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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大江歌罢掉头东 |文·海底天[第1页]

作者:猗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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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简介
读者群 :学习岛国文化的专业学生、有志于东渡求学的留学生、对一衣带水的邻国感兴趣的一般读者
目的:为上述人群提供解读岛国文化的视角。
视角:用神道教中的祭祀文化以及民俗学中的妖怪文化解读岛国的社会现象和国民的精神世界,力求透过现象发掘本质。
方法:实地考察、民俗学研究、妖怪学研究。用留学生对异国的观察视点与对国内同类事物做对比,讲述岛国的风土人文。
概要:以主人公的求学经历为第一条主线,以寻找不死药为第二条主线。把留学中主人公见到的各种奇特现象隐喻为“妖怪”,以人与妖怪互动的方式展开故事。
主题:东渡留学是为了寻找为祖国的复兴贡献力量的方法。
篇幅:258章
进度:已完结
速度:每天一章
作者:海底天
 
封面

 
既然八满还在学校,那就直接再联系其他的导师不就得了?干嘛要用“找出路”这样的字眼把生活描述的这么艰辛呢?因为霓蓬国的老师有个怪癖,当你投师在某老师的门下时,很快就会有其他的老师过来挖墙脚,以猎头的形式邀请你去他的门下学习。可一旦你背弃师门,真的再去投奔猎头老师的门下时,他又会像躲避瘟疫一样地拒绝你。为什么?不为什么,人不都是这样么,热衷于锦上添花,没人想雪中送炭。虽然八满面对的人都是大学教授,但教授只是术业有专攻的人,却并不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人的劣根性、恶趣味在教授的身上也是时不时地会爆发出来的,更何况像霓蓬国这样喜欢从众的国家。
八满在认清现实之后,决定不再到处求人、四处碰壁让一些不相干的人看笑话了,她果断地与王老师通了电话。
王老师心里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他给友好学校的近藤老师写了个邮件,向她说明了八满的求学遭遇,希望近藤老师能帮八满度过这次留学危机。近藤老师考虑到两校的友好关系,便顺水人情地同意了王老师的请求。至此,八满又一次从低谷转入了高峰。
正当一屋子的学生在闲聊说笑时,教研室的门被推开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细、衣着时尚前卫的卷发女人说了句“我回来了”,就快步走了进来。瞬间,教研室里变得鸦雀无声。卷发女人提着鼻子闻了闻屋子里的气味,皱眉问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干瘦的女生道:“小泽君,你又趁我不在时抽烟了?”
“呃,这,是的,老师。”被称为“小泽君”的小泽兰是一名研二女学生。被老师现场抓包,她感到非常局促尴尬。“君”是霓蓬语中长辈对晚辈、上级对下级的称谓。在霓蓬国,如果有人在你的姓氏后边加了个“君”字,那说明他没拿你当外人,你跟他相处也不必太拘束。
“累死我了,为了接收新来的留学生,我跑得一上午脚不沾地!你还有烟吗?赶紧给我一支。”卷发女人就是这个教研室的主人----近藤老师。这番言行让她在霓蓬人老师中显得很是另类。
“有!”小泽兰忙又从烟盒里取出一支烟来,毕恭毕敬地双手递烟给近藤老师。
近藤老师笑骂道:“我又不是能把胳膊伸得很长的妖怪细手,又不是橡皮人路飞,咱俩隔着三张桌子,你这样递烟,我能够着吗?扔过来!”
确实够不到。教研室的面积只有10平米左右,门口有个饮水角,两侧的墙壁矗立着两排因塞满了各种书籍和文献而看起来乱糟糟的书架。中间有三张桌子,窗边横放的那张桌子是近藤老师的“御用龙书案”,书案上有近藤老师日夜不离手的大黑猪烟灰缸。“龙书案”边竖放着的两张桌子是给弟子们学习讨论用的。桌子的摆放方位很有意思,老师上课就像天子临朝,而坐在课桌左右两边的学生有点像上朝议政的文武两班。窗边还有一个电脑桌,近藤老师平时就是在这里给学生们批改论文和发表稿的。电脑桌的对面有一个小小的陈列架,上边摆着个微波炉。近藤老师因为各种原因来不及吃饭就会从便利店买些保鲜快餐回来,用这个微波炉加热一下胡乱地填填肚子。
小泽兰不敢怠慢,忙说了一句“失礼了”,便把香烟扔给了近藤老师。香烟在几张桌子的上空划出了一道柔和顺畅的抛物线。近藤老师向前一跃,一把抓住了香烟,又用自带的打火机点燃了这只烟。她用力地嘬了一口烟,又呼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烟气,这才调整了呼吸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一个梳着长刘海的女生抬头看了一眼刚刚发生的一幕,心想:这种没个尊卑大小的人也算是个老师吗……但她马上又低下了头,回到了自己的学术世界沉迷于研究。在她看来,室内的其他人的一切动向都和她的前途无关,所以不值得分心浪费时间。这女生看上去很热衷于学习,即便同学们在聊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她依然在物我两忘地看书学习搞研究。
一个胖男生见近藤老师正在云雾中飘然欲仙,忙颠颠地小跑去门口取出近藤老师的专用水杯,讨好地问道:“老师,您来一杯咖啡吧。加糖还是加奶?”
“加奶。谢谢林君。”近藤老师客气地向胖林点了个头,又弹弹烟灰对弟子们说道:“这个新生是金银花桑的老师托付给我的,谁让咱们两个学校是友好学校呢。关系户当然要想办法照顾一下了。金桑,金桑,别学了,别学了,我说话呢!”
 
