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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雨落长安[第1页]

作者:平小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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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
窝是云小人的小号
云小人的号号登不上了

不说啦,接着云小人搞事情
兄友弟恭,父慈子孝的故事

主角商云


一楼给可怜巴巴的云小人,然后去把文文搬过来



双膝在灰暗肮脏的地砖上碾出两道醒目的血痕,我缓慢的移动着,每一寸都能使周边的地面洒下更多的鲜血,身上被抽了上百的鞭子,原本雪白的里衣被染成刺眼的红色,一道一道,猩红夺目,残破的双手也被施以拶刑,断裂的指骨连着血肉无力的垂着。
我虽气血耗尽,可眼前衣冠楚楚的少年,却让我滋生出重生的力量,端正的跪在他青色衣摆下。我努力昂起脑袋,睁大眼睛奋力看着他,喉中哽咽辗转了片刻,说道:“哥,我真的没有做过。”
眼前一言不发的少年便是商以,是我同父同母的亲哥哥。
商以面无表情,冷冷道:“可我的确是喝了你上的茶才有了中毒的症状。”
我稍微宽了宽心,商以虽不信我,却没有了当初的暴怒和非要自己以死谢罪的决心,这对于我而言,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可我没有做过,就意味着另外有人要害他,他这次是运气好,茶刚到嘴边就出了意外,涉毒尚浅且医救及时,方才无忧。在地牢的这两天,我遭受的刑具刑罚不计其数,身子差不多要烂透,每每心神一松,就想招认算了,大不了一死。可是我不敢招认,不是怕还有什么更残酷的惩罚,而是怕自己认了,商以便不会再查此事,那个潜在暗处的人,时刻都可能再次伤害商以。我从来不舍的让商以受到一点伤害,那是我全部的信仰。
我张了张嘴,并没有反驳,我不认就行了,至于商以说什么我都是顺从的,我不想因为自己言语惹商以不高兴。
商以向来脾气琢磨不透,面对我更是没有好脸色,多半时候非打即罚。他低了低头,只是用余光瞟了一眼脚下狼狈不堪的我,随即目视前方:“要我来亲自刑讯你?”
我惊恐的抬了抬头,目光沾染些许雾水将眼前的视线无限放大,可能触及的只是商以冷傲的侧脸。
我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前的景象变得清晰一些,在商以的脸庞留恋了片刻,随即低下头去。我遗世独立的哥哥怎么能沾上自己的血污,他连指尖都散发着干净的白光。我苦笑了一下,慢慢挪动身体,脑子因为周身的疼痛而发昏发涨,每膝行一步,好似穿越荆棘,倒勾竖刺没完没了的往身上扎,可这似乎远远不够。我在一旁的炉火边停下,里面放置着烧红的烙铁,那光亮灼热的红铁刺的我眼前发昏。我在这里待了两天,身上刑伤不计其数,只差这烙铁了。
商以在我身后,我看不到他的表情,甚至不能确定他是不是在看我。我还能用什么去证明我的清白,我和商以同父同母却没有同等的地位,他高高在上,我命如草芥,我从未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商以他干净美好,我甘愿俯首称臣,做他身边的蝼蚁,哪怕他并不喜欢。我只有这副皮囊,我能用的也这身血肉。
我颤抖着伸出早已变形的手指,晃了好几下才握住烙铁的把手,又是一番动作,才将火红的烙铁举起来。我慢慢转身,确定商以能够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他眼神里的轻蔑和冷漠。我暗自嘲讽了一下自己,这是在赌他心疼么,我也知道他对我永远不会有这份心思,可我能怎么办,我也很绝望呀。
嘶滋…………
我将灼热的烙铁按上了自己的胸口,很快灼伤的疼痛盖过全身上下的不快,嫩肉在接触高温的瞬间发出令人啧舍的声响,紧接着便是难闻的焦灼味,不断发散,充斥在阴森的空间。我还尚存一点点意识,可这种灼伤比任何一种痛感都来的汹涌可怕,我牙关紧咬,颤抖的犹如风中摇曳的枯枝,偶尔也会自持不住,发出呻吟哀痛。我唯一能控制的就是低垂的脑袋,我痛的昏聩不已,始终不曾抬头。我低垂着头,面部早已狰狞扭曲的不成样子,可能和恶魔没什么两样,我这个丑陋不堪的样子不能让商以看到。
不知坚持了多久,伤过筋动过骨的手指再也握不住把手,人也跪不住,我突然毫无预兆的倾然倒塌,折腾起层层血雾。我看到商以高贵镶着珠玉的靴子,他朝着前方走了两步,只有两步,又停顿了下来,随即我听到他一贯高冷的声音:“别,让他死了。”
我嘴角扯了一下,一口血水咳出来,便没有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熟悉的梦。
从小,商以习文我习武,他习文是为了仕途,为了光宗耀祖,而我习武,仅仅只是为了保护他。师父是父亲的生死之交,武功深不可测,可他似乎没有耐心教我,常常用竹棍在我身上戳的青紫肿胀,却不愿意多费唇舌讲述一二。我从未怨过师父,或许是我资质不够,或许我天生就不招人待见,我能做的就是没日没夜的练,对的练,错的也练,师父发现不对,自会纠正,不过前提会比较惨,一顿打能让我好几天不能正常走路。
商以有时间也会来找师父学个一二招,他们会选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师父甚至会端上自己亲手做的桂花糕,那是连父亲都想不到的。商以吃点心的功夫,师父会先讲述一遍招式的细节,随后会手把手的教商以动作,商以练错了,师父也会打他,但不是拿着大竹棍就往身上砸,而是将商以放在腿上,巴掌高举轻落。
商以进步很快,久而久之我根本比不上他,我连唯一的用处都岌岌可危。
这个梦有多荒唐?荒唐到我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辨别,这就是梦境。
一片苍翠的竹林,我练错了一个招式,师父没有拿大竹棍,而是点了一下我的鼻子,我哆哆嗦嗦低下头,害怕的不行,没等我反应过来,一阵天旋地转,我便俯身到了师父腿上,紧接着身后麻麻涨涨的…………
我哭的很厉害,竹棍加身我没有哭,伤筋动骨我也没有哭,师父的几巴掌却把我打哭了。从小到大,我挨罚都是没有数的,在他们看来,我似乎不怕疼,可不怕疼不代表不会疼。
我还想梦的更多,哪怕明知是幻境是海市蜃楼,我也甘之如饴。可世间万物对我都很奢侈,包括梦…………
我猛然睁眼,身上还是叫嚣的痛着,眼前却不再是阴森的牢笼,而是简陋的房梁,是我住的地方。
我的意识尚处于混沌状态,除了周身的疼痛,我对眼前的事物一无所知。我阖了阖眼,指尖慢慢攀附到床沿,想借力坐起来,胳膊却被人按了一把,我扭头望过去,是慈眉善目的师父。
师父与我对视的瞬间,那份慈爱也随之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脸庞,他似乎看都不愿意看我,见我醒了,只是仰头吩咐道:“商先生给你半个月时间养伤。”
我太长时间滴水未进,此刻喉间灼烧的难受,我吞了好几口唾沫,才能发出声音:“师父,我不是应该,应该在…………”
师父道:“寒山替你认了。”
我惊恐不已:“寒山?”
