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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千面记[第1页]

作者:一贝于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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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头一个连载文,愿和大家交流,但是三次元的生活也繁忙琐碎,所以更文可能不定时
无论如何,感恩每个愿进来看文和愿等待的朋友!


 
第一章 雪云花雨归月庄
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5909143

唐代元稹有诗《南秦雪》云:
帝城寒尽临寒食,骆谷春深未有春。
才见岭头云似盖,已惊岩下雪如尘。
千峰笋石千株玉,万树松萝万朵银。
飞鸟不飞猿不动,青骢御史上南秦。
 

  这时日正是明崇祯八年间,正月之末,早春将至,却在浙江嘉兴平湖县的乍浦地方,落了回百年不遇的大雪。
  这雪自入冬以后,一直迁延不来,令新春佳节都缺了一方好景添喜助兴。就在世间人都认定这个冬天不见雪的时候,天上终于落了些许琼花投入广袤大地。这雪一开始倒像个娇羞的姑娘,轻轻悄悄地来到人间,倏忽之间,就化为一汪好水,润得俗世,尘土宁定,气清神朗,却不意这肇端一开,就一发不可收拾。雪连续落了三四场,一场比一场纷扬壮观,泼盐撒絮,直教万物缟素,百川冻流,舟楫都封在江河里,天地间只余了厚重的一色。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落雪不冷化雪冷:上一场的雪还没有化尽,下一场的又跟着铺天而至,滴水成冰,奇寒袭人,越发绝了世人春意将至的念想,只道是这一季的冬天终于醒了过来,在离去之前定要再铺张扬厉一番,非要教世人知道它真的来过,方遂了自己的心意。
  元稹这诗,本写的是西北雪景,表现自己出使东川,踌躇满志又前程未卜的复杂心绪,但这大雪一来,乍浦东首九龙山一带,也是群山似千株玉生、万树如松萝挂银,落雪如尘,飞鸟绝止,丝毫不逊于北国之冬了。
 
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5909147


  这一日雪霁放晴,天色蓝得洁净如洗,日光也明媚了起来,乍浦镇至九龙山一带,行人渐渐多了起来。过膝的积雪逐渐被推向道路两侧,出户赏雪成了大家赶趟儿去做的事。
  九龙山南麓面阳之处,有一处山庄,也被这厚厚的积雪罩覆。这庄子原来的主人周世航,以剑掌之功,闻名天下,家资丰厚,其人也端方重义,与人良善。可命运乖蹇的是,夫人早逝,唯一的独女周云蓉两岁时就遗失在外。这周世航痛苦失意了半世,某日在湖州的莫干山下,遇到了一名和尚,被那和尚一点化,居然豁然开朗起来。于是返回故里,就在九龙山附近,立了一个庄子,种满了桂树,命名作“桂月山庄”,遍行善事。
  周世航最着力去做的,就是访来一些孤儿,带到庄中居住,请人教授他们一些本领,待到孩子们年长以后,就给他们安置去处。所以这桂月山庄的周庄主,行善事的名气盖过了他剑掌之功的名气,江浙远近,都知道有这么号人物存在。
  而今这山庄的主人,是周世航的养子,姓欧名少川。这欧少川生得一表人才,却自小被父母所弃,被他的师父一家抱来抚养长大。不意在欧少川舞勺之年,师父被仇敌杀死,这孩子一路上狼狈奔逃,被周世航遇到,救护下来。这两人投缘,于是周世航就收了欧少川作义子,把自己一身所学倾囊教授给了他。待得周世航亡故之后,欧少川接管了山庄,因觉得“桂月”名字有些阴柔,于是就改名作了“归月山庄”。

  平湖这地方多银杏与桂树,归月山庄中也如是然。那庄中的桂树皆如裹了月中的银絮,积云簇玉,满眼皆是。高大的银杏也如雪山堆叠,立于桂树之后,高低参差,和蔚蓝无云的天幕一衬,放眼望去爽心悦目。一片白皑皑的大毯,一路铺将开去,从湖上石桥延伸而过,直到湖中一亭,亭间一人,一身鸦青厚长袍,外披一件狐皮氅,面如冠玉,眉目俊秀,坐在一石桌前,正在观赏这难得的雪景,正是山庄少主欧少川。
  忽而石桥上行来一人,约略四十出头,欧少川抬眼看时,正是管家陆仲康,不由笑道:“老陆,有什么事情吗?”
  “少爷在外间坐了多时,天气寒冷,还是早入内屋为好。”
  欧少川微微一笑,道:“老陆,这倒不妨。我反而觉得少了点酒,这雪赏得不尽兴,你着人给我烫上一壶来罢!”
  陆仲康哈哈一笑,道:“少爷,老陆可也讨上几杯,在这里和少爷一起喝喝?”
  欧少川道:“那更好了,还不快拿酒来!”
 
  于是没几盏茶功夫,两人就坐在亭中对酌。欧少川饮了几杯暖酒,精神更是振奋,只听那陆仲康笑道:“这场雪下得真是好,想来少爷出门,再也不用烦恼总被鲜花问候了。”
  欧少川不禁扶了扶额,原来他容貌出众,在嘉兴诸少中排名可算第一,众多江浙大户人物,为了一睹归月庄主的风采,不惜车马劳顿,涌来嘉兴平湖。当地的女子,也是为了博欧少一顾,挖空了心思想出诸般招数。不知从何时起,那欧少川行在街头,就被一女子扔了一枝芍药入怀,令他当时一愣,不禁回头望向掷花之人。这事一传了开去,欧少川一旦在街头出现,就被如雨之花投得满头满身,令他烦不胜烦。于是他出门索性不再步行骑马,只安坐车中,对那枝枝盈车的花朵眼不见为净。渐渐地,嘉兴有了支童谣:“欧少出,花如雨。欧少归,花成堆。三春不见琼苞振,嘉兴愁煞寻芳人。”
  虽然被一众人等传为风流雅事,但欧少川对此却是极反感,他觉得自己明明是个习武之人,却被世人传得脂粉气太重。要不是一场约定锁得他必须待在此地,他恨不得立时就弃了山庄,奔向别处去。
  想到那场约定,欧少川不由开口道:“老陆,今日已是二月初二了,再过两天就是我与师娘约定的比武之期。如果师娘一行人到了,你可一定要殷勤接待。”
  陆仲康笑道:“小人理会得。少爷的师娘是难得的贵客,自然是要好生侍奉。不过这次比试,定是我家少爷得胜!”
  欧少川不由得面色一黯,道:“八年来,不知道师娘她们是去了何处,义父在时也曾托人访查,却是音信全无。师父师娘一家人于少川,恩重如山,但是我那生父,却是一个没有情义的狠心人,我……于她们实在有愧。”
  这欧少川的生父,乃是东北疆混沌山脉上衡教中的太白星主。这衡教自明初以来,传教两百余年,雄踞一方,势力深厚,却不意传到第八代教主,却意外失踪,教中群龙无首,起了内讧。教主座下有五大星主,相互残杀,这太白星主终于总揽大权,立了一傀儡教主。那欧少川的师父师娘,本是教中镇中、知岁二星主,将襁褓中的少川抱出混沌山脉,逃至江南一带。可惜太平的生活没法过下去,那太白星主居然亲至,追杀镇中一家。混乱中,镇中为了护佑少川,亲子却被杀死。那知岁星主愤恨之下,与丈夫决裂,带了仅剩的幼女远远遁走。镇中只得携了少川,一路避到浙江嘉兴,却不意仍然逃不过太白星主的追讨,最后毙命于桐乡。那欧少川得了师父的遗物,狼狈逃到平湖,为周世航所救。所幸的是,敌人并没有追踪而至,故欧少川得以安然存世,可骨肉父子,却是当对方根本就不存在一般,多少年来都是互不相问。想到这些,欧少川对生父多少怨恨,就对师父一家多少愧疚。
  那知岁星主,本是扶桑之女,以柳为其单姓,闺名森枝,故自号为森枝夫人。她得知丈夫已然丧命,便于八年前带着女儿访到桂月山庄,找欧少川讨要镇中遗物。这遗物镇中已嘱托欧少川妥善收存,问森枝夫人使用之法,却不料那森枝一口咬定此物本是自己的东西,被镇中不告而收了去,所以不应给予少川。欧少川认为师父临终遗命,不可轻慢,所以即使对师娘心存愧意,但是也不能忤逆了师父的心意。而镇中已死,无法对证,他们两人各据一辞,都不肯退让。森枝怒发于心,差点要与少川动手,却被周世航拦下。这周世航的修为,到底是高于森枝,最终迫得她定了一约,着她培养一个弟子,八年之后与少川对决,胜者即是镇中遗物的最后得者。
  而这年的二月初四,即是比武之期。
  
  陆仲康又想起一事,对欧少川道:“少爷,海宁那边,又如期送了五万两白银的汇票过来。”
  听了这么一句,欧少川黯然的神色消退了好多,他对陆仲康笑道:“这人真是奇怪呢,从六年前起就每年给我们送五万两银子过来,做起善事来这么财大气粗,又不肯留姓名,他到底是谁呢?”
  陆仲康笑了笑道:“这海宁的势力,除了嘉兴的两派三帮外,也就原家庄、银钩山庄和扫风堂了,想来想去,觉得他们都不像是能做出这种事来的呀!”
  欧少川笑了笑道:“做善事也是需要花钱的,人家都是冲着义父声望来的。正因为是这样,我们更是不能负了别人的信任呀!”
  陆仲康听罢,笑着点了点头。
  主仆两人正在边赏雪景边闲谈,那欧少川突然住了口,望着园子东南一隅笑道:“师妹,多年不见,你怎么不从正门进来,偏要藏在那里?”
 
