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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沉衣(古风 兄弟)[第1页]

作者:独为离人照落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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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度娘


初冬,月上柳梢的时候,许宅祠堂的朱漆木门被“哐”地一声撞开。许沉衣醉意醺醺地抚靠在门上,晃了晃脑袋。
借着昏昏的灯光,能瞧见那堂中供台上正奉着的新鲜香果。铜花的小炉子里点着几柱香,缓缓落下层细软的香泥。
许沉衣踉跄着几步靠了过去,扫了一眼,挑了个橘子掂在手里,胡乱去皮掰下一瓣,嚼了嚼,觉得倒是还能入口。心满意足了,这才又摇晃着走回正堂里,歪歪倒倒地跪了下去。
许沉衣酒醉未曾醒全了,只觉得身子绵绵的没有力气,在那坚硬的石板上如何跪得住,只不过半会功夫,整个人就又东倒西歪地跌坐在了地上,迷迷怔怔地举起手里的橘子,又啃了一瓣。
他拿袖子揩了揩嘴,看着面前台子上的几尊铜像排位,忽地嘿然一笑道:“嗬,怎么又是你们几个?”
祠堂里静得没半点声响,并着堂外檐下的夜色只显得沉肃,许沉衣却浑然不觉,继续笑道:“祖宗啊,你们看,这许家里就数我最孝顺了,时不时啊,都来陪、陪一陪你们。”
台上的人像依然悄无声息,夜里的刺骨冷风钻着门缝蹭到许沉衣的背脊上,引得寒噤噤的一颤。许沉衣觉得无趣,沉下脸,脑中却一股暖热的酒劲直往上冲。倒不觉得冷,只是眼皮沉沉的,身子也刹不住地一般往下坠。又是“咚”地一声,整个人都软软地瘫倒在祠堂的地板上。
翌日,许沉衣被人摇醒。
朦胧中,他只觉得四肢都是酸软不已,骨架子都要散了,却还在被一个人锲而不舍地摇晃着。他心中不耐,霍然眯睁开了厚重的眼皮,乃瞧见一个忧心忡忡的老脸。
“诶哟我的爷,您可算是醒了。”应老抹了抹额上的汗,竟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许沉衣皱起眉头,仍旧躺着:“什么时辰了?”
“快到辰时了。”
“快到辰时?你奶奶的这么早把爷叫起来!差事当腻了?”许沉衣听着来气,猛地撑坐起身子,却只觉得脑后一抽,扯地酸疼不已,“诶哟”了一声。
应老忙着过去揉了揉许沉衣的后颈,嘴里念叨着:“我的二爷啊,昨儿个大少爷回来了,可是命您在这祠堂里跪着反省的,您……这样若是叫人看——”
“你说什么!哥他回来了?”许沉衣猛地转过身,脸上全是惊愕,又扯的脖子一扭,少不得呲牙咧嘴地叫疼。
“是啊,昨天您在烟柳阁,可不是被大少爷一路拎着回来了吗?”
许沉衣嘴角抽了抽。低下头,他使劲揉了揉眉心,方从浆糊一般的脑子里扯出了些记忆。
昨日,他许少爷如往日一般在烟柳阁里快活,一壶小酒正喝得飘飘然不辨东南西北。雅间细垂的珠帘后,小娘子的嗓音婉转清脆,直像一汪清泉般淌过肌理。许沉衣闲闲摇着身子和上小娘子的节奏,正是自在时,却听得身后的房门被狠狠地踹开。
小娘子唬地立马站起身,许沉衣醉了酒行动缓些,才偏过脸,人都不曾敲清楚,就被干干脆脆地甩了一巴掌。
他半扶着桌子,好容易,才直起身子,
酒意朦胧里,他连个大致的轮廓的瞧不轻,只知道有脸火辣辣地烧起一阵刺痛,张口就骂:“你大爷的活腻了?哪条道上的?敢来找爷的不痛快!”
那人倒是没吭声,只静静站着。许沉衣眯起眼,正以为那厮必是怕了自己,洋洋得意地才有了几分笑意,却听到泠然的声音。
“许言。你哥。”
许沉衣的身子晃了晃,从上至下地一哆嗦。斜着眼,半晌,却拍着那人的肩膀,嗤然笑了笑。
“嘿嘿,你是许言?我哥?那你可知我是谁?”
那人不答,许沉衣继续醉笑道:“告诉你哦,我是许仙,哈哈哈,许、许汉文的儿子,许仙......许仙......”
……再往后来,他便记的不太真切。只知道自己莫名奇妙地就醒在了自己祠堂的地板上,还被管家应老揽抱在怀中,煞是暧昧......
理清了思路,许沉衣这才觉着冷,的、脸上更是一阵白似一阵,没了半点血色,他只觉得腹间抽搐般的一凉,指尖都哆嗦着泛起寒意。呔!这下麻烦可是惹大了......哥哥他,不是分明去任了京官么,如今这大老远的,又跑回来做什么?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没人提前知会一声——
然则,还不及腹诽一番,堂外便传来了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许沉衣吓得一个激灵,倏忽地就爬了起来。待许言将将行至门前,却只听“哐啷”一声,一个厚沉的牌位自许沉衣袖间滑了下来,正砸在他鞋尖上。许言双眉跳了跳,脸色登时好看的很!
许沉衣被砸疼得心里一抽,紧缩起眉心,却只低垂着头,一动都不敢动。他觉得一道凌厉的目光正打量着自己,愈发心虚,后颈里的根根汗毛都要倒竖了起来
——那牌位......莫不是自己昨日里睡的不舒服,迷迷糊糊拽下来当枕头用的?
沉默了好半晌,许沉衣终是受不住这般一丝不透的压抑,直跪了下去,砸地膝盖沉声一响。
“哥......沉衣、沉衣错了。”
许言静立在门外一声不吭,闭着薄唇,眸中含了些抑着的怒色。半晌,淡淡道,
“屋里跪不好,就滚去屋外头跪着。”
许沉衣垂头跪在许宅书院的外庭中,膝盖下恰是卵石铺成的九莲纹样。
许沉衣长久作为一名合格的孟浪,独自在府里时何曾受过这般的苛责。加之跪在凹凸的卵石上,他只觉得膝上一点点蔓延开酸麻的疼懂,直像一只只小虫钻进肉里一般。更甚者,初冬的天气,卵石上更是全然暖不热的透寒,一点一点渗进肌理。
他起初尚是一颗心惴惴不安,偶尔腹诽一二,觉得他这哥哥行踪忒是诡异,觉得他这管家忒是没用,然则没过多久,身子就已然开始摇摇欲坠。
不近不远处,檀木的椅子被搬到了书房廊檐下,许言闲闲地靠坐着,借日光正亮翻了一本书卷。就在许言眼皮子底下,许沉衣脸上泛着惨白,死死咬着下唇,却愣是晃都不敢晃一下。
然则,寒风擦着袖口钻进衣里,凚凚直让人泛起哆嗦。许沉衣难抑地抖了一抖,尚来不及抬头,便只觉得耳边破风的声响,接着,额上便是狠狠的一记。许言反手甩下手中的书,棱角处最尖利的地方,毫无偏差地砸在许沉衣的额头上,沉闷一响。
许沉衣把一声吃痛哑在喉间,额上滑下了些温暖的液体。他深锁了眉头,半晌,才缓上一口气,抬眼,却只看见深黑的眸色,沉不见底。
许言站起身,理了理衣袖,看向沉衣时眸色锋利的很,却没有什么旁的表情。
“若再跪不好,也就不必起来了。”
淡淡撂下一句话后,许言转身进了书房里,带上门。
咳,手上的书砸着用了,这是进房去要再换另一本么......许沉衣苦中作乐,这方敢小喘了口气,一时间,身上各处却仍疼得锐利。
沉衣抬头瞧了瞧那掩上的房门,眸色忽然变的有些飘虚,意外地,眼中却生了些畏惧。非是因为责罚,而是源于未知。
未知的无助,无助的畏惧。
许言离家五载有余,在京中官至二品,堪算是少年高位。于他而言,弟弟仍是从前的弟弟,不过因为日久的放纵,顽劣有余,需要多加管教。然则对于沉衣,哥哥却已然不是从前的哥哥。
五年前,沉衣才刚束发的年纪。彼时,他粘抱着要走的许言哭得昏天黑地。彼时,许言小心拭干了他脸上的泪痕,轻声道:“别哭。应管家还在,他会照顾好你。”
而应老应管家......诚然是照顾好了这位小少爷。
许言离家的第二年,冬岁的时候,沉衣在灯市上被人掳走。再醒来时,却已经全然失去记忆,只是仍躺在徐宅的府院里。是一个有些冷的夜晚。沉衣起身,发现房中还负手背立着一位黑衣男子。
“我是谁?”
