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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书生(现代 师生)[第1页]

作者:8曲酒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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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楼敬度娘


说明
重开总要说点什么。
原来那个账号,很久之前就被Baidu拉进黑名单了,强制沉贴隐藏,更新后贴吧里永远不显示,生生凉了满腔的热情,删帖也算不上多惊讶。所幸我还有一股子执着,不写完深觉对不起自己对不起小季。
接下来是一些声明:本文所有人物皆为虚构,没有原型,如有雷同,纯属巧合。有些事情的确是亲身经历,但解决方式绝不相同。
至于故事牵扯到的城市,原型是我最爱的地方,可惜那里没有A大,而Z大也并不在Z市,所以当然,也是我编的,不必深究。
最后,仍然感谢捧场,祈祷这次发文顺利。
@馕馕??
一年春事都来几。
早过了、三之二。
绿暗红嫣浑可事。
绿杨庭院,
暖风帘幕,
有个人憔悴。
买花载酒长安市。
又争似,家山见桃李。
不枉东风吹客泪,
相思难表,
梦魂无据,
惟有归来是。
先占个地方,正文明天。
第一章
2016年夏。
A市的夏一向热得让人烦闷,晁声从街上一家麻辣烫店里走出来,手里拎着一瓶冰镇可乐,信步向东走了几百米,在一栋碧瓦朱甍的仿古建筑门口停下,抬头,绿底的牌匾上三个竖排的大金字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承薪社。
晁声已经两年半没有回过A市了,承薪社这个自高中便爱上的地方更是整整三年没有踏入,这次终于回家自然要来听一场。依着票找到座位,正要俯身坐下,晁声随意往旁边一瞥,随即浑身像被击中了一般,僵硬地站直,微微垂头,轻声道:“季老师。”
季书好容易趁暑假来听相声,谁知一朋友一直在微信上跟他扯球赛扯个没完,看着表针一点一点接近开场时间,季书索性一只手托着脑袋一只手飞快地点着手机屏幕想快速结束这场对话。
正聊着,耳边一声招呼让他下意识地一顿,皱了皱眉,抬头十分客套地应了一声,又低下头去打了一行字发送,锁屏收起手机。
晁声僵硬地坐下,恰好开场。
开场是承薪社一位元老级的角唱了一段太平歌词,《老虎学艺》
老先生唱腔极好,但一开口晁声便有些坐不住,时不时地瞟季书一眼,直到唱到结尾一句“从此后师父教徒弟留后手,怕只怕小人过河他就要拆桥”,晁声紧张到极点,小心翼翼地用余光注意着季书的反应,见季书只是面色如常的鼓掌叫好,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反常,松了一口气却又没来由地难过。
一直到结束,晁声都觉得自己白买了一张票,连现在已经火遍大江南北的那对角儿上台的时候,晁声的眼神都没被那量活的光头吸引走。晁声一直在想,结束后该说些什么。
总该寒暄一下的。
可现如今,他和季书之间,还有几句能说的话?
季老师,您慢走。
太像服务员。
季老师,我先走了。
散场之后谁都得走,哪有什么先后。
季老师,您也来听相声?
晁声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不听相声在这儿坐了这么久,他季书是在参禅吗?
直到散场,晁声终于憋出一句合适的话,鼓足勇气抬起头,却只看到季书一个背影。季书低头往外走,手里拿着手机,手指在屏幕上飞舞着,似乎在和谁聊天——几个小时,没有看晁声一眼,哪怕一眼。
晁声自嘲地笑了笑,忍着酸涩从另一条通道离开。
他只是想说,季老师,别来无恙。
承薪社离晁声家算不得近,没有直达的地铁,坐66路公交11站的路程,还得再走四百米。
家里仍旧没有人,冷门冷窗。
晁声的父亲是个海军军官,常年在部队,母亲更是忙碌,从晁声初二那年就整天天南海北地飞,只有每月银行卡里多出来的一笔钱告诉晁声他不是孤儿,也只有每年过年的那几天这栋房子才可以被叫做家。
接一杯热水,卧室落地窗前晁声的身影愈显落寞。
盛夏,A市的盛夏,流金砾石火伞高张。这些年的事一浪一浪卷上心头,初见季书之后自己如何死缠烂打,认下师徒后季书如何悉心教导待他如亲生,自己带着一身光环毕业后如何…忘恩负义。一点一滴,每一件事都仿佛在揭开结好痂的伤疤,晁声感受到了不属于这个夏日的冰凉和阴郁。
时隔两年半,他当然想过再回A市免不了会遇到季书,也做好了被当做陌生人的准备,可是季书的冷漠远远超过他的预想。明明知道无法回头,明明知道事情早已经走上他计划之外的轨道糟糕得一塌糊涂,现实还是不留情面地浇灭了他仅存的那一线微光。
晁声端起手边的水杯喝得一滴不剩,这才静下心把自己从那段痛苦中挣出来,狠狠地闭上眼睛,再睁开眼底一片清明,还没到不可补救的地步,不是吗?
季书终究还没有视他如仇,他铸下的大错还可以弥补,只要季书给他个机会。
打定主意,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走进卧室,打在皮肤上的水还有些烫,晁声更是清醒不少。洗完澡一边擦头发一边拿起手机,他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季书还留着哪个,索性打开微信,打了一大段又一个一个字地删掉,最后发过去的只有极简短的一句话。
“今晚可以请您喝个茶吗?我是晁声。”
发过去又猛然想起,季书不爱喝茶。晁声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正准备撤回,对话框里多了一条消息,“时间地点。”
竟应了?