  梅雪萍出场背景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5909153
  陆仲康吃了一惊,望向欧少川朝向之处,细瞧了半日都未见一个人。突然听到一女子银铃般的笑声,继而眼前一花,不知从哪里跳了一个雪肤花貌的少女出来,她现身之后,几个纵跳,就落在石桥之上,那陆仲康修为不算高,但跟着周欧二人多年,眼界也甚宽,他见那少女行动极快,身形灵活轻盈,落地之时,双足轻踢落雪,正好掩住她之前在雪地里轻踏的足印,不由得心中暗暗讶异:这少女虽然年少,轻功怎么会这般高超!
  只见她:一身洁白如雪的袄裙,外罩一浅绿色的对襟披风,乌云笼作齐整整一个桃心髻,后面盘了几个细巧的小鬟,一抹刘海铺在如玉的额间,杏眼脉脉含情,柳眉悉堆羞喜,粉腮樱唇,极尽娇妍,看来就是十五六岁年纪,已然盈盈下拜,笑道:“少川哥哥,别来无恙么?”
  欧少川见她现身,又惊又喜,奔了过去道:“师妹,外间这么冷,还不随我进屋子暖暖身子!”随即扭头看向陆仲康,陆仲康当即会意,赶忙奔入堂中,招呼下人作迎迓之事。欧少川携了那少女的手,引她进了中厅,随即下人承上姜汤与暖手炉,两人就坐下叙起话来。
  (桃心髻就是这样子的,看着晴雯写雪萍,HOHO~~)

 
  欧少川又命下人取了些吃食来,那少女笑道:“少川哥哥,你还记得我爱吃的东西,谢谢你这么有心了。”
  欧少川笑道:“雪萍,怎么今天就只有你来?”
  那少女名叫梅雪萍,正是森枝夫人的小女儿。她听了欧少川的询问,粉唇一抿,答道:“我是自己偷跑出来的。”
  欧少川一愣,不由问道:“你不怕师娘担心么?”
  梅雪萍答道:“她应该知道我来这里寻你。”顿了顿又道:“雪萍若事事都依娘的意思,恐怕也难和少川哥哥坐在这里叙话了。”言罢,那一双明净的双眸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黯然。
  欧少川见她如此,只得将话支开去,问道:“师娘现在一切都好吗?你们这几年是去了哪里,江湖上都没有你们的讯息,我其实一直很挂念你们。”
  梅雪萍微微一笑,答道:“那日我们离了这里,娘就带我去了海外,我们就在一个小岛上住了下来,昨晚才到了嘉兴。少川哥哥,我们一直都挺好的,谢谢你挂心了。”
  欧少川道:“这么冷的时节,师娘还要带你回嘉兴来。在海上漂流,一定也受了不少寒气罢?不如你干脆请师娘来归月山庄居住,让我为师父尽点心侍奉她一段时日如何?”
  梅雪萍听他说到“师父”,不由得眼色又是一黯,默了默方道:“少川哥哥,你是知道我娘的脾气的,她……可能还在为我哥哥的事情有些不甘,而且我怕她为了玉佩阿,心里对你存有芥蒂。我看她多半不肯来的,你还是随她的意愿罢!”
  欧少川听她这么一说,不由得神色也悲郁起来,良久方道:“雪萍,我真是对你们不住。都是因为我,让你们受苦了!”
  梅雪萍摇了摇头,道:“这事情与你无关,你不必自责了。少川哥哥,你所行之事,都是我父亲的意愿,你没有做错什么。只要大家一切平安,雪萍就心满意足了。”
  欧少川心中一热,不由对梅雪萍笑道:“雪萍,多谢!”
  梅雪萍笑道:“少川哥哥,你何必对我这么多礼呢?”顿了顿又问道:“周伯伯去了哪里呢?”
  欧少川默了默,沉声道:“你们离开后,过了三四年他就去了。义父没有儿女,这个庄子我就替他掌管了。”
  梅雪萍惊得不由得掩了掩口,叹了口气。当初周世航与她母亲斗了一场,她那时也就只有七八岁,但对周世航的高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想不到几年之间,一代高手就撒手人寰。虽然她年纪尚轻,但是生死无常,也令她心中颇有触动。
  欧少川见她不语,就开口道:“雪萍,我见你轻功越来越高超了,如果不是闻到了你身上的花草之气,我还真察觉不出你来了归月山庄。”随即笑道:“师娘真是教导有方啊!”
  梅雪萍淡淡一笑,道:“少川哥哥的鼻子也是天下第一的灵敏,雪萍的轻功修得再高,行踪也瞒不过你!”
  欧少川也笑道:“师娘想必这八年间也把她一身绝学传授了你吧?几日后再见的话,恐怕也要请你手下留情了。”
  梅雪萍摇了摇头,笑道:“少川哥哥,这次与你比武的人,却不是我。”
  “哦?”
  “我娘并未传我什么武功,我怎么敌得过你?只是八年前要离了中土时,我娘在此地又收了一个弟子,她是我的师姐,到时候就是她与你争夺我父亲的玉佩阿。”
  欧少川大奇:“师娘又收了一个徒弟么?不知她是个怎样的人物?”
  梅雪萍笑道:“少川大哥,我师姐天赋出众,我看她的功夫,绝不在你之下,这次你可真得要全力应对啊!”
  欧少川笑着点了点头。
 
  那梅雪萍小欧少川八九岁,虽然年龄隔得有些远,但自小就爱与欧少川一处玩耍,被他抱起来,稳稳地架在肩上眺望远山,她就觉得安然无忧,快活之极。可自从被衡教围捕,失了亲兄,父母决裂,她才遭遇了人生第一场痛彻心肺的苦难,母亲带着她离了父亲和欧少川,在江湖上漂流,她时时也觉得孤寂哀伤。所以见了欧少川,直如又见了父兄一般温暖。年岁渐长,她也成了情窦初开的少女,见欧少川生得更是英姿风流,又待自己亲厚有加,且尚未婚娶,禁不住朦朦胧胧也对他生了几许依恋之情。她私心里颇想与欧少川再多聚一会,但眼见天色将晦,只得不舍地要辞了他,返回母亲身边。但欧少川颇不放心她孤身归去,定要送她,于是两人就收拾齐整,出了门去。
  正要上车,突然不知从哪里飞了枝梅花来,一下子落到欧少川的肩背上。欧少川顿时长眉一蹙,拉了梅雪萍就跳上车去,只催车夫快快前行,那梅雪萍只听得顶盖厢外,不停地有物事簌簌而落,惊疑不止,不由望向欧少川,欧少川见她疑惑,不禁苦笑一声,教她不用害怕,只当什么都没有听见。但这一路上的异动,直搅得梅雪萍也无法与欧少川再叙什么话。待到了目的地,梅雪萍下得车来,只见水仙白梅,山茶玉兰,落得遍车皆是,馥郁芬芳,扑鼻而来,不由得圆瞪了杏眼,惊呼不止。欧少川尴尬地一笑,说道:“雪萍,让你受惊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我一出门就是这样,多少年了,我都不敢自己骑马出来,只能把自己关在车里面。”
  梅雪萍看那欧少川烦恼无奈的样子,才“噗嗤”一声,禁不住娇笑起来,这一下一发不可收拾,直笑得她花枝乱颤,一口气顺不过来,粉面涨得通红,捂着肚子只顿足,又是笑又是恼,怎么也停不下来。欧少川见她这般狼狈,也禁不住笑了出来,走上来给她在背上抚拍了半天,那梅雪萍才抹了抹眼泪,好不容易停了下来。
  她见那欧少川距离自己甚近,又有一些亲密的动作,不禁心中一动,又害羞起来,所幸刚才笑了半日,这脸上虽然红云涌动,但到底是没有让欧少川察觉到她的心意。她定了定神,对欧少川道:“少川哥哥,我娘目下恐怕不肯见你,我们只有在此别过了。到了初四一早辰时二刻,我必会跟着师姐一起来。那我……就先走了。”
  欧少川笑道:“无妨。雪萍妹子,我们明日再见!”
  两人道了别,那梅雪萍转身离去,数次回首,只见那翩翩之人,一身鸦青色长袍,依然立在皑皑的雪地里远望向自己,梅雪萍只得放下心中的不舍之意,望母亲和师姐下榻之处而去。
 
第二章 星辰湖畔初识郎
  原来森枝夫人带着两个弟子,从海外归来之后,即在乍浦找了一处客栈住了下来。那梅雪萍与欧少川分别了多少年,总想找个机会与他相坐叙话,若守着母亲,恐怕也难遂了心愿。于是死缠硬磨,找了个由头奔了出来,径直寻到归月山庄去。待她心满意足回了客栈,已是月上枝头的时分了。
  入了她们所居的客房,只见一紫衣女郎,美目微闭,盘腿端坐于榻上。梅雪萍笑道:“师姊,你还在练功么?”
  那女郎正是梅雪萍的师姐席姝,她睁开眼来,望着师妹嫣然一笑,这两个女子,站在一起如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梅雪萍虽然美貌可爱,但是年岁到底幼小,气质未足;而席姝却是大梅雪萍六七岁,娇妍之余,智慧内敛,风度神韵,更胜师妹一筹。梅雪萍环视了一下房间,不见母亲,不由得问道:“师姊,师父去了哪儿呢?”
  原来这梅雪萍虽与森枝夫人是母女,但是森枝一向只让她与席姝一般,呼自己为师父,所以外间不知内情的人,都不知晓两人师徒之外的关系。那席姝道:“雪萍,师父先行去了海盐的净莲庵。比武事毕,我们就在此地回合,一起去海盐县找她。”
  梅雪萍心下大奇:“唉?师父为什么要去海盐县?”
  席姝道:“师父这么安排,想来也是为大家安全着想。衡教中人并不知晓我们回归中土,但是我们行事还需多加提防。师父先去海盐,你我二人衡教又无人认得,这样去和归月庄主比武,可能更安全一些。”
  梅雪萍才悟了过来,点头称是,顿了顿又道:“既然师父不在此地,我明日可再去归月山庄么?”
  席姝盯着她瞧了一阵,笑了笑说:“师妹,你明日还是乖乖待在此地,别乱走动的好。”见那梅雪萍嘟起嘴来,她又笑道:“师父交待我一定要看顾好你,后日我就要去和归月庄主对决了,你也知道那玉佩阿师父有多么看重,要是你搅得我乱了心绪,后日输了可怎么办呢?这样罢,我明日做几样你喜欢吃的菜,比武的事完了我带你去海盐的时候,在城里好好逛逛如何?”
  一番言语,说得梅雪萍顿时打消了自己的念头,但她心中还有些许不忿,所以那撅着的小嘴儿一直不肯平复,席姝见她如此,禁不住又微笑了起来,道:“师妹,你瞧瞧我这簪子如何,我今儿个在市上寻来的。”
  梅雪萍一瞧,只见那簪子用金丝累了两只蝴蝶和一朵花,中间各嵌了一小枚或红或蓝的碧玺,不由得喜道:“师姐,这簪子真好看,会不会很贵呢?”
  席姝笑了笑说道:“这你就别管了,喜欢呢就拿去好了,但只是明日别到处乱跑,不然我在师父面前可没法交代啊!”
  梅雪萍这才被席姝哄得心服口服,笑吟吟地收了那簪子,不再多言了。
(再插一楼,放我心目中的席姝)

一袭紫衫,美貌动人,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展笑隐杀机。亦正亦邪,亦是玉鼠精亦是我的席姝
 