师父说,寒山得知我出事,不顾阻拦找到了我父亲,在父亲面前承认是他想害商以,当场削肉削骨证明我是清白的,师父到场的时候,寒山差不多只剩下一身裹着鲜血的白骨,师父不想让他痛苦,在父亲点头放过我的时候,在寒山心尖上来了一刀,了断了他早已骨肉分离的残破生命。
我五脏六腑翻腾不已,我几乎能想象当时的惨烈,寒山他刀刀刺骨,血肉抛撒在天地间,脸上的决然与不舍,我虽不曾相见,却历历在目。他当时有多疼呀,他哭了吧,在父亲点头的瞬间,我几乎能看到他滴滴泪珠划破血污不堪的脸颊。
我一口血水随着滚烫的泪珠喷薄而出,我无法起身,任由血水洒向空中,又转而溅回到我脸上身上。
吐完血,我胸口的翻腾压制住了一些,也有了些许气力,不知自己是靠着什么力量撑坐起来,身上似乎不痛了,只是脸上的泪珠,一道烫过一道。我跪了下来,向一个奴仆一样跪在师父脚边上,我祈求着:“师父…………寒山,寒山…………葬在何处?”
“我并没有给他收尸。”师父后退几步,像是怕我沾满血污的手会弄脏了他的衣摆。
寒山是我捡回来的,他只比我小一岁。
一生悲苦的我在七年前一个山脚下遇到了寒山,那时我还是个孩子,看见比我更为瘦小的寒山正在和一只恶狗抢食,我打走了恶狗,给了他一份像样的食物。那一次不经意的救赎,竟陷他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寒山是随着村里人逃难至此,父母也早就不在了。多么俗套的情节,可事情的发展往往比书上写的还简单,我出于同情也好,在他眼底看到真实的自己也罢,总之,我选择带上了他。
以我的身份,能在商家平静的生存下去已是不易,父亲母亲,商以师父,乃至府上大大小小的人,他们似乎都不待见我,我没错,就能让我不得安生,现在我竟明目张胆带了一个外人回来,在他们看来,这近乎是死罪,而我心里也清楚,能不能留下寒山,也要看我这条命够不够硬。
从小到大,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我还记得父亲第一次打我,那时我才学会光着脚丫子满地跑,我一下子扑到他的膝上,他却嫌我弄脏了他的衣裳,令人用花瓶里的鸡毛弹子将我抽的皮开肉绽。或许这个世上真的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有无缘无故的恨,譬如他们对商以,又譬如他们对我。
以前再怎么艰难痛苦都是我一个人,没有人心疼杖下辗转的我,没有人在意我会不会受不了,我不会反抗不会求饶,只愿这副身躯能承受住他们的怒火,体现我为数不多的用处。
这次我为了让寒山留下,几乎被父亲打的半死,幸好,还是如我所愿了。以前我从不忌讳在别人面前展示伤口,因为他们喜欢看我伤痕累累的样子,可寒山不一样,他看到我浑身血污的样子,他先是哭了,随后便开始痛恨自己,他甚至想走。当时我骂了他一句,我豁出半条命为他求来的,怎么也该还呀。我从未被人疼惜过,从来没有人来舔舐我的伤口,为我落下晶莹剔透的泪珠。寒山的到来我是感激的。
接下来七年的时间我和寒山过的极为小心翼翼,但也心甘情愿。我常常被父亲罚的死去活来,却还要像没事人一样去逗乐寒山,任由他瘦小的身躯压开我布满鞭痕的背脊,我背着他,让他快乐。
现在他终于长大了。
我保护了他小半辈子,他怎么还的起呀。可一个错眼,他便都还给我了,寒山,这份决绝,我可从来都没有教过你,你让我,让我怎么活啊。
我拖着烂透的身子冲了出去,我知道我该惜命,可此时此刻,我只想要回寒山的尸首。想起尸首,寒山的尸首该是怎么样呢?我心痛的一下子瘫软了下去,我竟没了去要的勇气。
我一朝倾颓,半晌没有爬起来,师父喊了我几声,我晃晃然听的不明晰就没有回答他,他似乎不耐烦生气了,留下一个重重的鼻音,绕过过我倒地的身体施施然走了。
地上很凉,刺骨的冷气透过地缝往我身体里钻,本就疼痛不已的身躯此刻更是雪上加霜。可是还不够呀,这些远远不够寒山在我心尖上插的刀。我现在没有能力为寒山做任何事,包括要回他的尸首,我除了源源不断的心痛,我偿还不了他一分一毫。
我该恨谁?父亲,商以,还是那个下毒的人,更或者说是我自己,可他们我都恨不起,我能恨的只有自己。
我似乎又开始做梦了。
我看到残旧破败的门框前立了一个人影,即使我头眼昏聩,但仅仅只是身影我也能辨别无二,是父亲商阳。他抬脚跨过门槛,高贵的靴子踩在满覆泥土的地面,华丽的衣摆沾染上屋内阴冷的湿气,这一切的一切都与他格格不入。府上钱粮绝不缺乏,可我却住在连下人都不如的地方,是父亲的安排,我怎么都是愿意的。父亲从未踏足过这里,因为这个地方是他顺道都不会经过的位置,现在他来了,我却没有办法跪地迎接,我尝试了许多次,可我实在没有能力撑起来。
父亲几步走到我跟前,我喉间干哑的厉害,没能说出一句恭敬的话来,他便俯身嵌住了我的左肩,轻飘飘一用力就将我拽了起来,掌上一松,我便退到了床上躺倒下去。
父亲继而低头在我脉上摸了一把,我恍恍惚惚盯着他头上的木质发簪出神,不知不觉指尖已然湿透,即使走神之际,我也不敢顺手抚一抚父亲的衣袖。
父亲直起身子,退了两步侧身看向门外,冷冰冰的吩咐道:“这条命你先留着。”
父亲还不准我死。
我点头应声:“是。”
父亲一个眼神都未曾多留,抽身就要离去,我突然不知从何处有了气力,一下子撑起半个身子,呛咳了两声急忙道:“父亲!寒山他…………?”