晁声不可遏制地惊了一惊,赶紧回消息,“江山公园鸿渐茶社,时间看您方便。”
两三分钟,手机震了一震,锁屏弹出一条消息,“六点半。”
晁声腾地站起来,手指哆哆嗦嗦地按着键盘,一个“是”字硬是打了三次才发出去。
六点二十五,晁声看着路上堵成一条长龙的车皱眉,怎么偏偏就打车出来!
“师傅,五分钟能到吗?”
司机悠闲地靠着靠背,“五分钟?开玩笑呢?你看看这条路堵的,你要是能把我这车变成飞机嘿,五分钟倒是保不齐能到。”
“我上哪儿给您弄飞机去…”晁声看了看表,又过去一分钟,“我现在下车行吗?”
“赶时间?”
“嗯,赶。”
司机师傅抻着脖子看了看,十分豪气地挥手,晁声扔下车费下车拔腿冲刺。
江山公园门口养了几只丹顶鹤,六点多的时候会一同伸着脖子长鸣,滢河横贯公园,鸿渐茶社就建在河边。
晁声到的时候,季书已经点了一壶茶坐了许久,轻飘飘地瞟晁声一眼,“约别人自己迟到?”
“堵车…”晁声喘了两口气,“我错了。”
季书没有追究,示意晁声坐,拎起茶壶,“杯子。”
晁声赶紧又站起来,伸手,“我来吧。”
季书抬眼,晁声轻声道:“再怎么说,您是我老师,没有给学生倒水的道理。”
水壶到了晁声手上,季书抽一张纸巾擦手,语气淡淡的,“本来该你点的,但是枯坐的时间太久,我就先点了。六安瓜片,不知道你喝不喝的惯,不喜欢就……”
“师父。”晁声打断,拎着茶壶的手微微颤着,“您别这样,您点什么我喝什么。”
季书忽然认真地看他一眼,十分轻松地笑,“你才是没必要这样。”
晁声垂眸,没说话。
“最近在做什么?”季书双手交叉随意放在桌边。
晁声不安地动了动,声如蚊呐,“准备…保研了。”
“看来成绩不错。”
“大一下学期…把社团都退了。”
“是么。”季书一笑,带着些许嘲讽,不过一瞬便收敛了,“那我就放心了。”
“师…”
季书没有给晁声说完的机会,起身,“我要回了,账已经付过,你可以再坐一会儿。”
“我送您。”晁声急急地站起来。
“不必。你回了正路,我无论是做师父还是做老师的责任也就都尽到了,以后,你与我之间也不需要再有什么牵扯。”
“师父,我……”
“晁声,”今天重逢以来季书第一次叫了他的名字,平常地像叫一个毫无关联的人,“你也不希望跟我有什么牵扯,不是吗?”
第二章
晁声在原地愣住。
你也不希望跟我有什么牵扯,不是吗?
不是,真的不是。
可是没有人会信,连晁声自己都几乎这样认为。
有多少时候你以为天时地利,却不过是报国欲死无战场。
不知愣了多久,可能一分钟,可能三分钟,晁声终于鼓起勇气追了出去。
季书自A大毕业后在大学城不远处买了房子,从江山公园回去根本不需开车,溜个弯也不过二十几分钟的事,故而晁声追上他的时候,他尚伫立于街头看七点半的日落。
“师父。”晁声在季书身后一尺的地方站定,“我知错了。”
落日余晖映照着季书,一身简单的白T牛仔,负手站在光影斑驳中,不输松柏翠竹的挺直从容。红日纵身一跃跳下山头,热气也跟着去了些许,季书继续朝前走,回家的方向。
高楼林立间声音喧杂,晁声那一句话太轻,或许根本没有传进季书心里。
西京华邸26幢的电梯里,看到不声不响尾随了一路的人季书不免一怔,语气微寒,“非法侵入他人住宅,三年以下有期徒刑。”
晁声呆住,他不知道这话是不是出自季书本心,也不敢赌,过了半晌才苦笑一声,“我只是…来看看。”
“叮”的一声,季书跨出电梯,转身按开电梯门,对着晁声做了个请的手势。
晁声摇头,坚定异常,“来都来了,师父要我怎么放弃?”
“怎么放弃,那是你的事。”
“师父,”晁声没胆子跟季书来硬的,只能自退一步,“我只想看看。”
季书突地仰头大笑一声,退后一步摊开双臂,“孤家寡人,你不是看过了么?”
季书今年三十二岁,一向活的精致,看起来不过二十五六,可现在浓密的胡茬加上这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态度,深深刺痛了晁声。想了想,弯右腿贴上地板,再把左腿放下来,晁声无声地跪在随时可能会有人的楼道里,跪在他的师父面前。
“你又做什么?”季书收回手臂侧身避开,头靠着墙,说不出的疲惫。
“我错了,师父我错了,您给我个改正的机会。”
半晌,季书轻轻地抬手,“你站起来。”
晁声摇了摇头,“我不听您的话,跟您闹情绪,关键时刻拉黑您的联系方式,以至于……”缓了一口气,又道:“我除了让您失望什么都不会。我知道错了,您如果愿意给我一个机会,我可以用任何方式弥补。”
“起来。”
“师父,求您让我陪着您。”
“我不想再碰你,你自己起来。”
晁声垂头,缓缓起身。
“时间不早了,你走吧。”季书往楼道深处走了两步,掏钥匙。
晁声不敢再坚持,怕物极必反,“那我明天再来。”
钥匙转了两转,咔的一声,伴随着季书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
“不用,我明天出门。”
“那我…”
“不知道什么时候回。”
“那您回来能告诉我吗?”晁声小心翼翼地抬头,防盗门处季书的背影拒人千里,缩缩脖子嗫喏着道:“或者我天天来等着也行……”
季书敲了敲门板,“防盗门。”
“防不防盗不清楚,反正防我……”晁声小声嘀咕着。
季书听到了,回头,依旧是凌厉的眼神,刺眼而坦诚,让人丝毫不敢造次。
“没错。”
第三章
过了三四天,季书拖着行李箱拎着在楼下买的三根油条一身风尘地出了电梯,实实在在地被眼前的景象惊到。
已是晚上九点,楼道灯光的颜色很暗淡,些许星光从尽头的窗户泄进来,偶尔还能听到两声不知名的虫叫,自己家门口蹲着一个人,深深埋着头,全身蜷缩在一起,旁边是一个十分廉价的塑料凳子。
行李箱轮子滚过地板,发出特有的声音,门口蹲着的人缓缓抬头,眼里有了一丝光泽。
“师父。”
不能再虚弱的声音。
季书微不可见地皱眉,“你怎么在这儿?”