  二月初四清晨。
  欧少川早早就起了床,其实他前一晚一夜都无法安睡,朦胧了片刻就又清醒了过来。他觉得眠在榻上更是无法更舒坦一点,索性就起身穿衣,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就走到庭外。天色已然渐明,户外的残雪已所剩无几,但是凛冽的寒意让他觉得精神了许多。下人递了一盏热茶上来,他灌了下去,只觉得一股热力从腹中涌了上来,顿时觉得精神焕发开来。
  还不待他将茶盏放下,庭院里忽的跃入一个人来,手起一剑,对着他就刺了过来。那欧少川反应极速,居然举起茶盏,来迎挡这攻来之剑。只听“叮”的一声轻响,那快剑被茶盏扣住。来人倏地收了剑势,抖了个剑花,就望欧少川的右臂斜削下来,欧少川不慌不忙,就势身子一个回旋,绕到那人的身侧,茶盏望回一扣,又扣住了来人的剑尖。那人不禁叫了一声:“好身法!”跃起身来,半空里一个回翻,那剑就望欧少川的头顶上插将下来。欧少川哈哈一笑,身子望边上一侧,茶盏依然送出,那剑就捅在他的茶盏上,来人立时弃了剑,借力一个空翻,落在庭中,只见那茶盏正中插入了那把长剑,却没有崩裂开来。欧少川不仅赞道:“师叔的剑术,小侄只有赞叹佩服的份儿,如果是我,恐怕这茶盏早就崩裂了。”
  来者哈哈大笑,道:“少川,你剑术的确到不了这一步,但是拍马屁哄师叔开心的本事,一向精进不退!”
  两个人站在庭院里乐呵了半日,那人才随欧少川入了内堂。
  来人姓康名毅,即是周世航的师弟,精于剑法。八年前周柳二人立下比武之约,但周世航却没有想到自己等不到这一日,所以只得嘱托康毅照应欧少川和山庄诸事,又特别交代他在比武这日监场,以防森枝夫人一旦落输,不服动手。于是比武这日,康毅就早早地赶了过来。
  这归月山庄在嘉兴诸县也颇有名头,随康毅之后,两派三帮也陆续有一些与归月交好的武林中人前来探访。这欧少川做少庄主做了三四年,平日里却不轻易与人交手,所以他修为的高低,众人知晓得也不多。于是这比武之日,观战的人倒是出乎意料得有些多。
  归月山庄东南角即是一片开阔的武场,少年时代的欧少川就在这里跟随周世航习武。在武场的一侧,是好一大片湖水,与外界沟通,终年活水不断。湖岸上本有数株桂柳,因冬日而萧条,仅余空枝参差。这一日天色又开始晦暗,朔风凛冽,隐隐又透出落雪之意。
  欧少川命陆仲康将众位来客聚集到客堂,自己则在庄外等候。森枝夫人是他的师母,他若在庄中等,反而显得不敬,是以无惧那朔寒的天气,立在大门之外。
 
  到了辰时正,只见一马车碌碌而来,停在庄前,那欧少川知道森枝师徒已到,立即赶了过去。那马车车帘开处,走下两位妙龄女子,一个是梅雪萍,另一个一袭紫衫,一头秀发绾了个堕马髻,两鬓垂下长长的两缕青丝,冰肌雪肤,翠黛如烟,美目含不露之威,朱唇隐端严之肃,高挑婀娜,宛若云中仙子,不惹俗尘,携了梅雪萍,姗姗而至。
  欧少川心内一震,想不到今日的对手居然是这般出众的人物,他想到那日梅雪萍对自己所说的言语,觉得从外貌上看,这女子就不可小觑,当下恭敬作礼,朗声道:“在下归月山庄欧少川,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子樱唇一展,吐字如碎珠落玉:“在下即是森枝夫人的弟子席姝。”
  欧少川笑道:“席姑娘,失敬了。不知为何今日师娘不来呢?”
  席姝道:“家师有别事在身,今日无法亲至。不过师父也向席姝提过,归月山庄中人,皆是忠厚有信之人,不会为难席姝,所以席姝就斗胆自来,还望少庄主海涵!”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一方面前情后因交待得清楚,也应这个场合;一方面又绵里藏针,在捧欧少川的同时也挤兑住了他,教他懂得“忠厚有信”,可能两人真的动起手来,靠了这四个字,欧少川怎样也得手下留情,输了也不能以众凌寡,拒不交出所赌的物事。当下欧少川微微一笑,就将席梅二人迎入庄中。
  那席姝入得庄中,与诸人相见,应对有方。她只饮了一盏茶,也不多与康毅和欧少川叙话,就请求履践八年之约。康欧二人见她如此,也就不再延搁,当下欧少川就领了诸人,望武场而去。
(堕马髻图,上的却是林黛玉)

 
  待得康毅将比武之事布置完毕,二人就都登上场去。这日欧少川着一身杏黄色的大襟长袍,与紫衫的席姝在武场中一站,众人只觉得这两人宛若金童玉女,还没动手,气场上就对垒相当,心中皆暗暗喝起彩来,那梅雪萍站在人群里,眼望少川与师姐比武在即,心里却是越来越忐忑不安。她平心而论,当然希望自己的师姐能赢,但是也不希望两人中任何一人受到伤害,她只觉得心里如揣了只受惊的兔子,跳动如鼓点纷落,不由得暗暗祝祷两人都平安无事。
  欧少川手执一在鞘之剑,立在场中,见席姝站定,即向对方抱拳施礼。那席姝点了点头,对他细细瞧了过来,一时两人默然对视,半晌都没有举动。观战的众人不由得有些疑惑,渐渐议论起来。有人不耐地叫道:“怎么还不动手?”那席姝才如猛醒过来一般,从腰间倏地一下抽出一把软剑,光华灿灿,寒气逼人,欧少川心中一震,并不出手,那席姝就冷然喝道:“亮兵刃罢!”紫影一晃,那软剑就直向欧少川送了过去。
(欧席比武的背景音乐:http://music.163.com/#/song?id=25909145)
  欧少川不敢怠慢,起手一挥,即拔剑出鞘。那席姝的软剑一下搭上欧少川的剑身,拍将下去,欧少川只觉得手中的剑刃震颤起来,心内一惊,没想到那薄薄的软剑中,一上来就灌注了内力,当下手中使力一抖,将对方的纠缠挡了回去。席姝即刻移步变招,一剑挥出,横削欧少川的下盘,欧少川立时跃身而起,没料到席姝不待招式用老,对手落下,立即“唰唰唰”三剑抖了出手,对欧少川望空直刺。欧少川大惊,即刻望席姝手中的软剑挥出一剑格挡,只听“叮咣”一声脆响,席姝的攻击被击破,可那软剑的剑端如同弯弓拉弧一般折回数寸,欧少川急急转过身去躲避,两人须臾之间,已交手了两三个回合,饶是欧少川身法精妙,待他终于落了地,也显得有些狼狈。
  梅雪萍见他显出惊险之象,不由心内暗惊,她圆瞪了杏眼,冷汗都涔涔地冒了出来,只在心中不停的暗念两人千万不要出事。
  这席姝所用的软剑,名为“万柳”,乃是森枝夫人所赠。软兵器大都比硬兵器难练,因为它的力量传导有很大的技巧性,掌握不好不但不能制敌,反而还会伤己。虽然入门不如硬兵器容易,但是技艺熟练,剑人合一,能将软剑使得如自己一把伸展出的手的话,攻击反而比硬兵器更加诡异。森枝夫人为衡教知岁星主,其功法走五行木流一支,如万木荣枯,生长不息,有诸多特殊的攻击法门,使用软剑则可以充分发挥出木流的威力,故而席姝一开始就弃了寻常的刀剑,将这软剑时时执于手中,除了吃饭睡觉,做饭洗衣,须臾不离其手,这般舞练了三年,才将万柳软剑使得如自己身上的肢体一般。知道该在什么角度使出怎样的劲力,才能最有效的攻防对手。那万柳软剑在席姝的手中,欲软则软,想硬就硬,变幻多端,梅雪萍认为席姝是欧少川的劲敌,果然所言非虚。
  那席姝见欧少川已落于地,也不给他时间稳控身形,又是一剑挥出,那剑刃在半空里如银龙一般舞弄起来,锋锐逼人,欧少川神色肃然,一招“非梧不栖”,长剑抖了个剑花,拟凤鸟落木之形,将席姝的软剑挡开。席姝一攻不成,接下来的一招紧随而至,望欧少川的侧下挑了过去,欧少川学了乖,知她变招速度极快,就立在地下,严守门户。两人你来我往斗了十几个回合,欧少川都是采用的守势。
  原来那周世航的功夫,一如其人,走的是冲淡光明之路。他中年失了妻女,精神上沉郁悲痛,后来在莫干山下得到点化,破除了心灵上的枷锁,这些都致使他在武学上有所领悟,自树一帜。周世航无论剑掌,其旨都不在致胜而是克敌,所以施展起来,颇有君子之风,招式姿态正大光明,皆无咄咄逼人之气,就算你被他击败了,也输得并不是那么难看,但是往往也要缠斗多时才能决出胜负。可是一般习武之人,总希望三招两式之间,就将对手击败,所以周氏剑掌虽然超妙,却不合大多数武者的性子。这欧少川品性仁厚,倒是与周世航投缘,所以修习他的功法,虽然不至于臻于化境,倒是形神兼具了。
  所以修周世航的剑掌之学,入门即是防守的功夫,讲究尽量使内力的损耗小于补给,所以须减少一切不必要的动作,集中精神最快最高效地破解敌人的攻击。欧少川入门时,那周世航直教他将一筐落叶吊到树梢倾覆下来,用剑挡得身周一尺之地不见树叶;习练精熟之后,就将落叶变成小石子,教那筐内的物事越来越多,落得越来越快,非练得身周不见落物,才习练成功。所以那席姝攻击极快,灵动多端,却也一时无法破开欧少川的防守。
 