父亲脚步都未曾停留,只道:“到时候再说。”
这将近半个月的养伤时间,是我有认知以来过的最为舒坦的日子,虽然也是痛的要生要死,但比以往受罚之后还要继续尽忠职守实在好太多,不用没日没夜的去训练,不用跪在父亲商以身边贴身伺候,不用动辄得咎,只可惜,没有寒山。倘若他还在,我能有这么一段时间全心全意的去陪他,哪怕是伤痛,我们都是高兴的。上天对我从来都是毫不怜悯,可我现在却不能拿这条命开玩笑,一则是寒山换来的,再则父亲他并没有允许我结束自己。
半个月后,我身上的伤好的差不多,估摸着能够承受下来父亲或者商以盛怒之下的重责,也是时候去为寒山尽一份心,我怎能不知他尸骨何处,不为他清明时节祭上一杯酒。
我踏出潮气甚重的屋子,外面的阳光有些晃眼,我往太阳下一站,一股暖流窜遍四肢百骸,我险些热泪盈眶,活着终归是好的,即使向蝼蚁一般。走了几步我便打消了刚才的念头,我不是英雄好汉,我身上的疤掉不了,疼也忘不了,父亲和商以的重责,我能忍下来,可终究是会痛的,而我,当真是怕了这种痛。或许,我可以去找母亲,她虽然也不待见我,可她对我的打罚相对而言是比较轻的,说不定她好说话些,会告知我寒山所在何处。
母亲是位端庄大气的女子,琴棋书画才艳绝伦。我进去的时候,母亲正在自顾摇扇下棋,我轻手轻脚的在堂中跪下,希望她能注意到我。
这么多年以来膝盖似乎比双脚用的还多,可膝上的薄茧远远抵不上青石地面来的坚硬,一个时辰后,尖锐的刺痛钻进骨肉,额头也沁出了细汗。
母亲自顾下完了三盘棋,最后腰身欠乏,令人撤走棋盘,换了一个舒坦的坐姿之后,才半撑着脑袋,摇着蒲扇,不咸不淡道:“你来做什么?”
我的视线颤巍巍投了母亲一眼,转瞬便移开了,随即低下头。母亲不允许我看着她,她曾明言嫌弃我,我这双不干净的眼睛不配落在她身上。我很庆幸,我这次的偷看母亲没有注意到。母亲还是那般雍容华贵,风姿绰约。
我把脑袋放的很低,努力摈弃忍痛带来的异常,张了张嘴,小心翼翼道:“母亲,您能告知我寒山…………葬在何处吗?”
母亲道:“哪个寒山?”
我心底一酸,险些红了眼眶。是啊,母亲她从来不在意我,又怎么会在意我身边的人。我不死心,还想寻求一丝希望,继而道:“半个月前,有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换了我一命,寒山…………”
母亲突然打断我,毫不在意道:“是那个想害以儿的人啊,早就尸骨无存了。”
“不,绝对不是他伤害的哥哥!”我猛然抬头,抑制不住的泪水占据了眼眶,在与母亲对视的片刻,泪珠悄然滑落,母亲的模样清晰映入眼帘。
“低下头去!”母亲脸色突变,拿起桌按上的茶杯劈头盖脸砸了过来,不偏不倚正中我的额角,茶杯落地开花,还沾染些许血丝。
“对不起母亲。”我依言低头,卑微又虔诚的在地上磕了一个头,任由碎瓷片扎入掌心,祈求道:“母亲,望您告知。”
“我不知道。”
我再次叩首:“母亲…………”
“风华,请他出去。”
我脑袋尚未离开地面,就有人押住我的胳膊,接着不由分说将我拖到门外,扔在地上。
我晃晃悠悠爬起来,恭敬的朝门内作了一揖,轻声道:“商云告退。”
事情原比我想象中的艰难许多,母亲的不待见在意料之中,但如此大发雷霆却是意料之外,即便如此,母亲也没有过多的责难,这是我所感激的,我万不可再烦扰她。
我起身离开,额角的跳痛越发明显,抬手抚了一下,果然糊了一手血渍,我急忙扯下一节干净的衣角,摁住伤口止住血流。如此一来,实现便被遮挡了一些,是以迎面走来的人,我也没看到,迷迷糊糊就撞了上去,身体还来不及被弹开,手腕就被人握住,紧接着便是凌厉的声音:“你怎敢来此打扰母亲?”