“你是十一。”
“我是十一。”
“你是我的徒弟。”
“我是你的徒弟。”
“过去的事情都不必提起了,你只需记得,现在我要你做许家的二少爷,许沉衣。”
“是,做许沉衣。一切听师父的。”
……
再次醒来的沉衣,所有的记忆便都只始于那一夜。有位身着黑衣的师父,那是他生平里遇到的第一个人。
而现下,寒风的劲头越来越大,院子里路过的奴才丫头都紧紧缩了脖子。
过去的画面零碎地浮现在脑海,许沉衣拖着愈发重的身子,只是仍直直地跪在卵石子上。这样寒凚的天气,他额间却渗出些细密的汗珠。
许沉衣呆望着眼前的掩起的门,颇有些苦恼。
他是十一,而在人前,他却要做成许沉衣的样子。责罚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自己对那个掌握着刑量的人却一无所知。除却官职,身份,沉衣不知许言的喜好,亦不知许言的逆鳞。是以,他只能这样被动地扛着,小心翼翼却有不着痕迹地,试探着许言的心意。
咬着牙,沉衣又硬生生跪着扛了许久,愣是从小心翼翼捱到咬牙切齿,又从咬牙切齿捱到无可奈何。他耷拉着眼皮,背脊几乎僵硬成一块石板子,酸疼过后,是有些恍惚的麻木。
他忽想起从前和师父练剑习武时,通常都是在夜里,偶有小憩。师父姓沈,单名一个晋字,穿着一如的黑袍,端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沉衣会拿了汗巾子擦过汗,然后席地坐在石凳边上,翘起腿。
有一次,沉衣问道:
“师父要十一去做许家二少爷,可是为了打探入许家?”
沈晋想了想,摇头道:“因为许沉衣是许言的弟弟。”
“……” 沉衣一时被噎住,正心想这算是什么奇葩理由,却又听沈晋道:
“是许言的逆鳞,唯一的弱点。”
那一晚,皎皎月色却显得凄迷,不知道为什么,沉衣只觉得那句话听在心里,苍凉的很。
然则凄迷也罢,苍凉也罢,今时今日的许沉衣,只觉得一大口闷气憋在心里。说好的弱点呢?和着许言平日里就是这样对待他的逆鳞的么?撂在寒风里一跪就是两三个时辰?
沉衣正想着,上一秒分明还是冷晴的天空,却忽的就坠下朵朵阴云。寒风一阵强似一阵,横空卷扫起院子里的稀枝落叶。许沉衣被冻的一哆嗦,倒是无缘故地瞎激动起来,觉得这突变的天气忒应景,定然是老天爷也听到了他心底的愤怒。
他仍直直跪着,无甚变化的面皮下,却似是全身的汗毛都在叫嚣。呵,许言你再罚啊,再罚我跪着,你看看,人老天都瞧不过眼了,大冬日的布下这么阴黑的云,真真是苍天有眼,快再不请爷起来,小心遭天罚啊你——
狂风怒起,天上竟如扯絮般撒下一颗颗的冰粒子,打在脸上生疼生疼。
然则,掩上的房门却丝毫没有要打开的迹象。
府中响起微有些嘈杂的人声,奴仆纷纷抱着手里的东西,缩起脖子,躲去廊下避着。
许沉衣嘴角抽了抽,独自一人凌乱在风里。
那一粒一粒的冰雹砸下来,疼得像小针扎得一般,落在衣服上,又立时化成极冰的水,渗进衣里。不过一会,许沉衣整个人都水淋淋的,被冻的止不住颤抖。冠发的木插早就被吹的摇摇欲坠,发梢湿透,滴下沥沥的水珠。
许沉衣叫苦不迭,觉得在这寒风冽冽里,自己俨然跪成了一座丰碑。
可惜,丰碑气馁地抬眼,房门却依旧紧闭着。蓦然,就让人有些绝望。沉衣眼里最后的希冀,终于一点点暗下去。
他眸中渐渐腾起雾色,外头已然冻得没有知觉,内里却觉得生起一股燥热的干渴来,脑袋昏沉得直往下坠。
《孙子 九地》有云:投之亡地而后存,陷之死地然后生。
许沉衣在决心倒下去的那一刻,第一次觉出,古人诚不我欺。
【晚来的长更】
在被冰雹一粒粒砸了几乎半个时辰、许言却似乎丝毫的不为所动之后,沉衣终于决定了开始争取主动。
他控制住了硬冲过去把书房屋顶砸个稀巴烂再和许言同归于尽的冲动,硬拼不得,便只能示弱了。
是以他一咬牙,直接往那已然积了渍水的卵石上倒。因着是跪久了,腰板酸僵不已也没能稍作个缓冲,沉衣在面皮触地的一瞬间,听见“咚”的一声响,砸得水花四溅。
为了配合自己这个跪晕过去的造型,沉衣横心把生痛都咬在了嘴里,心里叫苦不迭。
他觉得自己亏了,亏大了。
唯庆幸的事,倒也不负他一番狠心的折腾。他这厢刚倒在水里,不知从哪里钻出来的应老,哇呀呀地就叫了起来。老身段疾疾扣了扣书房的房门,大喊道:
“大少爷!大少爷!您快出来瞧一瞧,二少爷受不住这样的罚,晕倒了!”
沉衣心满意足地躺在水里,静静听着。
好半天,终于有了“吱呀——”开门的声音。
许言从房里走出来,淡淡瞧了瞧地上倒成一团、尽湿的衣衫,眸中没有关切,却反生了些愠色,沉默了半晌,终于冷笑道:
“许沉衣,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多的好本事。”
沉衣倒在地上,听着这话生生一颤。远瞧去,却恰像是身子毫无意识的抽搐。
应老伺候在一旁心疼得直跺脚,许言等了一会,只见沉衣没什么动静,转身便要回屋。
沉衣趴卧在寒凚的水里,四肢都快冻的没知觉了。原还强撑着,好半天,却听见房门关带上的声响,心里顿时碎得连渣渣都不剩。坑爹,许言的心必得是那蹲厕所的石头做的......
许沉衣猛然直起身,几乎爆发的叫骂还没能出口,就又被尽数噎回嘴里。
沉衣的脸色大约再不曾这样差过,只因他看见许言就那样负手立在门口,并不曾回房。不仅不曾,甚至还带了些笑意,斜倚着,就这样不近不远地淡瞧着他。
终于被人搀挪着回房时,沉衣觉得,许言委实是个人物。却不知那真正的许沉衣,是如何同这样的哥哥一起,渡过了自己人生最早的十五个年头。
这样算,从前的许沉衣也要算是个人物了吧。
回房后,他这样想着,忿忿哑着嗓子吼了声“滚”,赶走了房间里所有伺候的仆从。用尽全身的气力,摔上门。
这样乍然的一寒一暖,沉衣软软地顺着墙跌坐在地上,喷嚏连天。
床帐后,缓缓踱出一个黑色的衣角。
“十一,这才第一天见到许言,你这样对付他可是不行的。”
沈晋行至沉衣身前,弯下腰。
沉衣闷头扯来块干布,潦草拭了拭脸上的水,撇着嘴,把布一把砸向沈晋。
“我受罪,你就这样看戏?”
沈晋一笑,拿起棉布,抬手又小心沾了沾沉衣额际挂着的水珠,道:
“你是愈发放肆。”
沉衣由着他擦,却白了一眼:“早干嘛去了,这会倒会来做假菩萨。”
沈晋仍不计较,小心替徒弟擦过后,又渡了些真气给沉衣,方才换上正色。
“许言这般就放过你了?”