“我一直在门口守着,今天总觉得您会回来,担心错过,一直没敢离开…我一整天没吃过东西了……”晁声伸手试探性地拽住季书的手,“我胃疼……”
“饿了楼下有饭店,胃疼出小区过马路往东600米有医院。”季书顿了顿,“末班车不清楚几点,你还是早些走的好。”
“末班车晚上十一点二十,我连着赶了好几天了。”
这是实话,连着三四天,晁声哪天不是赶五点半的首班车来,赶十一点二十的末班车回,待了一天实在受不了第二天楼下超市八块钱买了个破塑料凳子接着等。楼道里其他住户的目光里煎熬这么久,盼星星盼月亮才把季书盼回来,乏倦与胃里一阵一阵的绞痛折腾的他实在迈不开腿。
看季书没说话,晁声又道:“我真的走不动了。”
季书低头,正对上晁声苍白的脸,几缕头发被汗打湿了拧在一起趴在额头上,眼眸里努力带了些纯真的笑意。
神使鬼差的,季书伸出手去,伸到一半又停住,晁声笑开,搭上去一只手,费力地站起来。
季书拖着人走到餐桌旁,塞进椅子里,接一杯热水放桌上,转头进厨房,电饭煲里煮一锅粥,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几根韭菜,锅里热油炒一道韭菜鸡蛋,出锅后习惯性地淋了些醋。
白粥油条炒菜端上餐桌,放一双筷子,擦干净手,进书房拿一本书坐到晁声对面。
“您不吃吗?”晁声又喝一口水,感觉胃里好些了,抬头问。
季书哗地翻一页书,“赶紧吃。”
“哦,”晁声闷闷地应了一声,夹一块鸡蛋放嘴里,浸着陈醋的鸡蛋没有一丝腥气,眉开眼笑,“师父还记得我的口味。”
季书捏着书页的手停顿一瞬,没说话。
“师父是不是知道我今天在呀?油条买的都是两人份。”晁声喝了几口粥觉得回了些血,把油条撕断扔进粥碗里,嬉皮笑脸。
“楼下炸油条的三根起卖。”季书淡淡地说。
粥喷了一桌子。
晁声弓着腰咳了几声,抬头撞进季书的眼神里,季书立即移开视线,“吃就好好吃,不吃了收拾干净就走。”
晁声又拾起筷子,喜欢的菜肴没了味道。
刚才师父的眼神里一闪而过的东西,是关切吗?
晁声不敢确定。
吃完饭,晁声撑起来收拾碗筷,被季书一把抢过,“我来洗,你走吧。”
“我,我走不动……”晁声卷着衣角低头站着,犯了错一般。
季书停手,盯了晁声两秒,“你什么意思?”声音寒得像三九天的冰棱。
“我没装,真的……”晁声眨眨眼,凄凄然地笑。
季书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双手撑着餐桌,极缓地摇头,“算了,万一晕街上也麻烦。”
晁声被季书扔进次卧的床里,半靠着枕头,打量这个自己曾经住了三年的屋子。
布置陈设一点都没有改变,就连书桌上那个篮球外形的闹钟也还是自己习惯的放置角度,桌上积了一层灰,不知多久没有人进来过。
季书端一杯热水走进来,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递两粒胃药,“吃了。”
晁声顺从地接过那两颗不知道是什么的药片,放嘴里吞下去。
“不问问是什么就吃?”
“有什么好问的,就算是毒药,”晁声笑了笑,抬头正色道,“父要子亡子得亡。”
季书咬牙,后槽牙磨得咯咯响。
“师父我不想走,”晁声伸手去拉季书的衣角,讨好地摇了摇,“让我陪着您行吗?”
季书把自己的衣角抽出来,面无表情,“你凭什么陪着我?”
晁声语塞。
是啊,你凭什么陪着他?他心里的伤,哪一道跟你没有关系?在他最需要你陪着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
“师父……”
“别再叫我师父。”季书瞥他一眼,冷冷的。
晁声低头,勉力一笑,“我知道,可别的我叫不出来。”
“这话您以前说,我还能改口,说句惹您生气的话,那时候虽然口口声声叫师父,可我心里只当您是老师。”晁声努力忽视季书皱的越来越紧的眉头,维持着脸上的笑,“现在,除了师,我真的当您是父。”
季书克制不住地溢出一声冷笑,“几年不见你这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是越来越好了。”
心跳猛地停半拍,晁声缓缓抬头,几乎颤抖着问,“师父不信?”