是商以的声音,我急忙跪地,膝盖在石子地上磕出声响。在他面前我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恭敬的样子,我垂手低头,一只手腕还在他手里,额角也还在突兀冒着血。
“你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商以冷言冷语道,说完用力甩开我的手腕,还退了一步。
我一时无措,不知他此话何意。商以虽然也和父亲母亲一样不待见我,有时甚至会故意为难我,但他似乎很不喜欢我卑微的样子。可我能怎么办,不正是你们让我变成了这个样子,我遵从了,却没有人满意。
当然,我只会心里抱怨一下,对于商以,我对他是顺从是心甘情愿,骨肉至亲也好,高冷干净也罢,我念及的只有他的好他的举世无双。
我低眉顺眼道:“我不应该来打扰母亲,但是哥哥,你能不能告诉我…………”
“不能!”商以居高临下道:“这件事已经揭页过去,你休要再提,这府上不会有任何一个人会告诉你。今日我与你说这么多,你该明白。”
商以罚了我三十鞭子,我伸手抚过染血的肩口,商以待我似乎没有往日那般暴躁,若是以往,单是无意拦了他去路这一条,他便能要我半条命。我拖着伤痛的身子踌躇着走回自己破败的屋子,寒山的事情我只能暂时作罢,一直以来的低眉顺眼使我不可能产生同归于尽的想法。
我凄凄惨惨走进院子,却发现门口立了一个人,风遥和我年纪一般大,是父亲得力助手的公子,也是商以的........好兄弟。
出于礼貌我向他行了一礼。
风遥抱着胳膊,盛气凌人道:“又挨打了?”
我低着头:“是我有错在先。”
风遥在我身旁转了一圈,点了点下巴,饶有兴趣道:“以哥哥出门有事去了,你陪我练几招。”
风遥找我练招不在少数,但每次我都会里里外外伤个透。我若实在的与他对打,他定会自找一些莫名其妙的伤处去找商以告状,商以没错都是信他的,会在我身上十倍或百倍的要回来。倘若我处处退让,风遥的功夫是商以手把手教的,本就不弱,如此一来,我亦会被他打个半死。
偏偏风遥还特别喜欢在我身上找乐趣。
此刻我身心俱伤,实在不想与他纠缠,只好做出无比卑微的样子,近乎祈求道:“我本就比不过你,今日又伤的厉害,放过我这次吧。”
风遥眉眼一弯,跳到我面前,合掌道:“可是我就是喜欢欺负你呀!”
我抬眸看了他一眼,不想再与他多说,绕过他旁边想往屋里走。风遥气息变重,很快我背后有一股气势袭过来,我眸光一冷,侧身闪过。踢空的风遥往前冲了几步,还毁了我一个小木凳。
这个小木凳是寒山亲手做的。我急忙跑过去将损毁的残肢木头捡放在怀里,蹲在原地不动,任由气急败坏的风遥踢了好几脚。
风遥觉得这样没意思,还要拉我起来练招,我有些气急,一眼瞪过去,却在触及风遥脸庞的瞬间目光柔和下来。风遥始终是商以的人,我对他恨不起来也狠不起来。
我道:“你不过是想让我伤痛难堪罢了,门外有根竹棍,我任你处置。”
风遥是见惯了我受伤受刑,商以待他如......亲弟弟一般,每每为难于我也没有避讳他,但风遥还没有做过亲手杖打我的事。风遥在商以面前很乖,很天真无邪,商以打我都是怕脏了他的眼的,但我知道风遥想做什么,每次我辗转在商以的杖下时,我都能看到风遥眼底散发着喜闻乐见的光,他甚至想将那份疼痛亲手施加于我。今日,我不得不满足他。
风遥果然没有推辞,转身迈步拿来了竹棍,他似乎很满意这个工具,半丈长,小孩手臂般粗,深青的颜色显得质地异常的坚硬。
风遥将竹棍放在手上来回磨蹭,迟迟没有动手,我知道他还有顾虑,我合了合眼,目光流转间改变的姿势,委身跪地,双手撑着地面。
我道:“你怎么做.......哥哥都是默许的,更何况,现在是我有求于你。”
言外之意,此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其实是他多心了,我倒是想说,可并没有一个人怜惜我的伤痛。
身后很快炸开一声脆响,疼痛也随之而来,我微微皱眉,没有其他的反应。
风遥接二连三狠落了几下,见我不痛不痒,下一杖便落在我背脊上,我猝不及防,撑住的胳膊晃了晃,依旧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半个月前的刑伤尚未痊愈,刚刚又被商以罚了三十鞭,此刻每一杖都唤醒之前的痛,他杖在身后尚且能忍,背脊上皮薄肉少,仿佛直接敲在骨头上,里里外外翻江倒海的痛波涛汹涌般袭来,一阵一阵,要将我淹没。
我知道风遥在等我喊出来,等我求饶。我不明白这是什么心理,明明已经高高在上,已经可以为所欲为,为何还要在我身上找快感,倘若我能和他相提并论也就罢了,我已经命如蝼蚁了,不知是他看得起我,还是我命该如此。
片刻功夫,风遥已经抽了我四五十下,越往后越往我肩背上落,我冷汗涟涟,头脑发昏,这次我似乎不能满足他了。
倘若我还有最后唯一的一点尊严,如果这也称得上尊严,那便是疼痛至死,也不会发出任何声响。那是父亲给我儿时最为深刻的印象。
那次惨痛经历至今记忆犹新,时时刻刻不敢淡忘。
那是我五岁生辰,我心心念念盼来的人生中第一份礼物。
五岁时,便已知父亲母亲,府中上下人等待我不如商以,而我,认为这一切都是应该的,商以他合该得到世上所有的殊荣。儿时总该有些痴心妄想的,那是我第一次对生辰有概念。因为商以的生辰父亲格外重视,虽不说大操大办,但绝对是有求必应,父亲母亲还特意为他准备礼物。那时商以对我的不待见就已经溢于言表,可我还是去凑了热闹,献上我一份小小的心意。我送了他一份礼物,可惜商以看都没看就扔到了门外,还打了我一耳光,让我不要在他面前晃,他不喜欢。
在我生辰之日,早也料想到不会有什么动静,但我也眼巴巴等了整整一天,直到夜幕降临,屋子里点上了烛灯。我很失落,又觉得自己可笑,蹬掉鞋子便爬上了床。我闭上眼睛开始幻想,门外却响起了敲门声。我眼睛一亮,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顾不得穿鞋便跑过去开门。
父亲站在门口,屋里的烛火打在他的脸庞上,显得他格外温和。内心巨大的喜悦使我并没有仔细看清他不明深浅的脸,也忘了我并不招他待见,我开心的往他身上扑,却刚刚触及他衣料的瞬间被推了一把。那时我小,他轻轻一推我便摔倒在地,手肘在地板上磕的生疼。
父亲走了进来还关上了门,我顾不得疼痛,很快爬起来,乖乖到他面前跪下,不管有错没错,先认错。
父亲道:“你在等我?”