沉衣沉下眸色道:“只叫我回来换身干净衣服,还要再去书房里。”
沈晋顿了顿,神色一时间有些复杂。沉衣愈想愈是不安:“难道许言他还要——”
“十一啊,你今番,可是终于遇到了厉害角色。”沈晋站起身,踱了踱步子,道:“只是倒也在理。怎么说,一别了五年的弟弟,如今堕落得这样纨绔,怎么打却都不算为过的。”
沉衣的脸立时黑得吓人,满面委屈:“怪我咯?师父,十一日日晚上跟着你练剑,那白天了,可不得去烟柳阁里补个觉睡!”
沈晋面色郑重,握了沉衣的手深情道:“如此,只能是委屈十一你了。”
“你——!”沉衣一拳头砸向沈晋,却被一个敏捷的侧身反挡回去,他还要动手,沈晋一转手腕,“咔嚓”一声,反缚了徒弟的右手,道:“你闹什么,且听我说......”
如此,凑在沉衣耳边,一阵子低声云云。
换了身衣服,又得了好一番嘱咐,沉衣这才不情不愿地又去了书房请罪。抬头才一进门,就看见许言坐在檀木座上,靠着个金丝背枕,又在翻着一本书。
这厮不仅心狠手辣,还很好斯文嘛。
沉衣认命一般跪了下去,膝盖触地的一瞬间,稍有缓解的钝痛感却又被尽数唤起。硬撑着挺立起腰,沉衣眉心跳了跳,沉默地缓了许久,声音带着痛苦,有些缓滞,
“哥,哥......沉衣知错。”
许言扫完了页脚的最后几行字,合上书,才把目光移去了跪着的沉衣身上。
“错哪了。”
沉衣一愣。沈晋告诉他,一开始需得拼了命地认错,是以,一句话脱口而出:“哪都错了?”一个上升的语气。
许言饮了口茶,眉心微有蹙起,又拾拿起搁在案上的书,看着沉衣沉默了片刻:“还没跪够?”
沉衣几乎呛出一口老泪,急道:“沉衣有错,哥,沉衣荒诞废学,顽劣无术,还行成日里软泡在杨柳淫靡之地......”
许言这方起身,淡淡道:“嗯。”
嗯......嗯你大爷啊!
沉衣垂着头,声音几乎小了一倍:“沉......沉衣,还不该在兄长面前自作聪明。”
许言的薄唇弯起一个冷冷的弧度,道:“起来吧。”
“谢谢哥!”沉衣如获大赦,动作都带了轻快,站起身后不曾站稳,往前跄了几步。上一秒,几乎迎来了人生的春天一般,下一秒,却看见许言手持着根一指粗的竹杖,点了点檀木的桌案。
“撑好。”
沉衣身子几乎随着上下一颤,一霎那脸都变得苍白,控制不住地往后几步瑟缩。
“哥,哥,我错了,你饶了我这一遭吧,沉衣定不敢再——”
“要我请你?”
沉衣觉得腹部凄凄的一寒,不敢再退,却又不敢上前。许言分明添了怒色,只将他一拎,直接拽扔到书案上。手里的竹杖狠狠砸下,在空气里割划出破风的声音。
沉衣脑中一片空白,受下猛然一下几乎砸上骨头的钝痛。他身子一软,一个倾身就扑跪在了地上,直到好半晌之后,才能缓缓拱起背脊,湿哑着嗓子叫了声痛。
好痛......沉衣从不曾想过,许言下手竟是这般难忍,只消一下,便已然是这般痛进骨子里。
许言沉默了一会,又拿竹杖点了点桌子,冷冷道:“趴好。”
沉衣何曾受过这样的打。
在他从前被抹去的那段记忆里不曾,在如今尚存的记忆里亦不曾。是以,纵是有那个心不敢违拗,沉衣却硬是在地上挣扎了好半天,才能撑着案几,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许言也不催,由着他慢慢来,待沉衣好不容易立起身,才拿竹杖轻敲了敲沉衣的腰。
沉衣身子一抖,原有一分的瑟缩,却照着方才沈晋的嘱咐,故意做出了七分害怕,三分撒娇,哽咽道:
“哥....哥....”他也想不出别的言语,眼底眉间都带了苦色。
许言眸色稍缓,却仍道:“趴下。”
坑爹。沉衣自觉自己的举止言行都做的天衣无缝,只可惜许言何许人也——他若是心里为你量好了刑,就算是打到一半已然心软了,手上的力气都不会少上半分,更何况,今次的许言是狠了心思,必定要掰一掰沉衣的纨绔性子。
沉衣站定,手掌死死抵着案角,膝处稍弯着,绕是如此,第二棍砸下来时,却仍是向前猛地一倾。同样的位置,抽打在臀峰上,像是直咬进了肉里一般。
沉衣一声痛咽在喉咙里,指节都攥得泛白。好半天,一阵劲缓过来后,才“啊啊啊”地扯破嗓子喊了出来。
“我错了,哥,哥我真的错了,沉衣再不敢了,你——啊!”
沉衣喊得动情又认真,几乎是撕心裂肺,却不想声音骤然一沉,又一下剧痛砸在身后,再如何讨饶的话都哑在了嗓子里——第三下,位置分毫未变,不偏不倚,正抽在已然有了累累的旧伤处。
沉衣额间满布着冷汗,只觉得自己牙根都被咬得发酸,再没了力气,整个上身软软地跌扶在桌案上。
许言拿竹杖撑着桌子,凉凉一笑:“怎么,有胆子去花楼,还受不下这合该的罚?如此,委屈你了?”
委屈?何止是委屈?爷不过是挪个地偷个觉睡被你打成这样,委屈大发了!
沉衣冷汗津津地瘫着,却只无力地摇了摇头。
“不敢......沉、沉衣不委屈。”
“那便撑好。”
许言又是一杖抽下去,虽不及方才那三下用力,却将沉衣吓得反射性一颤,硬是又拿双手将上身撑了起来。他腿脚已然失了力气直往下软,只能用手死死扣住桌角。
“十下,打完了,从前你那些子的荒唐我便不再追究,你可认?”
沉衣背脊霍然的一阵冰凉。三下...三下都依然让他消受不住,更何况再加十下?
许言见他不吱声,道:“嫌少?那二十。”
“不不不哥——”沉衣急道。
许言淡漠地打断:“你要同我讨价还价?”
“......”沉衣一声苦笑咽回心里,他如今得了许言的厉害,哪里还有胆子违拗半分,立时改口,无奈道:“沉衣不敢,沉衣,该......该罚。”
【今天撸出了后面的大致剧情,有兄弟背叛然后各种冷漠求原谅,2333自己被虐的不要不要现在一点都不困怎么破
】【哦然后这篇文应该会是长篇
后面剧情和拍应该都会侧重,会虐吧
毕竟已经有了这么好的现成虐点】
【改了下错别字...

