去报复妈妈了,留在爸爸爷爷的身边为他们尽点绵薄之力不是更好吗?
再说了,让他把钱还给李思雨并告诉她,我不能让给你了,你自己考吧。
杨钦想想就觉得抓狂,对李思雨来说好像太残忍了,他有点不忍心这样做。
还有一个多月就中考了,他担心这个节骨眼上这个脆弱的女孩子承受不了希望到失望的落差。
杨钦现在似乎又多了一个必须把名额让出来的理由,他不想再把女孩子惹哭了。
杨钦骑着车慢悠悠在大街上闲晃,他的脑子乱作一团,他现在脑海里都是妈妈过得不好的画面,完全没有了报复她的念头,而爷爷还躺在病床上,未来不知道还有多少开销。这个名额卖的话杨毅不同意,不卖的话钱都收了,这着实让杨钦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忽然间,一道澄澈的光照亮混沌的思绪。
杨钦灵光一闪,保送的确认手续和放弃手续只是需要家长持证件到学校签个字罢了,找个人冒充不就好了?
冒充爸爸不太可行,爸爸的长相特征太鲜明,个子比普通人高大,又断了一臂,还参加过他的家长会,班里老师肯定能认出来。
冒充妈妈倒是十分合适,这个学校没人见过她,包括家属院里见过妈妈的也不多,即使离婚了她依然是自己的监护人,完全有签字的权利。
杨钦如此想着更是打定了主意。
回到小区已经八点过了,他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在楼道里徘徊。
楼道的墙壁上贴满了各种各样的小广告:疏通下水道、换锁、贷款、家教、宽带维修等等等等琳琅满目,还有XXX我爱你至死方休、没有你的日子我真的好孤单之类的手写句子。
杨钦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他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家政保洁公司小广告上的电话号码。
“您好,我明天需要一个保洁人员,要四十岁左右的女性。”
很快保洁公司把钟点工的电话发给了杨钦,杨钦立刻给她打了过去,电话那头是一个地方口音浓重的中年女声,“你好你好,明天俺几点钟过去好喃?”
杨钦皱了皱眉,心想着这人该不是不会说普通话吧?会不会不靠谱?转念一想,反正都是都是冒充的,谁知道她是不是我妈呢。于是说:“明天七点可以吗?来的时候带一张白底的一寸免冠照片,不用带洁具。”
电话那头的女人虽然很疑惑但还是答应了。
杨钦用手机打着光继续找,就在保洁公司广告下面不远的地方找到了他需要的办证广告。
杨钦照拨过去,“您好,我想办一张身份证,急用,最快多久能办好?”
“一代还是二代?带不带芯片?”电话里的人懒洋洋的问。
“一代,不用芯片,就给人看一眼,要最快最简单的。”
“一代八十块,姓名住址身份证号照片发来,二十分钟弄好哈。”
“那我明天上午七点半左右把资料和电子版照片发给你,我给你两百,你办好后送到B市实验中学门口来可以不?”
“得嘞。”
杨钦安排好后挂了电话,抚着胸口做了两个深呼吸,他觉得自己简直是个犯罪天才。
第二天杨钦起得比奶奶还早,骗奶奶说今天要值日,早早出门,悄悄溜回了自己家。
七点,保洁阿姨准时到达杨钦家门口。
杨钦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没人,赶紧把保洁阿姨拉进屋内,“阿姨,我叫您来不是来打扫的,是这样,我学校有点事,想让您扮成我妈妈陪我去一趟学校签几个字。”
保洁阿姨十分上道,露出了看穿一切的笑容,“你在学校闯祸了,不敢跟家长说怕挨揍是不是?”
杨钦哭笑不得,“不是,是我要放弃保送资格,我父母不同意,所以才让您装成我妈妈去签字。”
保洁阿姨吓得站了起来,“这可不行,这事大了,俺可不敢。”
“您不用担心,我都安排好了。您过去只需要签两个字就好,这是两百块钱定金,事成之后我再给两百怎么样?”
一上午辛辛苦苦做一家的清洁只能挣六十块,现在只需要跑跑腿就能挣四百,这让保洁阿姨动摇了,她缓缓的坐了下来。“行吧,那俺该怎么做,得注意点啥?”