我小心翼翼抬起头,却在父亲手中看到一根细长的竹枝,那时的我对这个东西已经有了印象,那就是疼。更小的时候,商以在竹林间拿着刚折的竹枝在地上画画,我出于好奇走了过去,却被他没有由头的抽了三下,那种尖锐的切肤之痛,令我嚎啕不止,商以又嫌我聒噪,一脚将我踢倒便走了。
父亲又道:“怎么不回话!”
我一惊,思绪被拉回,不觉袖中双手已然湿透。我轻轻回了一声“是的”,内心早已被恐惧占领。
“很好,今日我来是给你立个规矩的。”父亲对我没有耐心,能多说几句已是恩赐,我还没有听够,他便已经开门见山:“我抽你五十下,你不许叫不许躲,如若不然,从头开始,以后也是这样。”
“父亲........!”我惊恐不已,猛然抬头,眼珠发颤,却不敢说出不从的话语,甚至不敢问为什么。父亲何时何地要打我,我都是心甘情愿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只要他高兴,我的命都可以给他。可为什么是今天,是在我心心念念的等候之后,如果这也算得上一份礼物,我除了坦然接受,还要感恩戴德。
父亲并没有给我思想准备的时间,他能说明他的来意就已经很少见了,他很快将我提起来,按在椅子上。我看到他眉眼间有一个小小的起伏,随之便伸手褪下了我的裤子。以前他都是胡乱抽的,有的地方抽狠了,衣料粘进肉里,很不好处理。这次父亲是心疼我吗?不管是不是,我心底都温暖了一下。
很快一声脆响和屁股上的疼痛便占据了全身,竹枝细长韧性好,抽起人来最是肉疼,第一下我便哭了出来,还发出了一声哀嚎。
头顶传来父亲冰冷的声音:“不许叫。”
我眼泪涟涟,哀求道:“对不起父亲,可是........啊!”
我还没有说完,脸上便挨了一下,我急忙用手去捂,火辣辣的感觉一直延伸到嘴角,我轻触了一下,是一条细细的肿痕,嘴角更是起了血珠。
父亲这一下特别狠,语气也更冷:“不许说话。”
接下来的竹枝抽在身后,没有间隙一道跟着一道,身后好似滚油泼过,一次不够,两次三次,无数次不停的往上泼,而且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疼。我将拳头塞进嘴里,不敢发出声音,父亲已经生气了,我万不可再惹他,我也怕他再往我脸上抽。
不知挨了多少下,我整个人好似过了一趟水,浑身湿透,拳头上牙印,汗水合着泪水糊成一片。疼的实在厉害,眼泪也止不住的流,眼前的景象也看不清楚,地狱天堂仿佛就在恍然之间。身后犹如刀斧劈了一下,痛至五脏六腑,片刻的晃神令我牙关一松,一声痛呼冲出喉腔。
我痛呼之后,身后的肆虐就停了下来,但还是火烧火燎的痛。完了吗?我颤颤巍巍回头,看见父亲拿着的竹枝上染了血,应该是刚才那一下所致,我将目光上移,对上父亲的眉眼,父亲亦看着我,我努力笑了笑,以为一切都要结束了。
父亲却道:“四十五。按照之前的说的,从头开始。”
两颗泪珠突然滚落,我张了张嘴,嘴里发苦的厉害,嘴角的刺痛提醒着我,没有说一句话。我低下头,再次将胳膊塞进嘴里。
竹枝再次落在身后,疼痛却比先前甚了几倍,竹枝将一条条肿痕抽开,滚出鲜红的血珠,腿上尽是黏糊糊的液体。
实在太过惨烈,这次我只挨到二十便喊出了声。
父亲说到做到,再次重新开始。
往后越来越惨,有时候挨不了几下就得从头开始,最后哭到我眼睛干涸流不出眼泪,身子如一滩烂泥,竹枝抽上去都没了反应,最后的最后不知是我实实在在挨了五十一声不吭,还是我根本就喊不出声,总之人间炼狱走了一遭,屁股也烂了,总算熬了过去。
此后父亲便把我交给了师父,师父也是不喜欢我的。从此人生便只剩两件事,一则习武训练,二则伺候父亲商以。我事事都不能让他们满意,挨打受罚是常态,父亲那次惨痛的教导,倒是起了作用。
背上又是一阵剧痛,泪珠震落了几颗,眼前的视线变的清晰起来,我扔撑在地上,忍受着风遥虎虎生威的竹棍。
晃神的功夫不知又挨了多少,只是隐隐约约感觉风遥落杖的频率放慢了一些,他应该快累了吧。
我撑地的胳膊不住的打颤,背脊身后疼成一片,仿佛不停的在荆棘上翻滚,痛的不能自已。
在我以为下一杖就是极限的时候,突然腰间挨了一脚,整个人翻到在地,肩背触地,疼的我眼前一黑。我艰难的翻动了一下,抬眼去看风遥。
他果然累了,扔了竹棍在小幅度喘气。我松了一口气,风遥应该不会在我身上再玩花样了。
风遥看我匍匐在地上,身上尽是虐打之后留下的血痕,要多狼狈有多狼狈,他轻蔑的翻了一个白眼,不屑道:“难怪以哥哥嫌弃你,他那么优秀,你看看你。”
我投了他一眼,费力的撑起身子,还打了好几个晃,慢慢慢慢捡起被他弄坏的小木凳,一步一步挪到门外,蹲到台阶上,不顾满身满手的血污,便开始修整手上的东西。
风遥气冲冲跟过来,一把夺过我手上的东西,挑眉道:“你骨头挺硬呀,这样打都没事。”
我站起来:“还给我。”
“哟,世上还有你紧张的东西。”风遥退了几步。
我拳头在袖中紧了紧,眼眶也有些发红:“你还想怎样?”