许言自怀才济世,仅仅五年间,从初中状元后所授的七品编修,一直升至三省下的中书侍郎,无论如何都但是算作朝中炙手可热的少年奇才。
许言离家五年,对自家幼弟本就觉得多加惦念亏欠。然则如今,这般的情感却实实就如火上浇油一般:多少惦念,便更添多少的气怒,怒其不争,竹杖一下一下,抽得愈发凌厉。
若是从前不曾离家,他也想能有机会,或许可以循循善诱,好生教导,只可惜,他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许言明白五年的时间,可以怎样改变一个人。只可惜却唯不曾预料到,于沉衣而言,自己已然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一个精心筹谋了四年想要接近的陌生人。
沉衣死死攥着桌角,房中原生了火炉子,换上的衣裤也不曾有多厚,几杖抽下来,亵裤上便依约有了斑斑血迹。渐渐的,沉衣觉得后身已然火辣成一片,竟生了些恍惚的错觉,脑中只余下沈晋的一句:
“无论如何,不得反抗。”
不得反抗。不得反抗。
沉衣自有记忆以来的四年来,都不过是在做着同一件事,只为了能以幼弟的身份,更接近许言一步。是以,他不敢,也不能反抗。
书房掩着门,房中传出来的抽打声极有节奏,一击一顿,光是听着便也让人骨寒。应老急急在门外来回踱着步子,听着心疼,却又不敢真进去劝解。
屋顶的檐梁上,却轻巧地立了个黑色身影,乃是沈晋。
他微敛着眉目看不清表情,只听着房中传来的沉闷声响,一下接着一下,眸色却愈发暗了下来。
起初,沉衣哼哼唧唧地挣扎着还能讨几句饶,十杖过后,便已然半个身子趴在案上,动一下的气力都没有。檀木几上一片水泽,交杂着冷汗,和眼角胡乱涌出的几滴泪。
沈晋听着那挣扎声渐次弱下,面色有了些变化,豁然起身。一阵静默之后,嘴角却倏忽地扯出一丝嘲讽。
那可是人家实打实的亲哥哥,许言的分寸又何需自己操心。更甚者,今番这顿打,许言下手愈狠,才愈说明对着久别弟弟的重视吧......也唯有如此,才能是对许言最好的牵制。
如此思量,沈晋唇角的笑意愈发生冷,蓦然,一个轻巧的翻身,黑色的身影绝迹而去。
“啪——”第十四下,生生抽在了大腿根处。
沉衣的腿有微微的一颤,整个背脊向上拱起,好半晌,一个卡在喉咙处的声音,沙哑地挣了出来,极微弱。他吃痛地一缩,终于感觉两条腿直往下软,再撑不下去。
手上失了力气,腿上似乎流下了些暖湿的液体,他身子无力地直往下坠,被许言反手拦腰托住。
许言瞧他啜泣得一口气几乎喘不上来,眉心跳了跳。他右手有瞬间的一滞,扬起的竹杖居然不可思议地停在空中。
沉衣眼角呛出泪来,半趴在桌子上不住地喘气,声音飘忽着,每个字都透着虚弱,哽咽道:
“哥......我错了。沉衣保证,再、再没有下一次,求......求你......”
许言眸中是明显的一怔。
他静默地看着沉衣,看着他无力地攥起自己的衣袖,无力地求饶。那声音带了极力抑着的痛苦,许言紧抿着薄唇。
好半晌,破风的声音却终于还是不变疾缓地抽了下来。沉衣无意识得颤了颤,喉间干疼。张了张嘴,却垂下眼不再说话,几乎如瘫软的人偶一般任人宰割。
许言眸中的不舍愈发深了,最后几下噼啪着打下,没有一丝停顿。
整整二十,一下不少。
许言掷了竹杖,松开腰间对沉衣的钳制,那身子便软软地瘫了下来。
沉衣已然没什么意识,只记得自己似乎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被小心揽起,动作轻细,带着道不清的熟悉和安心,像是在最鸿蒙处的记忆里。
然后,他听见了轻声的一叹。
带着三分清冷,七分心疼。
今天偷个懒没更新
明天奉上一大更么么扎

茗文推开进了西院的门,却看着眼前一派脉脉温情的场面瞠目结舌。
许言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拿了棉棒,亲自给沉衣上了清凉的药膏,动作堪称轻细,生怕稍稍重些,又会触痛那一道道刚止上血的伤口。沉衣昏昏沉沉地趴在床边,睡得不安分,眼睫微微颤着,偶尔有几句哼唧的呓语。
茗文轻声带上房门,行至许言身边,小声道:“大人,您让查的事情,小人已得了些消息。”
许言声音清淡道:“嗯。”
茗文继续道:“南王从前在金陵留有旧宅,如今,虽说已然迁回了封地,实则留在金陵的旧部却还是不安生的。”
许言听了默不作声,指尖偶尔触到皮肤,沉衣的耳根在沉暗夜色下,倏忽腾得通红。许言不察,只轻轻抹匀了膏药,又拿团扇扇了扇,行动之细致,硬是瞧得茗文满脸异色。沉衣的指尖微不可察地颤了颤,忽然“哐啷”一声,右臂沉沉垂掉了下去。
“沉衣?”许言轻声道。见床上的人并无反应,才又拉起沉衣的手,掖回被子里。
许言这方起身,招呼了丫鬟拉盖上一层棉纱,小心搭在沉衣下身上,细细瞧了几眼,才轻声朝门外走。
“出去说,别吵着他。”许言扫过茗文的一脸惊讶,声音疏淡,“瞧我做什么。”
许言之铁腕,在朝堂里,面上端的是一副温文娴雅,里子却是半分不含糊的雷厉风行,只从方才二少爷百般求饶,量好的刑罚却终是半分未少便可见一般。是以,许言如今的动作看在茗文眼里,委实是温柔细致得令人发指。
茗文咂了咂嘴,三两步地跟了上来,拉扣上房门。
接着,沉衣的床边上,稳稳立下一双黑色的锦靴。静默了半晌,沈晋道:“还装啊。”
沉衣动了动,嗫嚅着什么抬起眼皮。
沈晋搭上他的脉,眸色微沉,暗叹道:“啧,你哥下手真狠。”
沉衣无力地白了沈晋一眼,声音嘶哑道:
“你丫......教的什么鬼方法?半点用都没有。我可是撒娇大喊求饶,样样都用全了,许言......那一颗黑心,必、必不是肉做的!”
沈晋沿榻边坐下,听着笑了一声,纠正道:“是你哥,不是许言。”
沉衣没心力去在意那一声纠正,含糊应了一声,半晌,又偏头道:“许......我哥,他这次回来金陵,似乎是要查南王的旧账,师父你说,这可是奉了皇上的意思?”
沉衣方才挨打的时候喊破了嗓子,如今的声音咬得益发嘶哑。沈晋皱了皱眉,终是有些听不过去,从袖间拿了枚药丸交与沉衣咽下,想了想,缓缓道:
“意料中事。主上当年特地留了人在金陵,不就是为了给皇上查的,料想,许言也查不出什么大罪来。”
沈晋素擅岐黄之术,只是断切问药却从不爱遵循徐徐相进的道理,向是一针见血的疗法,由是,亦能见着沈晋的一贯凌厉决绝。
沉衣咳了几声,他见沈晋已有了考量,便也不再多问,只低头咬牙,强捱着身后的钝痛,倏忽想起什么,朝着沈晋颇谄媚地一笑。
“师父~”他攥了攥沈晋的衣角,酥酥软软地开口,倒是已然不带沙哑,“您看,这顿打,十一左右硬捱得辛苦,您能不能......”
沈晋明白了他的意思,脸色却立时黑下来,一巴掌掼到沉衣身后的伤处,清脆一响,斥道:“我瞧着你是皮痒。为师可说过那药每月一粒不曾?万不得已作续命用的,哪由得你胡乱吃?”
那力道不见得有多大,只是触及伤口,却疼得沉衣咬牙切齿,压着嗓子讨饶道:“不敢了不敢了!十一不吃就是!”
沈晋瞧着他那身后的伤,到底缓和了神色,只仍是冷冷道:“你好生养着吧。许家素来家教严明,日后,必还有的你受。”
沉衣嘴角抽了抽,又听沈晋道:“你这几日安生些,好自为之。为师待到廿二再来给你送药。”
沉衣还不及回话,再抬眼时,房中已然没了人影。
身后,被细心抹匀的药膏这才慢慢生了效果,褪了热辣的痛感,渐生起一片清凉。沉衣静静趴着,不经意倒想起许言方才那样轻柔的动作,心里生了些不明的情绪。胡乱捣腾了一番,才昏沉地睡去。
翌日早晨,沉衣被窗外已然放晴的日光刺醒,迷怔地微睁开眼,瞧见一幅熟悉精致的五官,正意味不明地瞧着自己。
他凛然有不自觉地一颤,侧身谨慎道:“哥。”
许言平静道:“醒了。”
平淡的音调落在沉衣耳中,却添了些无名的压迫,沉衣无端瑟缩,朝后挪了挪:“沉衣...沉衣不该贪睡,哥,您别生气。”
说着便急要起身,腿一动,反触及下身一阵针扎般的刺痛。沉衣抑着倒抽的冷气,轻皱起眉头。
许言道:“还疼?”
沉衣连忙摇头:“不疼了,已经不疼了。”
许言不语,起身要去解沉衣的腰带,沉衣面色霎变得惨白。他右手下意识地要去反抗,却到底又顺从地垂了下来。许言停下手,眸中意味深远,沉默地看着沉衣。
沉衣看许言不说话,被瞧得益发瑟缩,生怕自己又有什么做得不称意了,轻声试探道:“哥......”