杨钦喜上眉梢,“没什么需要注意的,当我是亲儿子,演得自然点、坚定点。如果被问为什么放弃的话,就说爷爷生病了我想在家照顾家人,家里经济困难没有送我去外省念书的条件。不管老师怎么劝,坚持说这两点就行了。”
跟保洁阿姨大致谈妥了,杨钦将她送出了门,并约定一个半小时后的八点半,在学校门口见。
杨钦盘算着还需要些什么,身份证一会儿去办,户口本在书房,妈妈的户口已经转走了,所以还需要离婚协议书才能证明保洁阿姨是他亲妈。
家里的存折和证件全都放在书房上锁的柜子里,而钥匙在爸爸房间衣柜的暗格中。
他蹑手蹑脚的取了钥匙,打开了柜子最底下的抽屉,户口本和爸爸妈妈的离婚协议书安安静静的躺在里面。
杨钦将它们揣进书包,心中惴惴不安。
杨钦背起书包去上学,进校门前,拐到路边的复印店扫描了保洁阿姨的一寸照片,用复印店的电脑把电子版发到了办证人员的邮箱里。
一切都准备就绪了。
杨钦心想,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胆大包天的事了。
七点四十杨钦坐进教室上课,他用一节课的时间写了一份情感真挚的申请书,里面详细的阐述了自己放弃这个保送名额的种种原因。
八点半第一节下课,保洁阿姨和办证的大叔已经到了校门口,杨钦取到假身份证来回翻看了好几遍,上面印着他妈妈秦诗文的各种信息,配的是保洁阿姨的照片,做工精良,看上去十分逼真。
杨钦忽然有点打退堂鼓了,他知道这事只能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迟早是会被爸爸知道的,到时候杨毅多半得扒他一层皮。
可事到如今已经万事俱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杨钦只好抱着一丝侥幸,也许事成之后他捧着钱交给爸爸,在沉痛的认个错道个歉,爸爸说不定能看在他马上要中考而且一片孝心的份上原谅他?
杨钦把假身份证交给保洁阿姨,再次与她确认串供词。
保洁阿姨倒不耐烦了,“哎哟记住了!俺是你妈,俺叫秦诗文,俺是北京人,俺和你爹离婚了,因为你爹在医院照顾你爷,所以俺来替你签字。你说好几遍了,阿姨不傻,能记住。”
杨钦无语,搓搓手心里的汗,仔仔细细推敲每一个细节,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说道:“走吧,一定不能慌啊。”
推开教务处的门,教务处刘主任见是杨钦,笑眯眯的问:“来办保送手续的吗?就差你还没办了,别的同学和家长都是第一二天就迫不及待来办了,你们还真是不着急。”
“刘老师,我们不是来确认的,我们是来办放弃手续的。”
“放弃?你们确定?”
在得到杨钦“母子”的肯定回答以后,刘主任拿起桌上的座机打了一个内线电话,“路校,你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有学生要放弃今年的保送。”
五分钟以后,实验中学年轻的副校长路怀远出现在教务处,这个阵仗不自觉让杨钦又气短了一分。
不过保洁阿姨倒是没在怕,任两位校领导苦口婆心的解释这个名额有多么珍贵,孩子有多么努力,怎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开导劝说,她依然坚决贯彻了杨钦说的两点理由,坚持要放弃,甚至还表现得不大耐烦。
不得不说,她一口不标准的普通话给目光短浅的妇人形象添色不少。
两位领导见杨钦“母子”放弃的心意已决,只好既无奈又惋惜地继续走流程。
“放弃的话首先得写一份申请书。”
杨钦立刻从文件袋里把刚写好的申请书拿了出来,“我写好了。”
“带户口本和身份证了吗,放弃手续也需要复印一份备用。”
杨钦又迅速把户口本摸出来摆在桌子上。
保洁阿姨也把假身份证掏了出来。
“户口本上没有你妈妈啊?”路怀远翻看着桌上的材料。
“我爸妈离婚了,她户口迁出去了,这是他们的离婚协议书还有我爸爸的离婚证。”杨钦说着又把杨毅的离婚材料掏了出来。
“不好意思冒昧了,您的离婚证有么?”路怀远转头对杨钦“妈妈”说。
“我…那个…没有。”保洁阿姨结巴了一下,突发情况没有串供,不自觉问询地看向杨钦。
杨钦竟把这个算漏了,他以为协议书和爸爸的离婚证足以证明‘秦诗文’是他母亲了,没想到路怀远如此谨慎。不过他脑子转的极快:“我妈没带,她是从北京过来探病的,我爸在医院忙所以才让我妈来的,谁没事会把离婚证带在身上嘛。”杨钦说小谎向来脸不红心不跳,但是撒此等撒弥天大谎还是让他紧张得脑门冒汗。
校领导们将信将疑,目光交流,两人均露出不安又疑惑的神情。
