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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潇湘溪苑]【原创】月照庭花旧阑角(古风耽美训诫男宠)[第1页]

作者:月照阑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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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古风,BL,训诫,男宠文,有空就更
序章
笔墨斋的伙计王柴今天是头一次给赵府送毛笔和砚台,他们这些送货的伙计自然都是走边角偏门,不得入正门。守角门的门子赵三见是常来走动的笔墨斋的人来送货,一边唤跑腿小厮进去叫应掌柜来验货收货,一边便留下王柴,聊了几句闲话。
王柴正说着先前的伙计中了暑热,才换了自己,那边门子赵三已经笑着指着窗外,说:“应掌柜来了。”
守角门的厢房开着窗,这爿空旷后院里一望无遗。夏天日头正毒,院子里大榕树枝条伸展,但王柴哪还能看得见这些,只见远处一个修长人影穿过一道月亮门,沿着院墙款款走过来,举手投足,竟甚过日月光芒。王柴虽然在笔墨铺子里做事,但一个下人,毕竟读书不多,哪里想得出什么词来形容这样的人物,只能目瞪口呆地干望着。
赵三看他这样,啧啧笑道:“怎么?没见过这样的美人?”
王柴舍不得移开视线,没回话。
赵三道:“莫说是你,就是我家少爷,大概当初见了他也是如此,三魂去了两魄了。”
接着伸了一下小手指,又道:“他可是少爷的这个。”
王柴咂了一下嘴,道:“这也只有贵府公子才能有这样的福分。”
“那你可错了,”赵三笑道,“少爷把这应掌柜费千般功夫弄进府来,只宠了几个月,情分就淡了。如今早失了宠,撇到一边去。若是行事略有些差池,就是一顿好打好骂。前天还在这后院里架了春凳,狠抽了二十板子,打得劈啪作响。”
王柴一愣,听得门子唠嗑起府上旧事。这位年轻掌柜唤作应清引,原来是赵老爷房里的人。赵老爷见他天资聪颖,人又生得体面漂亮,颇为喜欢,不仅从没动过他,还将他视为已出,悉心教导。赵老爷本来是打算将他教出来,以后在赵家庄子里做个总管,也算是没白待他一场。哪里知道偏偏给少爷撞见了,惊为天人。这样一块肥肉,又是从来没被人动过的,赵家少爷眼睛见得,嘴上吃不得,哪里还能睡得着觉,软磨硬泡,各种手段使尽,才算是从父亲那里讨来,收到自己房里开了脸。可惜花无百日红,新鲜劲一过,就失了宠。要不是因为赵家少爷不通庶务,名下的一间当铺、一间古董铺子悉数交给应清引帮忙打理,有个掌柜的名头,他才能在府上安身。否则,像他这样失了宠的小官人,不是沦落成粗使下人,就是被牙婆牵去卖掉,免得碍眼。
赵三不再言语,只是端了茶盏。那边应掌柜已经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王柴急忙起身,请掌柜落座。这位年轻掌柜却不坐,只是展开王柴送来的布包,清点了毛笔和砚台,看过了价目,又问了两句,在交讫文书签了字。王柴见他做事情麻利,知道是商铺里的老手了,嘴上回着话,眼睛却止不住要往人身上瞟。这位应掌柜不仅长得俊美,连一双手也十分漂亮。不消一刻钟功夫,钱货已经两清,应掌柜拿着布包,谢了一句,掀开帘子转身走了。只有王柴还呆站在原地,仿佛觉得空气中暗香浮动,佳人气息还未消散。
赵三见他这样,干咳出声。
“看应掌柜不敢坐,必定是前天的板伤还未好透,下面还肿着。”
“这样的美人,”王柴摇摇头,“哪里舍得下手打。”
“美人嘛,”赵三答非所问,“可能见多了,也就乏味了。”
第一章
王柴再来赵府上送宣纸,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赵三坐在角门厢房里,拿牙签剔着牙,揶揄王柴连一卷宣纸也要费脚力跑一趟。可惜应掌柜陪少爷去学里念书,还没回转。他们唠嗑了几句笔墨斋的闲话,沙漏里的沙直往下落。赵三瞥了一眼时辰,推开窗,问起蹲在窗下阴凉地里打盹的小厮,应掌柜怎么还没从学里回来。
小厮答道:“已经回来了。”
赵三道:“这里笔墨斋的人等着应掌柜来收讫,少爷用的文房四宝一向都是他来掌管。”
小厮道:“回是回来了,但今天老夫人回府,正和少爷说话。”
赵三点点头,这边后院偏门来往都是下人,不似守前门的门子们,既消息灵通,又有油水可捞。
王柴见今日不巧,便要放下宣纸,起身离开。哪知道他才一起身,院子里头就传来一阵喧闹。赵三见一个家丁掇了一张长条板凳出来,便掷了牙签,心里想,不知今天又是谁的皮肉发紧了要松一松。赵府规矩森严,下人受罚挨打并不少见。再一抬眼,就看见应掌柜跟着家丁走出来,等走到板凳前面,迟疑了片刻,伸手解了腰带,撩起长袍,伏上板凳上趴着。一个家丁走过来,手伸到他腰上,解开汗巾,往下一拉,褪下长裤,又连亵裤也一并褪了,都褪到大腿上。
伏在长凳上的应清引不由得夹紧双腿,这是夏天,日头落得晚,这个时辰日头还正盛,热辣辣的阳光照在他赤裸的臀部上,院子里榕树上蝉鸣不休。他大腿处还是白色,臀上却已经是通红一片,这是先前在学里挨了四十戒尺染上的。戒尺虽然抽起来也痛,但比起来接下来要捱的板子,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了。
再等了片刻,就是两个家丁提着板子进来了。这橡木板子一寸余宽,三尺长,打磨得光滑,涂了黑漆,大概是平日没少沾人皮肉油脂,板子都油光铮亮,看着叫人发怵。还未开打,板子先搁在应清引臀上,引得他一阵轻颤,臀肉收紧,皮肤紧绷。这板子挨得越多,便越害怕,似乎那些痛楚记忆都一并叫嚣了起来。明明是夏天,脸上、身上却有冷汗在流。
这边角门厢房不顺风,听不见后院刚布置好的刑场上在说些什么,赵三也不知道应掌柜是又为什么事情挨打。但因为板凳尾朝着厢房的窗户,行刑倒是能看得一清二楚。两个家丁,一个按着应清引的肩,一个压着他的腿,他趴在刑凳上不能挣扎,只能结结实实挨打。第一板挟着风声,重重落下,击打在裸露的臀部上,是啪的一声闷响。原本就是绯红色的臀肉被压得下陷,泛白,等板子起来,臀肉重新弹起时,已经是一道深红色板痕浮起来。不过五六板子下去,应清引屁股上已经被逡染成深红,后面的板子落下来,只能交叠在前面的板痕上。再一板下去,正叠上先前那七八上十板,应清引实在熬不住,仰起脖子,叫了一声痛。这一板开了口,后面每一板下来,哪里还能忍得住,一板在身后落下,都是一声呼痛。
好不容易二十板子打完了,两个家丁放下板子,应清引臀上已经是一片青紫交错,肿起有两指高,如同开水滚过般,火辣辣疼痛。他披头散发,浑身黏了一层汗,趴在板凳上喘气。赵三以为打完了,正要放下窗子,看这位年轻掌柜被打得狼狈,心里有些不忍。哪里知道竟然又来了两个家丁,与先前掌刑的两个交接了板子。
赵三重又推开窗户,心里有些惊疑。赵府惩罚下人,十几二十几板是常数,但看今天这架势,怕是应掌柜还要再挨上一轮。赵三再仔细看去,认出是赵老夫人身边的常总管在监刑,寻思着,看来应掌柜今天挨的板子,不是少爷的意思,怕是老夫人的吩咐。
应清引趴在凳上,忍着痛,听到常总管呵斥先前动手的两个家丁下手太轻。片刻后,半盆水浇到他屁股上,他没提防,痛得一个激灵,咬紧牙关,才算是没呻吟出声。伤处见了水,越发痛得狠,而那两块吃人的板子,又搁在他两边臀峰上。
这再挨板子,不知是家丁比先前更使了手劲,还是本来就伤痕累累的屁股经不起责打。一板子打在他左边臀峰上,另一板子落在他右边臀峰上,他浑身触电似的,痛得挣扎起来,身体在刑凳上扭动,摇晃起臀部,即使不能躲过落下的板子,也要能甩掉这钻心的痛楚似的。负责按住他的两个家丁慌了,连忙用劲将他按得更紧。那掌刑的家丁更是死命一连狠盖了几板,这是提醒他,越动越打。十下挨完,整个臀部已经肿胀不堪,板痕早已经连成一片,挨打最多的臀峰更是淤紫破皮。
但应清引心里明白,他还没挨完。
板子再往下落,一杖下,就是一层皮,一道血痕,受刑之人呻吟声不绝于耳。两个家丁也怕下手太重,应清引屁股本来就是巴掌大的地方,早被打得无处落板,最后几板,只能盖在他大腿上。大腿上瞬间也浮出板痕,和屁股上肿成一片。
总共四十板子挨下来,应清引哪还有体面可言,早就被打得披头散发,眼泪直流。按住他的两个家丁已经松了手,但他浑身发抖,还起不来身,挣扎一番,才从刑凳上爬下来,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因为,按照老夫人的吩咐,他还有二十藤鞭要挨。这还是少爷看不过去,替他求了情,减了一半数目。
这边赵三和王柴还以为总算是打完了,四十板子,论数目不少了,却见到板子撤下了,应清引仍然还跪着。不仅他还跪着,片刻后竟然是家丁提了木桶进来,木桶里盛着水,泡着两根藤鞭。先前裤子并没提上,臀部一直裸露在外,应清引挽了挽外袍,保持跪姿,俯身下去,双腿并拢,抬高臀部,等着挨藤鞭。
这沾了水的藤鞭若是抽在完整的臀上,就是一道青色棱子,现在抽在应清引捱过四十板子的身上,哪还能不破皮流血,痛入五脏六腑。几鞭之后,应清引哪里还能支撑得住受刑姿势?一藤鞭落下来,臀部下意识就想躲,虽然狠捱了几下,也抬不起来。家丁们看他这样,只好掇了板凳过来,让他仍然跪着,上身伏在板凳上受刑。家丁一手抓了他头发,一手扣住他双手,钳制在背后,好教他不能乱动。
监刑的常总管站在树荫下,摇着扇子,天气炎热,烈日下半天还打不完一个小官儿的屁股。他有些不耐烦,吩咐道:
“分开他的腿,着实打。”
应清引脸贴着板凳、上身被死死压在板凳上趴着,身上又痛,天气又热,心里又委屈。他本来双腿合拢,裤子堆在大腿上,这会却被人将裤子全褪了下来,下半身全部赤裸,两条腿拉得大开,一个家丁踩住了一边脚踝,不让他重新合上腿。他连羞耻也顾不上,只一心求着快点打完,因他先前挨打时坏了姿势,按规矩被打过的藤鞭数目不算,二十藤鞭得重头来过。等这藤鞭真往身上招呼,他又觉得这二十藤鞭得慢点来,总是上一鞭的痛苦还没消化干净,下一鞭又落下来,屁股上被打得皮开肉绽,血顺着大腿内侧往下流。这已经是百倍的痛楚,却不料到,最后六下藤鞭竟然悉数都抽进了应清引的臀缝中。赵三和王柴这边本来是听不到多少刑场上的人声,最多也只能听到应清引的低声呻吟,这几下藤鞭,却教他们听到一声惨叫。
赵三放下窗子,瞅见身边王柴脸色发白。王柴留下宣纸,也不多做告辞,匆匆离开了。赵三心里想着,这位伙计怕是下次不敢来了。
第二章
应清引昏昏沉沉趴在榻上,身后痛得如同被刀子划得四分五裂,只剩下他一点魂魄还完整留着。他嘴里咬着筷子,林音怕他撑不住乱动,又特意抓住他的手腕,扣在他背后。府里已经请了常大夫,正拿着纱布和药酒,一点点帮他清理伤口,即是如此,应清引仍时不时痛得一个激灵,晃动起来。
“今天是怎么回事,”常大夫又倒了些药酒在纱布上,一手扣住应清引的腰,一手探进对方臀缝里,惹得应清引轻颤不止,“打成这样。”
坐在应清引床边的林音苦笑了一下,不好回答。要不是林音这几天因为染了风热,怕传给少爷,关在自己房里养病,一直没出门,今天老夫人的责打,大概自己也逃不掉。
起因倒是不大,这赵家少爷,稍大些就要搬来城里自己住间别府,借口自然是离学里近,也有同龄朋友一起切磋学习。实际上可不是好脱离老爷、老夫人的管教,放开手脚,肆意玩乐,更兼这城里又有一帮家世相当的纨绔子弟,风流快活,早玩得忘乎所以。今天少爷在学里一问三不知,再问之下,原来少爷交给教书先生的《劝学篇》都是应清引替他写就的,少爷连看也不看一眼,自然不知写了些什么。教书先生不好不罚,否则,赵家老爷知道了,定要责怪他督学不严,更不好重罚,便打了少爷十下手板心。至于应清引,则打了屁股四十下戒尺,以示惩戒。这事情本来就揭过了,偏偏今天老夫人又上城里来看儿子,看着儿子的手心被打得通红,心疼不已。老夫人问清了缘由,本来是小怒,再一看,儿子的陪读竟然就是那个从老爷房里讨过来的应清引,登时就气得浑身发抖。她一心认为,这应清引生得俊俏,天生妖媚,身在老爷房里,竟然勾引少爷下水,实在是可恨,还说什么伴读,分明就是继续兴风作浪,立刻就要把应清引拉下去痛打。
常大夫叹了一声,示意林音松开按住应清引的手,伤口已经清理干净,他再抹上药膏,轻轻推开。这边应清引先前服用的止痛膏渐渐发挥药效,身上倒没那么难受了。常大夫手法轻柔,敷完药膏,又覆上沾了药粉的纱布,简单包扎伤口。他处理停当,对着林音吩咐了几句,又俯下身去,拨开应清引的头发,附在耳边又说了几句,无非是何时吃药,何时换药这些。但应清引听来,格外体贴,甚至常大夫起身离去时,心里还有些恋恋不舍。
屋子里只剩下了林音和应清引,窗外夕阳西下。应清引的房间收拾得简单雅致,如今房间里的一应物品,都被斜阳拉出一道道长长阴影。林音枯坐着,没说话,应清引怕牵动伤口,更懒得开口,两个人各自想着心事。案头摆着一碗莲子粥,已经冷了,这还是林音给他做的,硬是逼着他吃了两口。
林音本来就是赵家老爷一房表侄,只是出身不太体面,他还是婴儿时被老爷、老夫人收养,给少爷做伴。他比少爷年长几个月,和少爷自幼一起长大,虽然推脱不过,早和少爷有肌肤之亲,但他名义上仍然是赵府的少爷,拿的是庶出少爷的月例银子。
应清引去年年初刚进府里,他模样出众,人又能干,脾气又有些厉害,再加上少爷千依百顺、万般宠爱,林音甚至连话都不敢和应清引多说,怕他傲慢,也不敢得罪。倒是等应清引被冷落了,两个人才说上话,渐渐熟络起来。应清引在老爷房里颇为受宠,是个直脾气,现在换到少爷这里,早就失宠了,自己自身难保,脾气却改不了,还时常替在府里受怠慢的林音出头。两个人说不上是同命相连、还是惺惺相惜,倒是终日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最后一丝残阳也落入山下,夜幕降临,林音懒得掌灯,只是坐在应清引床榻边打着盹,打算留在这里,照顾一夜。房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声音响起来,满是抱怨。
“怎么黑灯瞎火的,你们这是在搞什么,府里是缺了你们油灯钱?”