许言眉间微一皱,半晌,却语气和缓地叹了叹:“你怕什么。”
我怕什么......你说我怕什么?!
沉衣腹诽,带着些意外抬了眼:“哥你....没生气?”
许言带了笑意,眉眼淡淡道:“我看看你后面的伤。”顿了顿,又道:“昨天吓着你了?”
沉衣松了口气,低垂着眼睫,也不说话。
许言又是轻声一笑,沉衣眸色松软了下来。那样柔缓的笑声,令自己莫名地安心,而笑声的主人,昨日刚一见面就把自己打得半死不活。沉衣撇了撇嘴,忽然觉得煞是奇葩。
许言原还想瞧一瞧伤,却看沉衣满面的不自在,想了想,停下动作问道:“还疼不疼?”
沉衣真诚卖力地摇头:“不疼了,真的不疼了。”
许言看着他勉强带笑的脸,欲言又止。伸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眸色才稍明朗了些。许言理顺衣袖:“好生躺着,一会再叫丫头来上一遍药,然后把药喝了。”顿了顿,又看见沉衣带了难色的面容,语气竟不可思议地带了几分无奈:“听话。”
沉衣听着,显然对这样突如其来的温柔猝不及防,霎时呆愣住。他有心关照一句许言,想问问他是不是中了什么邪,只可惜回过神时,房中却早没了许言的身影,只剩下应老的一张老脸在跟前晃悠。
应老笑得谄媚:“小少爷,咱把药换一换吧。”
沉衣翻了个白眼。他素不喜欢别人在他身上捣腾,一句“不要”都递至唇边上了,却听到应老幽幽地添了一句:“这是早上啊,大少爷吩咐奴才的。”
于是,沉衣默默地趴到了床上,要死不活的表情。
上过药,应老又仔细吩咐了下人,端来一碗药。他递送至沉衣床边,将谄媚的笑容进行到底:“小少爷,咱趁热,把这药喝了吧。”
沉衣霍然抬头,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大有一甩袖子砸了那药碗的势头,却生生又被一句“大少爷的吩咐”压下来。
应老端了碗来,满面堆笑,一勺一勺喂沉衣把药咽下,脸上恍惚有一种街边王二得知儿子娶媳妇了的欣慰,碎碎道:
“这才对嘛,小少爷早该这样听奴才的话,否则啊,那昨天也不会——”
沉衣一把夺了药碗,三两口地全部咽下,干呕了一口,抹嘴把碗扔回应老怀里,温柔笑道:
“行了我喝完了,应管家,好生滚下去吧。”
“......是,那小少爷好生休——”应老还欲说,终于被沉衣一眼瞪得住了口。讨了没趣,才讪讪退出房外。
也不知是昨夜吞的药丸起了作用,还是许言的膏药治疗杖伤太过神效,总之,刚挨过打的第二日下午,当沉衣已然无碍地老实立在书房时,他偷瞄了眼低头翻书的许言,忧郁又忧伤。
他私心觉得,这自己从前万年都不曾来过的书房,必是地气不好。只瞧许言便可知:出了书房那是一副慈兄的关怀,可一进这“阿鼻恶境”,眸中不辨喜怒的神色,便能生生将沉衣瞧得发怵。
许言随手翻书,问道:“《尚书》《周易》、《谷梁》《公羊》,还记得多少?”
“......”
抬起头,他瞧见沉衣甚勉强的笑意,又问,“《诗经》、《周礼》、《仪礼》?”
“......”沉衣忝着脸,笑得面皮有些发僵。
许言顿了顿,眯起眼,“那《礼记》、《左传》,总还能记得些许?”
沉衣顶着那凛然的眸色,终于站不下去,直往下一跪,横着心诚实道:
“沉衣......咳,沉衣,似乎,都......俱、俱有些生疏。”
一旁茗文静静伺候着,原在理架子上的书册,听得这话眉心一跳。
自己是跟着大人身边打小伺候的,许言高才,从前在家时对幼弟悉心教导,更不必多说。只如今五年光景,二少爷却能将文墨之事疏懒到如斯田地......茗文暗叹了叹,咳,倒也委实是条有胆的好汉。
许言不语,淡淡揉了揉眉心。
茗文晓得这乃是个气怒的前兆。前日的烟柳荒唐也就罢了,许言平素最恼的,到底还是二少爷生疏了课业,这样的火要是一气发了出来......茗文在一旁忙伺候着奉了盏茶水,劝道:
“大人......您、您别动气,左右二少爷异禀天赋,想来,补起这课业也是不难的。”
沉衣垂头听着,忙不迭地连声附和。
书案后,许言抿着薄唇,眸中一动,却添了几分深意。半晌,轻叹道:
“罢了,也怨我。”
沉衣一怔,惊觉这画风变得忒有些快了,抬起头,对上许言不明的神色,又听到:“左右如今,再一样样从头教导便是。”
从头教导......沉衣听得无名瑟缩,愁眉苦脸时,听着许言修长的指点了点桌案。
“既是重新来过,首要先将'九经'背熟牢记了,有不明白的再拿来问我。”
沉衣愁眉苦脸:“......”
他自有记忆以来的三四年间,早被沈晋教得闲散了。只要是晚上剑术练得沈晋满意,他那师父也从不拘他白日里如何荒唐。是以,许二少爷的名声,早就是金陵响当当的纨绔了,如今却要被硬逼着去背什么酸臭文墨。
都是些什么劳什子......许沉衣默默哀叹,觉得就此就要在家中啃书页,实在屈就了他闯下的响亮名声。
沉衣自顾跪在地上,出神得正优哉游哉,一番表情落在许言眼里,却是被瞧得清清楚楚。
许言一把将书反撂在案上,声响让沉衣立时回神,下意识地一抖,大约......是被砸怕了。
许言斥道:“你哪里学的这些名堂!荒唐课业不说,问话不回,尽动些胡乱心思,许沉衣,你还有没有点规矩!”
声音带着厉色,显然动了气,脸色瞧起来比昨日还差上几分。沉衣被问得战战兢兢,半天干杵着也没接上话,反觉得身后的某处隐隐作痛。
诶不不不,我伤才好,你怎么样也不能上午刚好、下午又给我打残了啊......
沉衣想得委屈,一时的心里话就没刹住,脱口而出,哭丧着脸道:“哥......您要打,至少、能不能换个时间?我......我这伤才好,好歹——”声音越来越低,“好歹让沉衣能得下地走一走......”
许言一怔,一时被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气倒是生不下去了,他眸色动了动,反玩味道:
“我说过要责你?如此,你是自认有错,主动请罚的意思?”
沉衣咽了咽口水,几乎急生出冷汗,面皮僵硬。许言一顿,眸中无意生了几分笑,端起茶饮了一口,搁下,抬眼瞧着沉衣,缓缓问道:
“沉衣,难得你这错认得积极,为兄是不是,也应该成全了你的意思?”
能不能炸出几只潜水的

沉衣咽了咽口水,几乎急生出冷汗,面皮僵硬。许言一顿,眼中悄生了些笑意,方端起茶饮了一口,搁下,缓缓问道:
“沉衣,难得你这错认得积极,为兄是不是,也应该成全了你的意思?”
随手,许言拿起案边上搁着的一条镇纸,“啪”地往桌上一敲。沉衣吓得一颤,脸色都泛白了,忽然,却听见许言朗声而笑。
奶奶的......青天白日,他笑什么,见鬼了这是......沉衣记得,自己从前忖度人心的本领似乎并没有这样差啊。
就譬如,即便是对亦师亦主的沈晋,他能熟稔地明白收张尺度;就譬如,即便对自己迄今为止几乎四分之三的生命都全无印象,许沉衣却依旧能在金陵许宅中活得顺风顺水。
至少在许言回来之前,嗯,顺风顺水。
许言顿了半晌,瞧着沉衣惴惴不安,方道:“行了,起来吧。大冬月动辄就往地上跪,也不嫌凉。”
沉衣拧着眉,虽不明就里,却依言站了起来,到底跪久了膝盖疼,身子一趔趄。
许言收了颜色,正经道:“七日,七日之后我查你的课业,先不论理解得如何,'九经'需得背熟。”
许言吩咐完,表情没什么变化。沉衣的目光一路送着许言出了书房,直至衣角都没于不见了,都没改面上略带怔忪的表情。半晌,忽然幽幽自语道:“许言......他刚刚是在玩我呢?”