“本来呢,刚刚我已经玩的很开心了,可是现在我发现更有趣。”风遥阴森森的冷笑道:“我呀,就是不想你好。”
眼看他要毁掉小木凳,我什么都可以让他,可这是寒山的,我已经护不了寒山,我连他的东西也护不住么。我眸光骤然一冷,迅速的近他身旁,左手虚虚扼住他的颈脖,风遥措手不及,落了一个动作,我很快夺过小木凳,飞快的移身开去。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成,我也撑不住了,扶着门柱吐了一口血。
我和风遥的功夫不相上下,此刻我能占优势也是趁他不备,他怎么也想不到,我敢对他动手,这种做法无疑于不要命了。
我血水尚未吐尽,就幽幽转过脸去看风遥。我看的风遥脸上一惊,眼底散发出一丝害怕,尽忘记了过来攻击我。
也是,此刻我差不多全身染血,额角的血污,濡湿的头发,还有不断冒雪的唇角,若是半夜大可以出去吓人。我不知道我眼底散发着怎样的光,我盯着风遥看,他竟将眼神错开,顿了顿之后,竟然离开了。
我再也撑不住,身子瘫软下来。
风遥走后,我独自挣扎喘息了好一会儿,才滋生出些许气力,强撑了一口气将寒山的小木凳修整了一下。
以风遥的心思他绝不可能就此轻易放过我,他选择添油加醋诉苦的对象一般都是商以,听他的意思,商以出门了,所以我还有片刻的时间来缓解。
我不能安然坐等商以过来发难,现在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怎能让商以看见。
我的屋子暗淡偏僻,好在旁边有一间废弃的柴房和一口井,府上的人只负责给我送饭,打水洗澡这种事我需要自己动手。我晃晃颠颠提了几桶水,烧的半热,到在大木桶里,又在桶里撒了少许食盐,脱光衣服之后,便将自己浸泡了进去。
撒了盐的温水将我裹住,切割着身上每一处伤口,犹如千刀万剐,让我颤抖的不能自持,额头上的冷汗也不停滚落。我咬着一块破旧的毛巾,双手在木桶边缘无助的乱抓。慢慢地肌肤血肉适应了这种要生要死的刺痛,我整个人也虚脱了,弱弱的靠在桶沿,无声的淌着眼泪,轻轻的擦拭着身上的伤处。
我商云绝不是变态自虐之人,这样洗漱一次,比任何时候都痛的猛烈,真的很疼。可我能怎么办,我受伤是常态,伤药却不常有,倘若放任不管,伤痛的还是我自己,只能用这种以痛治伤的方式,至少不会恶化,我真的很是惜命。
我将身子擦干,换了一套衣服,也洗了一把脸,梳好头发。我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小瓶伤药,这东西对我太过珍贵,若不是要命,我基本上不会用。待会商以必然会见我,我额角上的伤口得处理一下,不能吓着商以。
做完这一切竟然到了夜晚,期间有人送饭过来,果然还是冷掉的剩饭剩菜。洗澡时死去活来的痛了一阵之后,身上的感觉好像迟钝了一些,人也被刺激的清醒了。趁着时间,我去屋子后院堆了一个小土包,蹲在地上和它说了好些话,说着说着,我竟然又哭了。
“商云。”
我还在巴巴伤心痛哭,就听见有人在喊我,我随手抹干净眼泪,走到前门去,果然是商以派人传我过去。
商以怎么会现在才来找我?我来不及多想快步跟上。
商以的大门敞开,我还未进,记忆里的种种回忆袭来,让迟缓的痛觉神经一下子激动起来,差点在台阶上摔个踉跄,不料手肘处被人抬了一下,这才借力站稳。我刚想道谢,那人已然移步走开,我回头看去,只看见他渐渐消失在暗夜中的身影。我心里一暖,竟有人愿意扶我一把,好人一生平安。
我抹了一把汗,走了进去,果然还是几年都不曾改变的场景。商以堂中正坐,风遥笑吟吟在他身边。唯一不同的是,商以受伤了,他胳膊上挂了布绳还绕了脖子一圈,右手手掌的白色绷带一直延伸到衣袖里处。
原来如此,商以受伤了,看样子还伤的不轻,所以现在才来处置我。
见此场景,我一切伤痛都抛之脑后,眼里只剩下商以的伤。我疾步走过去,在他脚边上跪下。
我道:“哥哥,你怎么受伤了?”
商以一脚把我蹬开:“活着不好吗?竟然敢和风遥动手?”
我自强不息的爬起来,开口仍是询问商以的伤势,商以不耐烦了,冲外面喊了人,要鞭笞我。
意料之中的事,不过商以的反应淡漠了一些,若是往常,他会多多问罪几句,来显示他对风遥的重视,然后两人好一会儿兄友弟恭之后,再来观看我的狼狈。今日的商以,只想草草了事,对我来说再好不过,我却无暇这些,只念着商以的伤,我太想知道是谁能伤他,那个人定不是什么好人。
拿着鞭子的侍从走进来,还未动手,我看见风遥眼底露处阴狠的光,转瞬即逝之后换上一脸体贴入微的表情,对商以说道:“以哥哥,你去里面休息吧。”
商以额头冒出冷汗,显然他有些坐不住。商以看了我一眼,又转头望了望风遥,点点头之后,起身往里屋去了。
我张了张嘴,想留住商以,以风遥睚眦必报的性格,我今晚怕是不好过,若是商以在场,他怎么都会顾及一点,哪怕是装的。转念一想,商以伤的怎么重,我怎么能劳累他,最终留人的话语转化成:“哥哥.......注意养伤。”
商以只当没听见,衣摆都不曾顿一下,便离开了我的视线。
风遥舒舒服服坐下,抬手一挥:“还等什么,给我打!”