“我为什么要信。”
“……您说的是。”晁声咽下从心底冲上来的苦涩。
季书感觉自己的心狠狠一揪,有些喘不上气,闭眼吞一口口水,喉结狠狠地动了动,“早点睡吧。”
“谢谢师…”晁声顿住,笑了笑,“谢谢。”
番外预警。
还是觉得得先把乱七八糟的交代清楚才能往下写

当然今天是没了的。
番外篇【然而】
季书走了。连一丝故人重逢的留恋都没有,头都不回地回了主卧。
晁声坐了一会儿,撑着爬下床,也许天亮之后他就会被逐出这个家,他真的想四处看看,好好看看。
客厅里只开了一个角灯,昏昏暗暗的,有种难名的压抑。从前主卧里巨幅的婚纱照被挂到客厅显眼的位置,照片上的女子穿着洁白的婚纱礼服,抱着捧花笑得十分明媚,季书棱角分明的脸也十分柔和。
晁声猛地一颤,走近,借着光一寸一寸地细细看,眼神移到女子的肩膀上,内心一阵挣扎,终于还是继续向上。
女子的面容一如当年,哪怕只是一张照片,也让人觉得她像一束阳光,所到之处便是明亮温暖。
“师娘…”晁声喃喃自语,鼻子一酸,伸手盖住眼睛,低低啜泣一声。
“对不起……”
晁声缓缓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膝盖,不敢再抬头与照片中的师娘对视。
夜深人静,过往的种种狠狠地碾过晁声的心,强拉着他沉入那段他不敢入梦的过去。
六年前,九月天,A市的天气带着初秋的高远,晁声以压线的分数考上了一中的实验班。一个靠小聪明度日的人挤在一群实打实的学神学霸里,难免格格不入,晁声努力地降低存在感,离公告栏远远的,靠身高优势和视力优势看到了自己所在班级,还有最上边十分醒目的一行字,“班主任:季书”。
这名字,大约是个年轻温婉的女孩子。
晁声默默猜测,笑了笑,跑进高一楼。
然而生活,总会跟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晁声站在十八班门口,大彻大悟。
拣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晁声心里不停地骂天。
太玄幻了——谁能想到季书这个名字居然是个男人?还是个目测净身高在一米八五之上的男人!
教语文的不都应该是文弱书生吗?这人瘦倒是够瘦,但是抬胳膊的时候那肌肉也太明显了点。
专注于肌肉的晁声根本没有听季书在说什么,只看到他抬起胳膊在黑板上刷刷地写字,晁声抬眼,黑板上留下四行清晰的字迹。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这四句话,是我送给你们的入学礼。我不强求你们现在就深刻理解,但我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记住并为之努力。人嘛,如果只为未来一份优厚的报酬而读书,总有一天会坚持不下去的,有点抱负不是坏事。”季书轻轻扔掉手里的粉笔头,抿嘴一笑,声音低沉而温和,甚是好听。
晁声的心狠狠地一动。
“接下来选一下我的课代表。有自荐的吗?”
几乎一小半人举手,季书扫视一圈,无奈地笑,“只有一位男生啊?”
晁声看了看其余举手的人,撇撇嘴角,心里不由鄙视:一群花痴。
“如大家所见,我是个男性,”季书脸上挂着温和的笑,用眼神压下教室里稀稀落落的笑声,“我的课代表和我接触会很多,有时候可能得去我家里总个分什么的,还是同性更方便一些。那位男生,跟我来一下。”
晁声站起来,跟着季书往办公室走,颇有些亦步亦趋。
季书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又指指旁边备用的椅子,“搬过来坐。”
晁声有些拘谨地坐下,双手扶着膝盖。
“你叫什么?”
“晁声,晁盖的晁,振聋发聩的声。”
季书一愣,然后笑开,“季书,季羡林的季,手不释卷的书。”
晁声后知后觉,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却在季书的脸上看到了满满的柔和与善意,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
“我对课代表要求很高,你的入学成绩,恕我直言,语文没有优势。”季书翻开花名册,划出晁声的名字。
“我会…”我会努力的。
“但是,你可以试一周,我也试一周,如果一周之后我们磨合地不好,再说。”
晁声点点头。
可是一直到晚上,晁声还没进状态——自己是疯了吗?一向唯自由论的人怎么就做了课代表?还是班主任的课代表!这是嫌日子太好过了么?
过了两三天,晁声终于不那么纠结。这个老师,的确跟别人不一样。
作为一个在军人家庭长大的孩子,之前晁声的人生目标十分简单,考个军校,然后在军营里摸爬滚打。自从遇见季书之后,家里电脑的搜索页上另一所大学出现的频率远远高于其他。
A大。
季书的母校。
晁声终于看到军绿以外的色彩,那里有他更向往的东西。
后来机缘巧合,晁声听说了师徒这个概念,磨了季书一个月,装乖扮好,终于认下了师徒这层关系。
三年,只长晁声十岁的季书尽自己所能,努力扮演着师和父两个角色,给了他一个向往已久的家。而师娘,那个温婉似水的女子,也像母亲一样关怀着他。
在那三年里,他挨了季书多少板子早已说不清楚,但他清晰地记得,每次挨完打,师娘都会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小汤圆坐到他的床头,小心地吹凉,一口一口地喂给他吃。
他更记得,认下师徒的那天,因着一个大错,被师父按在沙发上挨打,不小心咬了舌头痛呼出声,一向温柔的师娘像个小刺猬一样挡在他身前,叉着腰瞪师父。
她说,“季书,他还是个孩子。”
可是后来,高三的时候他就厌倦了季书事无巨细的管教,痛恨那柄他一犯错就会上身的戒尺,也烦了挥戒尺的人。
他立志,毕业后一定要离季书远远的,去一个他管不着的地方,逍遥快活。
那年高考,被季书教成了省理科状元的他,执意去了一千多公里外与A大齐名的Z大。
而季书,带的那届学生重点率百分之百。
师徒俩一同载入了一中的辉煌史。
多明亮的未来——如果没有后来那些事的话。
九月,飞机在Z市机场缓缓落地,空气里充满了自由的味道。校园里各大社团的招新广告天女散花一般漫天飞舞,临走前季书“学业为重”的叮嘱早就被晁声扔到了脑后。
七个社团。
饶是晁声再聪明,基本功再扎实,也扛不住那样多的琐事。
上课睡觉、喝酒逃课,还有季书最忍不了的抄作业,晁声全都学会了。以至于期末考的时候坐在座位上和思修卷子大眼瞪小眼,这都是什么东西?