“许、许言?”茗文停下手头的事。
沉衣讪讪一笑,改口道:“我哥,我是说我哥。”
茗文继续干活,理出架子上的厚厚一沓书册,垒在檀木案上,忽说道:“二少爷这五年,似乎变了很多。”
沉衣不动声色:“五年时间,诚然能改变很多事。”顿了顿,又凉笑道:“他从前不顾离家,如今,却也好意思来责我不长进?”
沉衣故作愤懑,倒引得茗文转开了注意,手头一顿,想了想缓缓道:“二少爷也不要多心,大人嘴上虽不说,私下却常和小人提起,觉得对二少爷多有亏欠。”
哦,多有亏欠。沉衣套过话,又多得了许言的一个心结,方满意地点头。
茗文瞧见二少爷眉心舒展,才活络了神色。他拍了拍案上的书,道:“二少爷,这'九经',小人已替您分出来了,等下叫人给您送去房里?”
沉衣张开虎口,对着书比了比,神色一苦。
他尚还在疑惑今日的许言如何平添了许多耐性,就这样平平放过了自己,却原来......是留着一副身子好背书啊。
夜里,灯光摇曳着睡意,沉衣懒懒撑着下巴,目光无意识地来回扫过同一行字,脑袋“咚”地往下一栽。
应老急忙蹿来门外,装作顺路地踱进房里,又看到小少爷垂头趴在桌上,赶上去摇醒。
“我的爷,明天就是第七日了,您怎么现在还敢瞌睡啊!”应老劝得语重又心长,沉衣睁眼,抹了抹嘴冷笑道:
“呵,我瞧许言哪里是要我背书,分明是得个名头好再收拾我一番!”
应老在一旁听得心惊胆战:“小少爷啊,您怎么能直呼大少爷名讳,这、这——”
沉衣撇嘴:“穷讲究个什么劲,哥他都第几天没回来了,还和五年前一个样,想走就走。”
沉衣所言不虚,许言自那一日下午吩咐了课业,晚上却就不见了人影,一并连茗文都不在府上。
沉衣翻了翻乱七八糟堆在案上的书,皱眉想到:从前许言管教他亲弟弟,莫不成也是这样教法?当朝科举,文史上主考九经,书生研读这些经书,光把内容讲下来,少则也要一年的时间,而许言的吩咐,居然是七日内把这内容全部记下?
他偏着脑袋,闲闲转了转手中的笔,忽然自喜道:还好阴差阳错,我十一偏是个过目不言的天才,就不应你这刁难,莫不成,你原本的亲弟弟也如我这般聪明?
应老苦着脸,做足了一个忠仆该有修持,满是一副“皇上不急太监急”的表情,不知道自家少爷,一个人又在暗暗自喜个什么劲。
这时,一个急匆匆的小厮跑了进来。沉衣认出他的模样,忽然提了神,探身问道:“什么事?”
小厮跪下,瞄了眼应老黑成炭锅一般的面色,顿了顿不敢说话。沉衣拍桌子急道:“你快说!”
那小厮唤作离烟,应了一声,磕头道:
“烟、烟柳阁今日又闹了起来。里面的妈妈说,少爷您包了拂晓姑娘,却又长久不去,那拂晓姑娘只撑着不见其他客人,几日也罢,只如今整整一周您都不见人影,那烟柳阁里,赶着想见拂晓姑娘的人,都快从玄武排到秦淮街,这不就闹起来。”
沉衣急得跳脚:“然后呢?阿晓可又接了旁人?”
离烟抹了把汗,“拂晓姑娘强撑了数日,可如今想见她的价都开上了天,那里的妈妈说,少爷您今晚若再不去,可就要叫她重新接客了。”
沉衣如此听着,一把甩了手上的笔,抬腿就往门外走,好歹被应老埋天怨地地拦了下来。
“我的爷......这,您明知道大少爷最见不得这些,怎么还能赶着这个节骨眼出去?”
沉衣一听,又想着上次被打得实在难捱,顿住脚,满腹愤懑地捶在门上。
应老眼见着还是搬出大少爷有用,正得意,却听离烟在一旁道:“爷,左右大少爷都六七天不在府上了,您这就去一晚,也不一定就——”
离烟被应老狠狠瞪了一眼,声音愈说愈小,却说得沉衣眸光一动。
如今,他师父沈晋把他只撂在许宅里,半点不见个人影。夜里不再练剑,白日也只窝在房中念书,好歹撑了一两日已算勉强,直到如今第七天,沉衣哪里还憋得住,心里一番挣扎,终于沉下心往外走。
应老扯着嗓子劝了几声,眼见着徒劳,只狠敲了离烟一记出气,喝道:“还不去好生跟着!少爷若出了事,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离烟揉着脑袋赶了出去,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偷偷摸摸出了府门。
冬日的夜里凉,沉衣被强迫着又添了一件羽缎。已经走到了府门口的石狮子旁,却忽地顿住脚。
他想起一件事。
那一日下午,听许言吩咐了课业过后,沉衣正蹭在府们口向外张望。一想到从此以后需得日日温书,愁闷苦脸地正靠在那尊母石狮上。
许言似是要出门,行至门口看到沉衣,问道:“在这里做什么?”
沉衣忙地起身,还来不及回答,门外头忽然跑来一个风尘仆仆的身影,是临街张老爷的独子。
张少一身穿戴得文气,喘顺了气息,拿手上的骨扇拍了拍沉衣的肩,激动道:“许兄,烟柳阁来了位新姑娘,诶哟那叫一个绝色,今晚首开接客,许兄你可定不能错过了。”
说完,又风尘仆仆地跑走了。
许言抿着薄唇,不说话,神色清冷。沉衣支吾了半晌,尤是难看地一笑,信誓旦旦道:“我......他,我不认识他!”
眸光迎上许言的一汪深黑,却软了下来,甚无奈地又往地上一跪,连辩驳都免了,只垂着头。
却忽然,肩上搭下只手,轻拍了拍。许言道:“起来吧。”
沉衣面带惊讶,许言淡淡道:“我说过,责过了,就既往不咎。”
沉衣露出喜色,许言却轻声一笑,探过身,轻轻在沉衣耳边道:“不过,我若再晓得了你去那种地方,必定,打断你的腿。”
那语调堪称温柔,说完,许言带了浅浅笑意,一副慈爱的模样拍了拍沉衣僵住的肩:“回房去吧。”
“少爷?”眼前夜色漆黑,离烟伸手在沉衣眼前挥了挥,才把失神的许二少爷拉回现实,“您不舒服吗?怎么脸色这么差......”
沉衣将手拢进羽缎的袖子里,白了一眼身旁的石狮子,酸道:“多大的本事,不也就会说个什么打断腿,切,半点新意都没有!”
离烟不明就里,却见沉衣正经顺了顺衣领,又朝着石狮子一声冷哼,抬头挺胸,大摇大摆地走了。
是夜,在府中憋屈了数日以后,许少许沉衣终于在烟柳阁里找回了真我,一搂拂晓的香肩,迎着诸多艳羡拐进了二楼雅间。
沉衣向来好酒品,这夜里却未饮几杯,就昏昏然醉了过去。拂晓眉眼平淡,轻轻服侍了沉衣休息。夜里熄了两盏灯,只余下一点如豆的烛光,扯着帷帐上的灯影缓缓颤动。
拂晓等了沉衣整整七日,如今倒没有困意,搬了个软凳在床边坐下,静静瞧着沉衣舒缓来的眉目。沉衣睡的不深,翻身动了动,整个右肩露了出来,拂晓起身想替他拉上被子,目光落在他右手掌心里,却是一颤。那上面印着一个极小的深色暗纹,仔细辨去,是“十一”的字样。拂晓抬起的指尖一滞,眉间添了些深意,轻声一叹。
夜色安宁,许宅里也是一派清静,只听得应老来来回回几句念叨,大抵不过是在抱怨那二少爷不该大晚上离家。只突然间,应老却是顿住脚。
他转过身,倏忽跪下,恭声道:“主上。”
沈晋掸了掸衣袖,抬眼问道:“十一呢?”
应老道:“宿在了烟柳阁。”
沈晋皱眉:“今日?出去了?”