路怀远皱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还是冲刘主任点了点头。
刘主任也是眉头紧蹙,缓缓从桌边的一摞文件里抽出一张纸————是放弃报送名额的确认书。
他把杨钦的手写申请书和确认书用订书机订在一起,语气不太善:“签字,摁手印。”
杨钦看到确认书的瞬间,兴奋的全身发抖。
路怀远再次嘱咐:“我再重申最后一次,一旦签了字盖了手印,这件事就不容更改了。您的孩子将不能保送我省最好的省一中,他必须和全省近百万的初中生挤中考这座独木桥了,你们一定要考虑清楚。”
“知道了知道了。”保洁阿姨头也没抬,毫不犹豫地把名字写了上去。
杨钦殷切的注视着保洁阿姨握着笔的手,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抑制不住的狂喜的目光。
保洁阿姨盖完手印后,把文件推到杨钦面前。
轮到他了,尽管杨钦极力在克制,签下自己名字的时候笔尖依然微微颤抖。
杨钦签完字,大拇指在印泥中用力蘸了一把,激动得手臂上青筋跳动。
只要按下这个手印,一切大功告成了。
杨钦伸出手指,缓缓下落,距离纸张不到十厘米,在马上就能按下这个决定一切的手印时————
“等一下!”
刘主任突然拍住那张纸,把它从杨钦的大拇指底下抽了出去。
杨钦的手僵在半空,瞳孔微张,流露出丝丝惊慌之色,“怎么了?”
刘主任来回打量这一对奇怪的“母子”,审视的目光落在保洁阿姨的身上,问她:“这事他父亲真的知道?”
没等保洁阿姨回话,杨钦就抢着回答:“当然知道了,他不知道我们怎么可能来呢?”
刘主任怀疑地看了杨钦一眼,继续对杨钦“妈妈”说:“既然是离婚状态,又事关孩子升学的大事,还是父母一起到场比较好。麻烦你现在给孩子父亲打电话问他能不能过来,来了再签这个字。”
“老路,你跟我出来一下。”说完拿着确认书,径直走出办公室。
路怀远一直在旁边观察两人,闻言向门口走了几步,随后突然想起了什么,返回桌边将杨毅秦诗文的离婚协议书拿了起来,“这个借我看一下。”
办公室只剩杨钦“母子”两人大眼瞪小眼,杨钦顿时慌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裹挟着恐惧袭上心头。
他焦急地思索对策,眼看就要大功告成,可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办公室外,刘主任面色凝重来回踱步,“我觉得他们不对劲,以前放弃资格的学生家长哪个不是犹犹豫豫,或者证件没带齐来回跑几趟的,他们明显是有备而来。”
“我也这么认为。”路怀远附和道。
“这孩子的奶奶是我中学班主任,他们家的情况我了解一些,父母离婚有几年了,他是跟着父亲的,但是这么大事却是母亲出面,我觉得不太正常,我怀疑他父亲根本不知道这件事。”刘主任说出自己的考量。
路怀远冷笑一声,“我觉得不止,我怀疑这个人根本不是他的母亲。”
“什么?”
“你想,如果真的是他母亲,为什么户口本和离婚证是学生从包里拿出来的,这么重要的证件不是应该由母亲保管吗?除非她根本就是个外人。其次,我们的问询很多都是学生在回答,说明他在主导和决定很多事,母亲倒没什么主见的样子。再有,母亲的口音不像是北京那边的。”
“我猜她多半是这小子不知从哪里雇来的钟点工,假扮他母亲的。身份证也是假的。”
“不会吧,才多大的孩子,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路怀远指着离婚协议书上面秦诗文的指纹和签名,摊开手向刘主任要他手上的确认书,“对比一下就知道了。”
两人将两份文件叠在一起,仔细比对上面的签名和指纹。
杨钦出门上学前,专门挑了一张小学妈妈签过名的卷子交给保洁阿姨,让她模仿笔迹。所以签名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指纹是复制不了的。
离婚协议书上的指纹是斗,而确认书上的指纹却是簸箕纹。
真相大白。
路怀远弹了弹两张纸,下了定论:“假的。”
刘主任恨恨的说了句“这小子”,转身就要进办公室质问杨钦。
路怀远拦住了他,神情异常严肃:“你去找他班主任要他父亲的联系方式,让他立刻到学校来。我去联系第二十一名的同学和家长了解一下情况。”
“这事必须彻查。”
二十多分钟后,路怀远和刘主任回到办公室,杨钦还不知道已经bao.(露.)了,笑着迎上去,“老师,我刚才给我爸打过电话了,他说走不开,让我妈签字就行了。”
路怀远竭力忍住想抽他的冲动,“是吗?怎么他跟我们说的不一样呢?”