那是少爷的声音,林音慌忙起身迎了上去,回头见应清引趴在床上,双目紧闭,便道:
“我马上点灯,少爷小心脚下。”
赵家少爷站在厢房门口,并没进屋,只拿眼角余光扫了扫,问道:
“清引怎么样?”
林音捧着油灯,朝门口走去,一盏灯如豆。
“常大夫看过了,万幸没伤到筋骨。”
少爷也便退出了房门,留在外厅里。里厢房黑漆漆的,应清引虽然闭着眼睛,身上痛得紧,哪里睡得着,只能细细听着外厅里传来说话声。
“就当是个教训。”这自然是少爷的声音。
“话虽如此,打得也有些太重了,”这是林音叹了一口气,“少爷也应该在老夫人面前略提点他。”
“我不给他求情,他现在哪还有命。”
赵家少爷没再说话,只是拿眼睛觑着林音。林音手上拿着灯,火焰晃动,正映照着清秀容貌。这位少爷这几日最喜欢的四儿回家奔丧,不在府上,无处下火,今天又为清引的事情弄得不大畅快。虽然林音和他一起长大,早就相看两相厌,今天晚上陡然见了,竟然又觉得林音温柔可亲,一把伸手紧紧抱住。林音没防备,油灯啪地一声落在地上,火焰一闪,熄灭了。
那边应清引仍旧趴在榻上,常大夫先前喂的一片止痛膏药效褪了,身后的痛楚一阵接着一阵,排山倒海,密密麻麻。他身上痛得太厉害,心里烦躁,想要再吃一片止痛膏,转过脸来,却又不知道药膏放在哪里。旁边外厅里传来动静,正是少爷在逗弄林音,紧接着是悉悉索索衣料落地的声音。少爷已经把林音按倒在榻上,套弄起来。两个人做到情动,皮肉相接的啪啪声传来,间或夹杂着林音断断续续地低吟。这一段动静消停了片刻,又传来手掌击打臀部的声音,林音呼痛求饶。听这声响,并不是责罚,而是挑逗,果不其然,两人肢体纠缠的声响再度传来。
今天晚上林音恐怕是没法照料他过夜了,应清引想,不由得心中一片黯然。当初他苦求老爷不要把他送到少爷这里来,就算做小官儿,也宁愿留在老爷房里。但毕竟老爷经不住少爷再三请求,仍然是把他打发了过来,教他落得这般田地!汉帝宠阿娇,贮之黄金屋。长门一步路,不肯暂回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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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清引迷迷糊糊醒过来,不知是痛昏过去还是身体实在倦极,竟然沉沉睡去几个时辰,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耳边又有人在说话,声音清脆悦耳,这把声音的主人正是白小桃。
白小桃站在床边,和林音说着话。
“我带了些膏药过来,清引怎么样啦?”
林音掀开帘子,让白小桃看了一眼,白小桃吓了一跳,立刻道:
“怎么打成这样?”
林音简单提了几句,白小桃摇摇头,两个人便不再提应清引的事情,说起别的。白小桃是隔壁顾公子府上的小官儿,两家的府邸后院只隔着一条街,两家公子亦是狐朋狗友堆里颇为臭味相投的两个。因此,两边下人经常互相走动。白小桃论年纪比林音和应清引都要小,是顾公子见着喜欢,从一户农户家里买回来的,一直留到现在。
应清引因为吃了止痛膏,恢复些神智,转过脸来问:
“林音,你今天怎么不陪少爷去学里?”
林音摇摇头。
“哪里还去学里?少爷不是挨了十下手板心吗,昨天就说手打肿了,拿不动笔,必须休学十数日休养哩。”
又转过头来问白小桃。
“白小桃也没去?”
白小桃唉了一声,道:
“你们家少爷逃了,我们家少爷还能安心去学堂?早找了借口不去,他们俩今天已经出了门,不到半夜不会回转。”
林音问道:“他们又去哪儿?”
“还能哪里,”白小桃笑着道,“无非是赌场青楼,流连忘返。”
第三章
又过了几日,白小桃仍旧来赵府看望应清引。说是看望,一半也是来找林音玩耍。他一踏进应清引房里,竟看见应清引一手扶着墙,一手往脚上套靴子,白小桃吓了一跳,忙忙问:
“你要出门?身上不疼了吗?”
应清引轻轻叹了一口气,身后的伤口结了痂,不流血了,但连皮带肉,仍然痛得厉害。若是略动一动,牵到伤处,那简直是毒蛇钻心的痛。但不出门又不行,赵家铺子上很是积了些事务,他这个掌柜当不了甩手掌柜,放不下心来,必须要亲自去铺子里结清。今天感觉比前些天略松些,便挣扎着起了身,要出门办事。
他身后的林音也问:
“你还行吗?”
应清引点点头,倒了一片止痛膏,端起盛着水的碗喝了,才转脸笑道:
“不要紧,只是不能坐,别的事儿不妨碍。”
林音也要出门,一方面是放心不下,要送应清引到铺子里,另一方面自己也要去琴行试校好的新琴。白小桃见他们这样,急忙嚷着说要跟他们一起出门。
他们三个人穿过后院,去了角门。赵三看到他们三个过来,便开了角门,锁链在木头门栓上吱呀作响。应清引简单交代两句说自己要去铺子里,他们三个便一起出了门。白小桃跟着他们,心里很是羡慕。应清引掌着赵家少爷的两间铺子,出门办事是常事,而林音毕竟挂着少爷名头,若是自己要出门,下人并不能阻挡,只是不让在外面勾留太久。白小桃在顾府里,除非主人带他出去,他自己出门,必须要先请了少爷的允许,再去管家那里报备,去哪,做什么,何时去何时回,都得交代清清楚楚。从管家那里拿了签,才能出府。只不过是他来仅一街之隔的赵府,就免了这些繁文缛节。
这些时日,少爷天天在外鬼混,甚少回家,也不带他出去。白小桃自然憋得烦闷不已,今天倒让他觑到这个空子,跟着应清引和林音从赵府出去。他在街上连跑带跳,便觉得街上的空气也比府里的干净似的。应清引身上不好,走不快,白小桃自己跑几步,便停几步,等后面林音陪着应清引跟上来。
赵家的一间古董铺、一间当铺都开在锦官城最繁华的永安街上,两处铺子面对面,隔街相望。当铺里收进来的古玩,无人赎回时,正好运过街,摆到古董铺子里。应清引先转进了古董铺子里,他一进来,里面的伙计跟账房先生俱吓了一大跳。他们早已经听说,前几日这位年轻掌柜被老夫人责罚过,打得太厉害,正在养伤。听那伤势,总得要多休养几天,才方便出门,并不能料到今日竟然就来了铺子里。
应清引进了店铺,开始问话。这古董铺子的生意,进货时要能鉴别真伪、怕收到假货,又要问清楚来路,怕拿了赃物,将来官司脱不了干系,处处需要小心。但这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锦官城达官显贵、商贾巨富者甚多,都是这间古董铺子的主顾,哪家喜欢什么,要送到府上,亦或者是哪家手头一时紧,要赎当什么,都要仔细经营,万不能有分毫差错。
白小桃坐在一边,和林音喝着茶。听着应清引在吩咐事务,白小桃便道:“这可真麻烦,又是钱帐,又是库存,又是贵客,听着就教人头大。”
林音笑道:“也只有阿清懂得这些。”
白小桃道:“谁说的,我也懂得可多。”
林音问:“你懂得什么?”
白小桃假装一本正经地道:“我懂得种果树、摘桃子、偷西瓜、放牛、拣穗子……是你们都不懂的。”
林音大笑起来,两个人放下茶。
林音要去琴行校琴,白小桃仍然是陪着。等他们再回转,应清引已经去了当铺里。应清引处理完公务,钟鼓楼正交了申时,两间铺子的伙计们忙着支起门板、拉开锁链,准备关门打烊。
白小桃见了不解,问道:“你们这么早就打烊?”
应清引见他不懂,道:“这两间当铺、古董铺,都是有现钱在里头,晚了关门,怕不安全。莫说是当铺、古董铺,这隔壁的金银首饰铺子和钱庄现在也都忙着打烊哩。”
站在永安街上,左右一看,果然大多数铺面都在关门打烊。白小桃有些讪讪,三个人正准备往回走,白小桃蓦地又停住了。原来虽然这些富贵铺子关了门,那些卖好吃的、好玩的,却推着板车,挂着铃铛,在永安街上沿途开张叫卖起来。这是因为入了夏,锦官城放晚了宵禁时间,做小本生意觑了这个机会,纷纷出来开起夜市。夜市开得早,收得晚,一天能多挣不少铜板。
应清引要回去,白小桃扭捏着不肯走,小声说道:“陪你们俩又去铺子,又去琴行,你们匀我一会儿也不行吗?”
这两个人无奈,只得随他。林音陪白小桃在夜市勾留,应清引身上不利索,找了间茶楼停下,等他们回转。应清引又不能坐,下面伤处连亵裤布料摩擦都还带着痛,只能靠着桌子站着休息,慢慢喝茶。
白小桃难得出门,又是少年心性,看这个也新鲜,那个也有趣,在夜市里流连忘返,舍不得走。要不是林音拽着他,他怕是玩到月上中天的宵禁时刻才肯回转。
三个人往回走时,天已经黑透了。白小桃手里拿着糖葫芦,津津有味地啃着山楂果,跟着应清引和林音从角门进了赵府。后院挂着灯笼,在晚风中颤颤巍巍,前面一排厢房,都是下人房间,也点上了灯。过了月亮门,隔开的是后花园,应清引和林音的院子在另一边。他们才绕过假山,拨开婆娑竹林,前面冷不丁看见赵家少爷赵轻尘和顾家公子顾英对坐在亭子里下棋,四个小厮掌着灯笼在一旁伺候着。
顾少爷啪地落下一子,头也不抬地道:
“白小桃,你还舍得回来啊?”
白小桃手上的糖葫芦顿时吓掉了,他心里害怕,慌忙跪下,垂着头,一句话不敢多说。虽然还没挨板子,但料得到要有一顿痛笞。顾家少爷不是暴虐脾气,不常动板子,但下人做错了事,必定都是要重重处罚,不会轻饶。
后面的应清引和林音也都跪下了,他们俩虽然能自如出门,但迟迟不归,也是坏了规矩。三个人都跪在月光下,大气不敢出一声,低着头静待发落。
第四章
“清引。”
应清引听到自家少爷先点了自己的名字,嚅嗫了一声,便小声道:
“回少爷话,清引去铺子里了。”
赵家少爷道:
“铺子交申时便关了门,现在是什么时辰?”
应清引不敢回话,只好道:“清引知错了,请少爷责罚。”
说完这句话,他起了身,往前走了两步,靠近了些,才掀起袍子,重新跪下,手伸进腰间,解了汗巾,要褪裤子。两个小厮放下灯笼,过来拉扯他。
亵裤一脱,应清引身后正对着月光,整个臀部青紫肿胀,伤处纵横,疤痕狰狞,惨不忍睹。赵家少爷知道上次应清引伤得太重,今天还带着伤去铺子,心下有些不忍,倒不曾存心要重罚他,只是坏了规矩,不罚不行,便吩咐小厮拿竹棍来。小厮将应清引的裤子拉扯到膝盖,敲了十记竹棍,都在他大腿上,从臀下到膝盖弯,整整齐齐十道红痕。应清引知道这是从轻发落,小厮也并未使出全力,但大腿毕竟经不住打,吃了十记竹棍,皮肉便有些发起抖来。
他谢过少爷,提上裤子,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回房去了。
应清引处置完了,他身上有伤,打得轻,但这边两个心里明白,自己身上必然不只吃十记竹棍。那边亭子里,赵家少爷径直问顾家少爷如何发落。白小桃擅自出门,还迟迟不归,林音也有份。若没有林音和应清引两个人带着,白小桃哪有机会出得了门。
顾家少爷在看棋盘,却道:
“白小桃,你想如何处置?”
白小桃手捂着屁股,心想那里又要受苦了,哭丧着脸答道:
“回少爷的话,把白小桃的屁股从白桃打成红桃。”
停了一下,又小声道:
“不要像清引那样,打成烂桃子。”
他这番话倒把顾少爷逗笑了,这位少爷摇摇头,道:
“下去好好挨竹棍,长点教训。”
白小桃忙问:“打多少?”