应老觉出沈晋生了怒气,却不知沈晋所指,只谨慎答道:“是。”
沈晋一挥衣袖,冷冷道:“愈发胡闹。”言罢,反身而去。
应老见沈晋走了,自己才拍了拍裤腿站起来,却是不解的神色。沈晋不似许言,向来是不拘着这个徒弟的,不知今日怎生了恼怒。
又经辗转,沈晋亲自去了烟柳阁里,直接歇脚落在二楼的雅间里。声音极轻,拂晓一回身,一闪而过的惊讶,竟也敛眉跪下。
“主上。”
沈晋并不理她,直接去了内间的床边上,伸手朝沉衣额间一探,正烧得滚烫。沉衣动了动,却未醒,一阵干咳,又睡得昏昏沉沉。
拂晓跪在地上,瞧沈晋的脸色不好,谨慎着正要开口,却听沈晋冷冷道:“十一来了多久?”
拂晓轻声道:“并未多久,只是小饮了一些,就说醉歇下了。”
沈晋声音不大,却是一字一句的压迫,责道:“他烧成这样,你就是这般照顾的?”
拂晓一时意外,怯生道:“公子....发烧了?属下刚刚瞧,却并无异样啊。”
沈晋眼中有怒色,想了想,又并非是拂晓的差池,方抬手道:“罢,下去吧。”半晌,却又叫住:“等等。”
拂晓回身又半跪下,沈晋思量着,沉声道:
“若是消息不差,许言明日会奉皇命回来金陵。你瞧准时机,我要他当着一众官员的面,瞧见自己的弟弟泡在烟柳阁里。”
拂晓惊讶道:“许、许言不是数日前就回来,还从属下这里捉了公子回去吗?”
沈晋道:“皇上封他作监察御史,这是......是要来查我的旧账。”沈晋一顿,指尖不急不缓地点了点床榻,“许言数日前回来,那是暗访,明日,想来才是奉的正经圣旨。”
拂晓又道:“那主上刻意要许言瞧见,是要叫他没脸?”
沈晋摇头,侧身去瞧着浑身滚烫的沉衣,却幽幽道:“是我觉着,十一欠修理,恰借许言的手。”
拂晓一时不好择言,只道:“是。”顿了一顿,恭敬退下去。
房中空静,只单单余下师徒二人。沈晋拧起眉心。看着沉衣很是难受的睡相,微有呓语,却又挣扎着醒不过来,脉上一片混乱。沈晋面上瞧不出是怎样的表情,只是半晌后,有一声轻叹。他从袖间拿出一个白瓷的小瓶,倒了丸药在掌上,然后放进沉衣口中,轻轻一抬下颚,药被送入腹中 。
沈晋没有立时走,又留待了好一会,见到沉衣额上的热渐渐退下去了,方才起身。
一番折腾,如此几乎要到了寅时。沉衣呼吸匀顺,这才睡深了。沈晋掸了掸衣袖,眉间有淡淡倦容,出了房间,顺手将门扣上。
撸主下周要准备考试了,估计不能这样日更,所以说......我现在是应该每天码多少发多少,还是攒一点存稿然后下周也能发呢

沉衣醒来时,拂晓正靠坐在床边,素白的额头靠在床架的边柱上,肩上搭下一顺散发,浅浅阖眼。
沉衣坐起身,身子清爽,竟然丝毫没有醉酒后的倦怠。他揉了揉眉心,忽记起,昨日似乎正是廿二。
每月廿二之日,他都需得服药续命,打从有记忆起便是如此。药丸是沈晋所制,似乎是个极好的东西,每服下后,沉衣身子里不时的诸多酸痛都才能得以缓解。只是,沈晋却从不教他多吃,每月一粒,半粒多的都没有。
沉衣自己搭了搭脉,是平稳的脉象。莫不是沈晋昨晚来过?
他暗生了疑惑,却也不及多想,顺手拿了自己的羽缎给拂晓搭上。动作虽轻,却仍累得拂晓从浅眠中醒来,睁开眼。
沉衣道:“怕你冷,却不想反吵到了。”
拂晓抚了抚羽缎上的绒毛,笑道:“本也才刚刚眯着。”
沉衣下床,理顺袖子,仔细替拂晓把羽缎系上,捧了她的手搓了搓,道:“夜里凉,你不会就这样囫囵了一晚吧。”
拂晓低下头,生出羞赧:“七日没来了,自然想多瞧一瞧你。”
沉衣一叹,正要抱怨,拂晓先摇了摇头,指尖抵上沉衣的唇道:“我都知道。离烟告诉我,你哥哥如今回来了,不喜欢你来这种地方,你就少来罢,也不要拂了你哥哥的意思,反要吃苦头的。”
沉衣听她如是说,疏朗开眉眼笑了笑,在她额际印下一吻,“晓晓,你要等我。”
拂晓不言语,只低下头,半晌,去拿描金的铜花盆舀了些热水,道:“我服侍你梳洗吧。”
沉衣点头,忽又问道:“昨天晚上......可以旁人来过?”
拂晓微微一顿,兀自低眉揉着绸布,用力一拧,水珠都还回去,沥沥的声响,“不曾,怎么会有旁的人来。”
沉衣“嗯”了一声,想着,便算是沈晋来了,大抵也不曾让拂晓瞧见。
梳洗过,沉衣懒懒散散,踱去了一楼露天的台子上。难得的晴天,扑天飘下些扯絮般的白雪,拂晓系着沉衣的羽缎,静静跟着身后。
沉衣静静得正是舒心,却听见离烟急急忙忙的声音。
“少爷、少爷,奴才得了消息,今儿大少爷估计是要回来!”
沉衣皱起眉,身子一滞,想了想,带着难得瞧向拂晓。拂晓眼睫颤了颤,道:“且待我跳支舞,再走吧。”
沉衣点头,拂晓行至台中,婷婷点起步子。
那台子临街,烟柳阁又建在金陵的玄武街上,街边人潮攘攘,眼巴巴瞧见连面都难得见着的拂晓姑娘,都拢了过来。拂晓旋身轻扬起衣袖,指尖流转生情,一层层的软袖徐徐转开,婉转的身姿。
沉衣唇角扬起,愈发兴起,迎着步子也跟了进去。拂晓葱根似的玉指攀上沉衣的臂膀,二人一刚一柔,正是得宜。
雪片越下越密,落在台上化成水珠,愈发湿滑。拂晓不动声色地抬眼,瞧见街头远远有车马驶来,身子忽然猛地超前一倾。
沉衣怕她摔着,探身扶住,自己脚下却失了力道,一个没稳住,倾身朝台子的栏杆上摔去。
沉衣习武,为了不至摔着,借势翻身就往玄武街上去,却不想一个侧身,竟恰瞧见许言骑着马,为首沿着长街骑来。
见鬼了见鬼了,这是冲撞了太岁还是如何,怎生步步晦气!
沉衣惊悸地张嘴愣在空中,满面凌乱,忘了手上借力,“咚”的一声响,跌落在地上,摔得接连一滚。
许言立时拉了缰绳,马的前蹄高高扬起,一声嘶鸣。
如此闹剧,原本嘈杂的长街惊异地静了下来,离烟趴在台子的栏杆上,吓得倒抽冷气。沉衣艰难地爬坐起上身,感觉脸上的肌肉有些抽搐,连表情都不知道该怎么摆。
许言腰间配着鱼符,不同于上次见面的常衣,一身紫红色的华丽官袍,静坐在马上,冷冷瞥着地上的沉衣,一言不发。
许言身后还跟着三两官员,不明就里,眼见这样僵持着,上前喝道:“这可是京中派来的御史,尔一届草民,也敢挡大人的去路!还不让开!”
沉衣脑中空白——怎么办,这回还是带着下属,自己就这般荒唐模样,还是从青倌里飞出来......呔,真真是把许言的脸丢大发了......
沉衣坐在地上有些惆怅地想着,若是有点自知还想留条命,是不是,应该装做不认识地走开?
正垂头,却听见头顶上传来声音。
“还不起来。”许言不带情绪,居高临下。
沉衣从上至下一哆嗦,瑟缩地抬起头。
许言身后的官员,自以为附和地斥道:“刁民!大人要前去,还不快快起开!”