杨钦心跳漏了半拍,“什么?”
刘主任似笑非笑地说:“我刚才给你父亲打了电话,他可跟我说他说马上就过来呢。”
杨钦的脑子嗡了一声,不过没有当机,反而超负荷运转起来,并且立刻做出反应。
露馅了,赶紧撤。
他强装镇定,“那个…老师,其实这事我妈和我爸还没有商量,我们今天先不办了,我们回去商量一下改天再来吧。”杨钦抓起户口本和证件手忙脚乱往文件袋里装。
“对,我回去跟他爹商量一下。”保洁阿姨也跟着附和,见情况不妙转身就去开门。
刘主任一把夺过杨钦手里的文件袋,路怀远一步抢上前堵住门口,冷声道:“你们俩谁都别想走。”
他端详着紧张不安的杨钦,笑道:“怎么?她不是你妈妈么?来了一起商量不是更方便?”
完了,他们肯定知道了。
杨钦只觉得泰山压顶透不过气来,最后残余的一丝侥幸也不复存在了。
路怀远看了看表,指着沙发轻描淡写地说,“坐吧,你爸爸应该快到了。”
话音刚落,敲门声响起。
杨钦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骤然捏住。
打开门,杨毅铁青的脸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他彻底绝望了。










路怀远双眼微虚,“真的不认识?”
杨毅一下子明白了路怀远在怀疑什么,讨好的笑说:“路老师,他们应该真的不认识,这小子我了解,对钱没什么心思,不会为了钱做这种事,他不敢的。”
杨钦咽了咽口水,他心慌得厉害,杨毅都这么说他更不敢承认了,只好硬着头皮撒谎:“真的,住在一个小区就上下学见过几面,真的不认识。”
路怀远往沙发背上一靠,“那就好。”但表情并没有完全相信,只是他没有依据,不能妄下断论。
杨钦在心里默默祈祷,但愿李思雨那边不要穿帮。
事实上,半个小时前,刘主任通知杨毅时,路怀远也给李思雨的妈妈打了电话,告知她杨钦找人冒充家长道学校签字的事。
路怀远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确信他们之间一定存在大额金钱交易,否则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十四岁的学生敢做这样的事。
路怀远在电话中利诱李思雨的母亲,“这个学生的伎俩已经被学校识破了,如果您跟他有经济往来的话一定要告知学校,只有学校才有可能帮助您把这笔钱要回来。”
但路怀远不知道的是,他以为的大额交易其实只有五千元。李思雨的妈妈不傻,五千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是一旦告诉学校,杨钦和李思雨可能都会被剥夺保送资格甚至遭到处分,她不可能为了五千块钱拿女儿的前途冒险。
所以她没有承认。
跟杨钦一样,一口咬定不认识彼此。
这有些出乎路怀远的意料,如此一来他便拿李思雨妈妈没有办法,只好继续从杨钦下手。
而眼下这种情况,他认为杨钦的心理防线基本垮了,应该是不敢再说谎的。于是相信了是一片孝心驱使眼前的少年做了一件荒唐事。
聊了一阵后,路怀远支开杨钦,“我们要单独跟你父亲谈,你先去走廊里站着,好好反省错误,想想自己究竟干了些什么事。”
办公室的低气压几乎让杨钦窒息,他失魂落魄的逃出来。空无一人的走廊里,穿堂风掠过背脊,激起森森寒意。杨钦现在才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有多么严重,他呆滞的站在门外,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班主任张淳,德育处主任,还有两位不认识的老师陆陆续续进去又出来,似乎在共同商讨他的生死大事。
杨钦一站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上午快放学才被传唤进去。他忐忑不安低着头走进门,像是一个等待审判的罪人。
但是当路怀远告知他,他的惩罚仅仅是停课一周而不是处分或取消保送时,杨钦简直不敢相信。
路怀远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希望你能认识到这件事性质有多么恶劣,你的做法太幼稚太荒唐了,按规定本应取消你的名额并记过处分,但是鉴于你马上要毕业了,而且这份签字没有效力,几位老师认为你的出发点是好的,所以情有可原。经过商议决定,你的保送资格暂时保留,这周回家好好反省,写一份检讨,后续的处理将视你的检讨情况决定,听明白了吗?”