顾家少爷落下一子,才道:“打到这局棋下完。”
赵府上用的竹棍不是粗大毛竹棍子,只有两指粗细,比板子轻,落在身上不像板子那样闷痛,只打得眼前发黑。但竹棍多了韧性,一棍下去,仿佛能透过皮肉,直入骨头了。小厮抬了板凳出来,白小桃解了裤子,先爬上去趴着。少年身体青涩,还没完全长成,露出来的一截屁股倒还真像一颗白桃,直教人想掐上一把。小厮将他裤子拉到大腿根部,扬起竹棍便要开打。十下打完,白小桃已经痛得眼泪出来了。他提着裤子从板凳上爬下来,仍然还是在一旁跪着。
这回换了林音上去,林音身上瘦,浑身上下就屁股上有点肉。他趴在板凳上,双手紧紧抓着凳子脚,咬着牙忍着挨打。白小桃虽然跪着,两只手忙着在身后揉屁股。这痛苦还没来得及缓解,那边林音的十下已经打完了,又轮到白小桃。
白小桃委屈看了一眼那边在下棋的主人,这局棋下多久,他和林音就要轮流挨多久的竹棍。两个人轮流挨打,又是用竹棍,自然不会像应清引那天那样没多少下就被打得皮开肉绽。但这样下去哪里是个头!白小桃硬着头皮又爬到板凳上,竹棍刚搁在他捱过打、泛着红的屁股上,他就一阵阵头皮发麻。熬过这十下,就又要下去换林音上来挨打。白小桃听着林音挨打时,竹棍敲在皮肉上啪啪声,和林音压抑不住的闷声声,满心盼望着能打慢点,好让他的屁股多歇息下。没一会林音被打完,仍然是白小桃。
白小桃趴在板凳上,这次倒是让他多停歇了会。小厮们换了人,也换了新的两根竹棍。一棍子敲下去,痛得白小桃差点从板凳上翻下来。现在再挨打,必须得是两个家丁来按住头脚,否则白小桃在板凳上撑不住。白小桃边挨打边哭,竹棍左一下,右一下,每一下都嵌进他皮肉里,两边屁股打得直哆嗦。林音跪在下面,捱过打的身后火辣辣地痛,但他不敢伸手去揉,两只手只能放在前面,抓着自己袍子强忍着。
两个人各捱过四十下,再轮到白小桃,白小桃双手死死捂着屁股,抽噎着不肯上刑凳。那边顾少爷仍然没抬头,眼睛盯着棋盘,慢悠悠念了一声。
“白小桃。”
白小桃没法,只能放下屁股,往刑凳上爬去。他明白要是在自己家,或许还能讨几句饶,这是在别人家,要是连挨个打都这么没规矩,等回了府恐怕少爷真要抽烂他的屁股。而且,今天林音挨打,也都是因自己而起。虽然心里这么想,身上实在太痛,他那屁股早已经打成熟透了的红桃,肿起来一指高,道道红痕连成一片。竹棍打下来,陷得深,像是能敲到骨头,深入骨髓,白小桃又哭又叫,疼得浑身发抖。
下面林音亦是痛极,心里叫苦不迭,只是不敢像白小桃那样肆无忌惮哭喊叫痛,脸上也已经痛得泪痕交错了。白小桃捱过这十记,伏在板凳上哭个不停,直到屁股上又被多敲了一记,才慌忙想要爬起身,偏偏臀腿都疼得抽搐,使不上劲,几乎就是摔下板凳,还好他是脸朝下着地,若是后面先着地,他这会准要鬼哭狼嚎了。白小桃边抹眼泪,边跪起来,现在身后剧痛,偏偏他已经不敢伸手去揉,略碰一碰,就是倒抽一口凉气。
林音强撑着爬上刑凳,趴着受刑。竹棍抽下来,皮也要连着一起抽掉似的,他浑身冷汗,不住呼痛。这顿打完了,他也是浑身无力,只能挪过一条腿,慢慢放下,落到地上,再手扶着板凳,翻身下来。白小桃一看林音又打完了,还轮到自己,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次他是被小厮架着,掀翻在板凳上,还要再挨打。等到了林音,他倒是决计自己爬上刑凳,但又是挨打,又是罚跪,身上实在是没有力气。他上半身伏在板凳上,还是得小厮抬过他的腿,把他架到板凳上。竹棍仍然是狠狠敲在屁股上,挟持着风声落下来,林音只觉得竹棍在他身后撕咬,每一下都痛得钻心。
赵家少爷指尖拈着棋子,唤了一声。
“林音。”
林音恍了一会神,才小声答话:“回少爷话。”
林音身子骨不十分结实,还不如应清引扛得住打。赵家少爷听到他这样,便将手上棋子啪地一声落在了棋盘上,正露出软肋,等于自寻死路。这位少爷笑道:“顾兄,弃子认输了。”
顾家少爷见他这样,知道他是在求情了,也点点头。林音和白小桃虽然都挨了整六十竹棍,但是分开打,打得慢,小厮们的力气也比不上掌板子的家丁,倒还不至于打坏,只是因为打得久,身上痛也痛得久一些。白小桃知道打完了,忙忙拿手背擦了眼泪,先谢过赵公子,又谢了自家主人,最后又向林音道歉,说是被自己牵累了。
棋盘收了,顾少爷要回府。小厮来拉白小桃起身,白小桃想撒娇,让小厮背他回去。自家主人袖子一拂,白小桃立刻噤声,只能乖乖爬起来,一提起裤子,碰到屁股就痛,也只能咬牙将屁股硬塞进裤子里,跟着主人身后,一瘸一拐地往回走。
那边林音拢了拢头发,要自己起身,一只手却抓住了他的手,将他拉将起来。那不是别人,正是赵家少爷。林音胸口一热,低了头,不好说话。他和这位少爷自幼一起长大,感情非比寻常,远不只是主仆之谊、床笫之欢。
第五章
林音掀开帘子进房时,应清引正卧坐在榻上,手里拿着一本《南华经》。离应清引上次当场重责过了一月有余,身上伤口已经收拢好透,总算是能自如坐卧,再不受身下所苦。
林音笑道:“你还不去换衣服?”
应清引放下书卷,摇摇头。
“懒得出门,宁愿在家。”
“少爷体谅你身上带伤,学里也没让你去,”林音道,“除了去铺子,其余陪少爷出门应酬都让你推托了。”
“学里固然是没去,功课仍然是我代写的,”应清引叹道,“至于什么出门应酬,不过是陪他那些狐朋狗友一齐喝酒取乐。”
话虽如此,仍然收起书卷,翻身下榻。他低头系好衣裾,开了衣柜,准备换衣服。
林音站在一旁,见应清引衣柜里仍然都是去年进府时带来的那些,心下有些恻然,便道:
“你也应该找少爷讨些新衣添。”
应清引倒不以为然,只是道:
“衣服都还是好好的,何必要添新的。”
话虽如此,这两个人都知道,少爷的新宠四儿恃宠而骄,一掷千金,绫罗绸缎堆满衣箱。现如今说是回家奔丧,一走一月有余,还等着少爷去信催促一番,才肯回转身,现在还在路上。
这边应清引和林音跟着自家少爷乘上轿子出了门,那边顾公子也带着白小桃,三乘轿子一前一后,走在锦官城大街上。应清引还以为仍然是以前那样,去酒楼彻夜欢宴,没料到却是去了青楼。锦官城的青楼大多开在烟柳巷,沿着运河开满了两岸,鳞次栉比,一整条街都是满楼红袖招。
轿子停下来,朱漆大门外悬着“醉春风”三个大字的灯笼,红烛光在夜色下摇曳不止。青楼老鸨见是常来的贵客,候在门口,拿了手绢,笑脸相迎。她看到应清引掀帘下了轿子,怔了一怔,忙道:
“哎哟喂,赵公子,你自己带了这么个天仙下凡大美人,老身这里还有哪一个小孩儿能招呼住您的?”
赵家少爷挥挥手,直问:“阿阮呢?”
老鸨摇摇手绢,道:“哎哟,阿阮今天身上不好,不方便出来接客,您若是点阿硬阿方阿直随您挑拣。”
赵少爷和顾少爷见这里的头牌今天不出来应酬,兴致少了一半,便只在楼上开了间雅座,要点人来喝酒。应清引还是第一次进青楼,他只管跟着少爷,且行且止,一句话也不说。但这青楼里的龟奴也好,跑堂们也好,哪怕是被送进来等两位少爷挑拣的男chang们女chang们,也都禁不住抬眼来看他。他本来就光彩照人,又身形高挑,比自家少爷还高了半寸,自然更是惹眼。
说是进青楼,应清引、林音和白小桃他们三个不过就是陪着少爷们喝酒。席上摆着美酒佳肴,开始是几个女chang来弹琴跳舞助兴,等女chang们退了,又选点了三个男chang进来暖席。三个男chang都是俊俏少年,身上穿着薄纱,身形若隐若现。这三个人伶牙俐齿,又会讲奉承话,又会劝酒,更兼得一身挑逗调情的功夫,惹得两位少爷十分高兴。那边白小桃还能接上几句话,和自家主人挑逗几个回合,应清引和林音几乎一言不发,只是跟着喝酒。
酒喝过了几巡,有些微醺,顾家少爷放肆起来,手在坐席之下,就伸到了应清引身上。他们中间隔着白小桃,白小桃哎呀呀笑道:
“少爷你摸错了,这可是我的大腿,清引的皮肉比小桃的细嫩多着哩。”
顾少爷看着自己的把戏被白小桃戳穿,伸手在白小桃的大腿上狠拍了一下,白小桃嘻嘻笑着。那边赵家少爷倒也不十分气恼,只是抬了手,叫应清引换个座位,坐到自己另一边。自从赵家公子搬了应清引这尊大美人回府上,顾家少爷哪有不眼馋的,恨不得把这美人吃进嘴里快活一番。他跟赵轻尘是沆瀣一气的酒肉朋友,有功夫好的小官儿,并不介意分而食之,只是弄回府上的,到底是自己人,并不舍得分出去。
“拿白小桃跟你换一晚上,可好?”顾家少爷仗着酒劲,拿筷子指着应清引,“你反正身边又不缺人。”
白小桃知道这事行不通,笑着打圆场。
“主人,拿我这种姿色换清引,就是拿瓦块换黄金,哪个会肯?”
哪里知道赵家少爷突然把碗盏往下一掷,恨恨地说:
“这小贱人也就是脸长得好看,中看不中用。”
应清引低着头,心里有委屈,不好吭声。他从小跟着赵家老爷,被教着念四书五经,跟着账房先生们学做账,又在商铺里学做掌柜,他没有出身,不能考取功名,但庶务练达,将来多是出路。偏生他从来没有修习过风月之事。送到少爷这里,床笫上自然落了下乘,不善风情,讨不到主人欢心。
酒又喝起来,这边顾家公子揽过一个男chang,上下其手。这男chang嘻嘻笑着,假装要挡,其实是正往客人怀里钻。顾家公子一把捞过他,伸了手进去,扯下亵裤。手一摸,原来这男chang下体塞了物什,还有几颗琉璃珠留在蜜xue之外,轻轻晃动。顾家公子伸手一拽,蜜xue吞吐,将琉璃珠悉数扯了出来,数了一数,先前里面塞了九颗。他哈哈笑着,拉了另一个过来,伸手到亵裤里去捞,果然也是塞着琉璃珠,里头数目也是九颗。
他将三个人身体里的琉璃珠都拉扯出来,笑个不停,又伸手去拉扯身边的白小桃,要塞进白小桃身体里。赵家少爷见他这样,便推了应清引和林音起身。
这边应清引、林音和白小桃三个都暗自叫苦,有些不肯,却十分无法,只能依着主人吩咐。三个人掇了身下圆凳出来,离了酒桌一尺远,接着趴在圆凳上,撩起袍子,解下亵裤和外裤,抬高屁股。三个男chang各自拿着一串琉璃珠出来,要帮他们放进身体里。这三个男chang手法纯熟,分开他们的臀瓣,指尖摸了些青楼里的香膏,在他们后面蜜xuexue口旋转一圈,再将琉璃珠塞一枚进去。这琉璃珠不大,但却并非浑圆,而是略有棱角形状,卡在肠道里虽然不至于疼痛,也并不好受。塞了五六个,里面就有些满满当当,撑得难受。这三个人无法躲,只能忍着。片刻后,林音和白小桃都塞足了九个,他们趴在凳上,身体中间被满满占住,腿无法合上,不由得难耐扭动,留在蜜xue外那几颗琉璃珠也随之晃动,碰撞起来叮当轻响。
只有应清引那边,才放了七个,多剩了两个挂在两腿之间,给他动手的男chang见他眉头紧皱,怕强加下去会弄伤他,自己反而脱不了干系,便松了手。
“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够,留你何用,”赵家少爷见又是应清引扫了他的兴致,有些不耐烦,端起酒杯,吩咐起那三个男chang,“你们三个,一人掌他二十,给我重重地打。”
应清引趴在春凳上,只能忍气吞声受罚。他身后塞着琉璃珠,一说要挨打,下意识想要合上腿,绷紧身体,甬道里面又被挤压得疼痛,只能还是分开腿,不敢用力。一个男chang站在他身后两腿中间,抡圆了胳膊,左右开弓,扇将起来,打得噼啪作响,两爿臀肉随着巴掌左右晃动。应清引皮肤白,二十下掌完,屁股上就染了绯红色。他也不敢伸手揉,只能继续趴着,手抓着春凳。这巴掌扇屁股不能说剧痛,但也不能说不痛,只是这番身体里夹着琉璃珠,每打一下,便感觉后面撑开的甬道随之被挤压一边,迫使琉璃珠刮擦起肠壁。
第一个打完了,换了一个男chang站在他身后,抬手继续打。应清引又是臀上疼痛难耐,又是身体里被挤压得发胀,两条腿又想能叠起来减轻痛楚,后xue不住吞吐。这二十下打完,琉璃珠掉了一个出来。第三个上来的迟疑了片刻,得了席上客人的允许,先将那颗被挤压出体内的琉璃珠重新塞回应清引蜜xue里,才抬手掌起屁股。
六十巴掌挨完,应清引屁股上红成一片。林音和白小桃也趴着,一直看着应清引挨打。好在是打完了,两位主人点了头,让他们将琉璃珠扯出来。他们才得了敕令,松了一口气,身体也放松下来,起身穿上裤子,将凳子端回酒桌前,仍然是陪着主人坐着。应清引下面火辣辣地疼,屁股贴在春凳上有些难耐,便往后移了移身体,靠臀腿交界处坐在凳子上,将挨巴掌最多的臀峰处悬空,并偷偷伸手,在身后揉了揉。赵家少爷赵轻尘看了他一眼,应清引有些心虚,怕坏了少爷规矩还要加罚,只好忍着疼,老老实实坐回到春凳上。
倒是他旁边的林音,从背后伸手过去,帮他揉了揉,并侧过身,小声耳语:“疼吗?”