许言眸色一沉,皱了眉,抬了袖子叫沉衣起来,不紧不慢地对身后诸人开口:“舍弟,许沉衣。”
看台上,拂晓远远瞧着,带了几分担心的悔意,却又无可奈何。
噫我不知道要怎么拍[FACE WITH TEARS OF JOY]

沉衣惊魂未定地趴起来,许言身后随从的官员如此一听,脸上也挂不住,讪讪一顿,强笑道:
“咳,下官当真是有眼不识泰山,二公子好——呃,”
好生娴雅,当真是温恭蕴藉。那小官编排好的马屁都已经递到嘴边上了,忽而看见许沉衣身上湿沥沥,额边的碎发还挂着滴滴水珠......实在觉得有些说不出口,硬生改了个下降的音调,尴尬道:“二公子好,二公子好。”
待沉衣跌跌撞撞回到许宅的时候,只觉得腿上虚软,没什么力道。他脸色不好,被远远迎上来的应老一把搀住。
“我的小祖宗,您这又是怎么了?”
沉衣白着脸一句话也不说,直接踉跄去了东院的书房门口。青石板上铺了层雪,沉衣却一言不发地跪了下去。
“这、这......”应老又被闹得不明所以,只听沉衣声音虚浮道:“管家。”
应老八辈子都没被这小少爷老实称过管家,如今立时神色一凛。
沉衣继续道:“你去......去把大哥书房里的那根竹杖拿出来,折了,扔掉,扔得越远越好。”
“......”应老道:“爷,您可是又犯事了?”
沉衣僵硬的面皮依旧没什么变化,只觉得腿软得很,干巴巴道:“是,犯大事了。”他咽了咽口水,“你快去,那竹杖若不折,保不齐,到时候折了的就是我的腿了......”
应老被推搡着去了,从房中寻出那根罪迹斑斑的竹杖来。应老摩挲了半天,到底没敢动手,沉衣急道:“折啊!等什么,等我哥拿这劳什子,真的打断我的腿啊!”
应老面露难色,支吾道:“小、小少爷,这可是大少爷的东西,小人哪里敢动手......”
沉衣急了,一把将那竹杖夺过手里,拿在手中,心里生生一颤。
那竹杖上的纹理状如龟甲,通身翠绿,竹节处隆起,只轻轻摸在手上,楞角处都硌得难受,沉衣脸上全是苦色,这样的东西若是砸在腿上,难怪是那般销魂的滋味。
他难解地皱眉道:“这什么竹子?书房里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应老道:“这龟甲竹甚是名贵,好不容易才能得一根制成小案,少爷您若是折了去,岂不要火上浇油?”
沉衣听了,哪里还敢打那竹杖的心思,忿忿扔在了地上,想了想,又道:“那你,快去把街上擅接骨头的郎中请来。”
应老被弄得啼笑皆非,又见沉衣神色认真,违拗不过,才出了门,路上逮住了离烟,又是劈头盖脸一阵好骂。
东院里,便只余下沉衣一人,天上的雪越下越大,没有停的意思。沉衣跪在地上,一副垂头认栽的表情。也不知天上的老头是不是故意同自己作对,每每跪在外面都是非雨即雪的。如若从前,他大抵还有兴致,能把敖广至玉帝细细都骂上一通,可惜现下......沉衣咂嘴一叹,还是先关照下自己吧。
今次不同往日,沉衣如今已然领教了许言的厉害,纵是许言尚不在府中,他却跪得老老实实,半分敢不动。
鹅毛般的雪片落在肩上,刚开始还化成晶晶的水珠,再后来,便只落下一片浅薄的白色。沉衣觉得从头一直冻到脚,膝上已然麻木的没有知觉。又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渐渐响起脚步声。
沉衣淡淡喘了几口气,听声音,似乎是引了随同官员也在府上歇息的意思。一阵人语之后,静下来,便只剩靴子踩在雪上,橐橐的声响。那声音在院门口停了一停,沉衣背跪着,远远听见许言吩咐道:
“把院门锁了。”
虽是早知道躲不过的事,沉衣心中却仍是一阵瑟缩。
靴声越走越近,停在沉衣身边。许言扫了眼几乎覆着层雪的弟弟,唇色冻得发白,问道:“跪多久了?”
沉衣开口,嗓子却是哑的,一时找不准音调,一旁伺候的小厮道:“小少爷一回府就在这跪下,中饭都没有吃,足有快两个时辰。”
许言扫了眼地上,看见那半身都埋在雪里的竹杖,不明地笑道:“怎么,连竹杖都先替我寻出来了?”
沉衣依旧不做声,许言半蹲了下来,拾起竹杖在地上敲了敲,抖落上面的雪粒,引得沉衣向后一缩。
许言淡道:“起来,先进屋。”接着又随口吩咐:“去拿盐水把这竹杖泡一泡,免得不干净,到时候染了伤口。”
沉衣压着嗓子到抽了口冷气,颤巍巍地撑起身子,却生生向前一栽,膝盖处拉扯得生疼。沉衣叫苦得龇牙咧嘴,一旁有小厮要上来扶着,许言头也不回,冷冷道:“自己起来。”
沉衣咬着牙,先翻了个身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揉了揉,冻成冰渣一般的膝头渐渐回暖,痛意却愈发明显,一阵阵地钻出来。
他拧起眉头,腿抖得厉害。好容易一瘸一拐把自己挪到房门口,扶着门框歇了歇,小厮赶将着,却就把净好的竹杖送了来。
沉衣苦着脸——这府中小厮办事效率何时这么坑爹的快了。他满不情愿地接过,又递去许言手里,嘴角抽了抽。
许言一抬袖子,所有的仆从都退了出去,拉带上房门。房中的气氛如此陡然一降,沉衣扶着桌沿,瑟缩着往后退了一步。
许言也不理他,亲自起身生暖了炭火,复又坐下,掸了掸衣袖,才缓缓问道:“这笔账,你是要接着扛,还是,现在就算清楚?”
接着扛?接着再扛到几时?外面的大雪天,让爷再去冒着雪跪上一晚么......
沉衣低声开口:“沉衣知错。”
许言神色没什么变化,摆弄着手中的竹杖,语气波澜不惊:“裤子褪了。”
沉衣一听,脸霎时就白了下来。怎么还有这样的规矩?他双手死死拽着衣带,声音颤道:“哥......”
许言皱起眉,显然已经是压抑了怒气,眸色凌厉的很,扫过沉衣,沉默了片刻,见他紧抿着嘴还没有动作,一杖甩在桌角上,“啪”的一声响,生生砸带起一块桌漆。沉衣吓得直跪下去,许言道:
“你是要我教你?”
沉衣指尖泛着冰冷,当真是叫天不应。他觉得自己倒霉的紧,无故被叫来做这样的差事,假当旁人的幼弟也就罢了,居然连责罚也要一并受下,偏还躲闪不得。他心中愤懑,先将沈晋骂了一句,稍一抬眼,却又迎上许言凌厉的眸色。
他生怕再一违逆,又招来什么别的名头,立时照做。
大冬日里,纵然生暖了炉子,皮肤触及空气时,沉衣仍冷得一颤。
许言起身,道:“站好。”
沉衣硬着头皮从地上爬起来,乍觉得身后凄凄一凉。
许言将竹杖比划在沉衣腿后,忽然问道:“你说,是左腿还是右腿?”
沉衣身子一虚,心里诚如激起九丈惊雷一般,猛地转身撑着桌子,惊道:“什......什么?”
许言将竹杖点在手中,轻轻敲了敲,神色清淡,抬眼瞧着沉衣道:
“若是两条腿一起,岂非将你一气都打残了去?如此,我还需日后养你,好歹留一条腿,虽不利索,以后总还能行走。”
沉衣腿脚发软,手指死扣着桌沿,声音在喉间颤了颤,半个音都发不出来。他几乎要疑心自己所扮的沉衣,压根不是许言的亲弟弟。
打断腿......不、不向来都是句唬人的话吗?!
许言闲闲踱了踱步子,抬眼,瞧着沉衣低头,颤抖着瑟缩,顿了一顿。半晌,立在沉衣身前,语气分毫不软,又问道:“嗯?你说,我打哪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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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58:43  更:2021-09-05 22:5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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