2 东进
被点名后,热衷于学习的女生才放下了手里的书本,看向近藤老师。
“新来的留学生是你下下下下下届的师妹哦,你是她上上上上上届的大师姐,她有不懂的,有不会的,你一定要多多关照她呀!”近藤老师嘱咐道。
“好的,我知道了,老师。”金银花波澜不兴地应答道。其实,她心里是很不喜欢老师这样自作主张的安排的。毕竟,新生是她下下下下下届的师妹,两人干脆没见过面,她凭什么要浪费时间关照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啊。什么师姐师妹,还不是偶然投师到一个先生门下的陌生人吗,有什么可关照的。
胖林把热咖啡端给近藤老师问道:“这么说新生还是从茶那国来的吗?咱班的茶那人留学生可真多。如果单从人数上看,我们倒像是在茶那人的班级里听课的霓蓬人留学生一样。”
近藤老师接过胖林端来的咖啡,再次道谢后解释道:“你们可能不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喜欢招收外国人留学生。第一,咱们国家多少年之前就进入了少子老龄化社会,年轻人的减少就意味着生源的减少。第二,国内有志于学的年轻人明显太少了,你们不想深造,都只想就业。第三,招收留学生可以促成一个异文化交流圈,增进多方间的互相了解。当然,就我的私心而言,我也想让我的教研室成为咱们学校的一块招牌。”
“新来的留学生也是像金桑那样的国费留学生吗?”小泽兰见近藤老师说得滔滔不绝,也装作很有兴趣地问道。她毕业后还指望着借助近藤老师的威望留在学校做教务秘书,在工作没有定下来之前,她务必事事热心。
“不是。像金桑这样优秀的国费留学生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人还是要私费留学的。”近藤老师笑道。
“是啊。许愿就是私费留学,她可是大公司董事长家的千金呢。”小泽兰很是羡慕地说道:“老师,您的留学生们真是非富即贵啊!”
近藤老师笑道:“在不操心学费的情况下能一心一意地学习当然是最好不过了。可是,新来的学生似乎没那么好命。”
“啊?寒门庶族啊?”小泽惊讶道。
“反正她不是含着金汤勺来咱们这里念书的。金桑,你可得多留心帮着点你师妹啊。”近藤老师再次叮嘱金银花。近藤老师对金银花的称谓是“桑”,这是个距离产生美的称谓。敬意是有的,但距离也是有的。
“好的,老师。”金银花答道。国费生金银花在近藤老师的门下攻读文学博士课程。文科生的书读到博士阶段就意味着今后的人生再无悬念,百分之九十九是要回到高校去继续教书的。因此,金银花的人生既可以说是稳操胜券,也可以说是毫无期待。毕竟,这种一眼就能看到头的人生如果不节外生枝,就可以坐等领取养老金了。
“我已经发了邮件告诉她了,让她有事联系你,我把你的电话号也告诉她了。”近藤老师颇有成就感地对金银花讲着自己忙碌一上午的成绩。
金银花嘴上答应着“好的”, 心里却十分不高兴:就算你是老师,也不应该在没经过我允许的前提下把我的电话号随便告诉给别人吧!真是过分!真是自以为是!
胖林笑道:“老师,说了这么半天,这位新来的同学叫什么名啊?她的研究课题是什么?”
近藤老师说道:“她也没什么像样的研究课题,就她报上来的课题来看,我觉得她可能还不理解锁定课题的方法。哎,将来指导她估计也得挺费劲的。”
“可她投师像您这样有指导能力的老师门下,就是顽石也能变成宝玉吧?”胖林谄媚道。
“那就要看她的领悟能力了。对,林君,一会儿你去图书馆,找些小岛宪之先生写的关于《万叶集》和歌的评析论述,再从《古今和歌集》里的春歌上下和恋歌卷中抽出几首容易懂的来,扫描成电子文档发给她,让她先读文章,再考虑拟题方向。按理说搞研究是要通读过和歌集全本才行的,但现在时间紧迫,只能随机抽题目了!”近藤老师安排道。
“老师放心,我这就去图书馆。”胖林很痛快地应答道。他又补问了一句:“但是,老师,我还不知道她的邮箱和姓名……”
“哦,邮箱是这个。姓名么……她叫八满。”近藤老师把该交代的事都说清楚了,又对胖林说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和她是同级生,互相关照是应该的。”胖林谦虚谨慎地表态道。
近藤老师点头笑道:“都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你没长胡子,可办事也挺靠谱的。哈哈。”
金银花在心里又把近藤老师鄙视了一番,她就不喜欢看老师毫无师道尊严的样子,教态轻佻!
二月份的东京都板桥区,天空总是阴多晴少。城市的上空虽然没有大风,可凛冽的寒气依然让人觉得浑身不舒服。黯然孤冷的风就像个身处异乡形只影单的游子一样,时时刻刻都在为自己的前途和明天而提心吊胆,不知道飘落到哪里才算一站。
尽管如此,街角外卖店门前的花坛中,一支含苞待放的郁金香早已悄无声息地挺立而起。
 