  这两人在很短的时间之内,一气斗了四十来个回合,旁人见了都是喝彩不已,都觉得如果是自己作了两人中的任何一方,要如他俩一般行云流水地对打下来,恐怕也不容易。席姝久攻不下,心内有些焦急,一声娇叱,用了内力,那软剑翻卷过来,一下子弹开,力道甚劲,对着欧少川的右肩强拍了过去。
  欧少川忙低了身形,一招“厚德载物”,欲挡她一拍。原来这一式礼敬对方,以弓步矮身之姿承载对方的攻击。可席姝这一下子将她的木流内功用在剑上,欧少川与她双剑一合,只觉得执剑之手突然被震颤得酸麻起来,不由得心中一惊。那席姝这次出招没有初时那么快了,但是一剑一剑都用上了木流的内功,如巨磨推转,层层递了过来。
  于是欧少川不再防守,一记“如露如电”,对着席姝攻了过去。那周世航自湖州回返之后,也对禅理生了兴趣,时有余暇也颇爱研究玩味。那莫干山的和尚就跟他讲过一切有为事相,皆是缘聚则生,缘散则灭。如朝露夕干,闪电忽逝,变化靡常,执捉不住。这个禅理周世航就化用到剑招中来,是一个快攻的法门。席姝见欧少川变守为攻,也不敢大意,两人又你来我往斗了一番,欧少川渐渐有压倒之势。
  梅雪萍一直紧张地关注着两人的攻斗,后来见欧少川防守有道,心内才略略放松了一些。但是后来见到席姝有些勉强,不由得又担心了起来。
  席姝牙关一咬,手中软剑搅动起来,顿时银光闪烁,如雷霆震怒,江海翻滚,欧少川只觉得她手中似有万条灵蛇舞动,一时不知该挡哪里,只得收了攻击,想旋身避开,没想到那软剑极为灵动,他避到哪里就追到哪里。两人边斗边走,不知不觉移到武场旁的湖水之畔。这一方湖水待日落时分,波光粼粼,如散金落银,故周世航在时,承桂月山庄的“月”字,命名为星辰湖。欧少川被席姝迫得只有横剑格挡,没想到那软剑被挡以后刃面如皮鞭一般翻卷过来,把他的衣袖破开一道长长的裂口。
  欧少川大惊,他马上意识到,如果不与对手生死相博,这场争斗的胜负是很难决算出来的。
  怎么办?
  欧少川明白的,席姝也明白。眼中含霜,玉手纤纤,紧紧掣住软剑,步步进逼。
  今天的物件,是师父命令一定要得到的,她志在必得。
  两人之间的情势变得诡异起来,一出手他们都是以快制快,变招只能依照各自的临战经验,在转瞬之间就完成,只要一方疏忽一丝,或应变不及,胜负立分;而现在双方都在比谁比谁更慢,变招之前压制不住对手,也有落败之虞。这样的对决自然没有开始的时候那样精彩,围观的群雄开始有人不耐,三言两语的抱怨时不时传递开来。后来两人越来越慢,有的人脾性粗直,竟然大叫起来:“不好看,不好看!”而武功修为较高的人,已经看出了个中关窍,脸色却是越来越凛然。
  这时停了多日的琼花居然又飘散袭来,点点片片,迴雪流风,越下越大,落在归月庄众人的身上。
  欧少川脊背已经见湿,他想不到这场争夺竟会遇上这样的敌手。数年不见,师娘居然调教出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弟子。他本是仁厚之人,实在不愿意为了一个物件置一个不相识的人于死地,而且是这样一位武功特出、貌美如花的女子,更何况她是师娘的高徒、梅雪萍的师姊;但是他又不甘心让对方夺去这玉佩阿。心中矛盾一生,烦扰亦生,反倒不如席姝镇定自若。渐渐二人的持久鏖战,出现了一边倒的状况。
  “嗤”一声轻响,欧少川一片衣襟应声而落,梅雪萍大惊,只见欧少川右臂上也出现了一条细长的血痕,红红的一条细线渐渐弥散开来,染得欧少川白色的衣袖出现了一长片醒目的殷红。梅雪萍知道师姐的“万柳”软剑看似纤细柔软,实则锋锐无无匹。那剑先击中了欧少川的手臂,然后才划到衣襟上,但是因为太过锋锐,反而臂上的伤后来才为大家所见。对战双方梅雪萍都不希望落败,也都不希望受伤,看到这一幕,忍不住高声叫道:“师姊!”
  梅雪萍只叫出这两个字,其实掩藏了许多话没有说出来,席姝冰雪聪明,自然明了于心。但她似乎毫不为之所动,只挑欧少川受伤的右侧进攻,群雄不禁有人皱眉,觉得这女子心性冰寒,对落了下风的对手居然如此赶尽杀绝。
 
  欧少川突然一跃而起,在半空里向后一个翻滚,待得落下时,双足已踩入星辰湖中的近岸处。此时的湖水水表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一个成年男子突然落下,冰面承不住冲力,就被他砸出了一个大洞。他双足浸入冰冷的湖水中,左手捏了一个剑诀,右手扣住剑柄,一贯长虹举过头顶,剑尖指向对手,一动不动站在那里,蓄势待发,等着迎接席姝下一波的攻击。
  席姝一言不发,带着软剑倏然而进。只听一声娇叱,剑尖刺向欧少川的眉心,梅雪萍惊叫起来:“师姊!不要!”归月山庄诸人也不禁惊呼一片。
  只见剑在欧少川额前半寸处突然停住,但是剑芒锐利,隔空依然破了肌肤,血一滴滴地渗了出来,欧少川面色却不改半分,姿势也不改半分,镇定自若地看着自己的对手。席姝刚才一击如果没有半途收手,这一剑势必没入欧少川的额中。而欧少川若定力不足,稍有一点受惊避让的意思,可能就会改变对手暂停攻击的心意。
  雪,在风中絮絮簌簌,回旋而落,两人一个站在岸边用剑指着对方,一个伫立水中高举着自己的剑,近半个时辰未动一动。席姝只要略再向前送一送自己的软剑,马上就可以取了对方的性命,但是欧少川却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姿势,似乎根本就无所谓自己的生死,任由席姝攻击。
  形势大好的一方未再趁胜追击,落于下风的一方也似乎不打算罢手认输,但也没有反击的意思。群雄都没料到一场激烈的争夺战会落到如此局面,一个个目瞪口呆。
  破开的冰面渐渐重结,欧少川嘴唇抿得紧紧,足下之水冷得刺骨入心;背上的衣服结了一层薄冰,臂上额上渗出的血也冻结在伤口上。饶是他武功出众,内力不低,时间一长也禁不住身子有些轻微的颤抖。但他的表情和动作一直没有变化,温润的淡褐色双瞳中映着那紫衫高挑的倩影,轻盈,如风中雪;冷漠,如水中冰。
  大雪渐渐有了停歇的意思,两个人头上身上也堆起了细雪,两柄指向对手的宝剑也被雪覆去了光华。
  终于,岸上那女子垂下双手,淡淡的说道:“欧少侠果然名不虚传,席姝自认不能在这湖里站这么久,这场决斗我输了。”言罢回身,旋转之间,软剑已收。裙裾飘飘,翩然而去,渐行渐远。
  梅雪萍叫道:“师姊,你等等我!”言罢望了少川一眼,心中有一种莫名的情绪升腾起来。那人,依旧立在水中,痴痴远望。得不到席姝的回应,雪萍感到有些走留两难;又见少川如此,心下颇有些郁郁,踌躇半晌,还是走到岸边,“欧大哥,快上来罢。”
  少川回过神来,苍白的双颊现了红晕,方欲动身,才惊觉双腿没了知觉,一个踉跄,跌入水中。雪萍也不顾湿了鞋袜裙裾,奔来搀起少川。
  “雪萍,谢谢你,我没事。咳,我们上岸去吧。”
  雪萍摇摇头,扶着少川走上岸去。急忙取了随身携带的小药包袱,寻了些暖身御寒的丸药,给欧少川吃下,又给他简单包扎了一下伤处,向陆仲康讨了一件皮氅给欧少川披上。“欧大哥,请不要怪责我师父和师姊,我们……对你其实是没有恶意的。”
  欧少川笑道:“我知道。”
 
  康毅走过来,对欧少川笑道:“少川,今天师叔对你真是佩服之至。周师兄若仍在世,也一定很高兴玉佩阿最终能得这样一个主人。我看你也冻得不轻,这几日你还是养好了冻伤再下地行走罢!”随即给一众厮仆丢了个眼色,归月庄的两个仆人抬了副椅架疾步而前,将欧少川扶到椅子上坐定。
  欧少川微微一笑,道:“那师叔也别走了,这些时日就住在庄子里,待这天气暖了再去如何?”
  康毅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在你这里又吃又拿又住,真是妙得很啊!”欧少川听了哈哈笑了起来,神色如常,仿佛自己身上根本就没有什么伤痛一般。
  梅雪萍道:“少川大哥,恭喜你得了父亲的遗物。我现在得回去见母亲了,我们就此别过罢。”
  “好的,雪萍,我们后会有期。”
  梅雪萍一双妙目在欧少川的双腿了看视了一会,道:“欧大哥你好好歇几天,待你伤好我再来看你,请一定要多保重身体。”言罢,敛衽为礼,回身而去。
  康毅笑了笑,看着少川说道:“这小姑娘看来对你似乎很有情意啊,她师姐伤了你,她在一边紧张得要命,倒好像她是你的师妹一样……”
  欧少川面上一热,赶紧截住康毅的话,急急地解释道:“师叔不要误会,她和我很小就认识,她的母亲就是我的师娘,本来也该算是一门,我们只如兄妹一般。”他自己言罢,也感到有些不安,对于康毅的玩笑,自己的反应似乎略有些过分,他这么一想,就住口不再多说了。
  康毅也不多言语,命仆人抬了欧少川回房歇息,又引了群雄入庄相坐,观战的众人渐渐散去,也有几个与归月山庄交厚的人留了下来。是夜归月山庄大开筵席,康毅为首的一众人等与欧少川共庆八年之约得胜而毕。

仁者无敌,欧少川用仁者的办法战胜了出手狠辣的席姝。

 
再上一个地图,方便各位与此文有缘的朋友了解各角色目前活动的范围

嘉兴春季赏花图,当代的明星谋杀的是菲林,那个时代的欧少谋杀的是鲜花
 
  那梅雪萍见陈逸升骑了快马来追她,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情急之下,摸出一只飞镖,对着那陈逸升转身就掷。陈逸升没想到她居然会使用暗器,不由得心下大惊,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只听“嗖”的一声劲风而过,他大惊之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所幸没有血流下来,庆幸之余,只听那少女叫道:“这次只是一个英雄球,下次就没有这么简单了,还不快滚!”
  那陈逸升又羞又怒,但是也知道梅雪萍所言不虚,只得调转了马头,望郝谷岳飞奔而去。
  郝谷岳等了一阵,却见那陈逸升狼狈不堪,空手骑回,不由得又是失望又是怨念:“人呢?”
  陈逸升只得把前情后果给他说了一阵,那郝谷岳都不待他说话,策马就追,可奔了好一阵,都没见什么人影,那郝谷岳愤愤不已,悻悻地骑行而归,把那倒霉的陈逸升着实给数落了好几通。
  原来梅雪萍见陈逸升急急骑归,知道他肯定是寻帮手去了,忙避到一处树林之中,果然见到郝谷岳追了过来。待到这一干人离去了好久,她才忐忑地从林间走出来。为防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她只得忍耐着取了些地上的尘土,拍在脸上,当下也不敢耽搁,急急施展起轻功,奔乍浦镇而去。
 