于是当季书看到成绩单的时候,不可避免地大动肝火。
晁声笔直地站着,昂头挺胸。
檀木的戒尺啪地摔到桌上,晁声抖了抖,认怂。
“我错了。”
“认的什么错?”季书紧紧握着鼠标,手上青筋暴起。
“没考好,让您生气,我错了。”晁声垂眸,认错的话这些年说了上百遍,早就不用思考。
“对不起我错了我再也不会了,”季书嘲讽地笑了笑,“晁声,这些话你都快编成歌了。”
“这一个学期,你从来没跟我通过二十分钟以上的电话,你总说你忙,好,我信。”
季书关掉Z大的教务系统网页,站起身直视着晁声,“那为什么你没日没夜地忙了一个学期还是有两门课62分!”
晁声飞快地扫了一眼季书铁青的脸,低头不语。
“你少给我装哑巴!”季书实在没忍住,抬腿踹了晁声一脚。
“我…我……”
季书等了半天,也没见晁声我出个所以然,顺手扇了一耳光,“会说话了吗!”
“我…没好好上课,考高数前一天晚上没睡好……我错了师父,”晁声看着季书愈发难看的脸色,十分识时务地认错:“我不是找借口,我知道错了。”
“为什么没睡好,临时抱佛脚来着?”
晁声吞了吞口水,摇头,“出去…喝酒来着……”
劈头盖脸的巴掌,直打的晁声在原地晃了两晃。
“社团,参加了几个?”
“七个。”
季书扬起手,终究忍住了没落下。
“你走之前我跟你说什么了?”
“师父说,学业为主,娱乐为辅,学生组织量力而行。”
“为什么不听?”
“我错了。”
“不急着认错。告诉我,为什么不听。”季书捏着晁声的下巴,晁声不得不抬起头和季书对视,不过一秒,晁声便移开目光。
季书松开晁声,退后两步。“晁声,我给你个机会,把你的想法说出来,说的好,咱们或许还有的谈。”
“我只是觉得,大学不应只埋头于课本读死书,也该多顾及一下爱好,培养课本之外的一技之长,对未来也是有好处的。”晁声在心里给自己鼓了鼓劲,眼睛盯着脚下的地板。
“继续。”
“大学应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打理自己的人际关系。课本以外的知识,或许更难学懂。”
“继续。”
晁声愣了愣,“没……没了。”
话音刚落,晁声便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眼前恢复清明时,自己已被季书按倒在桌上,感受到戒尺已经被季书抓到手里,晁声稍微动了动。
“师父,别打行吗?我这刚回来,沙发还没坐热呢。”
戒尺兜着风落下来。
“晁声,大学的确不只有书本,但是大学是学校,你以学生的身份走进去就得做学生做的事。”
同一个地方,戒尺再一次落下。
“考试前出去喝酒,你真有本事啊!”
第三次。
“整整一个学期不好好打电话,跟我说忙,发朋友圈倒发的挺开心的,啊?!”
第四次,仍然没换地方。
“师父…您好歹换个地方打。”晁声疼得狠了,努力压下心里的不痛快,抬头挤出一丝讨好的笑。
“你还有脸跟我提要求?我是没上过大学还是不知道62分是个什么概念?学生的本分忘的一干二净,你跟我聊什么未来!”
“那我没挂科啊……”晁声嘟囔着。
更狠的一板子。
疼,太疼了。
晁声大脑一片空白,大概疼的无法思考的时候会顺着心底最强烈的声音做出举动,等晁声反应过来的时候,发觉自己已经抢过了季书的戒尺反手将季书按倒。
两人就那么换了个位置,晁声愣,季书也愣。
这次纠结了很久还是买了回来的机票的那一刻,晁声以为自己会永远屈服于季书的棍棒,跟前跟后做一个听话的徒弟,又或者,可以称为木偶。
不过片刻,季书用力挣开,起身站直,右手揉着左手手腕,面色冰冷。
晁声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认错道歉,递上戒尺趴好认打,然后忍着疼下保证。
曾经三年的每一次,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你只会让我失望。”
季书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晁声脑中的惊雷终于炸响。还有什么道歉的必要呢?
反正你,无论做什么,都只会让他失望。
晁声扔了戒尺慢慢地蹲到地上,双手覆脸,浑身颤抖,一声扭曲的笑从指间透出来,索性重心后压坐下,肆无忌惮地笑。
季书知道话说的重了,皱眉,蹲身去握晁声的手,“声儿…”
晁声下意识地甩开季书的手,然后在季书错愕的眼神里站起来,用力搓了搓脸,像平常一样开口。
“我错了,您就当,没收过我这个徒弟吧。”
响亮的巴掌声。
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口腔,半边脸麻木地不像是自己的,晁声摆正被扇得偏向一边的头,无所谓地笑,“左脸您还打吗?”