联系到了下家的八满拖着从国内带来的两个超大的行李箱,来到了学生公寓附近的一家神社,与这里的土地神做个精神上的告别仪式。由于离得近,所以八满平时总会来这里散步读书,在大银杏树下寻找落地的金黄果实。
霓蓬国的神社大抵相似----大门外有左右两只石狮子,其后有一个名叫“鸟居”的抽象派大门。进了大门走参道(通往神殿的柏油路),一直走向前就能看见起了脊的拜殿,拜殿后方是神灵的起居室本殿。不过,本殿里的神灵到底长什么样无从得知,因为霓蓬国的神社里边是很少能看见神灵的雕塑的。有雕塑的地方怕也只是佛像居多,可佛像是供养在寺庙里的,寺庙和神社是两回事。即便霓蓬国有“神佛合一”的说法,神像也并不常见。也许是霓蓬人没有偶像崇拜的意识吧。相反,子不语怪力乱神的茶那国却有很多道教的神像,随便那个道观都能看见不少栩栩如生的神像。以注重细节为荣的霓蓬国竟然不把神灵的形象具体化,素喜现实的茶那国却在虚构的世界中大动心思,不得不说任何事物都是矛盾的集合体。
阳光普照,青空瓦蓝,神殿的背后是苍茫的北阿尔卑斯山。三月的天气咋暖还寒,一只乌鸦落在神社的石灯笼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八满,空气中漂浮着银杏果肉的臭味。八满击掌三下,才很是虔诚地走向长条桌子上摆放着的签筒。神社里总有这样的箱筒供人抽签。可与国内不同的是,这边的签既有传统的纸签也有护身符似的小包包签。每个小包包里边都装有一块石头和一张纸签。石头相当于国内的转运石,图个“时来运转”的好口彩,而纸签上写的当然就是抽签人一年的运势。这个护身符小包包自带一根绳子,抽签人可以把这小包包拴在自己的背包上,以求随时都能受到神灵的庇佑。这样精致的护身符要花多少钱才可以抽取呢?随缘。签筒旁边就是福田箱,投多少钱进去都看你个人的想法。并没有人强迫你一定要交多少钱,也没有人看着福田箱,因为一般人在神灵面前都是不敢放肆的,即便他平时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参拜时也要装一会儿好人。
八满见有人抽了护身符后投了500圆进福田箱,只好等别人走远了才投了100圆抽签。没有办法,她来这边之后连青菜都不舍得买,上顿下顿吃的都是从国内带来的粉丝、干菜,如今让她花500圆去抽签,她当然做不到了。八满心想:反正香火钱就是个心意,心意并不是用数字来衡量的。于是,她心安理得地抽了一枚护身符包包出来。卦辞上说,得此签者如同等待春雨降临的秧苗,只要时机成熟,一切的忧虑都会云开雾散。八满见此签寓意中上,心中方才安稳下来。在她看来,霓蓬国的卦辞虽然写得也很有文采,但比照国内的观音灵签终究是差了些火候。因为观音灵签的卦辞都是用诗来表述的,而且诗里还能藏着一个典故。一般人都只为问前途吉凶,只有爱好学问的人才会在乎卦辞的出典。可见,观音灵签是件雅俗共鉴的好宝贝,并不是一句“迷信糟粕”就能一棒子定性打死的。
八满把护身符拴在了背包上,又从口袋里摸出了一颗花生米向一直在盯着她看的乌鸦扔了过去。乌鸦飞身衔起花生米飞向老巢。
八满心想:这可能是我和这只乌鸦此生的最后一次互动了吧。我在这乡村学校过得并不开心,离开时也毫无眷恋与惋惜之情。春光大好,前途安然,我干嘛要留恋往事的不堪呢,走就走,管他呢!
于是,八满拖着行李箱子,头也不回地向鸟居的方向走去。
此时,神社角落的火炉炉火燃烧势头正盛,许多可爱的玩偶被炉火烧成了黑灰。虽然这一幕看上去有些令人惋惜,但这就是霓蓬国的桃花女孩节。这个节日原是古代贵族女性将小草人、小纸人作为自己的替身扔进河里,让河水冲走本主身上的疾病与灾难祈求幸福平安的活动。现在人们移风易俗,把水冲改成了火烧。因此,不少有女儿的年轻父母都会带着孩子来神社烧掉她的公仔与玩具。烧玩具除了期盼孩子能健康平安,也是希望孩子能快点长大成人,不要让父母总是为她操心。
看着逐渐化成灰烬的玩具,八满暗想:我也得努力了,不能再让国内的亲人为我担心了。
 