  好容易回了客栈,那席姝已收拾好行装,等候多时,见梅雪萍狼狈而至,不由得吃了一惊:“师妹,你这是怎么了?”
  梅雪萍才郁郁地将前情叙述一番,席姝听罢,点了点头道:“幸亏你这次机警。不然后面的人可能更厉害,落到他手里多半逃不出来的!”
  梅雪萍小嘴一瘪,委屈地几乎要哭起来:“师姊,你做什么不多等等我,害得我今日受这般欺辱!”
  席姝只得将她抱在怀里,拍哄不止:“师妹,这是我的不是。你做什么不叫那欧少川着人送你,偏要自己巴巴地走了这么远呢?”
  梅雪萍不由得一愣,止了哭泣,心也不由暗道:“是呀,为什么我偏要巴巴地自己走这么远呢?”随即细细一想:“难道是看到欧大哥瞧师姊的样子,我也气糊涂了么?”原来欧席梅这三人都摆了个大乌龙:欧少川只道席姝自行而去,肯定也是早寻得了车马,在外等待梅雪萍;席姝在外久等梅雪萍不至,想来也是趁森枝不在,要和欧少川多叙一阵话,完了欧少川自然会打发人送她回来,于是也不想枯等在外,就先行离开;那梅雪萍因了心中的不快活,也不和欧多说什么,自己走开,却搞得两头失踏,在路上遭遇了那样的惊险。
  梅雪萍意识到自己隐隐吃了师姐的醋,不由得心里一惊,顿时更觉得羞恼不安起来,所幸席姝似乎没有发觉她的微妙心意,取来一盆水,教她梳洗收拾一番。自席姝随了森枝母女,一应起居,都是她来打理照应,梅雪萍依赖了她这么多年,早视她如亲姐一般。那席姝见梅雪萍头发散乱,就拿了梳子来给她重新整理,梳的梳编的编挽的挽系的系,没多大功夫就把她打扮得焕然一新。梅雪萍见她从容大方,把自己料理得细致周到,不由得更是为自己刚才的一番小心思羞愧。但是她心里藏不住秘密,憋了好一阵还是开口问道:“师姊,你觉得少川哥哥怎样啊?”
  席姝被她这般没头没脑地一问,不由一愣,半晌才说道:“师妹,你到底想问什么呢?”
  梅雪萍不由得羞红了脸儿,但是她认席姝为母亲之后自己最信赖的人,所以对她从来都没有保留,什么心事都愿意说出来让她知道。那席姝不同于梅雪萍的天真烂漫,心无城府,到底是大上几岁,遇事更有理智主见。梅雪萍简直当她是自己的智囊一般,有了或烦心或无解的事情,都说出来让她给自己出主意。嗫嚅了半晌,她终于开口道:“师姊,我不好说,但是我觉得少川哥哥有点儿喜欢你。我想问问你会不会也喜欢他。”
  席姝一愣,瞧了瞧梅雪萍那红得要滴血的脸蛋儿,禁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那梅雪萍见她笑个不已,羞恼起来,又顿足,又要作势打她,席姝才强止了笑道:“我不会喜欢他的。”
  “师姊,少川哥哥不好吗?他长得不错,武功也不输给你,脾气又很好啊……我看你刚见到他的时候,也盯着他看了好久呢,嘻嘻……”
  席姝安静下来,一双妙目盯着雪萍看了一会,突然笑道:“雪萍,要不要告诉师傅,你对少川有意思啊,叫她想想法子,替你向他提亲。”
  雪萍脸上耳根一下子烧了起来。“师姊,你……不要说我。他只当我是妹妹,我不能勉强他的……”说到这里,语音透出了幽幽的黯然。
  “你对欧少川口水滴滴的小样子,我还看不出来么?呵。”席姝回过头去,“不要让他对我存什么希望,你就有希望。我……也有我自己珍爱的那个人。”
  “啊?”雪萍突然来了兴致,“师姊,那个人我认识吗?是谁啊?”
  “你肯定不认识的,不要问了。”
  雪萍扯住席姝的一只胳臂,笑着一个劲地摇晃:“师姊是害羞了吗?说嘛,说嘛。”
  席姝不由得冷沉了一阵,长吸了一口气道:“师妹,不要再问了。自从我家里的人死得只剩了我一个,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了。现在……也不知道他怎样了,再说有什么用呢?”
  梅雪萍一愣,听出席姝的适才的言语中有了悲意,不禁也难过起来:“师姊,都是我的错,我又说错话了,你……别再去想那些难过的事情了吧!”
  “你放心,我会好好儿的。雪萍,我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报答师父和你对我的恩情。当年如果不是师父出手救我,我们席家就没有人了。如果没有师妹你帮我求情,师父也断断不会收了我做弟子的。唉,怎样也好过放我一人,自生自灭。”
  梅雪萍见她忧伤起来,不由得抱住她道:“师姊,过去的事情别再说了吧。我们这就去海盐找师父去,好吗?”
  席姝急急点了点头,道:“正是呢,我们不要耽搁了,现在就走!”
 
  海盐县,在平湖之南,素来被称作“鱼米之乡、丝绸之府、礼仪之邦”。席梅二人匆匆来到,也顾不得在街上多逛,问明了净莲庵的路向,就直奔而去。
  那净莲庵设在城西一僻静的山间,毗邻海宁。席梅二人赶到时,已是第二日近午时分。
  香烟缭绕,祥瑞蔼蔼。两人入寺后望诸佛拜了几拜,问过庵内的尼众,寻到森枝夫人所居之处。
  两人屏息敛气,立在房外敲了敲门。只听内中有一人问道:“是谁?”清朗悦耳,梅雪萍听出是母亲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热,抢在席姝前叫道:“师父,是我们回来了。”于是也顾不得许多,推门而入。
  房内的榻上,端坐着一个美妇人,肌肤如玉,秀发如瀑,秀眉大眼,虽衣着素淡,却不掩雍容风流之韵,正是梅雪萍的母亲森枝夫人。
  席姝见到师尊在前,相较于梅雪萍的亲热,却多了肃然的敬意。她入内即跪拜在地,恭敬道:“师父,弟子输了这场比武,玉佩阿依然归归月庄主所有。弟子无能,请师父责罚!”
  森枝夫人听了,面无表情,默了半晌才长叹一口气:“玉佩阿,是我夫君的遗物,少川是他的弟子,虽然等了八年,还是让他得了去我有些不甘心,但这也是天意,天意就是他的意思,这事就这样作罢罢。”
  “师父,我们接下来去哪儿呢?”
  森枝夫人听席姝发问,又沉默了一阵,方开口道:“席姝,你已经长大了,为师不算是个很好的师父,让你一个女孩子在一个荒岛上陪了我们这么多年。我不打算在此地久待,但也不想你继续跟着我们消耗青春。你若能都寻得一个好归宿,为师才能安心。”言罢眼中满是笑意。
  席姝听罢,瞪大了眼睛看着森枝夫人,急道:“师父,您是不是恼弟子不成才,才要责席姝离去呢?”
  梅雪萍也急了起来,叫道:“师父,雪萍也不要师姊离去,请师父可怜雪萍,留下师姊吧!”
  森枝夫人道:“席姝,雪萍,我知道我这么决定,你们会感到很突然,但是我这般想法,并不是一日两日突然生出来的。”顿了顿又道:“席姝,为师本是衡教中人,但是教中生了重大变故,为师也是自身难保,时时身处危难之中。你一个年轻轻的女孩子,如今也二十出头了,继续跟着我走下去,轻则消磨年华,重则身死命丧。为师相信,你这次必然是倾尽全力去争夺那玉佩阿。我并无恼你之意,只是全心为你着想,望你能领受师父的真意。”
  随即,森枝夫人取出一本册子,对席姝道:“这些时日,为师静居在此地,将知岁木流的功法尽数写成,席姝,为师的一身本领,就在此笈之中,全部传给你。你好自习练,以你的天赋,日后必不可限量。”
  席姝面色凝重:“师父,席姝愿一生侍奉左右,断无离开的念想。”
  “你们不用说了。当年我和夫君带着欧少川和雪萍兄妹,走避四方,想逃离衡教的追杀,但是后来他仍是遭了毒手,连雪萍的兄长也不能幸免……”森枝一双晶莹如黑玉石的眸子瞬间黯然失色,隐有泪意,“如今玉佩阿的事情已了,我不方便在这里久待。虽然江南一带不是衡教势力所辖的范围,当初我带着你们两个孩子,也是有几次勉强脱险,只要我还在陆上一日,你们就多一日的危险。你只要脱离了我去,这里还有欧少川照应,我会比较放心。你不用再坚持了,以后有缘,我与雪萍,还会和你有相见之日。”
  席姝脸色煞白,紧咬下唇,不出一声。半晌才言道:“既是师父真意,席姝不能不听从。只是不知,师父要何时离了席姝而去?”
  森枝道:“我们在此不能久待,即刻就要动身。”
  席姝道:“师父,现在已快正午,请师父容弟子再为您和师妹备一餐饭,以表弟子恩谢之心!”
  森枝道:“那好吧,席姝,为师也要感谢你这么多年来对我们的尽心照顾。愿你我分离之后,依然能平顺喜乐,安度一生!”
  当下席姝也不再多言,对森枝拜了三拜,即出门奔去厨房,自行其事了。
 
  梅雪萍见她孤寂而去,不由得心下颇舍不得,奔到森枝面前叫道:“娘,我不要师姐离开我们,雪萍不想再孤单一个人陪着您!我们还是回赤燧岛去怎样?”
  森枝抚了抚她娇嫩的面颊,柔声道:“雪萍啊,你不能这么自私,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出嫁的,师姐再跟着我们飘荡啊,下半辈子可怎么办呢?”
  梅雪萍的脑中,从来就没有“出嫁”这个概念,听她母亲说这番大道理,有些茫茫然不知道如何去应,半晌才开口问道:“那雪萍以后也是要出嫁么?”
  森枝听了不由得默了默,才开口道:“雪萍,我希望你也能得一个幸福的归宿,但有的事情你如果不去争的话,娘会失望。”
  寺庙之中,常有素斋布施。那席姝奔到厨下,掏了二两银子,向管厨的尼姑讨了锅灶和素菜米粮,就开始动手做饭。她手脚伶俐,一下子就将诸菜备好入锅,调味翻炒一番就将淘好的米撒在菜上,没多久就成了一锅喷香的焖饭。她将芹叶遍铺在焖饭上再搅匀菜饭,即收拾出锅,加了自己要添加的东西之后,就给森枝母女送了过去。
  席姝道:“师父师妹,素斋备好了,快趁热吃罢!”
  森枝笑道:“席姝,庵中本来就有素斋,为什么你还要这么麻烦去自己做呢!”
  席姝答道:“师父,弟子与你们分离在即,庵中的斋饭又简素了些,还是允席姝最后尽尽心意吧!”
  森枝见那焖饭红绿相间,香气四溢,满意地点了点头,笑道:“席姝,你真是个伶俐的好孩子,雪萍到底是娇气一些,许多地方还不如你懂事能干啊!为师相信,你必有后福,前程无限!”
 