视检讨情况决定…
仔细揣摩其中含义的话,这基本意味着此事不予追究了吧?
杨钦手足无措的愣在原地,他不知道这应该算好事还是坏事。如果被取消保送资格,就相当于变相的将它卖了出去,也算事成了。但是他被原谅了,如果可以保送不用参加中考的话,就意味着回家以后必然有一场史无前例的暴风雨在等待着他。
杨毅见儿子在发呆,往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谢谢老师。”
杨钦回过神,深深鞠躬,“我知道错了,谢谢老师给我机会。”
杨毅也欠身陪笑道:“谢谢老师、谢谢领导,给你们添麻烦了,真对不起,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育他。”
杨钦全身很明显的颤了一下。
从办公室出来已经是上午放学的时间,杨钦回到教室收拾了书包,杨毅在教室门口对他怒目而视,他没敢看杨毅,低着头准备去自行车库推车,还没走两步就被杨毅拽着书包带子,拖出校门,塞进出租车里。杨钦自知闯了大祸,在后座上缩成一团,大气都不敢出。
他其实知道这事儿不成功便成仁,而且是死无葬身之地的那种。
他原本想事成之后就算杨毅再生气,木已成舟怎么揍他也无济于事了。而且距离中考只有一个多月,应该不至于被揍得很惨。
但他没想到的是,真的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不过万幸,杨毅还不知道收了钱。
下了车杨钦亦步亦趋地跟在杨毅身后往家走,杨毅走得很快,杨钦与他始终保持着十米左右的距离,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走得太慢,杨毅现在是个可能随时爆炸的火药桶,杨钦生怕把爸爸惹急了在大街上就抽他。
杨毅时不时回头瞪儿子,他一停,杨钦也吓得停下步子,父子俩走走停停,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后,远远地看见家门口站了两个人正在拉拉扯扯——————李思雨和她妈妈。
杨钦顿觉晴天霹雳。
李思雨正挽住妈妈的胳膊试图将她拉走,李妈妈看到他们后立刻挣脱了女儿的手,冲上来指着杨毅的鼻子,“还钱!”
杨毅一脸懵,“你谁啊?还什么钱?”
“装什么傻呢?你教的好儿子,来我家找我,说要把保送名额卖给我女儿,收了我五千块钱,现在黄了,还不还钱吗?”李妈妈气急败坏。
杨毅立刻明白了来者的身份,他猛地回过头,难以置信地问杨钦:“你…收了钱?”
杨钦被爸爸骇人的目光逼退了一步,“爸,你听我解释…我…”
啪!啪!
杨毅抬手重重两记耳光,硬生生将没说完的话打回了肚子里,杨钦被扇得重心不稳,一个踉跄摔坐到地上,脸上立刻浮现出根根分明的指印。李思雨吓得倒吸一口气,捂住嘴发出一声细细的惊呼。
“钱呢?”杨毅压着怒火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
即使李思雨在旁边,杨钦也顾不上什么尊严面子的,战战兢兢地回答:“在家里…在书架上。”
“去拿。”又是两个字的命令。
杨钦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飞奔上楼取钱。那叠钱只剩下四千五了,两百给了保洁阿姨,两百办证,自己拿了一百零用。想到一会儿要开口让爸爸贴五百块钱,杨钦就害怕得浑身哆嗦。
他把钱递到杨毅手里,牙关都在打颤,没让眼泪掉下来已经是他能维持的最后一丝体面,“爸…差五百,我…我花了…”
杨毅简直快爆炸了,要不是儿子两侧脸颊已经红肿起来,他真想再抽他两耳光。
杨毅不用钱包,他从衣兜里掏出随身用的钱,六七张一百的,几张五十、二十、十元,还有五元一元,混在一起挺厚一叠,杨毅数都没数,直接塞到扎住那沓钱的橡皮筋底下,交到了李妈妈手里,没有多说一个字,转身走进单元门。
李思雨上前一步似乎想对杨钦说点什么,但杨钦根本无暇顾及她,赶紧跟着杨毅钻进楼道。
杨毅把单元口的铁门在李思雨母女面前重重地关上了。
李妈妈嗤了一声,把钱揣进皮包,拉着欲言又止的李思雨往家走。
李思雨一步三回头,杨钦的身影最终还是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杨钦龟速上楼,他知道自己做错了,也知道自己这回真的该打,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不会怕不会疼了。
门锁扭动的声音比平时响亮,杨毅打开门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旁边把门让出来,示意杨钦赶紧滚进去。杨钦站在二楼和三楼之间的楼梯拐角处,再也不敢向前走一步,眼泪含了一包,抬起头瑟瑟地将杨毅望着。
可是磨磨蹭蹭除了拱火完全没有其他作用,杨毅再也压抑不住怒火了,几步跨下楼梯揪住杨钦的后衣领,照着屁股就是一脚,杨钦连退几步贴住墙根也没躲过这一脚,半边屁股顿时被踹麻了。
十四岁的杨钦个头还不到一米七,跟一米九几的杨毅比起来简直小小的一只,杨毅一用劲几乎将他拎得离了地。杨钦被揪得踮起脚尖上楼梯,刚走到家门口屁股上又挨了一脚,杨钦向前一扑,被门槛绊了一个趔趄,直接趴在了地板上。
“邦”——,重重的甩门声响彻客厅。
杨钦被踹得腰疼、屁股也疼,刚从地上爬起来,衣服下摆连同裤腰被杨毅一把攥住,连拉带拖的将他拽到沙发边,再一下掼在了扶手上。杨毅气得都没来得及抄家伙,大巴掌直接扇了上去。
“啪啪啪啪啪!”