 
在地图的帮助下,八满成功地找到了那家房屋中介,并按照当地的规矩向中介支付了本月的房租和一个月的礼金。支付礼金是霓蓬国特有的租房习惯。礼金是租房客以向房东表达致谢心意为由多给房东的一个月房钱。实际上,礼金是保护房东利益的一种硬性手段。虽然有的小宿舍也不收礼金,但绝大多数公寓还是要收取礼金的。
签约后,八满问中介员工道:“我想尽快住进去,请问,今晚行吗?”
中介员工笑道:“请您再等两天吧。您这屋里的上一个房客刚走,我们得动手清理打扫一番。”
八满问道:“清扫我也会啊,要不你们别清理了,我自己打扫得了。我就是想今晚能有个住的地方。”
中介员工被八满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的言辞逗笑了,他解释道:“清扫是我们中介的工作,您是我们尊贵的房客,不可以自己动手清扫房屋,那不合规矩。您还是先找个小旅店权且住几天先将就一下吧。一周之后您就能入住了。”
八满很固执地问道:“住在小旅店我还是要花钱。我刚来这里,连赚钱的地方都没找到,就得不停不停地花钱,我压力很大的。我想尽快住进去也是为了能省则省。再说,规矩是死的,人不是活的吗。我这也是有难处才跟你们协商的。”
中介员工摇头道:“您虽然有苦衷,但规矩不能坏了。对,您在那边居住时要保持房屋的清洁,不要弄脏房屋。如果损坏了家具什么的,我们就没法给您返还押金了。”
八满见霓蓬人死脑筋,只好放弃了劝说。
房子要下周才能入住,那我今晚怎么办呢?万般无奈之下,八满拨通了金银花的电话。
“花姐好,我是八满。”尽管近藤老师已经在邮件里跟她说过有困难可以找金银花师姐,但八满还是觉得冒然打扰一个素未谋面的同门前辈很不好意思。她之所以努力与中介周旋,就是为了不欠人情,不寄人篱下。
“哦,你有事吗?”金银花的声音中透出了一种淡漠与疏离。
“花姐,我要不是走投无路,也绝不会电话你。我刚到这边,中介说新房子下周才能入住……”八满无助且无奈地说道。
“哦,你在这边还有其他的熟人吗?”
“除了近藤老师,也就是您了。”八满听出了金银花的拒绝之意。
果然,金银花明知故问道:“你干嘛给我打电话?”
八满心想:我要是说“是近藤老师让我来找你的”,这位大姐肯定会觉得是老师在卖人情,她在吃亏。还是谁都别提了。于是,她对金银花说道:“花姐,我得在您家住一周。要不然,我真的没地方可去了。”
电话另一端沉默了许久。终于,金银花说道:“我住的这个地方叫高岛平,你先过来吧。”
“谢谢花姐收留。”八满道谢后便挂断了电话。八满心知金银花对她没有一丝好感,但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似乎也只能忍受着别人的白眼给对方添麻烦了。
 
从新宿到高岛平需要搭乘JR埼京线转都营三田线。站内工作人员见八满拖着两个大行李箱子行走不便,就给她放行走快捷通道进了车站。
八满在来霓蓬国之前并没有见过“列车”,也没有做过地铁。她对于“列车”的认知来自于《千与千寻》,那个神奇的列车能带人通往一个未知的世界。霓蓬人搭乘列车都是遵守先下后上的规矩,车厢内不可以抽烟,不可以打电话。有的车厢里有专门为女乘客准备的爱心座椅,可实际上也有很多男乘客稳如泰山地坐在那些椅子上。如果有老人上了车,年轻人不让座也不会受到谴责。一般来说,这边的老人是不会主动开口要求年轻人让座给他的。有时候,年轻人出于好意的让座甚至还会被老人委婉拒绝。不过,霓蓬国的老人确实不需要被让座,因为他们的身体又健康又硬朗,走起路来健步如飞。给这样的人让座,反而是对他们的不尊重。“痴汉”是列车中的神奇物种,八满在出国前对这种东西也早有耳闻。所以坐车时她也出于八卦的心态看向车厢里形形色色的乘客们。可现实却很让她失望,因为大家不是在看书,就是在听歌睡觉。在非上下班高峰期的时段,乘客们都保持着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根本看不到传说中的咸猪手。
出了站台,走过一条很狭窄的“大马路”,八满忐忑不安地走向了师姐所在的公寓。虽然被收留,但一想到师姐万般不情愿的态度,八满就预感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一场强对流雷雨大风。
师姐住的这片公寓始建于昭和40年,当时的霓蓬国经济处于高速成长时期。为了给国内的劳动力提供住房保障,政府决定在郊外建设一片公寓出来。当时,很多居民的住宅条件并不是很好,能够进驻高岛平公寓是很多人的梦想。而梦想能实现的人毕竟是少数,只有符合条件的人才有资格入住这里。40多年后的今天,霓蓬国的经济就像霓虹一样在短暂的美丽之后,消退得只剩下美好回忆了。因而,这片公寓也失去了往昔的荣光,成了一些只有中下层阶级的市民和穷学生以及中老年人入住的灰色地带。
公寓楼下少有人迹,一楼只有围墙而立的大片邮箱和一处静静地停在一边的升降梯。八满站在升降梯门口,明显感到了一股阴冷之气从四面袭来。是啊,这里没什么年轻人居住,当然感觉不到旺盛的阳气。想到阳气不足,再看着眼前的升降梯,八满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恐惧感。在国内时,她总是爱没事找事地看霓蓬国出品的“耳袋”“怪谈”“都市传说”等鬼怪影视。现在,她终于能把所有关于电梯的已知鬼故事都在脑子里过了个遍。八满心想:我走出电梯之后就会看到长长的走廊。走在幽暗狭长的走廊中,只能听到脚步的回声和风的呼啸声。我去敲师姐的房门,但并没人开门。这时,房门忽然开了,师姐就在房间里背对着房门坐着,一动不动地坐着……
正在八满幻想着最恐怖的一幕时,忽然她的手机响了。
 