  席姝笑道:“师父师妹,你们先吃。适才弟子饭一做好就赶了过来,厨下还没有收拾,请师父允席姝先去整理一下,免得麻烦庵中的师傅们。”
  森枝笑道:“好罢,你去吧,快收拾好回来。”
  席姝又道:“师父,你和师妹不必等我,趁热先吃,晚了的话,饭就凉了,冬日吃了伤胃!”
  梅雪萍叫道:“师姐,你别催我们,你也快点儿回来呀!”
  席姝笑着点了点头,匆匆而去。
  森枝母女就先坐下来,将席姝备好的饭食取来吃下。森枝在庵中吃了数日的简素,到底是觉得席姝有心,心内欢喜,就多吃了一些。那梅雪萍想到与席姝姐妹一场,分离在即,却有些郁郁寡欢,反而食欲不大。母女吃罢午饭,就开始动手打点行装。
  母女两个边叙边收,未几就备好包囊。森枝正待要命梅雪萍去唤席姝,突然觉得身子如同要散了架一般,绵软瘫散,她急急一口气运遍周身,却觉得丝毫提不起内力,不由心中大惊,叫道:“雪萍,你现在感觉身子有什么不对劲?!”
  那梅雪萍一愣,也觉得此时自己的身子酸酸软软,行走间觉得自己整个人轻飘飘地如踩棉絮,就应道:“师父,我也觉得有些酸酸的没有力气。”随即跳了几跳,虽然行动尚灵活,但到底大不如前。
  森枝大惊,叫道:“糟了,我们中了敌人暗算,雪萍,我们要马上离了这里!”
  梅雪萍一愣,叫道:“师父,师姐还没有回来!”
  森枝心中疑虑,面色凝重,她急急说道:“敌人要来了,现在顾不得她,我们马上就走!”说了一把扯了梅雪萍就要出门,却脚下一软,立时栽倒在地。
  梅雪萍大惊,跳过去搀起森枝。那森枝急得心中如热锅上的蚂蚁,定了定神,突然扯住梅雪萍,用扶桑语说道:“我有话跟你讲,你给我现在听好了!”
  梅雪萍一惊,原来这森枝夫人在她幼时,私下言谈都用扶桑语,所以母女之间想说一些不为人知的体己话,都是这般交流。自席姝来后,两人几乎不再使用扶桑语,今日森枝如是开言,梅雪萍知道她必有重要机密的事情交代自己,立时收了惊惧,仔细听母亲后面的话。
  森枝夫人肃然道:“雪萍,为娘现在中了迷药,劲力提不起半分来。仇家肯定很快就要上门了,如果今日娘冲不出去,你一定要先顾自己逃掉,千万不要顾惜我!”
 
  梅雪萍瞪圆了杏眼,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她知道情况已经危急,但是没有想到今日有可能与相依为命的母亲生离死别,还不待她开口,森枝夫人又急急对她说道:
  “有命才有希望,你一定要给我记住!我们一家被仇敌害得家破人亡,雪萍,只有一个法子能复仇雪恨。你逃出去后无论如何,一定要夺回欧少川手中的玉佩阿!”
  梅雪萍只觉得脑子纷纷乱乱的,晕胀欲裂,那森枝夫人不给她机会插话,又低声道:“我和你父亲二十五年前是衡教五大星坛的镇中与知岁二星主,那时教主传到第七代,姓欧名世光,后来在他六十多岁上,将教位传给独女欧雪君。可是没想到新教主不听父命,在老教主闭关期间,与太白星主俞济棠暗通款曲,生了一对孪生儿子,那欧少川,就是其中一个。”
  梅雪萍大奇,道:“原来少川哥哥也有同胞兄弟呀?那那个孩子呢?”
  森枝道:“你别开口,只听我说!那俞济棠不是个东西,见出了事,就脚底抹油,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欧雪君知道父亲出关,肯定不会放过她,只得请求你父亲襄助,设法救了那两个孩子的性命。”
  “衡教地处辽东,教众也并不全是汉人,你父本是满人,属萨哈尔察氏,满名道琴。与我结亲后才随我的‘柳’改了梅姓,就叫‘梅道琴’。此外荧惑星主也是高丽国人。”
  梅雪萍听了更是惊奇,她自小随父母生长在大明帝国之中,习性已全随了汉人,根本不知自己原来是异族之人;后来跟着母亲席姝逃到赤燧岛上居住,因了席姝的存在,三人言语生活也都是如汉人一般。只听那森枝夫人续道:“你父亲对那欧雪君,心中倒是颇存情意。后来因那俞济棠绝了念想,就与我订了终身之约。他经不起欧雪君的求告,就拉了我抱了那两个孩子与欧雪君一起出逃,没想到偏偏碰上老教主提前出关,我们就被他撞了个正着。”
  梅雪萍心里一惊,虽然知道父母欧少川事实上都逃了出来,还是不由得心跳加剧,只听森枝道:“那老教主见亲女养了两个私生孩子,毁了他订下的婚约,暴跳如雷,于是命欧雪君交出教主令牌和两个孩子。欧雪君不肯听从,就掩护着我们逃到混沌山脉的秘道之中。”
 
  见那梅雪萍没头没脑的样子,森枝解说道:“那秘道是衡教重地,实际上就是一段通山隧道,但是险境重重,还有火山冰湖,若要成为衡教教主,一定要通过这些险境考验,才能得到镇教的神功秘笈,所以这秘道又被称作‘试炼谷’。欧雪君并非是依靠着自己的父亲,完全是因她个人天赋极高,所以才通过试炼,做了第八代衡教教主。”
  “那后来呢?”
  “后来老教主带着教众追了进来,结果把少川的哥哥抢了去,多半处死了。欧雪君只得拼力挡住老教主和追来的教众,将秘道的全图和教主令牌给了我和你父亲,要我们带着少川怎样也要逃出去。”
  “试炼谷如果没有秘道全图,要想通过也是九死一生。我们只得弃了欧雪君,带着少川一路逃出。在秘道之中我也曾见过镇教的神功秘笈,这个秘笈的名字叫作《衡衍诀》。”
  “我们五大星主所练的功法,实际上算得上是《衡衍诀》的支流之功,分为五行属性。你父亲镇中星主,修的是土支流,我所修为木支流,那俞济棠是修金支流的,余下荧惑、辰纪星主,分别修的乃是火与水支流。”
  “《衡衍诀》与诸支流之间的关系,宛若参天巨木与开枝散叶。教中只有通过试炼谷考验的教主才能修习《衡衍诀》所载的融合神功,作为护教星坛之主,我们只能修习支流。那神功秘笈自衡教成教以来,一直供奉在秘道之中,不允取出,所以就算是教主自己,也只能入秘道之中修炼。”
  “后来我和你父抱着欧少川,凭着秘道全图寻了一个较安全的线路逃出生天,却不知欧雪君和老教主之后的事情。你父亲甚是担心欧雪君的下落,在混沌山脉之外迁延了几个月都不肯走。后来才听说两个教主都一齐失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正当你父亲要再入秘道寻找欧雪君时,那俞济棠倒是又回马一枪杀了回来。”
 
  “俞济棠一口咬定教主失踪与我们相关,命衡教上下搜捕擒拿我们三人,所以我们逼不得已,只好望衡教势力少的地方逃,远避江南,然后就有了你哥和你两个孩子。”
  “本来我们以为远走他乡,可以安度余生,却料不到那俞济棠在十年之前又寻了过来,后面的事情,雪萍你都清楚了。”
  梅雪萍点了点头,恨声道:“娘,可是我们要怎么做才能复仇雪耻?那俞济棠真的这么厉害,爹娘都无法敌过他么?”
  森枝夫人听她称自己为“娘”,不由心中一震,随即神色黯淡下来,道:“这俞济棠,是五大星主中年纪最小的一个,但是容貌智计天赋却是最为出众,不然欧雪君也不会被他轻易蛊惑。他率众而来,我们以少对多,实在艰险。结果你父顾着少川,对你哥哥雪松救护不力。我这一世,最恨的就是他对欧雪君旧情难忘,一双儿女的名姓带了个‘雪’字还不够,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没有那人的私生子金贵,所以才带你离了他们!”言罢不由恨恨不已。
  梅雪萍一时语塞,看那森枝夫人怨念的样子,也不知道该怎么言语才好。
  森枝知道目下不是吃醋怨恼的时候,赶紧收了刚才的话题续道:“我与你父出秘道之时,发现了供奉的神功秘笈,我才懒得去管你父的拦阻呢,自己拿下来瞧了瞧,才知道我们修支流的是无法再回来练融合神功了。”
  梅雪萍只觉得今日她母亲说的话信息量大得无法消化,她脑子晕晕的,道:“为什么不能练了呢?”
  “这融合神功,只能按照五行相生而非相克的顺序,次第轮转,层层修习。其中最重要的是,在过程中要平衡调制五种不同的内力,所以它的名字第一字即为‘衡’。只要有一点点平衡调制做不到,就如同大厦之基,危而不持,颠而不扶,迟早走火入魔,血管爆裂而亡。而我们支流的功法,也各有几种不等的境界,只有修习到极致,威力振幅才能与镇教神功相匹敌。雪萍,这也是为什么我只让你修习轻功瞄射,不让你练任何功法的缘故。”
  梅雪萍听到这里,心中惊骇更甚:“娘,你是要我去修炼那《衡衍诀》么?雪萍哪里做得来这样的事情!”
  森枝苦着脸瞧了瞧梅雪萍,这孩子虽然也吃了一些苦楚,但是在自己的宠溺之下,娇纵任性,除了责她练习的功夫算是精熟超凡,但人情世故不通,十指不沾阳春水,彷如温室之花,娇艳之余,太嫌柔弱。她也曾想雪萍年纪还小,这些事情再过几年来理会更合适些,可现在把这么个孩子推出去独当风雨,做出一番大事来,森枝自己也有些信心不足。可目下还有什么选择呢?一念及此,森枝夫人的神色凌厉起来:“雪萍!你是我们梅家唯一的希望了,如果你真要做不来,干脆现在就死在我面前,也好过被别人杀死!”言罢从包袱里掏出一把匕首,厉声道:“来呀!来拿去呀!”
  梅雪萍吓得浑身发抖,母亲虽然对她时时也有严厉苛责的时候,但从未如今日一般对她以***。年少的人与年长的人对待生死毕竟境界迥异,她眼泪汪汪地看着森枝手中寒光闪闪的匕首,只是一个劲地哭泣,什么话都答不上来。
  森枝见她哭得如带雨的梨花,心下不由一软,弃了匕首,将她揽在怀中拍哄起来:“乖女儿,我知道你多么为难。可是……谁叫你偏偏投生在我家?你哥哥不到十岁,也是这样冤枉死掉,你父亲也被活活害死,现在你我都可能不能幸免,你甘心一切都这么算了么?那欧少川是俞济棠的儿子,我们怎么能教他出手去杀死他的亲父呢?我们不靠你,又能靠谁呢?”
 