空气里静的可怕,只能听见季书的牙咬得咯吱咯吱响。
晁声抬眸,露出一个嘲讽的笑,“你也只会打我。”
直到晁声彻底离开那个居民区,季书都没有出来阻拦,没有说一句话,甚至动都没有动上一下。
他就那么站着,仿佛亘古以来一直站在那里的雕像。
A市那天下了一场雪,大地之上一片银装,承薪社门外的石狮子也显得分外萧条。
离开季书家,虽然脸上带着几个巴掌印,晁声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若为自由故,一切皆可抛。他的人生啊,终于解脱了。
回家开门,把脚上的鞋踢飞,掏出手机微信群里发一条邀游戏的消息。
“有没有人开黑?”
这种事向来是有一群人应的,游戏在男生心里的地位简直可以和女朋友相提并论。
不过三个小时,几个发小便怨气冲天。
“我说晁声,你能不能行,要不你歇着去吧。”
“这能躺赢的让你给折腾输。”
晁声没好气地开口,“自从有了这个游戏我碰的次数三个指头都能数过来行不行!再来。”
离开季书的第一个晚上,是游戏和发小的怒气陪伴了他。
浑浑噩噩一个月,晁声才渐渐觉出一些惶恐,继而坐卧不安。
他深爱的家,和他最敬爱的人,都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飞鸟投林,天地之间那么干净。
原来没有了那个他拼命想逃离的人,没有了那份束缚,他追逐的自由不羁毫无意义。
晁声甚至在想,要不回去认错算了。
坐地铁回到那个小区,花园里徘徊许久,打量着熟悉的高楼,楼里出来两个人,熟悉的身形,晁声赶紧蹲身藏起来,又忍不住从灌木丛枝叶的缝隙里偷偷往外望。
“要是声声在就好了,这家川菜是他最喜欢的。”师娘温柔的声音借着风传到晁声耳中,眼眶一热。
“嗯,他倒的确是很喜欢这家的菜。”季书默了两秒,才淡淡地应和一声。
晁声翻身坐下,抱着膝盖,自己若是过去,反而尴尬。那种极为可贵的平淡,早就随着他心里对季书日渐滋长的不满一去不回了。
再一次听到关于季书的消息,已是2015年的10月。晁声为了保回A大已经整整20个月没回过A市。
那是一个在Z市读书的高中同学的小型聚会。席间有人突然提起,四月季老师家出了事,妻子车祸去世,酒驾司机判了三年。
不啻一声惊雷,晁声浑身猛地一颤,终于想起半年前,草长莺飞的四月天,季书曾给他发过一个微信,简单的“在忙吗”三个字,而他,因为莫名的情绪和对之前那件事下意识的逃避,一举把季书的微信也拖进了黑名单。
所以师父当时是想让他回去送师娘走吧?
师父和师娘一定很希望他回去。
也许……那会是师娘最后的愿望……
晁声不敢再往下想。
中午,阳光很烈,晁声恰好坐在光影里,没有人看到他痛不欲生的表情。他站起来,一言不发跌跌撞撞地往外走,任谁都没能拦住。
Z大琥珀湖边,晁声扶着湖边的巨石坐下,掏出手机,把季书的电话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拨号。
运营商送的彩铃,唱到高潮的时候季书接了电话。
清冷而平稳的声音。
“喂。”
“师父…”
静默,但很短,大概只有两秒钟,季书的声音仍然很平稳。
“我是季书。”
四个字,仿佛是个自我介绍,但又仿佛拒人千里。
“师父,师娘她…”
“内子已亡,不必挂念。”
心好像被重锤狠狠地敲击,晁声开口,却觉得自己的声音远在天边,连自己都听不真切。
“师父,对不起。我……”
“没事,你有你的生活。”
晁声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些荒唐,他要如何去跟师父解释?
“我要去上课了。”
隔着电话,晁声听到悠长的上课铃,然后是对方挂断电话的声音。
晁声放下手机,湖边的柳树轻轻地划过湖面,平静的水出现一道裂痕,然后慢慢消失,好像那阵微风没有来过一般。
“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晁声想起了博尔赫斯的句子。
师娘,那个温柔知性的女子,那个像母亲一样疼他爱他的女子,像闹剧一样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师父,也从他的世界里消失了。
再也不会回来了,也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任你万般努力,都是枉然。
番外篇【伤逝】
手术室外安静地让人窒息,季书坐着,深深地埋着头,等命运的裁决。
多可笑啊,他用了二十几年去改变命运,最后还是得低头等着,等命运大发慈悲,放过他此生最为挚爱的人。
周六,多好的日子,明天上午九点的电影票还在家里放着,她只是出去买花而已,只是买花而已。
警察说是对面司机酒驾,对方全责,季书点点头,沉默,有什么用呢?
医生出来了,季书站起来,浑身发软,听不到一丝声音,只看到医生在摇头。
人散去了,他的女孩在病床上躺着,面色苍白地没有一丝生气。
季书突然想起,几年前他们刚刚结婚的时候,小晴追的电视剧里女主角去世,一边稀里哗啦地流泪一边转头问他,“阿书,如果有一天我走到你前边,你会伤心吗?”当时他呼吸一窒,半晌才艰难地回过头,认真地说:“那我的世界里再也没了晴天,我不敢想象。”
他一直以为,她的每个问题都认真回答是个好习惯,这样她才会安心。
没想到,一语成谶。
季书仰头,逼回眼眶中的泪,该叫那小子回来了,无论如何,小晴一定很想再看看他。
走到走廊上,电话早已被拉黑,打开微信,叹了口气,“在忙吗?”