4篱下
(前一段被和谐)
果然,金银花横眉冷对地把八满狠批了一通。“不是我说你,你一个霓蓬语科班出身的人,怎么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你要来投我家,是不是得事先电话我征求我的意见?我说的这个‘事先’是起码要提前一周甚至是一个月。你既然已经确定要来这边考试上学了,那就得在这边早作打算。这样的话,我也会做个准备。你可好,走到新宿了才给我打电话!我能问问你是怎么想的吗?你这偷袭珍珠港一样的做派是为了打我个措手不及,之后好让我没法拒绝你吗?我跟你说,我也就是脾气好,不跟你讲这些有的没的。换了一个人绝对会把你拒之门外。真是搞不明白你们这些80后的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
面对金银花机枪扫射般地声讨,八满一直“嗯嗯、对不起、我错了”地赔着笑脸。直到金银花骂累了去喝水时,她才解释道:“花姐,我是想在那边多赚一点钱再过来应付这边的生活。毕竟这里的生活费要比我原先待过的乡村贵出很多嘛。我这么说吧,从国内来到这里这么长时间,我为了省钱连电饭锅都没买。”
金银花“咕咚”一声咽下一口水,惊诧地问道:“不买锅你怎么吃饭啊?”
八满指指箱子说道:“霓蓬人不是经常搬家吗,他们搬家时就会扔下一些带不走的家具。电视、洗衣机、电冰箱还有锅碗瓢盆,他们都会扔掉或送人。我就是捡了不知谁扔在垃圾堆的一些锅具回来用热水猛煮、消毒……”
“行了,行了,你可别说了!从垃圾堆里捡锅回来,你也不嫌恶心。”金银花皱着眉颇不耐烦地打断了八满的说话,露出了一脸鄙夷与嫌弃。
八满心想:谁能跟你这国费读博的人比。你当大家都跟你一样有钱,能各种穷讲究吗?“该说不说,霓蓬人用完的旧东西还是挺干净的。就说我捡来的锅吧,挨着炉灶的锅底都蹭得锃亮!而且,霓蓬国的垃圾堆也是神了,咋连个苍蝇都没有啊?”
“没苍蝇可有蟑螂!蟑螂爬过的东西那还能用?你还是赶紧把捡来的锅扔了吧,我想想都觉得又脏又恶心。”金银花说道。
“好,待会我去扔。”八满嘴上答应着,心里却在想:锅碗瓢盆是我吃饭用的家伙,扔什么都不能扔饭碗,不吉利。
金银花埋怨道:“我要是不让你在我这儿住,你是睡马路还是钻水泥管子?以后不要这样办事了,给人添麻烦真是很不好。我不知道你是受过什么样的教育,反正我的想法就是不给别人添麻烦才是真正的善良。”说完,金银花起身把房门的钥匙交给八满道:“这把钥匙你拿去用,我去朋友家住着。有事你给我打电话就行了,垃圾不用你扔,我到时候会自己处理的。就这样,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谢谢花姐,花姐慢走。”八满也跟去了门口去送金银花出门。
金银花哭笑不得地说道:“你还让我‘慢走’,这里到底是谁家啊?鸠占鹊巢也就算了,你还反客为主了。”
“我不会说话,不会办事,花姐多担待。”八满笑道。
“你自己在家时要把门反锁上,这样比较安全。再有,你看这门栓上不是有个暗锁吗?你把它也挂上,这样的话外边的人是没法推开房门的。冷了开空调,睡觉前可以洗个热水澡。楼下就是超市,那里边什么吃的都有。你不是在乡下赚了些银子吗,钱该花就花,别整那穷嗖嗖的一出,招人烦。”金银花又嘚吧嘚吧地关照了八满很多,才转身离去。
 