  梅雪萍收了泪,呜呜咽咽地问道:“娘,雪萍该怎么做?”
  森枝才肃整了容色,正言道:“雪萍,当时的教主令牌和秘道全图,都是欧雪君留给少川的物事,望他能成为衡教第九代教主。但此举不合教规,因为少川的功夫,要通过试炼谷估计不容易,哪里能修得神功秘笈?你爹责我教导他轻功瞄射,我才懒得去理会他呢!雪萍,现在两个教主多半都已不在世间,若教你去潜入秘道,夺了秘笈,做那衡教教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梅雪萍心中剧震,喃喃道:“我?我去做衡教教主?我……”
  森枝夫人道:“我当日不去理会你父亲的拦阻,执意将秘笈另找了一个地方藏了起来,就在离冰湖不远的一处夹山石壁之后,我挖了一坑,将秘笈埋入其内。这方位我也标注在密道全图之上。不过这图纸到底不便于随身收藏,你父亲就将它寻了一处也深埋地下。”
  “那玉佩阿形如玉笔,里面隐藏了密道全图埋藏之地。你父亲为镇中星主,也擅长微雕,他将埋藏地的样子雕了一图在笔管之内。你须得在正午日光之下,弃了玉笔的笔头笔斗,那笔管中空,灌入水银,对光看墙,即可见笔管内投影出来的内容,那便会告诉你全图埋藏之地。”
  “秘道有头尾两处入口,一个入口在混沌山脉的主峰之上,但是那个入口要入内的话,要么须得融合神功发力启门,要么就得集齐五个星主一起合力破关,否则会引爆秘道中的炸药。所以雪萍你没法从那儿入内。另一个入口在混沌山脉千枝峰的万蛇谷内,雪萍,我从你幼时起就给你喂食百草,你入内才能够让蛇虫远避,如果有危急的情况,你就用我教你的法门奏笛驭蛇,安然入关。”
  梅雪萍秀眉深蹙,反复整理森枝所言,那森枝又道:“衡教镇教神功,只能由教主修习,否则就是叛教重罪,要受千刀凌迟之刑。欧雪君才将教主令牌给了少川。雪萍,你若要潜入秘道夺取神功,也得要夺了教主令牌自保,切记切记!”
  “就是少川哥哥挂在项上的那块石牌么?他一直看成是自己娘亲的化身,我从小就看到他对着那个石牌说个不休。”
  “对,就是那物事,玉佩阿能指明你找到秘笈的路径,教主令牌才能保你的性命。只要你练得神功,成了衡教教主,那俞济棠休想再耀武扬威,我们梅家一门的深仇血恨才能得报!雪萍,娘要说的都告诉你了,此地不宜久留,你快快离去!”
  梅雪萍一惊:“娘!我要和你一起走!”说罢又止不住哭泣起来。
  森枝夫人哭道:“乖女儿,别伤心了。天下之大,必有你立锥之地。从此以后你只能一个人了,一定要顾好自己,再难也要活下去!”
  梅雪萍已经哭成了一泪人:“娘,我不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
  森枝夫人忙收了泪,怒道:“都什么时候了,你忘了娘交托给你的事么?”她见梅雪萍哭着还是不肯动身,急得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是不是要活活气死我?”
  梅雪萍左颊吃痛,她一时呆了,没想到母亲会待她这般凶狠,睁大了泪汪汪的眼睛看着森枝夫人,不知所措。森枝索性就把她扯了起来,套了个包袱在她背上,就要推她出门。
  “师父、师妹,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梅雪萍吃了一惊,擦干眼泪看时,只见席姝一袭紫衫,手执佩剑,已立在门口,她的站位,正好挡住了梅雪萍的去路。
 
  “席姝,原来真的是你!”森枝夫人大怒,“你居然敢私投外敌,背叛师门!”
  “师父,实不相瞒,席姝本是衡教太白星主座下一弟子,因有求于您,所以八年来隐藏身份,追随师父。私投外敌、背叛师门,又要从何说起?只要师父肯留下席姝要的东西,席姝自当罢手。”
  “哼!是俞济棠那个老贼叫你来的么?他又要找我要什么?”
  “只要师父留下一身功力,席姝绝不与师父师妹为难!”
  森枝夫人恍然:“原来他打的是这么个主意,哼,可惜,他怎么也不会如愿的!席姝,我劝你还是放我们离去,我看在师徒八年的情分上,不与你为难;如果你执迷不悟,休怪我无情!”
  席姝冷笑数声,道:“师父,你果真还制得住徒儿吗?的确,药力是不是足够徒儿没把握,但是今日师父的功力不在巅峰状态,席姝是有十足自信的!”
  “哼,自大无脑,自求速死!”
  “师父,在赤燧岛上时,徒儿对您闭关的日期都留意在心,八年了,足以让徒儿推算出您的功力消长周期!”
  森枝夫人大惊,原来知岁流的功法如草木生息荣枯,有一段此消彼长的周期。除非要修炼到更高的层次,荣枯皆通,才能跳出这种消长循环。森枝夫人没有到达这种境界,自然也要受消长所累。她的功力什么时候处于低潮期,这是一个秘密,但是没有想到席姝竟然有这样惊人的耐力和缜密的观察算计,到底还是把她的消长周期给推算了出来。
  “师父,徒儿得罪了!”席姝话音未落,剑已出鞘,剑花抖动之间,一道紫影已欺身而进,森枝夫人冷哼一声,一手将梅雪萍推向偏门方向,怒斥道:“还不快走!”一手拔了自己的长剑,与徒弟斗在一处。
  梅雪萍惊呆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原来八年来相守相依的师姐原来居然是衡教的埋伏,她深知母亲的功力此刻无法施展,心里甚是焦急,只盼母亲能够在关键时刻,还能胜过席姝一筹,逃出此难。
 