应清引摇摇头,小声回话:“不要紧。”
这时大堂传来一阵喧闹声,打断了他们俩说话。
第六章
应清引和林音都是头一次来青楼,只听得下面大堂吵吵嚷嚷,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倒是酒席上其他人都神情自若,继续端着酒樽喝酒,眼皮也不抬一下。从敞开的雕花木窗往下看,大堂里摆了三张板凳,几个龟奴提着棍子,十来个男娼女娼都围着站着。原来这是青楼里的规矩,到了后半夜关门时,还接不到客人的男娼女娼们,一律都要挨打,女娼二十棍子,男娼三十棍子,一下也不许少。这些做皮肉生意的男娼女娼们,哪里还能顾得上什么脸面、羞耻,都得要揭开亵裤,轮流趴在板凳上,好生品尝一顿红烧肉。大堂里乱哄哄的,有些神色闪躲,想拖延一时是一时,有些刚打完,从板凳上起了身,抹了把脸,一拐一瘸地要回房。
听着这棍子打在皮肉上的啪啪声,和挨打之人的呼痛哭泣之声,应清引有些听不下去,不大坐得住。那边顾公子偶然低头扫了一眼,抬手叫了旁边一个男娼,小声吩咐了两句。片刻之后,那个男娼领了另一个男娼上来,年纪很小,是才刚挨过打的,脸上泪痕未干。
领头的人推了新来的人一下,笑着道:
“阿奴,你算是有福了,这边顾公子今天晚上要点你呢。”
这个叫阿奴的男孩一听,登时哭得更凶了。原来他心里想着,现在点我有什么用,棍子已经挨过了,却不能躺下休息,还仍得要赔笑脸伺候客人,这笔账一算,哪里能鼻涕眼泪不一起往下流的。
还是白小桃嘻嘻笑着,拿筷子敲了一下碗。
“傻瓜,我家少爷点了你,正算在明天的账上。”
白小桃话音一落,这个男孩即刻破涕为笑了,两行清亮眼泪还挂在脸上。这会儿又想着,现在招呼了客人,不必为明天接不到客又要挨棍子发愁,岂不是大赚了一笔?
这时既然到了后半夜,酒喝够了,兴致也勾上来,赵少爷和顾少爷两个人搂了三个男娼,摇摇晃晃,去了里屋休息。剩下应清引、林音和白小桃,跟着剩下一个男娼还留在酒席上。他们虽然都有倦意翻涌上来,但怕被少爷们叫到,并不敢去睡。白小桃把酒倒了,抓了一大把花生米,塞在嘴里,吃得咯嘣响。他看左右都还干坐的,起身将花生米倒了两碟,一碟推给应清引和林音,一碟推给剩下的那个男娼。
应清引和林音都是文雅人,拿着筷子夹起一粒花生米,放进嘴里,也不发出声响。
男娼见了,突然问应清引:“还痛吗,你身上?”
应清引放下筷子,摇摇头,道:“不打紧了。”
这六十巴掌刚挨完那会儿灼烧刺痛,火烧火燎,现在已经平复不少,只剩下麻麻的灼痛感留在身上。
男娼略点了一下头,没再说话,心里却在想,他们都知道这位大美人是赵公子房里人,打的时候皆是虚张声势,并不敢痛下重手。况且,这六十巴掌,比起下边龟奴们手里硬梆梆的棍子来,可不知道轻多少!他们这些在欢场里打滚,做皮肉买卖的,对于像应清引、林音和白小桃这种养尊处优的生活,可不是羡慕极了?
应清引看那男娼还打量着自己,便拿手指了指里屋,道:“我并不受宠。”
那男娼却感慨道:“像你们这般,少陪一夜,也不用挨棍子,还落了一夜清闲,减了疼痛,岂不更好?”
应清引不知如何作答,林音略笑了一下。
白小桃看了他们一眼,卷起袖子,一脚踏在凳子上,起身去夹酒席另一头的鱼吃。林音受不了,将盘子端到白小桃眼皮底下,道:“你是恶鬼投胎吗,一条鱼也要伸着脖子去抢。”
白小桃嘻嘻笑着道:“不是恶鬼,是猫儿见不得腥。”
林音瞪了他一眼:“你在贵府上是吃不饱吗?”
白小桃唉了一声,道:“也不是吃不饱,但少爷喜欢喝酒,他喝起酒来,我只能作陪,眼巴巴看着那些白花花的肉端上来,又撤下去。”
林音便道:“那你来我这边吃饭,只有阿清跟我两个。”
白小桃忙摆起手来,道:“这可使不得,你们两个太讲究,油水少,我白小桃要吃成蔫桃子的。”
听他们三个笑闹成一团,那男娼轻碰了一下白小桃,小声问道,那边两位可是瘦马出身?
白小桃口无遮拦,将这句话传了出去。应清引听了,有些不高兴,林音倒不介怀,只是摇摇头,回道:“不是。”
男娼心知自己讲话唐突,忙忙起身道了歉。白小桃看席上尴尬,忙跳起来,道:“给你们讲个笑话,我白小桃下面还塞过辣椒。”
林音一惊,啊了一声。
白小桃便讲道:“有次少爷要动板子打我,我求少爷说,宁愿下面塞辣椒,也不愿意屁股上挨板子。这句话把少爷气笑了,便挥了挥手说,随我胡闹。我便果真脱了裤子放了辣椒进去,没想到当时就痛得直跳脚,最后还是只能乖乖趴着挨完板子。回了房间只能趴着哭,屁股上也被打得痛,那里也被辣得痛。哭着哭着,我白小桃突然起身给了自己一巴掌,原来说是放辣椒,应该放岭南甜灯笼椒,而不应该放川地朝天椒。”
林音有些无奈地看着白小桃,应清引则是实在受不了,掌不住笑了一下。房间里传来唤白小桃的声音,白小桃应了一声,放下筷子,进了里屋。应清引瞟了一眼,里屋房门虚掩着,不知道里头乱成什么样。
他转过脸,看了那剩下的男娼一眼,问:“少爷说的阿阮是谁?”
男娼答道:“是这里的头牌,不过只陪酒,还没开房。昨天因为去将军府赴宴弹琴,被灌多了酒,在席上失态,吐了酒,妈妈怕得罪了贵客,便把他痛笞了一顿,不能见客。不然,赵公子和顾公子都是舍得一掷千金的客人,妈妈哪会不让阿阮来赴今天的席。”
说完这句话,他拿眼睛望着应清引,又道:
“不过,老实说,阿阮姿色还不及公子你的一半。我看阿阮要是今天来了,必是相形见绌,要被公子你比下去。”
应清引还没来得及答话,房间里竟然传来白小桃呼唤他跟林音两个声音。这两个人便起身离席,进了里屋。青楼的里房布置得艳俗不堪,床铺上也是一片狼藉,但那并不是因为发生什么云雨之事,而是因为两位少爷喝得太醉,酒劲上来,干不来事,那几个男娼又照顾不来。
林音见了,叹了一口气,端了水盆,叫一个男娼去打水上来。水打上来,林音正蹲在水盆旁拧帕子,应清引则坐在榻边,弯腰去解少爷的衣扣,怕喝了酒身上燥热。赵家少爷醉得迷迷糊糊,抓住来者的手腕,咕哝了一句“阿音”。
应清引没办法,只好转头去喊林音,换林音上来贴身伺候,应清引则在一边照应。
这一番折腾到天都亮了,白小桃已经陪顾公子先回了府。林音和应清引一夜未合眼,疲惫不堪,强打起精神,跟着自家少爷回府。一大清早锦官城里静悄悄的,偌大的赵府也是静悄悄的。轿子抬进赵府,刚停稳,赵家少爷下了轿,一个人影喊了一声“少爷”,便冲将出来,要扑到赵家少爷怀里。
后面轿子里的林音和应清引也下来了,一看是这府上另一个小官四儿回来了。四儿瞥见他们俩,假模假样地朝着他们请了一声安。林音略点了一下头,应清引则是正眼也不瞧一个,一转身抬脚走了。
第七章
“你这又是何苦?”
林音叹了一口气,拿过软纱布,蘸着药膏,轻轻往趴在床榻上应清引露出来的臀部上抹去。应清引咬着牙不说话,等药膏上完了,疼痛缓解了些,才深深吐了一口气,偏过脸去。
这赵家少爷虽然冷落应清引,但在锦官城里和有头有脸的贵胄公子们聚会,一般都是带应清引去赴宴。一方面,应清引实在是一等一大美人,赵家少爷受了别人艳羡,自己也觉得有面子。另一方面,应清引有些文采,礼仪也好,舞文弄墨、附庸风雅时不会落了下乘。赵家公子带他出去,在王孙贵胄之间,十分拿得出手。至于林音,他毕竟明面上是被赵家老爷夫人收为义子,当初一是看他出生不久便无父无母,十分可怜,二是算命的说怕少爷孤单一个养不活,所以养了他这个比少爷年长三个月的,是为“大少爷”,赵轻尘是“二少爷”,这样瘟疫鬼神若来时,只晓得来拿赵府大公子,却不知道拷错了人。他们挂着兄弟名义,赵轻尘收了林音在房里,于礼法上讲不通,传扬出去赵府名声也不太好听。
昨天应清引因为溽暑,身上有些不爽利,晚上少爷有应酬,叫了他,他仍然强打起精神,陪少爷出了门。出门时还好好的,半夜宵禁时分回府,不知是什么事,闹将起来,赵家少爷险些就要扇应清引耳光。耳光没舍得打下去,仍然是教家丁把应清引掀翻在地,扒了裤子,结结实实打了二十板子。应清引本来就是犟脾气,一声不吭,忍痛挨完板子,也不低头认错。赵家少爷差点还要再打,那边林音听说了,忙忙披着衣服跑来求情,才算是平息了这场风波。
应清引半晌不说话,过了一会,才将脸偏回来。
“还能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四儿。”
林音唉了一声,便劝道:
“赵府这么大,你便和他不相见,不就得了。你身上的板伤不久前才养好,现在又挨板子,哪里受得了。”
应清引撑起上身,答道:
“我是不想见他,但他要来惹我,我有什么办法?”
昨天晚上散了筵席,应清引跟少爷还是好好的。赵家少爷知道他身体有些不适,为了不捋他面子,仍然来陪筵席,酒席上便也体贴应清引,不让他多喝酒。谁知道半夜回来,那个四儿正在月光下守着。四儿虽然年纪小,以前却是青楼温柔乡里的一位红牌,搭上赵家少爷才上了岸。赵家少爷虽然极是宠爱四儿,除了和隔壁顾家少爷喝酒无所顾忌,其他酒筵应酬,却并不带四儿出去。像赵轻尘这种身份的官宦公子,找小官儿或是纳小妾,要么是家里从小养大的,要么是高价收来的扬州瘦马,或者是白小桃这种直接从清白人家买回来的,甚少会从青楼楚馆捞人上岸,这些从烟花地里出来的,身世不清白,千人睡,万人骑,满座皆是往日恩客,带出去岂不是落了酒筵上的笑柄?
这四儿自从进了赵府,便十分嫉恨应清引,处处要挤兑他。应清引本来就是傲慢脾气,自恃甚高,又兼身形高挑,自然见谁都高人一等。四儿知道自己出身不好,心里有鬼,格外觉得应清引瞧不起自己,揭自己疮疤。应清引几次挨打,都是因为四儿而起。昨天晚上四儿觑见少爷又带应清引出去赴宴,已经有些不平,回了府少爷竟然还要亲自送应清引回房歇息,更是妒火中烧。
应清引见四儿这样,只冷笑了一声,轻飘飘丢下一句:“我今天不舒服,倒宁愿少爷带你出去,留我在家休息。”
他向来不跟四儿多说一句话,月光下转身就要走。那边四儿登时就不说话,只是脸上露出戚戚之色。少爷宠爱他,见他这样,难免数落应清引多嘴。应清引不屑于跟四儿说话,但少爷竟为这些责怪起他来,他受不了委屈,回了嘴。两个人本来都喝了酒,吵了几句。少爷已然拉下脸来,又有四儿在旁边火上加油,自然是动了怒气要打清引。
他们俩正说着话,房间门帘卷起来,正是赵家少爷走进来,喊了一声。
“清引。”
床榻上那个偏了脸,朝向床里,既不看人,也不吭声。赵家少爷走到他榻边,看着他身后的板伤,见他仍然如此倨傲,难免又有些动气,伸手抓了他头发,强行要将他的脸拉过来。应清引吃痛不过,这才转过脸来,仍然不说话。
赵家少爷狠抓了他头发,将应清引拉扯得往后一仰,恨恨地道:
“你还有脸了,敢这样应付我,有没点规矩?”
应清引径直答道:“回少爷话,清引不知该回少爷什么,只好不说话。”
赵家少爷将床榻一拍,呵斥道:“应清引,你当你自己是什么?”