关门之后,八满长出了一口气,紧张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人也半倚半靠地堆坐在了墙角。都说女博士比较可怕,如今看来这传言绝非空穴来风!
不过,霓蓬社会确实是有凡事都要提前约定的规矩。这样的规矩甚至被写进了商务礼仪教材。如果有事不提前说,那将会被人认为是个不懂事的KY。至于要提前多久,做事周密的霓蓬人甚至能在今年把明年的事都预定下来。而明年一到,霓蓬人就会按部就班地经营新年的原计划。可见,霓蓬国是个充满了安心感与保障感的国度。按说在这样的国家生活一定很幸福吧?其实也不尽然,一味地按计划行事就会很不适应生活中出现的突发事件。长期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不但会觉得未来不值得期待,甚至还会丧失随机应变的能力。为什么“孟德献刀”这样的典故只能出自茶那,而“家康暖鞋”这样的典故只能出自霓蓬,偶然都是必然造成的。花姐之所以这样不满于借宿这样的突发事件,想必也是在霓蓬国的时间久了,适应了当地的生活节奏吧。
“不要给别人添麻烦”的确也是被霓蓬人信奉的至理名言。可人活在世似乎很难做到万事不求人。列子牛叉,也要御风而飞。自我管理虽然是自立自强的好事,但要说完全不给别人添麻烦,似乎也缺少了些人情味。
可不管怎么说,八满还是被嘴碎的花姐收留了。与其一个人在房间里反省,不如趁着天还没黑下楼买点吃的。想到这里,八满带好了钱包钥匙和手机就下楼去逛超市。
名叫“松坂屋”的超市就在公寓的楼下。认真论起来,松坂屋可是个有着400多年历史的老牌百货商店了。这家店铺的创始人是织田信长的家臣伊藤兰丸佑道,最初他开的只是间吴服店。所谓的“吴服”其实就是从茶那国的汉服改版成的和服。明治时期之前的和服被称为“吴服”。只从名称上来看,隔山隔海的茶霓两国就渊源不浅。后来,松坂屋的生意越做越大,最终形成了今天的大丸集团。八满所来购物的这个地方正是这家长寿老店。
 
超市的大门是自动感应门,门口摆放着雨伞架子。超市里是不准宠物入内的,所以一些小狗小猫就被主人拴在了停在超市门外的自行车车筐里。
一进超市,八满就被超市里的冷气呛得咳嗦了一通。霓蓬国的超市无论冬夏都冷得像冰窖一样。因为当地百姓对食品鲜度特别重视,超市为了给蔬菜、水果保鲜,便开启了十足的冷气。
八满绕着大门正对面的果蔬角走了一圈,就尴尬地走开了。这家超市的菜可真够贵的了,想必只有月收入高于20万圆的人才消费得起吧。至于冷鲜肉,对现在的八满来说更是不敢奢望的东西。
尽管如此,八满还是饶有兴趣地看向冷藏柜中的半成品肉。霓蓬国的肉类大多以鸡肉为主,其次是猪肉,最少的最贵的是牛肉,至于羊肉、驴肉,恐怕在全霓蓬国都不得一见。被切好的肉整齐地装在一次性塑料盒里。霓蓬社会的生活节奏很快,没人有时间在家剁馅,在厨房里打下手。因此,商家便向消费者提供了极其到位的服务。
此外,冷冻柜中还有不少在微波炉中热一下就能食用的披萨饼和通心粉等速冻食品。霓蓬人买这样的东西并不是因为它很好吃,而是因为方便省时。前方的货架旁站满了人,人们都在选购时限打折的生食、熟食。霓蓬国的生鱼片是不过夜出售的。每天早上生鱼片会从工厂送到超市,而超市的工作人员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对新鲜度逐渐降低的生鱼片做打折处理。如果说早上的鱼片还没有任何气味的话,晚上的鱼片多少会有些腥味。有腥味就证明鱼肉已经不新鲜了。即便如此,很多人还是会买走这样的鱼片,因为便宜。
八满转了一圈,最后只买了一包挂面和一打装在塑料盒中的鸡蛋。虽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但在没有收入的前提下,八满最终还是得靠省吃俭用的方式来维持生计。
吃饱喝足后,八满冲了个澡才躺在了床上。窗外雨潺潺,寝被不耐寒。真不知道不敢花钱不敢吃饭的生活过到哪天才算一站。寝室灯的开关是拉线式的,灯线很长,能垂到睡在床上的人的头顶,人不需要下地也能关灯。八满拉黑了灯,心想:霓蓬国的家具设计还真是注重小节,连个灯线都设计得如此周道,真不赖……
 