我认命般闭上眼睛,等着最为熟悉的感觉。
疼痛未至,面前的风遥却叫唤起来:“你.......你做什么!”
我睁开眼睛,回头看清身后的状况。青衣少年拿过侍从的鞭子,抬手便扔到了门外,冷漠的脸庞让人看不出好坏,他不紧不慢道:“鞭子是用来抽牲口的,什么时候用处在这里了?”
他低头看了我一眼,眉目清冷,和商以有着同样的气质。只是这人,我从未见过,却有着一份熟悉感。
风遥气急败坏,昂着脑袋道:“是以哥哥吩咐的!再说了,我们府上人人都可以打他!”
少年波澜不惊:“那他是.......”
“商云,我的胞弟。”商以不知何时站了出来。
少年眼眸微微睁大,目光在我和商以身上流转了一遍,俯身就要扶我起来。
商以见状,眉头一动,近身一步道:“陈蜀,这里没你的事。”
陈蜀不以为意,白皙的手指附上我的粗衣麻布,也不巧他握住的地方恰是一道伤处,我下意识的一激灵,陈蜀未防,我趁机抽身往旁边移了半步,我躲躲闪闪的眼神望向他,他一脸不可置信,蹙了蹙眉,眨了眨眼睛后站直了身躯,青色的长衫下摆轻轻拂动在我心尖上。
风遥不淡定了,窜到商以身旁,指了指陈蜀,不客气道:“你,你刚才不是走了吗,又回来做什么,这么晚了,我以哥哥要睡觉了!”
陈蜀只是长身直立,冷眼相看。
商以伸手拦住风遥,语气温和道:“你先回去。”
风遥立马装的一脸委屈:“他是什么人呀!我今天被欺负了,以哥哥也不管啦?”
商以思考了一下:“商云你带走。”
风遥眼底闪过一道喜光,还是委屈巴巴的样子:“那好吧。”
“不行。”陈蜀顿了顿,说道:“商云今晚得留在这里。
“凭什么!”风遥叫了出来。
陈蜀似笑非笑看着商以,商以直视片刻之后错开眼,沉吟了良久,侧身拍了拍风遥的肩,好生安慰道:“算了风遥,今日这件事作罢。”
风遥睁大眼睛:“为什么.......”
商以道:“听话。”
商以已经对风遥冷脸,风遥也知再纠缠无益,临了还做了一个善解人意的表情,但又不甘心,看了看陈蜀之后,试探性又问了一句:“他到底是谁呀。”
商以面色缓和,投了陈蜀一眼,说道:“救命恩人。”
风遥还想再问,却被商以以伤痛要休息为由给推了出去,关门的瞬间,我看见风遥投过来的凶狠目光,我唇角动了动,在他看不见的情况下,回了一个相同的眼神。
屋子里安静下来,陈蜀大概也明白了,没有商以的允许,我没有半分自由,于是向商以提了一个建议:“还不让他起来。”
商以曲解了建议:“滚到外面去跪着。”
我应了一声“是”,起身要往外走。
“商以。”陈蜀这才露出笑意,冷脸的人笑起来特别好看,可他似乎只对商以展示温柔。我竟有些痴心妄想,一时停住了步子,好在他俩都转身往里屋去,并没有注意到我的不敬。
陈蜀一手搭上商以的肩背:“你太暴躁了,弟弟可不是用来跪的。”
商以道:“这是我的地方,你对我的恩情貌似抵不上在这里指手画脚,再说了,我已经承过你一次情了。”
陈蜀道:“你总是这么正经。”
商以道:“自然。”
陈蜀道:“那我怎么看见有人故意抵不过刺杀之人,等着我出手相助呢,还借着重伤将我留下?”
商以:“再胡说我杀了你!”
脸庞划过一道热泪,我慌忙的擦干净,陈蜀这个背影我看得真切,是那个冥冥之中帮扶了我一把的人,可他现在却笑吟吟的挽着商以。我以为我能在心里念他一辈子的恩情,此刻却显得十分荒唐。
“你哭了?”陈蜀不知何时现身,负着手,面无表情看着我。
我稍稍一惊,急忙收敛情绪,心惊胆战的不行,不为陈蜀看到我如何,而是刚才内心深处的大胆想法,我这是在嫉妒商以么?我恍恍然不知所措,抬手便扇了自己一巴掌,脸上的刺痛让心慌感缓解了一些,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你做什么?”我这莫名其妙的一巴掌,倒是让陈蜀一懵,他握住我的手腕,怕我再次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目光慢慢上移,很快的瞅了他一眼:“没事,我先出去跪........”
陈蜀握住我的手腕,沉着眼眸在我腕间摸抚了一番,我虽感不适,却没有挣脱,任由他的动作。片刻之后他松开我,不似玩笑道:“不必了,商以说了,你回去休息便是。”
我疑惑道:“哥哥他当真........”
里屋传来咆哮声:“滚。”
陈蜀撇撇嘴:“信了吧,快走吧。”
“多谢。”我弯腰鞠躬,抬起身子的时候,陈蜀就已经不在眼前。
里屋再次传来商以的声音:“陈蜀,我伤在胳膊不是腿,自己能走。”
陈蜀:“你说什么?”
商以:“...........”