没有回复。
季书斟酌再三,又发过去一条,“小晴出事了,不太好,你能回来吗?”
对方已开启好友验证。
季书一愣,狠狠地把手机摔到地上,手机屏裂开几道裂痕。
他很想骂一句什么,但他能想到的每一个贬义词甚至每一句脏话都显得那么无力。
手机被摔得无法开机,把电话卡拔出来,其余的残骸扔进垃圾桶。
几个小时后,小晴醒了。
她睡着的时候季书尚能撑住,人一醒,眼泪簌簌落下。
她笑着,抬手碰上季书的脸,抚去一颗泪珠。
声音轻飘飘的,“阿书,我想声声了。”
季书咬紧牙,压下心里的恨,握着她的手尽力柔和地说:“我叫他回来了,大概在路上吧。”
她笑,满足地笑。
“阿书,以后别给我买菊花,我喜欢满天星。”
眼泪一滴一滴地落在床单上,逐渐洇湿了一大片,季书摇头,沙哑着告诉她,也告诉自己,都会好的。
都会好的,他的女孩还不到三十岁,她那么温柔那么善良,她怎么会走。
“阿书,你看,多好啊,”她虚弱地指着窗外,四月天,芳华灼灼,“我记得中学时候,语文阅读题里有种手法叫以乐景衬哀情。”
季书一句话都说不出,握着她的手,不停地掉眼泪。
“声声,不回来吧?”她突然很了然地一笑,“我和你在一起这么多年,你还有什么心事是能瞒过我的呢?”
“小晴…”季书缓缓抬眸,对上她闪着泪光的眼睛,却不知该说什么。
“阿书,声声忙,你别怪他。”
季书咬紧牙关不让心里的怒火冲出来,半晌才点点头,没说话。
“阿书,我走了,你要好好教书,好好活着。”
她缓了一口气,嗓子眼发出一声奇怪的声音,季书惊恐地抬头,她好看的五官极为痛苦地扭曲着,踢开椅子去叫医生,却被她拉住,她摇头,极力地笑着,用手指在季书的手心断断续续地写下四个字。
天不假年。
再也撑不住,季书捂着脸大哭。
她还是走了,留季书一人在永无晴日的世界里独行。
把手机卡插进她的手机里,贴身带着,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一瓶酒一盒烟,坐在阳台上,点起一根烟。
呛,咳着咳着眼泪又流出来了,泪眼婆娑间,季书看到小晴穿着那一袭婚纱,明眸皓齿笑靥如花。
“季书,我此生选定了你,未来的路无论是怎么样的,我都会一直陪你走下去。有我在,永远都是晴天。”
婚礼上她当着众人说出的誓言仿佛就在昨天,如静夜里嘀嗒而下的水珠,分外清晰。
“师父,亦师亦父,你如果真的这么叫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对曾经的那个孩子说过的话不合时宜地穿插进来。
可是都没有了。
季书生疏地弹开烟灰,抬头看着近暮的天。
在他的而立之年,老天夺走了他的一切。
独自操办完吕晴的后事,送走一众亲友,季书回家,看着卧室墙上的婚纱照,抬手搬下来,挂到客厅,点上一支烟,定定地看着。
门铃响了,季书捻灭烟,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开门,看到门外的人一愣,低头,“师兄。”
“不请我进去坐坐?”
季书侧身,“师兄请。”
关上门,季书难得局促地站在沙发前,不知该做什么。
程桑颢坐下,看着季书,长叹一口气,“坐,站着做什么。”
季书坐到一侧,搓手,“师兄怎么来了?”
“听说你家里…”程桑颢顿了顿,没说下去,“赶紧把手头上要紧的东西处理完就过来了,陪你几天。”
“不用,我自己…还好。”
“还好?”程桑颢捏起烟灰缸边上卡着的半截烟,“这个都学会了还叫还好?要不是看你这个样子,我早踢你了。”
“师兄……”季书抬头,眼睛里闪着泪,“我没了什么都行,唯独她…没了她我该怎么活下去啊?”
程桑颢盯着季书,还是叹口气,起身坐过去,揽着季书的肩,听人断断续续地说话。
“我和她在一起十年了,最近我们在备孕,她说想要个女孩。”季书低头弓着身子,“要是没这事,可能过段时间就会有好消息,甚至可能明年我就有女儿了……”
程桑颢拍了拍季书的肩,抬头,窗外明灿灿的阳光讽刺地看着这一切,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那个徒弟…没回来?”
季书顿住,良久才缓缓摇头,“他走了。”
“什么走了?”程桑颢没听懂,皱眉。
季书深吸一口气,笑一声,眼眶红红的,“去年一月份,他嫌我只会打他,走了,没再回来过。”
“什么东西!”程桑颢骂一声,起身接了杯水放到季书手里,“这事…你也没告诉他?”
“我怎么告诉啊?”季书喝了一口,平静地不能再平静,“电话拉黑了,微信刚问了一句忙不忙就马上也被拉黑了,我还能给他写信不成。”
程桑颢猛地站起来,气的转了几圈,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破口大骂。
“混账玩意儿!**!**不如的东西!”
“师兄,我已经什么都没了。”季书安静了一会儿,极轻极轻地道。
程桑颢心里一痛,“你还想在A市吗?”