  原来那席姝自太白星主处,得了一种极为霸道厉害的迷药,名为“萎骨酥筋散”,一旦服食,就筋骨委顿,丹田颓散,根本无法聚气运力。席姝当初得了森枝母女的下落,为了骗过她们,不惜演了一出苦肉计,命衡教一干弟子当着森枝母女袭杀了嘉兴一镖局满门,自己则伪作镖局中仅存的一女。在与森枝母女逃亡的路程之中不停给追随而至的太白星主传递暗信,指示她们逃亡的方向。弄得森枝母女有几次艰险无比,差点无法脱身。于是森枝才决心渡海远遁。她们一旦上了船飘洋出海,席姝就再也无法传出暗号,知道森枝八年之后必回嘉兴,她才只好服服帖帖跟随两母女在赤燧岛上居住。如今虽然递出暗号,联络到教众,但是俞济棠远在辽东,无法及时赶到,而自己又与森枝母女分离在即,于是她才孤注一掷,铤而走险,在森枝母女的饭食中下了萎骨酥筋散,跳出发难。
  她借口先行离去,让不设防的两母女吃下有迷药的饭食,自己则在庵中,将一众尼姑放倒,紧闭了庙门不让闲人入内,这森枝母女此时无人援助呼救,就如同瓮中之鳖。
  席姝知道森枝夫人为药力所困,时间拖得越久越对她不利,所以虽是首先发难之人,却以守势为主,一招“古木参天”,以万柳软剑封守门户,森枝夫人如何不知她的心思,而且她的功法,基本都是自己传授,于是一招“月缺花残”,直捣席姝的空门,席姝见森枝夫人一上来就痛下杀手,立时变了一招“百草权舆”,这一招模拟万物初生,花草萌芽的状态,蕴杀机而不发,依然是防守的一招。森枝怒道:“你以为你拖的住我吗?”依然是一记主攻的杀招“百花凋零”攻了过去,逼迫得席姝不得不闪身退到屋子的一角,森枝怒喝道:“雪萍,你再不走,我一生一世都不原谅你!”
  梅雪萍无法,只有银牙一咬,道:“娘,你无论如何要逃出来!”背着包袱就要望偏门而出。
  席姝见梅雪萍要夺门而出,立时叫道:“师父,看剑!”立时转守为攻,乃是一记太白流的“亡戟得矛”,这一招实在行险,其寓意就在于以失换得,要攻击到敌方,不惜拼着自身受伤。她一剑刺向森枝夫人的左胸,森枝举剑相格,却不意席姝剑到的同时紧跟着一脚踢出,森枝夫人功力尽数被封,即使挥掌,也无法抵御,肩部受了她这一脚,顿时被撞倒在地。
  梅雪萍大惊,跳回要搀起自己的母亲,想拖着她一同逃出。森枝夫人恨道:“你这个傻女!你是要和我今天一起死在这里么?!”梅雪萍不应,拉了她就要出去。
  席姝叫道:“哪里走!”一跃而起,紫衣飘飘,一招“一碧千里”,直刺拉扯着森枝夫人往外奔的梅雪萍。知岁流的功法的意境如花草万木生息荣枯,出招姿态曼妙,但是攻击却是最为诡异。这招“一碧千里”,讲究的是速度与攻击的集中,击杀敌方要又快又准,所以才得此名。梅雪萍虽然武功远远不及席姝,但是应变奇速,只得将森枝夫人推往一边,自己缩身避过席姝这一记杀手,席姝道:“躲得好!”落地后又是一个跳跃,挡住梅雪萍的去路:“但逃不掉了!”
  森枝夫人怒道:“席姝,你冲我来就好,怎么去拦她!”挺剑奔来,挡在席姝和梅雪萍之间,一边抵挡席姝,一边叫:“再不走,走不掉了!”
  梅雪萍哭道:“娘,女儿去了,您一定要平安逃出来!”背上包裹奔出门外。席姝见梅雪萍已逃出门外,也不再与森枝夫人厮拼,转身奔出正门,叫道:“梅雪萍,你别想走!”
  梅雪萍大骇,飞足而奔。席姝也急了,她知道梅雪萍的轻功远胜于她,于是手起一针,射向梅雪萍的左腿。
  梅雪萍只顾奔跑,却不虞一针打来,中了暗算,她腿上吃痛,摔倒在地,顿时鲜血流出,沾染了她的裙子。
  森枝夫人又惊又怒,挺剑直刺席姝,但是没想到席姝早已一个飞身跃起,奔到梅雪萍身边,一下子将她架了起来,喝道:“想跑?没那么容易!”
  梅雪萍怒道:“席姝,你杀了我,我一定做鬼也不放过你!”
  席姝正待要把梅雪萍调转过来抵挡森枝夫人的攻击,却没想到森枝夫人已经赶到。森枝夫人见梅雪萍被席姝击伤,心中愤怒之极,于是不顾一切,将全身的气力蓄在掌中,一记“拔树撼山”,猛力向席姝的后心击了过去。
  席姝和森枝夫人过了数招,知道她的内力已经无法施展,所以对她的攻击并不在意,却没有想到她眼看亲女被自己荼毒,心内怨恨到了极致,将所有残存的力量都使了进去,这一掌下去非同小可,席姝只觉得后背一阵闷痛,然后整个腰身似要炸裂了一般,气血顿时散乱逆流开来,她手脚一紧,立足不稳,与梅雪萍一起摔倒在地,扭动了几下,吐出一大口鲜血,但是一直紧抓着梅雪萍不肯松手。
  森枝夫人见她受伤,机不可失,一剑向她头上劈了过来,席姝机警,立时挣扎而起,从梅雪萍身上翻了过去,把梅雪萍拉过来挡在身前。森枝夫人更怒:“席姝,你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来对付我!”
  席姝头发散乱,嘴角都是鲜血,梅雪萍见她狼狈不堪,赶紧拔出自己身上仅有的短刀,就要望她身上刺去,席姝眼快,立马在她的环跳穴上着力点了一下,梅雪萍顿时手臂酸软下去,短刀“当啷”一声掉落在地。
  森枝夫人眼见梅雪萍被制,心里大急,那席姝一剑横在梅雪萍的脖子上,叫道:“师父,你要再动手,休怪我对师妹不客气了!”只要森枝夫人再进一剑,她就要使力抹下去了。
  森枝夫人道:“席姝,我知道你只想要把我的内力收去帮那老贼打开密道,但是他就算进去了也没法修炼的,我说的句句属实,你今天放过我们母女,我日后也不为难你。”
  席姝惨然一笑,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依然将剑架在梅雪萍的脖子上不放:“师父,你说的这些,席姝都不知晓,也不懂该如何向上座交待。不如这样吧,你们跟我一起回衡教总坛,与太白星主分辨剖清,席姝才不会身受重责。”
  森枝夫人眉头一皱,随即答道:“那好吧,你放了雪萍,我们跟你去便是。”
  席姝笑道:“师父是个爽快人,好吧,师妹就还给师父,不过,师父最好解剑,席姝才放心师父不会为难徒儿!”
  森枝夫人见梅雪萍受她所制,心中暗忖,她心中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这般轻易就跟她回衡教总坛,但是为今之计,也只能先救出女儿,再来思量后着,于是只得弃了手中的长剑,说道:“好,把雪萍还给我罢!”
  “师父,接住师妹了!”席姝说罢就扔了长剑,将梅雪萍推向森枝夫人,森枝夫人正待要将女儿揽过,那席姝突然把梅雪萍一把又扯了回去。
  森枝大惊,只见席姝已跳过来,另一只纤纤玉手,已作掌挥出,森枝不敢与她硬拼,闪身欲躲,那席姝立时变掌为爪,扣住了森枝夫人右臂上的脉门,森枝只觉得一股极强的吸力从她手上投来,“你……你居然炼成了吸星大法!”
  那席姝一手抓了梅雪萍,一手扣住了森枝夫人,立在两人之间施展吸星大法,她们三人的姿态说不出的诡异。森枝夫人的功力虽然被药封住,但是依然受吸星大法的接引,顿时如江河倒灌,直往席姝的体内奔腾而去。
 
  森枝夫人之前攻击席姝一掌已经耗尽了残存的内力,此时已委顿下去,全身颤抖,已经没有任何反抗之力,梅雪萍在席姝一侧开始时哀叫数声,但紧接着觉得一股洪洪的热力从席姝的手中传来,她觉得胸口如堵如淤,血脉贲张,烦恶欲吐,也叫不出声来了。过了三炷香的时分,那森枝夫人的黑发皆白,曾光洁玉如的面皮,渐渐横生皱纹,顿时变成了一个衰弱不堪的老妪。那席姝仿似一个中介,将吸收到的功力多数贯给了梅雪萍,结果梅雪萍蓄了森枝夫人七八成的功力,剩余的则被席姝悉数吸收。
  席姝渐渐觉得森枝夫人的一侧越来越重,她知道师父已经快要不行了。待到森枝一头栽下,她已知自己大功告成。这森枝毕生谨慎,却不料错信他人,终于遭受暗算。梅雪萍亲眼见母亲遭受不幸,心里又悲又痛,她眼泪已汩汩流下,张开了嘴,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突然手上一紧,梅雪萍抬头看时,那席姝已弃了森枝夫人的尸身,就要拽她离去。她恨不得生啖席姝之肉,也顾不得太多,就往席姝手上咬下去。
  席姝一掌抽在梅雪萍的颊上,打得她头昏眼花。“跟我走!”席姝厉声喝道。梅雪萍怒道:“你杀了我罢!我不走!”
  “想死?”席姝冷笑道:“师妹,没那么容易,你要不走,我就砍了你一只手,再不走,就再砍。你手脚够多的话就尽管跟我赖!”
  梅雪萍的脉门被席姝死死扣住,动弹不得,见她作势要砍,不由心下惊惧,只得由她拖了往前走。她一步三回头,望向森枝夫人的尸身方向,悲泣不已。
  
 
  席姝受了森枝夫人的一掌,也是受了重创。她气血翻覆,一直无法调匀,强拉着梅雪萍走了一阵只觉得眼前金星乱飞,走了一程,只好坐下来休息。她觉得老这么拽着梅雪萍也不是法子,于是一手解下自己的衣带,打算用它来绑缚梅雪萍的双手。
  梅雪萍见席姝这么疲累的样子,心道,现在不走,还要等到何时?于是瞅着她解衣带的空当,蓦地往席姝的手上又咬了下去,席姝猝不及防,吃痛不已,依然死死抓住梅雪萍不放,另一只手一拳向梅雪萍击来。梅雪萍见又要挨打,鼓足力气也与她对了一拳,没想到这一拳力道奇大,席姝受了她这一下,叫了声“哎呀!”痛得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梅雪萍也顾不上想到其他,跳起身来就逃。
  “你……你给我站住!”席姝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她心中暗惊:“这丫头怎么能使得出森枝的内力来?”心里存了几分忌惮,只能提剑在后,紧紧追赶。
  
 
 
 
第四章 踏荷扬笛银钩庄
  那梅雪萍死里求生,只觉得自己如腾云驾雾一般,在空中飞落,耳边尽是呼呼的风声,她急切间掏出腰间的搭钩,看准下方一棵老树,赶紧将搭钩甩了过去。那搭钩搭上了老树的一截枝干,梅雪萍只觉得忽然间手上一紧,一下子身子在空中吊住,本要一直下坠的人突然被扯住,顿时气血翻涌,苦闷难当。还不等她一口气顺过来,只听“咔嚓”一声,那枝干无法承重,已经被拉扯得断裂,于是梅雪萍就又坠了下去,蓦地左腿撞上了一处山石,奇痛无比。她惊得两眼一闭:“我完了么?”没多久只觉得脑子被一极冰凉的物事击中,接下来浑身皆冷,酸痛难当,一口气进不得也出不去,原来她已坠入一汪深潭。
  她好不容易在水中稳住自己,忍住疼痛急急用另一条腿踩踏而上,待得浮上水面,已经气力使尽。她挣扎着爬上岸去,喘息了半日,又惊又累,晕了过去。
  待得她悠悠醒转,发现自己已躺在床榻之上,她想爬起来,可身子又酸又痛,稍微一动,只觉得左腿奇重无比,一阵刺痛从那儿袭了上来,忍不住“嗯”的一声痛哼出来。只听外面有一个姑娘叫道:“阿威,她醒了,我们去瞧瞧她罢!”
  梅雪萍环视了一下自己的身周,原来她躺在一个洁净雅致的房间内,此间应该也是女子的居所,只听门帘轻轻响了一下,一个秀丽恬静的少女和一个清朗俊逸的青袍少年走了进来。
  “我这是在哪儿?”
  那个少女一身蜜合色的衣裙,淡淡一笑,温温地说道:“这里是橘井斋,姑娘你在穿云谷受了伤,左腿也折了骨头,被阿威发现,就送到我这里来了。”
  梅雪萍一听“穿云谷”三个字,回想起自己坠崖的一瞬间,不禁后怕不已:“多谢兄长姐姐相救,没有你们我可能活不过来了。”
  那个少女笑道:“我本来就是跟着父亲一起治病救人,既然阿威送你到我这儿来,也算大家有缘,我不过是做了自己分内的事情。姑娘你是哪里来的人?为什么在荒山野外受了这么重的伤?”
  梅雪萍回想前事,不禁眼神黯淡了下来。她胸中纠结了一阵,决意不再吐露实情,良久方道:“我……叫柳筝,因为母亲去世,没有人看顾我,爹爹又逼我出嫁,我不愿意就逃出来,一不小心就从山边坠了下来。”
  那少年听了她的说辞不禁一愣,眼色深了深就不再多言语。那少女听了也只是点了点头,道:“我叫莫知愁,这个哥哥叫方少威,柳姑娘你就先在我这里先把身体养好吧,你腿伤太重,我已经给你上了石膏,现在别乱动。其他的事情,以后再作计较,姑娘你看如何?”
  梅雪萍感激万分,想要爬起来给方莫二人道谢,但是被莫知愁拦住。莫知愁道:“柳姑娘你的皮肉伤太多,还是不要乱动。区区小事,别再言谢了。”当下梅雪萍就在橘井斋住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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