我不敢再有其他想法,默默退出门外,漫无目的游走在商府大院。
一条僻静的小道上,我步伐缓慢毫无防备,突感身后一股不明气息袭过来,我猛然回头,下意识采取进攻的招式,尚未看清来人,却被人遏制住了胳膊,压制住了身体。
我吃痛侧头望去,竟然是师父,我心底觉得莫名的诡异,那份气息绝不是师父,可眼前再无其他人。我虽有疑惑,却不敢深究,乖巧的顺势跪下来,行礼道:“师父。”
师父松开我,语气不善:“这几日的放纵,你可是自在。”
我低着头:“商云不敢。”
师父道:“既是不敢,还有闲情在此消磨,你可知商以今日出门遭袭了。”
我心底莫名紧了一下,说道:“我,我知道。”
师父突然发难,一脚踹在我胸口:“我教你武功是何作用?”
此处原先被商以蹬了一脚,又是一脚我差点爬不起来,我将地上的青草揪烂了,才缓过这一阵闷痛,不敢耽误,手脚并用爬起来跪好,不敢迟疑道:“保,保护哥哥。”
师父看了我一会儿,便抬手捏住我的下颌,逼我与他对视,他手上的力道不轻,我痛不过,眼眶开始发烫,颤了颤道:“师父.......”
师父眼底没有震怒,只有冷漠,就好像他手下的我有如一个可有可无的生物,他无所顾忌,片刻就能决定我的生死。
师父道:“额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我急忙作答:“今日上午,我去见了母亲,求她告知,告知寒山所在何处。”
师父虽不喜我,常常棍棒加身,他却很少伤我脸面,有时候他看着我,又像是透过我看别的东西。论长相,我远不如商以来的英气,倒是有几分母亲的阴柔,不知师父在意的是什么。
我提到母亲,师父发力的手顿了一下,我说完,他便放开了我,眼底的冷漠也转化成犹豫。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反而掏出一瓶伤药给我。
师父道:“头上记得每天上药。”
我接过瓷瓶,心中感慨万分,险些落泪,来不及回话就被师父吼了一句:“是命令!听到没有。”
我一哆嗦:“是,我听到了。”
次日清晨,我起的很早,和往常一样恭候在商以门口。
一切又恢复成原先的模样,仿佛半个月前,商以险些遭毒杀这件事根本没有发生过,也是,对他们毫无影响,可于我,却失去了生命中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我心中思绪万千,却没有破解之法,正茫茫然之际,忽然有了开门的声响,我条件反射委身跪地,不管怎么样,这样的姿态比较安全。
商以和陈蜀是并肩出来的,风扬起他们素色的发带,在空中齐齐定格。
陈蜀注意到我,上前一步:“昨晚不是让你.......”
商以随意看了我一眼,轻踹了陈蜀一脚,成功让陈蜀转移话题:“踢我干啥呀?”
商以道:“你不是要回去一趟么,赶紧的。”
陈蜀道:“那把商云借我一用。”
我猛然抬眼,目及的却是陈蜀正笑吟吟对着商以,刚才之语好似玩笑。
商以侧目:“你什么意思?”
陈蜀分分钟妥协:“开个玩笑。”
商以瞪着陈蜀不说话,我慢慢垂眸,胃里像是滑入了一大块冰,无言难受。
片刻之后,陈蜀青色的衣摆在台阶上浮动,很快掠过我的身旁,有那么一个错眼,我感觉他的步伐在我身前顿了一下,可我来不及仔细捕捉,便已经消失在视线之内。
“等等。”商以顿了顿,“这个碍眼的东西,暂时先借你一用。”
我一惊,尚未反应,却被人一把力道捞了起来,侧头正瞧见,陈蜀拽着我的胳膊在冲商以扬眉。
商以甩袖回屋:“你的死活我不管,商云今晚必须得回来。”
陈蜀瞬间冷目道:“知道了。”
陈蜀带着我出了商府,他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跟着,一路上没有说话。
绕过大街小巷,陈蜀先是给我弄了一套素净的衣衫,虽然布料和他身上的差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比我的粗衣麻布好上太多。接着他又带着我修正了一下面容,铜镜前的自己容颜清秀,是个翩翩少年。我怯生生抬起手,轻抚了一下脸庞,这是我第一次清清楚楚瞧见自己是什么模样。
我衣衫周正,发冠高束,仿佛也像一个人了。
陈蜀还是没有与我说话,他对我的妆容,眼睛都不曾亮一下,他所有的表情都用在了商以身上。
我没有询问这次陈蜀带我出来是为什么,多年以来的卑躬屈膝,小心翼翼使我不会多说一句话。陈蜀将我捣饬完毕,领着我去一家上好的酒楼,选了一间雅室,点了一碗素面。
陈蜀在我对面盘膝而坐,修长如玉的手指在我眼前一晃,操起水壶就要给我倒茶。我赶忙起身,在他脚边上要跪下,被他拦住:“这里不是商府,你不必跪。”
我顺从的坐回位子,慢吞吞的开始吃面。
吃到第三口,陈蜀又说话了,“你不问我为何带你出来?”
透过热气腾腾的水雾,我弱弱道:“为,为什么?”
“带你吃一碗面呀。”陈蜀难得有一个戏谑的表情。
我点点头:“噢,谢谢。”
陈蜀似乎有些挫败,低头喝了一杯。我埋下头继续吃面,一股滚汤感植入心底,没有不适,却很温暖。他帮扶过我,还请我吃面,值得我记他一辈子的好,除了寒山,再没有人待我这般好了。
想起寒山,心又跳痛起来。可怜寒山跟我这么多年,怕是一顿热饭都没有吃过,就为我惨死,我却让他至今都含冤不白,尸骨不知。
我放下碗筷,再次跪倒在陈蜀面前,我红着眼眶祈求道:“求你,帮我一件事。”
陈蜀凝眸:“何事?”
我将商以险些中毒,我被刑讯逼供,寒山如何惨死一一道出。家事本不该外扬,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我可以身死,可以万劫不复,我不能让寒山就这样不了了之。
陈蜀错愕不已,下颌微动:“我只当商以待你不好,想不到你竟是如此处境。”
我道:“我如何都无所谓了,只是寒山.......还不知白骨何处,还有哥哥.......这件事不查清楚还会有人害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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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6 00:54: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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