5 入试
在花姐家等候公寓入住通知的八满也按部就班地参加了一场入学考试。
出国前,八满在大学期间也有参加过霓蓬外教的考试。霓蓬人老师和茶那人老师不同的地方是:霓蓬人老师为了保证考试的公平性,会让学生在拿到试卷后先把试卷背面朝上扣在书桌上,等他确认了所有学生都拿到了试卷后,才一声令下让大家一起答题。想来这也是当年霓蓬国高呼“平等主义”的结果。其实这样做也有利于安抚坐在后排后拿到考卷的学生们的紧张情绪。与之相反,茶那人老师就不会去考虑这些小节,而先拿到试卷的学生也会率先审题进入考试状态。尽管后拿到试卷对后排同学在整场考试的时间上并无太大影响,但心情却总比先拿到试卷的同学会感到有些焦躁。
眼下,霓蓬国监考人员的工作态度比国内外教的工作态度还要严谨,试卷是监考人员每人一份一桌一桌发下去的。虽然八满也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不辞辛劳地这样做,但这种发放试卷的方式还是让考生享受到了一种VIP的感觉。
考试结束后,金银花通知八满说王老师从国内来这边学习来了,说有急事要见八满。八满闻听此言,忙跑去指定地点过去拜会。
当她到达目的地时,见王老师正和金银花正在比比划划议论着什么。她赶紧上前向二人问好。
“那行,你先回去吧。我跟八满好好说说这事儿。”王老师冲金银花挥挥手,打发她回去了。待金银花走远了,王老师才问八满道:“你,报考的是哪个学部啊?”
“啊?是霓蓬言语文化学部啊……”八满很是诧异,不知王老师为何有此一问。
王老师皱眉道:“可近藤老师是外国语言文学学部的啊!你报霓蓬语言文化学部算怎么回事!”
“啥?”八满顿时觉得耳边一阵滚滚的天雷,她心想:我说这试卷怎么看起来这么奇怪呢,原来是进错了考场!
“啥玩意啥啥的啊?做梦呢啊,你这一天天的。算了,不说了,咱俩先去食堂吃点饭。”王老师说着就带八满向学校食堂的方向走去。
“这个,老师,我不饿。”八满说道。
“饭钱我出!这回你该饿了吧?”王老师说道。
“那这回有点儿饿了。”八满赖皮地笑道。
 
师徒二人在学校食堂买了两碗海菜乌冬面。在霓蓬国,面条类食品大致可分为三种。它们分别是形似米粉的乌冬面,形似方便面的拉面,以及形似朝鲜冷面的荞麦面。但这些面条普遍都有一个特点,汤汁太咸。
八满挑起一枚海菜叶送进嘴里问王老师道:“您不是说近藤老师是研究霓蓬古典文学的吗,我寻思着霓蓬古典文学可不就是霓蓬言语文化专业的吗,所以我就报考了这个学部。”
“所以你觉得你的推理很有逻辑性呗?”王老师反问。
“既然近藤老师是搞古典文学研究的,那咋还成了外国语言文学学部的老师了?学校这样安排工作岗位明显不科学呀。”八满纳闷。
王老师冷哼一声道:“谁告诉你杂货铺只能卖零食不能卖生活用品啊?学校为了招生,多设置一些学科和专业还不是常有的事。你还是想想你现在该咋办吧。”
“我也不知道咋办啊。我就知道老师您来了是不会见死不救的。”八满像一记狗皮膏药一样地赖上了王老师。
王老师一边滋溜滋溜地吸着面条,一边对八满说道:“你以后遇上不明白的事多问问金银花,自己搞不定的事问问有经验的前辈不丢人。”
八满连忙摇头道:“不不,我这次住在她家已经很给她添麻烦了。不敢再问她了。”
王老师一看八满的神情,便放下面碗说道:“她那个人啊……那你该问也得问,丑话说在前头总比事后找人给你擦屁股强。”
八满点头道:“好的,老师我记住了。可这次怎么办啊?”
“唉。我都跟近藤老师商量好了,一会儿我和她一起去见校长,为你这事求个情。”王老师很无奈地说道。
“啊?都惊动校长了?”八满觉得很不可思议。
“你以为呢!”王老师喝干了面碗里的汤,擦擦嘴说道:“当时近藤老师问我这事该怎么办。我说实在不行就让她做一年研究生好了,来年再考。”霓蓬国的研究生相当于旁听生,和国内的研究生是两回事。而霓蓬国管真正的研究生叫“大学院生”。
“哦。看来也只能如此了。”八满无奈道。
“但近藤老师否定了我的提案。她说,再等一年的话,将来八满毕业都多大岁数了?又不是什么了不起的考试,干脆咱俩跟校长说一下得了。八满虽然报错了专业,但谁让领导把我安排进了外国语言文学学部去了?他们瞎安排误导了学生,他们也有责任。”王老师说道。
“啊?近藤老师这么性情中人啊。”八满笑问道。
“嗯。近藤老师是个风风火火大马金刀的关西人,做事不像关东人那样拿腔作势扭扭捏捏。就这点而言,她还是挺可爱的。”霓蓬国和茶那国一样,不同地区的人也有不同的性格特征。关西人比较开朗活泼,性格上较为幽默诙谐;关东人严谨认真,有板有眼。一方水土一方人其实也是当地历史文化等多方面因素沉淀形成的最终结果。
“但是,校长能同意吗?”八满依然有些担心。
“不看僧面看佛面。但愿他念在两校是关系户的份上能高抬贵手放你一马吧。不过,我可跟你说好,万一不成的话,你可就得做好多念一年书的心理准备了。”王老师说道。
“好的,我明白,麻烦您了。”八满感觉很是歉疚。
“不麻烦。我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要是我晚来几天,可能就帮不上你这个忙了。估计这次我来搞什么访学的最大价值就是帮你平事。”王老师叹息着感慨道。
“谢谢老师。”八满全无心情吃面,只觉得胸口被几天来种种打击和意外堵塞得满满的。
 