“清引确实不是什么,但也不知道当初是谁,”应清引撑起身体,脖子一梗,咬牙切齿地道,“费了千百般手段,要把不是什么的清引从老爷身边搬来这里,倒是何必呢。”
林音听到应清引竟然敢讲出这句话,心里想着这可十分不好。果然赵家少爷听了,脸色铁青,沉默半晌。这位少爷便不多说话,抬手开了窗,冲着外头院子喊道:
“来人,备板子,凳子。”
又转过脸来,恨恨地道:
“我赵轻尘就偏不信,是这板子硬还是应清引你的屁股硬。”
家丁得了令,外头院子里的刑堂即刻就架起来了,只差挨打的那个。一个家丁推了应清引的房门,要进来捞人。应清引抓起床上的一块玉如意,砸到门口,大声道:“不要你们拉,我自己下得了床。”
说完这话,他还真强撑着从榻上跪坐起身,先拢了头发,便要下床。
林音忙按住应清引,不让他下榻,又转身来求少爷放过清引。
赵家少爷摇了手,道:“阿音,昨天晚上你已经求过情,他一丝也不领情。今天再求情,我是不听的。”
林音心想,昨天应清引刚吃过二十记狠板子,今天若还要拖出去狠打,哪里承受得住?他即刻噗通一声跪下来,苦苦劝道:
“少爷,铺子上、学里还有少爷您出门应酬,处处都要用到清引,若把他打坏了,府上没一个人能顶他做事。”
停了停,林音咬咬牙,又道:
“倒是林音,一无所长,在府上是个闲人。若您执意要打,林音情愿替了清引,也算是林音的一点用处。”
应清引还没答话,那边赵家少爷冷笑了一声,便道:“说来说去,原来是阿音你皮痒了,也罢,那便成全你。”
先前说要打应清引,家丁是提了板子出来,现在换成林音,得了赵家少爷眼色,便换了竹棍出来。林音自己卷起外袍,解了裤子,爬到刑凳上,一双手紧紧抓住板凳两只脚,准备受刑。
那竹棍搁在林音裸露出来的两个臀峰上,还没动手,仍然在等主人吩咐。赵家少爷站在应清引房里,隔着敞开的窗户,挥了一下手。掌刑的家丁得了敕令,竹棍又快又狠地抽下去。两棍子打下去,两道红痕便浮现在林音雪白双丘之上。林音死死抱住板凳,一动不动咬牙忍着。
听到外头院子里还真传来责打林音的声音,这边应清引哪里还能受得住?他忙道“错的是我,关林音何事”,见窗外还一下下打得紧,他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在自家少爷面前直直跪下,又深深弯腰,磕了一个头,仍是道:
“清引知道错了,请少爷不要责罚林音。”
赵家少爷一动不动,任脚下的应清引又跪又求,一迭声认错。外头院子里,仍听得见竹棍招呼在林音皮肉上啪啪作响,应清引听得心惊肉跳,实在无法,一边道着“是清引错了”,一边直起身,高扬起手,要掌自己的嘴。
赵家少爷见状,忙抓了应清引手腕,不让他扇到脸。自从他把应清引搬到自己府上,这位大美人脾气又臭又硬,没少逼他在屁股上动板子,甚至咬牙打得狠、打到开花时也有,但还真没舍得打他的脸。
直到这时,才听得外头敲打林音的声音停了,应清引松了一口气,仍然是忙不迭认错,生怕少爷一个不高兴,还要继续迁怒于林音。
那边林音伏在板凳上,结结实实挨了二十七记竹棍,先前雪白臀部已经被打得通红,纵横起着一道道棱子。他从板凳上爬下来,拢了拢头发,自己穿好裤子,踉踉跄跄地扶着墙壁,回应清引的房间,按规矩谢过少爷责罚,心里想的却是,竹棍敲个几下倒不打紧,痛几天就过去了,应清引挨的板子沉重,那便不只是痛,而是要打坏身子了。
这边赵家少爷眼睛朝下,看着低头认错的应清引,冷笑道:“看来清引你的屁股是长在林音身上。”
说完这句话,他抬脚轻踢了一下应清引,呵斥道:
“下次再犯,你和林音一人领四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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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原来那天赵家少爷去房里找应清引,一来是看望他被打得如何,二来本是有些事务要找他。应清引百般倨傲,他便连林音也打了。这几日,赵家少爷自然更不好去找应清引。至于林音,平白挨了打,心里害怕,也绕着这位少爷走。赵家少爷见了,心里更是来气,索性不去管他们两个,日日和四儿喝酒厮混。一来二去,这些事务便忘到了九霄云外,也便给耽误了。
正值酷暑,一连几日,锦官城都是青天白日的大太阳天气,一日比一日闷热难当。应清引等不得身后的板伤痊愈,仍然顶着烈日出了门去铺子里。等他回了赵府,要去房里好生歇息,一掀开帘,竟然看见林音和四儿坐在他屋子里喝茶,登时就变了脸色,呵斥道:
“谁许你到我屋子里来的?”
四儿忙放下茶盏,从椅子上翻下来,跪着道:
“四儿来给音少爷和清引请安。”
什么请安,应清引想着,是来看我跟林音死透了吗。那边四儿跪在地上,又添上一句。
“是少爷差遣四儿过来,少爷久不见音少爷和清引,有些……”
这些日子为着暑热难当,赵家少爷正好觑着机会将学堂停了,美其名曰“避暑”。林音和应清引不去陪读,又皆有心躲避,赵家少爷自然更是见不着他们俩。四儿看出来,主动请了这个缨,免得少爷差遣了旁人来,回了不适当的话,又惹起少爷对他们两个的心思。
应清引见四儿搬少爷出来,心下更是不快,拿过林音的茶盏,挥了挥手,便道:
“知道了,音少爷和我都很好,劳烦少爷记挂了。”
四儿诺了一声,讪讪起了身,却还没走,一双眼睛滴溜溜在应清引的屋子里四处打量。
应清引见他这样,觑了他一眼,冷笑道:
“什么请安,你是来看看我这里有没有你那里没有的好东西!”
又笑道:
“你且放心,从来只有你那里有我这里没有的,断然不会有我这里有你那里没有的。”
四儿见他这样说话,脸面上就有些不好过。这赵府上下衣食住行,或是下人们的月钱,各项开销都由府上总管把守着,都是赵老爷那边拨下来的钱款,账目明细,一目了然,与往年并无多少差异。但应清引替赵家少爷管着的两间铺子,则是少爷的私产,不入公账。赵家少爷当初为四儿赎身,这笔救风尘的银两是支的公账,自然惊动到老爷夫人那边,挨了好大一顿训斥。现在宠着四儿,千金买一笑,花钱如流水,则索性都支的私账。花在四儿身上的钱有多少,买了些甚么,应清引这个掌柜自然一分一毫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四儿当初进了赵府,原先是欣喜若狂,自从一进门见到了应清引,便如同一桶冰雪凉水从头浇下。这位一等一的大美人委实不好惹,手上还掌着实务,是一把少爷小金库的钥匙。四儿自然得绞尽脑汁,处心积虑挤兑他,还时不时撺掇少爷重责应清引。
闲话休提,这会儿四儿视线转了一圈,落在一边的檀木书案上。案上除了书,还摆了一方镇纸,乃是黄金包嵌着玉石,十分精致,绝非寻常之物。
应清引注意到四儿视线,冷笑了一声,起身拿起那金镶玉镇纸,笑道:
“我还以为是什么劳您念想,我这屋子里若是有什么你那里没有的,那皆是当初老爷赏我的,都是旧物罢了。”
那边林音砰地一声放下茶盏,应清引听见林音在提点自己,转身一看,竟看着赵家少爷一只手臂掀起帘子,正站在门口,冷着面皮,停了一停,才唤了一声:
“清引。”
应清引转了身,答道:“清引回少爷话。”
“跪下回话。”
应清引没法,只好直着身子跪下,低着头,不说话。
少爷又问道:“我且问你,你来我这里多久了。”
应清引低着头,答道:“回少爷话,清引来这里一年多了。”
“是吗,”少爷却道,“我还以为你今天才进府。”
说完又问道:“方才是怎么回事?”
四儿忙过去跪在赵家少爷脚下,就要回话。赵家少爷看了他一眼,他即刻又不好开口。屋子另一边,林音跟应清引皆是一句话不说。少爷的视线扫到伺候在林音旁边的小厮身上,小厮掌不住,一五一十地全倒了出来,说是四儿和应清引在争屋子里的摆设,因此,应清引才说,他屋子里的好东西都是老爷当初给的。
赵家少爷脸上露出厌烦之色,重重摔了帘子,转了身去,留下一句。
“拖下去,重打二十板子。”
身旁家丁迟疑片刻,小心问道:“请问少爷,是要动哪个?”
“跪着的两个。”
第八章(下)
四儿跪在地上还来不及说话,两个家丁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拖了出去,就扔在应清引屋子外的空院子里。赵家少爷不在,板凳也没有支起来,一个家丁踢了他一脚,将他踢翻在地。一脚踩在他背上,他的脸便贴着土。身后一凉,另一个家丁已经伸手扒了他的裤子,褪到大腿上,露出屁股,两块板子搁在他臀峰上。
他偏了脸,瞅见另一边应清引和他也是一样,被摁在地上,褪了裤子。应清引几日前挨的那顿板子还未痊愈,屁股上带着淤青,板痕清晰可辨。但两块板子仍是搁在他带着伤的臀峰上,毫不留情。
两边都准备停当,便要开打,四儿浑身一震,痛叫起来。以前在青楼,挨打受罚是家常便饭,但他做男娼的,靠的就是身后那一亩三分地吃饭,老鸨龟奴倒还舍不得打坏他那里。赵府的板子沉重,打在人身上吃痛,一板子下去,两边臀肉都打得抖动。这也就是为何一般都是十几二十几板,并不多罚,怕再多罚,就要打坏。五六板子下来,屁股已经通红发亮。四儿吃痛不过,嘴里求饶不止,那两块吃人的板子仍然一记狠似一记地扣下来,直打得四儿鼻涕眼泪直往下掉。
那一边应清引同四儿一般受罚,起初打定了主意,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扛到十余下,实在是痛得打熬不住,才呻吟了几声。院子里只听见板子落在四儿和应清引屁股上交错落下的啪啪声,和四儿的哭喊求饶声。
那边林音急急奔出门去,要去找少爷说情。等赵家少爷和林音回了这刑场,两个人二十记板子已经打完,屁股上都是一片狼藉,应清引因为有旧伤在身,伤得更重。两个家丁拉扯着四儿起身,让他仍然跪在地上。四儿浑身发软,泪流满面,嘴里不住地说自己知道错了,请少爷息怒。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自然不傻,看这端倪,若是自己不速速服软,身后怕是要被打到保不住了。
看少爷仍然未说话,四儿咬咬牙,又道:
“四儿愿意向清引赔罪,是四儿没大没小,出言不逊,顶撞了清引。”
应清引忍着剧痛,自己从地上爬起来跪着。他不肯呼痛,嘴唇已经被咬出了血痕,身后板痕交错,青肿了一大片。那边四儿已经朝他磕头赔罪,模样十分乖巧。林音一味给他使眼色,教他学着四儿,千万不要再顶撞少爷。
他见四儿向他赔罪,略点了一下头,便低头朝少爷求道:
“清引知道错了,谢少爷责罚。”
赵家少爷冷冰冰问道:“清引,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应清引一时语塞,低着头,不知该如何答话。他本是玲珑心思,这会儿竟觉得答什么都是错,嚅嗫半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家少爷不耐烦,一挥手,便道:“再打十下藤鞭,打完了去跪着。”
又转脸去看林音,警告道:“你要是再敢求情,就下去一齐挨打。”
四儿看着应清引又被按倒在地上,还要挨打,心里有些高兴。哪里知道片刻之后,自己竟然也被掀翻在地,还将裤子褪得更下。四儿忙忙一迭声向赵家少爷求饶,却听见少爷道:
“四儿,下次你再和清引冲撞,你们两个仍是一块挨打,谁也不少谁的,省得你们怕对方还有比自己多的,心里不服。”
四儿没办法,只能趴在地上继续受刑。挨了板子再吃藤鞭,就是屁股开花。一记抽下去,四儿痛得杀猪似地惨叫,直恨自己身后多长了两瓣臀肉,要受这种非人苦楚。等挨完了八下,身后的藤鞭却停了停,没即刻落下来。四儿痛得死去活来,数了数指头,还没打完,心里有些惊疑。原来一个家丁竟然坐在他身上,抓了他饱受暴虐的臀肉,强行往两边分开,而下一记藤鞭,则重重落在他臀缝里。这是赵府规矩,凡小官儿领藤鞭,必要留几鞭打进他们臀缝,打到他们那里,教他们记得教训。其他下人倒是不必如此,只打屁股便完事。
那边应清引也打到这里,他却不让家丁碰他,自己伸了手到身后,哆哆嗦嗦抓住臀肉,往两边掰开,露了私处,请家丁责打。这一下抽进去,实在是痛极,身体一个激灵,他忍不得松了手。片刻后,仍然还是自己动手,分开臀肉,强行熬下最后一记。
这十下藤鞭抽完,屁股上还哪有一块完好的地方,或是破皮,或是青紫,连那里也是伤痕累累。四儿苦不堪言,真真是杀敌一千,自损也一千了。想着竟然还要罚跪,他忙忙朝少爷爬过去,使出浑身解数想要求情。他心里寻思着,这板子、藤鞭都挨过了,少爷的气也应该消得差不多,略求一求,必是能免了罚跪之苦。哪里知道他这里才开口苦求,那边应清引竟然是一声不吭,提着裤子,摇摇晃晃起了身,步履蹒跚走了几步。待走到墙角处,便对着墙跪下来,并按照挨打后罚跪的规矩,俯身低头,将臀部高高抬起,伤患处一览无遗。
四儿见了,登时气得七窍生烟,应清引已经跪好,他再如何求情也不能够免了,只能一齐受苦。他实在没法,只好自己也跟着,照模照样地跪下来。这是酷夏,应清引跪的地方正对着毒辣辣日头。四儿可不会犯傻,精心挑拣了背着阳光的阴凉处,才悻悻跪下。这是在应清引屋外院子里,不是下人们人来人往的后院走道,没人看守。四儿熬不住,时不时偷偷放低臀部,或是移动膝盖,好教自己身上松些。
日头在天上走过半个时辰,好不容易挨到了这顿跪罚完,四儿那边的两个小厮忙忙来扶,牵扯到伤口,惹得四儿叫骂个不停。这边林音等得心急火燎,见时辰已到,忙过来扶应清引起身。想着清引今天又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得赶紧送他回房,请大夫来瞧身后的伤口。应清引摸到林音手臂,抓在手里,勉强道了一声谢,挪动着膝盖,想要爬起来,哪里知道还没完全站起身,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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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应清引醒过来时,他早就不跪在后院过道上,而是正在自己房里,趴在林音腿上。窗外天色已经黑透了,床头摆着一盏小灯,莹莹的亮。林音眼睛朝下,望着他,他苦笑了一下,本想安慰林音说没事,但身后实在是疼,腰部以下、大腿以上像是被刀子剜过,又被利刃剁过。他心里想着,还不如晕过去,无知无觉,来得舒服。
林音抬手抽了一片止痛膏,送到他嘴里,让他压在舌头下,等着化了。
“少爷吩咐说,让你哪里也别去,学里也不准去,铺子也不准去,好生养伤。”
应清引轻轻应了一声,今番这顿打,屁股疼便罢了,头也是疼。林音看他眉头紧皱,又道:
“你中了溽暑,自然浑身难受,常大夫瞧过了,开了药方子,厨房里正熬着,明天大夫还会过来瞧你。”
应清引点点头,抬手想拿大夫的方子瞧一眼,又听见身边林音说话。
“是少爷把你抱进来的,”林音道,“还说,你去年刚进府时,要把你打横抱起还略觉得吃力,今天才觉得轻了不少。”
说完这句话,又感概道:
“你今后且忍一忍,少招惹少爷脾气。屁股哪有板子硬,你这样一场接一场的挨打,哪里受得了。”
止痛膏含在嘴里化了,就着唾沫咽下去,应清引闭着眼睛停了一会,身上的痛楚才减轻了些。他睁开眼睛,小声道:
“我不要紧,劳烦你费心。”
这时厨房送熬好的药汤进来,林音起身,扶着应清引,喂他吃了药,再拿手绢擦了嘴,仍然是轻轻放他在榻上趴着。片刻之后,药效发作,身上出着薄汗,应清引闭着眼睛,沉沉睡去。
等林音安顿好应清引,才端着灯盏,要去外厅留宿。他一掀起帘子,便看见赵家少爷站在门外。林音点点头,低声道:
“他还好,已经睡了。”
赵家少爷叹了一口气,道:
“我已吩咐过厨房,教他们专心做些精致的清淡小食,让阿清好好养伤。”
应清引再醒过来时,天已经大亮,雕花窗半掩着,泄了一地明晃晃日光。他一抬眼,看见赵家少爷坐在他床榻旁的一张太师椅上,心里竟有些害怕,又有些委屈。但少爷紧盯着他,他不敢不回话,只好仍然道:
“清引知道错了,谢少爷责罚。”
林音坐在床榻上,叹了一声,道:“清引屁股不硬,只是脾气硬,也请少爷多多照拂他。”
赵家少爷伸了手,将应清引的一缕额发捋到耳后,露出整张脸来。他抬起应清引下巴,心里有些感慨,最后道:
“你且好好养伤,旁的不要想。”
虽然和四儿挨了一样的责罚,应清引却明显比四儿伤得重。毕竟应清引前几日才捱过二十板子,兼中了暑溽,一直病怏怏,再加上一个多月前挨的那场重责,几乎去了半条命,身子骨自然打熬不住,是得要好好养伤,免得落下病根。
应清引点点头。
“清引知道了。”
见自家少爷不是发怒,应清引这才松了一口气,仍是趴在榻上,眉头微蹙,忍着板伤。因他当初生得美,又聪明伶俐,颇为受宠,在老爷房里从未受过重罚,即使做错事,也顶多只是挨些戒尺便了事。搬到少爷这里,才第一次尝到板子滋味。他有些脾气,吃软不吃硬。刚来到府上,他得了少爷宠爱,千依百顺,两下相安无事。过了一些时候,新鲜劲头去了,少爷便没了耐心,再起冲突,便冷了脸要打他。头次挨打,少爷先吩咐打十板,问他话,他不答话,便又加了十板,他却还不答话。少爷怒极,又追加了十板,直打得他爬都爬不起来。屁股上一旦开了荤,再吃板子烧肉也如同家常便饭。若是惹怒少爷,一律都是拉到后院去,扯下裤子,挨上一顿痛打。就连去年冬天,寒冬腊月,少爷嫌他一时伺候得慢了,也是照例拉出去打板子。雪地里冷风一吹,屁股冻得硬梆梆,板子落下来,就要开裂。挨完板子,浑身哆嗦,两爿臀肉比枝头红梅还艳,几欲滴血。转眼到了新年,少爷带着管家、家丁和林音一大帮人,要回老爷夫人那边拜年请安。他本满心念想,能回几天老爷那边,和侍书、濯墨、秋砚他们几个叙叙旧,可是板伤未愈,走路不利索,少爷有些嫌弃,自然不肯带他去,将他撇在府里。
又听见人声响动,应清引睁开眼睛,原来是常大夫来了,要给他换药上药。这毕竟是酷暑,怕伤口感染,得小心伺候,又怕伤上加伤,以后留下板痕,也是不好。常大夫的手刚碰到臀峰上,应清引身子瑟缩一下,倏地红了面皮,将脸偏到一边。
“这又是怎么了,”坐在一旁的赵家少爷不解其意,问道,“疼?”