杨钦瞬间就清楚地感受到爸爸冲上云霄的怒火,几下巴掌恨不得把他拍进沙发里。他不敢挣扎也不敢呼痛,生怕叫出声惹得杨毅更不高兴。
杨钦穿着牛仔裤,巴掌打在布料上声音有些沉闷。杨毅的手掌大而宽,几乎能盖住杨钦整个屁股,一巴掌就是一大片疼痛,一片叠着一片,两层布料形同虚设,火辣辣的痛感直直渗入皮肉。
杨毅狠命扇了十来下才缓过神,发现儿子还穿着裤子,于是伸手去拽杨钦的裤子,牛仔裤是带拉链和纽扣的,他扯了两把没脱下来。
杨钦赶紧撑着沙发抬起屁股,伸手去解扣子,他从没见过爸爸气成这样,眼神像是要把他撕碎,甚至都忘了先脱他裤子。
杨钦的手哆嗦着摸到纽扣,手心和指尖由于出了汗在裤腰上打滑几次,四五秒都没能解开。杨毅又急躁又愤怒,等不及杨钦解扣子了,拉住裤腰猛地一拽,纽扣直接绷脱了线,飞出去老远,在地上弹了两下,滚到茶几下面。
杨钦顾不得被勒得生疼的肚子,他被杨毅的暴怒吓得心惊胆战,手一软又瘫回沙发上。
扣子掉了,拉链也开了,外裤连同内裤被粗暴地扯到脚踝。方才挨了踹又挨了打,杨钦的屁股上已经通红一片。
“啪!啪!啪!——”
巴掌再甩下来便是劲脆的爆响。
杨钦这才发觉裤子不是形同虚设,没了两层布料的保护,疼痛更加难忍。杨毅的手像块铁板,打下去几乎将臀肉拍扁,手掌离开立刻浮现五根白色的指印,血液迅速回涌,红得更加鲜亮。
杨钦把头埋进臂弯里,老老实实趴在扶手上,咬着牙硬抗。
一连串巴掌携风落下,又快又重,没有丝毫停歇、没有丝毫喘息的机会,十秒钟起落二十多次。杨钦渐渐呼吸急促,额头上渗出一层薄汗。
杨毅一言不发,只一味狠揍,与其说教训,更像在发泄怒火。三十多下他一点力气都没留,力道大得自己手心都慢慢红肿起来,更别说手底下的屁股了,翘起的两团肉微微颤抖,皮肤表面密密麻麻全是鸡皮疙瘩,臀峰肿得有些发亮,浮现几处深红色的血点。
杨钦自知这次错得离谱,没脸去求饶。只是他太疼了,生理性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他不敢哭出声,更不敢让杨毅看到,眼泪滑出眼眶立刻用袖管蹭干。
虽然儿子前所未有的乖顺,但这并不能平息杨毅的怒火,巴掌挥下来力道分毫不减。
“啪啪啪啪啪!”
杨钦克制不住的左右扭动,试图减轻身后的痛楚,然而徒劳无用。
噼噼啪啪又挨了十多下,终于吃不住了,“啊——”地一声痛叫,从沙发扶手上滑了下去,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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