季书抬头看向他,眼睛里透着问询。
“实在不行跟着师兄去C市,进政界,有我在,再加上你这中文系大才子的能力…”
“师兄,”季书轻轻地打断,“我不想走。”
程桑颢闭上嘴,过了几秒才叹道,“我不该问的。学校那边我给你请了两个月假,连着暑假,好好休息几个月。”
季书缓缓地牵了一个笑。
过了两个月,季书身上终于有了些鲜活气,偶尔会主动说几句话,让程桑颢欣慰不已。
“师兄,你离开这么久,不得乱套啊?”
程桑颢一愣,随即笑笑,“C市又不是我一个人撑着,还好。”
季书不再说话,低头缓缓喝粥。
“倒是你,多久没给老师打过电话了?”程桑颢淡淡地问。
季书停住,默默算了算,“四个月了,上次还是二月份。”
“你别告诉我上回是元宵节。”
季书硬着头皮点头,“是。”
啪的一声,程桑颢把筷子拍到桌子上。
季书吓一跳,起身站着。
六月份的天气,家里开着冷气,季书在程桑颢危险的眼神里站的久了,身上渐渐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多大了?”程桑颢向后一靠,抱着双臂。
季书低头,自然知道程桑颢不是真问他,但又不能不答。他读研一那年程桑颢读博一,老师年纪大了,也只管管他学问上的东西,其余的琐事是程桑颢在管,除了得守老师的规矩,程桑颢的规矩也得记着。
“还有五个月满三十。”
“是嘛,”程桑颢冷笑一声,“我当咱们季大才子今年三岁呢。”
“师兄……”
“你少叫我。”
季书闭嘴。
程桑颢闭上眼,揉自己的太阳穴,过了一会儿才道,“行了,坐下吃饭。”
季书鞠一躬,坐回去。
沉默地吃完一顿饭,程桑颢才开口,颇为语重心长,“都知道你心里难受,但是也没有这样的道理。你是老师的关门弟子,老师对你跟对别人不一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知道老师这两个月多担心你?不敢给你打电话就总在问我。我以为你顶多是这两个月没问候,合着你自过完年就没打过电话。”
堂堂国家重点中学的名师季老师跟个孩子似的板板正正地坐着,低头听训,时不时地点点头。
“你说你这两个月没问候也就罢了,之前那两个月呢?我还能每两周给老师打个电话,你还能比我忙?”程桑颢喝了口水润润嗓子,继续叨叨,“前段时间你状态不行,这几天既然精神好些了,一会儿自己去打个电话。”
季书点头应下,起身去打电话。
程桑颢的手机叮的一响,短信通知,拿起手机扫了一眼,脸色巨变。愣了很久,才拨了几个电话出去。
季书的那通电话打了很久,出来的时候见程桑颢正愣愣地坐着,面色凝重,像是出了大事。
“师兄?”
程桑颢回神,努力地笑笑,“没事,打完了?”
季书点点头,“刚才怎么了?”
“没什么,”程桑颢站起来,“我出去一趟。”
等程桑颢再回来,已将近中午。
“小季,我得走了。”
季书愣了愣,低头,“嗯,是很久了。”
程桑颢向前两步,从钱包里掏出一张照片,“我刚才出去洗出来的,你收着,也是个念想。”
季书接过来,是他们毕业时的照片,一个穿着硕士服一个穿着博士服,并肩站在A大文学院楼前。
“师兄,这……”
“拿着。”程桑颢草草收拾了东西,急匆匆地离开。
后来,程桑颢的电话就很难打通了。待再有了他的消息,是来年的二月,各个媒体新闻头条都是他。
程桑颢,贪污受贿,挪用公款,以权谋私,罪名多的让人难以记清,判了无期。
季书愣愣地坐着,看公开的庭审视频。
他的师兄,穿着蓝色的囚服,垂眸站着。
季书突然想起程桑颢离开那天没头没尾地对他说,“小季,以后即便是所有人都离开你了,你也要好好的。”
原来,原来……
说一下季书的年龄,1985年生,和晁声重逢的时候是2016年,31岁,之前写成三十二岁了,是我之前糊涂了??
程桑颢此人
他这个人,我无法简单地用好人或者坏人来评价。
于他的老师而言,他是个好学生,好学努力聪明积极,所以老师才能放心地把自己心爱的关门弟子交给他。
于季书而言,他也是个好师兄,对他尽心尽责,在他最艰难的时候可以舍下一切来陪伴他帮助他。老师教他学问,师兄正他心性。
但是于社会于其他人,程桑颢完完全全没有一丝讨喜的地方了。有人问他是不是替人顶罪,并不是。每一桩每一件都是他自己犯下的,怎样走入歧途并不重要,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也不是借口,只要回正途的路还没被堵死,只要箭尚未离弦,都可以回头,但他没有。
在这篇番外中其实有些细节可以看出他早已沦陷,比如他邀请季书去C市进政界,完全是想以权谋私,替季书请假,也未必没有仗着手中的权力行事。
他懂规矩,也深知怎样为人,所以他可以把季书磨成璞玉,但他自己做不到。
诚然,他是个恶人,可恶人的真情更显珍贵。
至于他的结局,要么牢底坐穿,要么狱中自杀。程桑颢这条线,本就是个bad ending.
最后再强调一下,本文所有人物都是虚构,没有原型,都是我编的。
尤其程桑颢这个人,我编的我编的我编的????????
千万别往现实中的人身上套啊,没有原型。实在想找个脑补的形象,从小说里找从电视剧里找都别从现实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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