倒是林音笑了一笑,起了身,请少爷去外厅喝茶。
常大夫将应清引上边的里衣往卷了卷,露出一截腰来,问道:“要我扣着你,还是你能忍着?”
应清引点点头,道:“我能忍着。”
虽然听他这样说,常大夫怕他禁不住,仍然还是揽过他的腰身,夹在臂下锁住,另一只手拿软纱布,蘸了药酒,擦拭伤口。伤口清理过,再换了新药膏,轻轻抹匀。应清引咬着嘴唇忍着,身子不住颤抖。常大夫下手轻柔,推揉开药膏,抹在伤患处,这次挨打比上次重责数目少了一半,伤势还算轻浅,便不用纱布包扎。常大夫知道他挨了藤鞭,里面也被抽肿,手指夹了一片药膏,伸进臀缝,轻轻塞进hou xue之中。
包扎停当,常大夫松了手,将应清引在榻上放好,拢了拢应清引头发,俯身交代几句。
应清引吐了一口气,抬脸笑道:“清引记得了,来回就是这么几句话。”
常大夫在水盆里洗着手,道:“你是记得了,但你的屁股是记不得的。”
应清引却道:“我少挨打,你不也少很多诊费。”
常大夫叹道:“我少这些许诊费饿不死,你再这样挨打,怕是身子禁不住。”
常大夫擦了手,坐在床榻上,拉过应清引左手,把了脉,看了舌,提笔写了方子,搁在桌上,这才起身。常大夫转身走了,那边应清引却偏了头,目送常大夫离开。
四儿和应清引都挨了一样责打,应清引连伤带病,有些沉重,赵家少爷便天天去探望,说上几句话,也不准他费神做别的,只准他趴在榻上安心养伤。那边四儿心里怨恨,因着挨了这顿狠打,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只能靠打骂小厮出气。他的屁股是滚刀一样痛,连私处也被抽肿。但他心里明镜似地明白,他不比应清引手里掌着实务,又不比林音是正经少爷名分,都是不怕失宠的。而他四儿一旦失宠,便甚么也没有了,甚至被卖回青楼,也不是不可能。这赵家公子府里摆着应清引这般大美人,还要搬他回府,靠得就是他在青纱帐中有些功夫,会伺候人。纵然下边百般疼痛,仍然只能强打起精神,待少爷一来,四儿便引诱少爷来自己这边留宿,忍着痛小心伺候。
第十章
本来是午后天气,赵家少爷又转到应清引的院子里。窗户开着,他站在窗外,瞅着屋里头,应清引正趴在榻上小睡,手上一本《南华经》也掉在地上。养了一些时日,应清引臀伤已经痊愈,但他趴着睡惯了,身后没伤时,也便不肯躺平。
赵家少爷看他模样可爱,心里一动,将手里扇子收起来,推了房门,进了应清引的屋子。应清引本来已经睡沉,冷不丁有人拉扯他亵裤,他才惊醒,一睁眼,正瞅着赵家少爷。他本来就是少爷房里的人,但久未被动过,一时竟然有些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低了头,任少爷在他身上动作。
赵家少爷却用扇子挑了他的下巴,让他抬头。他不敢不抬头,只好嗫嚅道了一声“少爷”。赵家少爷搬回来的这尊大美人,在帐中就是根木头,拨弄得狠了,才略动一动。另一个林音,则是棉花般性子,任凭如何对待,总是一味应承,不敢有一点违逆。也难怪这位少爷早早倦了,要在青楼楚馆里捞了个四儿回来快活。
赵家少爷问道:“做那事用的香膏呢?”
应清引一怔,慌忙起身去找,偏偏他久不行风月之事,手边不备这些物什。他这一间卧房,尽是些文房四宝,书籍典故,或是往来账务,和仓库花名册。应清引手慌脚乱四处乱翻了一阵,竟是找不见。
那边少爷又问道:“茉莉花油也行得。”
再找,茉莉花油也没有,应清引正窘迫着,又听见少爷问道:
“你用的玉势呢?”
应清引一惊,只好走到榻边跪下,低着头,不敢说话。他刚被少爷收进房里时,免不了有些床上玩意要用到他身上。他吃痛不过,统共用过一两次便不肯再用。赵家少爷仍是用扇子逼他抬头,应清引忙忙开口认错。他委实有些被打怕,捋了少爷逆鳞,免不了又是一顿重责。
赵家少爷放下扇子,被应清引扫了兴致,心下自然不快。若是往日,难免要动怒责备。这些天应清引又是养病,又是养伤,形容憔悴,不忍心再起刑罚,只是呵斥几句下次不可如此了。
应清引低头听着,那边少爷已经抬脚起了身,打定主意,要去隔壁院子里缠林音。这边应清引迟疑片刻,又开了口。
“少爷。”
赵家少爷头也不回,只是道:
“说。”
“如今天已经转凉,”应清引忙道,“学里也该张罗起来了。”
赵家少爷一听,数数日子,又是大半个月一个字不曾看过,怕馆里老先生告到老爷那里,连林音也没心思找了,只好挥挥手,道:
“你跟林音两个商量一下,准备停当,明儿就去。”
说罢,他抬脚换了方向,仍然是去找四儿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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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来也巧,第二日三人上了学堂,甫一回府,竟然看见赵老爷的马车停在府门外。赵家少爷心里一惊,寻思着若不是亏了应清引提醒,岂不是今日要被逮个正着。赵老爷看儿子从学里回来,心下有些满意。这天气恰一转凉,儿子便主动开了学堂,已经是难得,但面上仍然呵斥道:
“早听说你荒废了一些时日,今天倒想起来去学里装模作样。”
赵家少爷看出父亲并没有责怪之意,笑道:“前些时日城里天气炎热,我年纪小,倒还能受得,但学堂里老先生乃是老儒生,上了年纪,必是受不了。”
又道:
“再者,又得要应清引和林音两个备纸的备纸,研墨的研墨,三四个小厮围在身边打扇子伺候,还要两个丫鬟用井水浸了西瓜,切好端来。我一个人读了书,倒惹得七八个人忙得团团转,真真十分不忍心。”
赵老爷本来还要生气,又被儿子的一番歪理气笑了,也便不再求全责备,而是问起别的。赵老爷虽然因为老太爷去世,在家守着丁忧,并未出外任,素日里仍然有各色人情私务来往,十分忙碌,与儿子见面极少,匀不出多少精力管教。这一会见了,父子俩正坐在偏厅里吃着茶,说些闲话。哪里知道守角门的赵三亲自进来,要找少爷。他在角门,不知道老爷回府,正撞了正着。他一见势头不好,转身要走,却已经被老爷叫住,盘问起来。赵三禁不住,只好实话托出。
原来是城里十三赌坊又来了人,催讨欠款,正在角门坐等着,放话说拿不到银子便是不走了。赵家少爷一个多月前,在赌场积欠了有三百两银子,算上高利贷,利滚利,已经变成四百两。那十三赌坊仗着在当地有些势力,三番五次来催款,言语十分不客气。赵家少爷先前就是为这事,要找应清引帮他张罗,看是从哪里挪出款子来先填这边的窟窿,谁知和应清引几次起冲突,倒把这档事忘到九霄云外了。
那十三赌坊既然是来讨债的,何时何日因何事赊欠了多少银子,都记录得一清二楚。赵家少爷在赌场里各种任性使气,和人对赌,花钱如流水,才会将手头银两都败光,还倒欠了不少。赵家少爷见自己那点丑事,在父亲眼皮底下悉数抖落,心里害怕,坐立不安,索性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连大气也不敢出。
赵家老爷摇摇头,吩咐总管来,立刻将这笔欠款写了银票还了。待把赌坊伙计打发走,赵老爷心里着实气得够呛。四百两银子虽然不是什么大数目,但儿子不学无术、游手好闲到哪种地步,已经可见一斑。再者,赵家官宦世家,书香门第,有头有脸,现在竟然教赌坊这种三教九流的人物找上门来讨债,实在是颜面丢尽。赵老爷冷着脸放下茶盏,一拂袖子,便传令下去,要给儿子一点教训。
见少爷要挨打,林音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往常,少爷受罚,他也该一并受罚,便先跪下了,求老爷责罚。那边应清引早就跪下了,也请求老爷责罚。
赵老爷知道林音向来对少爷言听计从,就算知道少爷在外面胡作非为,根本说不上话,又加之他并无迁怒之心,并不打算将责罚一并落到林音和应清引身上。但当着下人的面不好直说,只是沉下脸,呵斥道:
“按规矩你们两个伴读逃不掉,但这次且罢了。”
那边赵家少爷已经被拉到内室,他身为少爷,自然不会如下人在后院公开受罚。他叫苦不迭,却又无计可施,心里明白,除非娘亲来,其他人断然是求不上情。但若是这时请他娘亲来,一去一来两三天就过去了,怕是板伤都已经好了。给少爷动的是小板子,是赵府内院打女丁的家法,比打男丁的板子要轻薄许多。一般女眷吃个二三十板子,并无甚碍事,只是皮肉疼痛。
两个掌刑的家丁觑着眼睛,委实为难,给下人们动刑,那是容易,只管下板子,一会儿打完了事。可动起少爷,打得重了,是万万不敢,但打得太轻,一味放水,又怕老爷责怪。两块板子都是高高举起,斟酌着份量,收起力道,轻轻落下。这两个家丁琢磨着,老爷生气只是一时,赵府还不至于为了几百两银子要将这位少爷怎样,就算赵老爷有心要给个教训,老夫人也必是不肯,因此,板子打下去,听着响声,实则处处避重就轻。无奈赵家少爷养尊处优,一丁点苦头都吃不了,板子一沾上屁股,便不住呼痛。二十板子打完,只是打得通红微肿,赵家少爷却是觉得又辣又疼,痛楚难忍。
林音听见打完了,忙进内室,去伺候少爷起身回房。这边赵老爷单独把应清引叫出来,要找他细问少爷的事情。应清引先前是老爷吩咐他落座,已经坐下。这会听说问少爷的事情,他是说实话也不好,不说实话也不好,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跪下来,低着头,半天一声不吭,最后才嚅嗫了一句:
“少爷这次的事情,清引委实不知情,是清引失职,求老爷责罚。”
赵老爷见他这样,想起以前应清引在自己身边活泼伶俐、天真浪漫的模样,他已经知道,上次夫人过来,将应清引无缘无故打了个半死,不由得转过身,深深叹了一口气。
第十一章
才过了一日,身上的板伤还痛着,老爷却已经吩咐必去学堂上学,赵家少爷是坐轿子也痛,骑马也痛,哪还有好声气,不是打骂小厮,就是一味责怪林音和应清引两个人伺候得不好。这两个伴读知道少爷心里有气,只好忍着。还未去学堂,赵家少爷早打定主意要夫子提出自习三日,好让他在家呆着,不出门受苦。
哪里知道一踏进学堂,夫子倒还未到,学堂里却已经端端正正坐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将手上的一本《四书集注》合起,搁在案上,从从容容地道:
“老爷放不下心,让我也来少爷这里陪读几天。”
那边赵轻尘吓了一跳,暗暗叫起苦来。原来这人不是别人,是赵老爷掌书房的身边人,名叫侍书。官宦人家,深宅大院,若是寻常人想求进拜见,从门子开始便要使钱,因这门子掌着何时通报,何事通报和与谁通报。否则,求见之人在大门外从秋枯坐到冬,再从冬枯坐到秋,再不会有一丝音讯。层层关节通上去,这掌书房的,便是最后一道鬼门关。掌书房三个字,听起来轻巧,他却掌着老爷的纸笔,老爷的章子,实乃是亲信中的亲信,心腹中的心腹。老爷不便回绝的人情,他自然会使法子挡着,老爷不便当面答应的,也是由他代为传话,从中斡旋。
侍书虽然明面上也是赵家老爷收在房里,却是老爷身边第一得力之人。此人说话做事,滴水不漏,又有一手好文笔。莫说是平常那些情面文章,贺信悼词之类,多是他动笔,连老爷的来往公文,甚至亦有他代笔。赵府上下,哪个敢惹他?不要说是赵轻尘有些怕他,就是赵老夫人也要卖他一个面子,不与他为难。
赵轻尘听见侍书这样说,心里想着,这哪是陪读,分明是来监学,忙忙道:
“侍书,我爹身边少了谁都可以,独独不能少了你。你如今来了这里,我爹那边必然处处捉襟见肘,岂不是坏了大事?”
“少爷,”侍书正色道,“老爷谁都放得下心,独独放不下你。”
赵家老爷眼见得留在老家三年丁忧期限已到,就要放外任,还不知离这锦官城有几千里路遥!赵家少爷在城里住着别府,和古镇老宅相去不远,老爷老夫人还能时时来看,管教一番,便是如此,还三五不时,弄出差错。等老爷前脚走了,后脚少爷还不在锦官城里翻出花来?到了那时,若捅出漏子来,真真是鞭长莫及,无可奈何了!
赵家少爷没法,只能悻悻放下书,在书案前忍着疼坐下。倒是应清引看着侍书来了,心下欢喜不已。他自从离了老爷房里,和老爷身边的那几位旧识,一晃眼竟然有一年多没见。他拿了书,便想要坐到侍书身边。侍书却敛了神色,敲敲书案,提醒他注意规矩。应清引只得仍然坐在少爷身边,不时转头去看侍书。应清引自幼在侍书面前长大,侍书比他年长一轮。读书认字这些,虽说老爷要亲自教他,但老爷毕竟公务繁琐,得空不多,因此太半都是侍书教与他的。这侍书之于应清引,真是如父如兄,亦师亦友了。
换了旁人,赵家少爷有的是法子应付。就算是学里的老夫子,只要学生们不闹得太过分,一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过。如今侍书在这里守着,谁还敢造次?赵家少爷功课虽然仍然是教清引给他写就,但他只能自己亲自动笔誊抄一遍,还得细细研读,背诵,生怕被侍书挑出差错,向老爷如实禀告。这在学里煎熬也便罢了,等下了学,侍书还要一同去府上住着。赵家少爷本来早约了隔壁顾公子,要去青楼与老相好阿阮喝酒玩耍,怕被侍书问起,这会也不敢出门了。
那边四儿这个人精鬼精般的活物,从昨日老爷来赵府发了脾气责打了少爷后,便察觉有些不妙,怕秋天到了要变天。他先前离府就是为了奔丧,一走就是月余,这会又扯出个中元节的由头,说要回去给先人烧些纸钱,实则是出门避避风头。赵家少爷心里头烦闷不堪,懒得细问,挥挥手打发了四儿,允他出府十天。
倒是应清引,见侍书要来府上小住数日,雀跃不已。林音看出应清引心思,便派人收拾了自己院子里另一处厢房,教侍书暂且住下。
那应清引在侍书面前长大,过去就住在侍书房里,与侍书一同寝食,熟络惯了,毫不拘束。入了夜,他便掀起帘子,忙忙要去找侍书说话。侍书背对着他,正在梳头。应清引索性拿过梳子,替侍书挽起了头发。
侍书一抬眼,便瞥见应清引与他一同照进铜镜里。侍书轻叹了一声,由衷感慨道:
“阿清你也真是出落得太漂亮。”
侍书虚岁已满三十,乍看之下,仍是年轻人面容,却禁不起细看。
他身后的应清引摇摇头,只是道:“清引从未想过这些。”
“总想起你以前的事,当初人贩子卖你到赵府,你不过两三岁,却要卖一两金子。府上觉得惊疑,区区一个稚童,居然要价如此之高,还未必能养活。人贩子说,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现在是个美人胚子,所以才便宜卖一两金,等将来长大了,出落成大美人,那时莫说是一两金,怕是一、两百金也有人舍得买了。”
侍书望着镜中的应清引,继续道。
“老爷觉得有趣,便花了这二两金子买了你这颗美人种子。反正府上有少爷和林音这两个稚子,并不缺奶妈来养你,只是多一口饭罢了。哪里知道你这小美人种子还真生根发芽,长出小小枝叶,再抽了薹,开了花,一年比一年出落得俊了。”
应清引忙道:“是受了老爷恩宠,还有你、濯墨和秋砚悉心指导。”
他一时禁不住,在侍书脚边跪坐下来,倚靠着侍书的腿,如同孩童一般。自应清引记事起,老爷身边这几个个便常常带他,教他读书写字。虽然是老爷吩咐,也是他们喜欢清引。应清引年纪小,难免做错事,濯墨手劲大,纵然不过是在身后拍几下,仍然拍得生疼。还是侍书下手最轻,敲打个几下,教他知道错了,便轻轻放过,并不舍得重罚。
侍书见他这样,不禁轻拍了一下应清引的后脑,失笑道:
“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像小孩时一样,真是当初把你宠坏了。”
见应清引不肯起身,他推了一把,又叹道:
“你如今已经是少爷的人,该长大了。”
那应清引听了这话,非但不肯起身,还伸手将侍书环住,不肯松手。侍书略听说应清引被少爷领回房里,却并非受宠之人,今日来了少爷府上,见应清引房里皆是旧物,连新衣也没多添一件,心下已经明白了七七八八。他停了一停,只能劝道:
“实话说,老爷有些舍不得把你送到少爷房里来。但事已至此,木已成舟,你多想也是无益。”
应清引被这句话勾起委屈,却将侍书抱得更紧。
侍书摸着他的头,心里亦是无限感慨,轻叹一声,道:
“阿清,你可知道,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的道理?”
那边应清引这才抬起脸,望着侍书。侍书见他虽然已经长大,却仍然是当初稚气未褪、意气用事的神情,喟叹一声,却道:
“我们家少爷年纪尚轻,还未娶亲,老爷却准他收了你在房里。莫说是我们家少爷,就是这其他家贵胄公子,也大多数如此。你想这是为什么。”
“……”应清引并未答话,只是静静听侍书说话。
“皆是因为先收了我们这些,一则是并无所出,二则是不进内院,不掌内院事,将来少夫人踏进门来,省了许多心思。若早早让少爷们纳了姬妾,先得些庶出子,后来的少夫人多生许多烦恼,掌管起内院来,未必拿得住,且庶长嫡幼,必是矛盾重重。三则是容易带出门,少爷们出门探亲访友、游学赶考,甚至少年得志、早早赴外地高就的,都是要带我们这些个,而不方便领着女眷。远的不说,你看这些年老爷放外任,必带濯墨、秋砚和我这几个,以助一臂之力。”
侍书拿眼睛望着应清引,继续道:
“阿清,你是太美了,真是明珠一般,难免恃宠生娇。但你也要知道,冯唐易老,韶华易逝。你在什么地位,你自己心里要有杆秤,凡事掂量,从长计议。少爷毕竟年轻不懂事,你却不能跟着少爷一块不懂事。少爷不懂事,全仗这时还有老爷撑着。你若不懂事,谁又能照拂你呢?”
应清引抬眼望着侍书,似懂非懂,不知该如何回话。侍书见他这样,笑了一笑,伸手拉他起身,指着窗外明月,道:
“阿清,你我许久未见,出去对月喝酒,可好?”
应清引点点头,拿了一壶酒,去厨房温热了。那边侍书已经备下酒盏,摆在院落里的石桌上。往上看,今日中元时节,无星无云,只有圆月清辉,悬挂在半空。应清引倒了一杯酒,递给侍书。他闻到酒味,想起嗜酒如命的濯墨,不由得笑道:
“若是以前,你在这里摆了酒,却不叫濯墨。隔着大半个府邸,他也能闻到酒味,赶来责怪你偷着喝酒,不叫上他一块取乐。”
侍书将第一杯酒洒在地上,却讪讪道:
“濯墨病了,搬出去养病,不在府里。”
应清引一怔,那边侍书倒了第二杯酒,笑道:
“不知道阿清你跟着少爷,有没有荒废学业。现今我起一句,押了韵脚,且看你如何应对。”
说完这句,他端了酒盏,停了一停,径直起了句子,道:
“我亦飘零久。”
应清引正给自己倒酒,冷不丁听到这样一句,心里有些惊惶,半天回不出下句。他低了头,正在踌躇,身后却传来林音的笑声。
“阿清真是,和侍书赏月喝酒,却撇下我。”
应清引回头,看着林音抱着琴走过来,想他必定是在屋子里准备弹琴,听到院子里动静才出来,便道:“你酒量不行,还是喝茶好。”
那边侍书却已经起了身,请林音落座。林音并不推辞,先坐下了,侍书却还站在他身边,为他倒酒。
林音失笑道:“侍书何必客气。”
侍书将酒杯恭恭敬敬端给林音,正色道:“音少爷是少爷,不可以自降身份,我跟清引,也不可逾越。”
应清引听了,脸上有些挂不住,也要起身。林音忙按着他,不让他起来,又吩咐侍书落座。见侍书坐下,林音这才笑道:
“方才的韵,我已经想好。”
说罢,他低头吟道:
“一夜雨骤,残红衰柳,误将西风认东风,错付流水荒沟。我亦飘零久,半壶酒,登高楼,拂落一身秋。”
第十二章
上回说道,应清引听侍书提到,濯墨病了,搬出赵老爷府邸,在外养病。那濯墨和侍书一样,也是赵老爷身边人,为人爽快,酒量又极好,更弹得一手好琵琶。他喝了酒,再弹琵琶,琴声铿锵,犹如战鼓,弹到兴起,将琵琶背在身后,反弹琵琶,技艺之高,令人啧啧称奇。以前应清引亦跟着濯墨修习音律,有师生之谊。
应清引因为记挂濯墨,便央了侍书带他去看望濯墨,聊表心意。那边侍书一则是自己一早便打算要去看望,二则也是老爷略有这番心意,因此备下马匹,得空就要动身。赵家少爷听说侍书要告假一天,不来陪读,高兴还来不及,自然是一迭声道准了,连着应清引一齐放出府来。
两个人天未亮便出了门,坐上马车沿着地址一路寻过去。濯墨养病的地方相距不远,走走停停,半天功夫也就到了。等真到了门口,应清引和侍书反倒怔了一怔。原来别人养病无非是寻个有山有水的清静院落,休养生息,这濯墨暂住的一处房屋,却是坐落在大街上,前后左右,茶楼酒肆、青楼楚馆、乐坊赌场一个也不少。这还是早晨,茶楼酒肆里已经有不少人聚集着吃包子、喝早茶,街道两边摆满了起早卖菜的摊子,遛鸟的、问好的、讲价的、叫卖的,真个热闹非凡,人声鼎沸。若是到了晚上,恐怕更是人来人往,夜夜笙歌了。
侍书敲了门,一个小男孩来开了门。屋子里还站着个小女孩,两个人皆是九、十岁的年纪,他们俩现在供濯墨使唤,也是濯墨的学生。濯墨手里拿着戒尺,小女孩怯生生伸了手,教濯墨狠狠敲过。小女孩挨完了,小男孩也过来伸手挨打。两个孩子各挨了十下手板心,打得手心通红,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濯墨看见侍书进来,放下戒尺,打发两个孩子下去煮茶。他和侍书相识已久,少了许多客套。侍书拣了把竹椅坐下,濯墨则盘腿坐在榻上,又伸手拉了应清引,让他坐在自己身边。屋子不大,只是弥漫着一股浓郁药味。
片刻后小女孩端了一碗茶,先给了侍书。侍书尝了一口,抬眼问道:
“好些了,你现在?”
濯墨叹了一口气,道:“好多了,等再略好些,我便回府。”
“你呀,”侍书叹道,“是该少喝点酒,大夫不是这样说你?”
濯墨笑道:“喝酒是我的本分,老爷那边的筵席,又具是好酒,若教我不喝,岂不是要了我的命。”
这濯墨生得浓眉大眼,论年纪他比侍书还略小,却不如侍书显年轻。自从他进了赵府,便常常陪老爷赴筵席。有些不甚紧要的客人,老爷略露一露面便离开,只留他陪客人喝酒和弹琴助兴,直到天亮。
“你这养病寓所真个蹊跷,”侍书又道,“也不怕吵,你夜里可睡得着觉?”
“我夜夜笙歌惯了,听不见这些丝竹之声,反倒睡不着,”濯墨笑意更深,“再者,大夫不许我喝酒,便闻闻这四周酒香,也是好的。”
侍书放下茶盏,道:“教你好好在府上呆着养病你不肯,偏又要来回折腾,搬出来住。”
濯墨听了,冷笑道:“赵府上下,除了少爷不做事,哪里还容得下第二个吃闲饭的?便是少爷,若是老爷夫人记挂起来,也是没得闲饭可吃。我要是病恹恹在屋里躺着,不仅做不得事,终日还得求这个烧饭,求那个熬药,哪个受得了,哪里还能住得下去?”
说完这些,他转脸望向应清引,伸手在清引脸上摸了一下,仍然笑道:
“一些时不见,阿清这只小雏鸟真是出落得越发俊俏了,不过阿清你呢,是褪了婴儿肥还是瘦了,如今连下巴也显出来。”
“清引长高了,想当年跟着我们时,只有一丁点小,路还走不稳,”侍书拿过盘子里的花生,一面剥起来,一面说着话,“倒不知这一年多在少爷那边过得如何。”
“这还用问,必然是少爷待清引不好,”濯墨十分不以为然,径直道,“长是长高了,也清瘦了不少。听说少爷不仅不宠着他,还常打骂他,可是如此?”
应清引听了,心里竟有无限委屈涌上来,便低了头,不发一言。
侍书看了濯墨一眼,似有些责怪他多嘴。
濯墨却不甚在意,从盘子抓了一把花生,分了些给身边的应清引,又道:
“当初阿清你不愿去少爷房里,说从小在老爷身边长大,情愿被收到老爷房里。老爷自然不肯,我看阿清你实在勉强,便央了侍书,想他替你说情,侍书却横竖不肯。我们这几个,原是只有侍书在老爷面前说得上话。”
侍书叹了一口气,道:“老爷若有心要动清引,何必留他到那时。”
濯墨却道:“老爷若真收了清引,与我们在一块儿,怕是有人要愁得睡不着,担忧这只小雏鸟夺了他掌书房的位置,教他失了权势。”
侍书听濯墨这样说话,脸上挂不住,有些不快。
濯墨见了,又笑道:“阿清生得这样好,人又伶俐。未必是侍书一个人睡不着觉,我看我跟秋砚,怕也要愁得睡不着。老爷有了你一个,将来能顶我们三个也说不定。”
应清引见侍书不大高兴,忙道:
“清引若是略懂些什么,都是老爷和你们费心教的。”
“我跟秋砚都没有什么可教你的了,倒是侍书,说不定还能教你点儿,”濯墨道,“二十年前我跟侍书一块进府,都是两个弹琵琶的小乐伎。这些年过去了,我仍然是个弹琵琶的老乐伎,侍书却掌了书房,说一不二了。”
那边应清引怔了一怔,便道:“我不记得侍书也弹琵琶,平时要他弹琴,他一概表示不善此道,远不比你和秋砚。”
“哎哟,”濯墨笑道,“别人不知道的,难道我还不知道?我濯墨今天偏要揭你老底了,侍书这人,实在是一等一精刮。”
侍书佯装抬手要打他,濯墨偏头躲过,还笑道:“要论动手,你们还没一个有我手劲大。”
又转过脸来望着清引,一手指着侍书,道:
“当初我和这家伙是一齐被充进教乐坊,学着奏乐弹琴。因为我琵琶弹得最好,嬷嬷最喜欢,他便缠住我,要跟着我。明明比我大,还哥哥长、哥哥短,只教人听得肉麻。我是个缺心眼的,被他唬住了,凡是我表演琵琶,都是侍书抱着琴,来给我伴奏。后来赵府说想要收个年纪小、善音律的乐伎,嬷嬷便要送我进去,又说,侍书与我极为要好,给我伴奏。赵府里说,再来一个也是成的,侍书便跟着我进了赵府。”
应清引今天头一次听到这段公案,问道:“然后呢?”
那边侍书听不下去,怕拂了面子,便要起身。濯墨急急拉扯住他袖子,不让他走,竟然还吩咐家里的小厮把门窗都关上。
“有些人做得出,还不让人说了?实话说,也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凡是赵府里呆得久的,哪个不知道你?”
濯墨将花生壳掷到地下,又道:
“一开始进了赵府,侍书还小心谨慎,处处跟着我。老太爷过寿,我上去弹琴,仍然是侍书给我伴奏。后来是侍书跟我用竹枝在泥地上比划,争一个字的写法,教老爷瞅见了,便问侍书是否喜欢读书。第二天,就把侍书叫到书房里,指了一位清客略微教他几个字。开始不过是让他多识几个字,能读全乐谱唱词,哪里知道,侍书很快把夫子给的几本启蒙书背了个滚瓜烂熟,还偷偷翻起老爷案上的经史子集。老爷见了,便吩咐夫子连这些一并教了。再过了几年,字也练出来了,文章也能写了,连老爷门下许多清客都被比下去。”
应清引插嘴道:“老爷常夸侍书勤勉,无人能及。”
“侍书勤勉倒是一字不假,”濯墨不以为然道,“但就是呢,为何偏是那天那时侍书要和我争一个字写法,我和他自幼住在一起,也没见他吭一声气。再者呢,我和秋砚也从来不敢教一日放过,只是侍书勤勉,倒都被老爷看在眼里,一滴不漏。”
应清引忙道:“我住在侍书那里,他常是三更才睡,五更便起,学问之精进,确实无人能及。”
濯墨摆摆手,却拿眼睛觑着侍书。
“旁的事情也便罢了,就有一桩公案,莫说是我,就是秋砚也想不通。”
应清引大为不解,问道:“什么公案?”
濯墨笑道:
“阿清你年纪小,不知道,这侍书若是只在学问文章上勤勉,那我倒是真服他。偏偏这侍书虽然有老爷指来的夫子教他,却常常捧着书求老爷请教。有一天呢,佣人伺候老爷起身,便看见侍书在老爷床上,吓了一跳。第二天老爷便传令,将侍书收到他房里。那时我们年纪尚小,侍书是我们之间第一个开脸的。全府上下,各个惊疑,人人好奇。有些王孙公子,专挑年纪小的下手,稍年长些反而不乐意了。老爷不是这种人,年纪小的,从来是不动的,姬妾也罢,小官也好,总要长大些才肯收到房里。这么多年来,老爷只在你身上破例。你又不是比别人生得美些,又不是身段娇媚,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手段,实在费解。”
他讲得眉飞色舞,话还没说完,却猛地停下来,拿手捂了嘴。应清引便看到血顺着濯墨指缝渗出,他心下一沉。那边侍书已经起身,扶住濯墨,又叫他的两个学生进来伺候。
待濯墨稳住病情,又喝了药躺下,看看时辰,侍书得要带着应清引动身回转了。濯墨的两个学生将他们送到门口,那小男孩看着侍书,怯生生地道:“师傅极想回府。”
侍书唉了一声,却道:“我被派到少爷那边,不在老爷府上。他如今回府,我若不在,日子未必好过,还不如在这里安心养病,等略好些,再做打算。”
说完这话,他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交付给两个学生,又细细嘱咐了一番,这才带着应清引登上马车,踏上回程。
第十三章
应清引醒来时,天还没有亮,窗外一弯残月,微星两三点。侍书正坐在他床榻旁,低眸瞅着他。侍书素来晚睡早起,他是知道的。但凡侍书已起身,必然是梳洗过了,穿着整齐得体,一丝不乱。今日这个清晨,侍书却披散着头发,脸也未刮,隐隐透出胡渣,肩上胡乱披着一件外袍,形容十分憔悴。
应清引吓了一跳,刚要问话,侍书已经低声道:
“濯墨不在了。”
按规矩,赵府里小官儿葬礼规格不超过一百两银子,老爷痛爱濯墨,少了濯墨,如同身边缺了一角,便格外开恩,拨了三百两银子。侍书和秋砚两个人各出了一百两随份,总共五百两银子,倒是能买一副上好的整花杉木棺材,又请了和尚道士做道场,又是念经,又是奏乐,乐声震天,要唱过整个头七。老爷虽然伤心,碍着身份不方便出面,都是侍书一人张罗。
丧事办得热闹,却十分简单。下葬之前,只有侍书、秋砚和应清引三个坐在棺木旁守夜。濯墨那两个学生年纪尚小,侍书便打发他们回屋休息。往日,他们四个人围在一桌,不是濯墨吆五喝六,把他们叫来打麻将,就是叫他们来挽起袖子喝酒吃火锅。这会儿,虽然仍是他们四个,但不过是一言不发,枯坐到天明。
天一亮,外面道场便开起来了。侍书给的钱多,奏乐的人自然十分卖力,又是唢呐,又是琵琶,乐声缭绕,好不热闹。
秋砚听了,拍着棺木,叹道:“这下子濯墨该点头了,哭哭啼啼惨惨戚戚他素来不喜,还是弄得花里胡哨些,他听着高兴。”
侍书却道:“我本想写篇悼文烧给他,可惜坐了一夜,一句话也想不出来。”
秋砚听了,笑道:“你若给他写一篇悼文,他定要在地下笑你泛酸,文绉绉卖弄个什么劲儿。倒不如再提几坛好酒,浇到他坟头上,他便是喝不到,就是闻着,也要高兴。”
侍书摇摇头,再未开口。那边秋砚在府里还有公务,不好久留,只能先走了,留下侍书和应清引两个守夜。临走之前,秋砚拉过应清引,细细嘱咐了一番,叫清引好生照看侍书。侍书与濯墨感情非比寻常,他素日里极清明的一个人,这时却是连连恍神,叫他几声,才回一声。
到了入土那日,濯墨的两个学生穿着麻衣孝服,替他执招魂幡,送濯墨下葬。濯墨生性豪爽,喜欢交游,一刻闲不住。因此,墓地也不选在僻静地方,而是葬在进城路上一片墓园里,终日商队马车由此经过,络绎不绝。
葬事已毕,那两个学生年幼,经不起劳顿,侍书便让他们两个乘了马车先回赵府。墓园里,只剩下侍书和应清引还守着,残阳西下,似是要送濯墨最后一程。
夜色转深,远处传来更漏声。城里有宵禁,若再迟迟不回城,待城门关闭,他们两个便只能在墓园里枯坐到天明了。应清引瞥了一眼栓在一旁树下的马匹,又望向侍书,要问侍书作何打算。
侍书笑了一下,却道:“阿清,你还未见识过我弹琵琶吧。”
应清引一怔,他在侍书身边长大,却第一次见侍书弹琵琶。侍书拿起濯墨留下的那一架琵琶,抱在怀里,他久未动过琴弦,手指技艺早已经生疏。他沉思片刻,指尖拨动,竟弹了一首葛生。
葛生蒙楚,蔹蔓于野。予美亡此,谁与独处!
侍书神情极是凄切,琴声哀婉,葬地空旷,幽鸣不绝。
这一首葛生弹完,侍书才收起琵琶,敛了神色,和应清引一齐骑马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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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老爷身边少了一个濯墨,用人做事时有些捉襟见肘,便存了心要再寻一个伶俐人物进来。这事儿自然是全权交给侍书去办,侍书在府里一时半会挑不出合心意的,又打算去买卖瘦马的人牙那边看看。赵家少爷听说了,他还没见识过买瘦马,便也要去凑热闹。
侍书带了应清引,又有赵家少爷,一齐去了锦官城里买卖瘦马的“跑马场”。说是跑马场,不过是间别致小楼。卖小母马时,便不许这么多人来瞅,卖小公马,则少了许多规矩,若是相中,甚至还可当场脱衣验身。锦官城在南边地界,富饶人家颇多,豢养小官盛行。女眷不便抛头露面,生得再美,再有千般好处,只能留在内院,不似男丁能带出门、好使唤。因此,城里买卖公马和母马的生意各占了一半。这些少年们读书写字、唱歌弹琴、做账记账都样样使得,价钱纵然开得高,卖也卖得快。
这边牙婆见了贵客,脸笑成一朵菊花,忙不迭伺候着奉茶。赵家少爷先在正中太师椅坐下,侍书拉着应清引坐到另一边。待客人们落了座,一头小公马才抱着琴转出来,看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还未长成,低眉顺眼。他弹了一支曲子,侍书问了问读过什么书,应清引也问了几句可会看账目。
赵家少爷看这少年有些羞涩,不甚讨喜,便随口问道:“他要卖多少钱?”
牙婆听见问价,喜不胜收,做了个手势,伸手掌出来翻了翻。
赵家少爷和侍书都看不懂,还是应清引低声道:“一千两银子。”
赵家少爷听了,有些惊骇,他当初替四儿赎身,被老鸨讹住,花了一千五百银子,已是不少。现在见这少年,还不及四儿一半,竟然就要卖一千两,小声咕哝道:
“那还不如去买阿阮呢。”
侍书听见了,问道:“阿阮是谁?”
赵家少爷自知失言,不想教侍书打听到他在烟花柳巷的风流韵事,胡乱搪塞了几句,想岔开话题,便指着应清引,问起了牙婆。
“若是照他这模样,要卖多少钱。”
那牙婆终日卖人买人,眼光最毒,先前应清引一进门,看模样气度,心里便评定了是掐尖的头一等。这会她拿眼睛觑着应清引,上下扫了一扫,才道:
“若是照这位公子的模样儿,我看开多少价都不怕没人买。”
说完,把手左右翻了翻,又勾了勾拇指与食指。
应清引见了,只好道:
“她说至少二百两金子,只能多的,断不可能少的。”
赵家少爷听了,随口笑道:“哈,当初他一两金子买进来,现在要卖二百两金子,还真是一本万利。”
应清引听了,十分不快,脸上挂不住。那边侍书也觉得这话太不中听,便劝道:
“少爷,阿清在我这里委实有些被宠坏,是我没教好。少爷要管教他,自是应该。只是阿清毕竟年纪小,还请少爷多担待。若是打坏了,莫说是二百两金子,就是一千两金子,我这里再没有第二个阿清能供少爷使唤。”
侍书讲得诚恳,赵家少爷却全当耳边风,嫌弃这里无聊,挥挥手,抬脚要走。那边应清引按照规矩,停下来,塞给牙婆一块碎银角做跑马费。赵家少爷见应清引跟过来慢了,难免呵斥几句。应清引本来还想陪侍书,但赵家少爷指定了要他伺候,只好先送少爷回府。
侍书为了再挑一个人出来,在锦官城多勾留了两日,跑马场看过了,当初他与濯墨出来的教乐坊也去挑过,都没有中意的。那边赵家老爷领了圣上旨意,放了外任,事务繁杂,着急先把侍书叫回去,将这件事情暂且放过。
赵老爷行将赴徐州上任,这边赵家少爷自然要准备回一趟老宅,送父亲赴任。应清引本来和林音一齐收拾行李,林音却说,问过少爷,只带林音一个人回老宅。应清引一听少爷又不带自己回去,心里着急,忙忙要去找少爷求情。他平日里被少爷打骂,总是不讨饶,随少爷处置。但想着这次老爷即将放外任,要带侍书和秋砚走,这一走,山高路远,又不知何时何日才能再相见!因此,极是想跟着少爷回赵家老宅,一齐送老爷上任。
应清引寻到少爷厢房,少爷的小厮坐在外头板凳上打盹,他也没细想,便急冲冲抬脚进了门,往里屋走去。他心里急,脚步也走得急,再一推开房门,便呀了一声。
原来侍书前脚刚走,四儿后脚就急急忙忙回了赵府。他怕一时不见,赵家少爷忘了他,一进门,便使出百般解数来缠住主人。应清引不知道四儿已经回来,更不知道青天白日里,少爷正和四儿在帐里快活。两个人都没提防,应清引竟然通报也没传一声,突兀闯入。四儿被弄到痛处,哎哟一声娇嗔。应清引这时转身想走,已经迟了,只好先跪下,等少爷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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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9-05 21:15:11  更:2021-09-05 21:1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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