整整一下午,八满哪都没去,一直呆坐在金银花的家中忐忑不安地等待着王老师的电话。她在心里想着:要是两位老师办不成这事的话,我干脆回国算了。在这里待着有什么意思?多待一年学不到什么东西,每天还要打工赚钱交学费。有这工夫,我不如回国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上班,每月拿着两三千元的工资朝九晚五得了。虽然霓蓬人经常会说“不要放弃,永不言败”,但要是没啥希望和盼头的话,还不如回头是岸了呢。难道明知不行也要一条道走到黑?还是茶那人说的“车到山前必有路”听了让人宽心。
一阵颇有节奏感的手机铃声把八满从胡思乱想中拉回了现实世界。她盯着振动得来回转圈的手机心想:万一是个坏消息,我就带上行李回我的茶那神州!打定了主意,八满方才接起了电话。
“八满呀,你来一趟学校。我带你去见近藤老师。”电话那端的王老师说道。
“哦,好的!”八满听到王老师的话音中带些高兴和轻松的调调,就知道等待自己的不可能是最坏的结果了。
王老师带着八满来到了近藤老师的教研室,并在给八满做过引荐之后,让她向近藤老师道谢。八满当然知道这件事是个很大的人情,她用不太标准的鞠躬向近藤老师道谢,并由衷地说道:“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近藤老师笑道:“与其把这件事说成‘麻烦’,我倒觉得用‘震惊’这个词来形容它更为贴切。说实在的,报错了专业再补考,这好像是我国教育史上从来没有的事。你这是破了纪录了。挺好,给我们霓蓬国的教育界开了个剑走偏锋的报考先例。”
王老师也嘲弄地附和道:“别说你们霓蓬国没有这样的事,我们茶那国也没有这样的事。这都算是旷古奇闻了吧?”
八满被两位老师挤兑得一言不发,因为报错专业这事确实很让人无语。
近藤老师又捎带着责备了金银花一句:“八满来之前我都跟你说让你多照顾她,你就是不尽心。你要是尽心的话,能出这么大的乱子吗?”
金银花不敢回嘴,心里却老大的不高兴:我是来读博的,又不是给你们的宝贝学生当保姆的!她能不能入学,关我屁事啊?
八满说道:“老师,不能怪前辈没关照我。我来这边一直住在她家,她都很关照我了。这事怪我没问,想当然地报了名。失误也是我的问题,和旁人无关。”
近藤老师听了八满的话,笑道:“行,还是挺勇于承担自己错误的。孺子可教。八满,我给你15分钟时间你现在先看一眼这本书。看完之后咱们就去补考。”
“真是太感谢老师了!”八满不知该怎样向老师表达自己感激的心情。毕竟,霓蓬语比起茶那语还是少了不少的词汇量,即便是道谢也没有太多的语言可用,只有一个“阿里嘎多狗扎一麻丝”反复说才能表达心情。
近藤老师摆摆手说道:“没事,好好看书吧。”
就这样,八满参加了只有她一个人的补考。
这次补考堪称霓蓬国教育史上开天辟地的大事件。校长对本事件的批示是“下不为例”!
 
茶那国是讽喻支那吗
 
6 晚餐
虽然八满尚未得到官方消息说补考成功,但她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认为不会有事。因为近藤老师向校长开口提补考这事的本身就意味着老师很希望收她这名学生。霓蓬国的研究生、博士生的招生都是导师负责制。导师想培养哪个学生都是他的自由,校方无权干涉。但这也意味着导师必须为这个学生的入学和毕业负责,一旦学生不能按时完成学业,导师也会陷入被动的局面。而当八满想到王老师为她的事鞍前马后地跑一天时,八满决定以请客吃饭的方式表达对老师的感激之情。
“请啥请啊,你刚到这边连打工的地方都没找到,还请我吃饭?你的心意我领了,但吃饭还是我请你吧。”王老师的言谈举止十分直率,全然没有低级文人作态矫情之相。
“可怎么好意思让老师破费。”八满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也明白公费访学的意思。
“咱们师徒俩就别虚着了,怪没意思的。走吧,走吧。你来这边也没多久,这家伙,咋饿得马瘦毛长蹄子肥的?”王老师一边打趣着,一边带八满去学校附近的一家颇有霓蓬风情的餐馆吃饭。
霓蓬国的餐厅一般分为可吸烟的席位和不可吸烟的席位,这样划分其实是对不吸烟的客人的一种尊重与保护。王老师有抽烟的习惯,所以两人决定在吸烟席就餐。王老师把菜单递给八满说:“你先看,可着你点。”
八满连忙摆手道:“我不会点,不知道什么好吃。老师对这边的菜品了解,您点什么我吃什么就行了。不过,要是有鸡蛋糕的话,我想来上一碗。我自从来这边之后就再也没有吃过鸡蛋糕。”
没多久,服务员推着餐车端上来两份一样的饭食。有炸虾、天妇罗、烤鱼、味增汤以及八满爱吃的鸡蛋糕。
鸡蛋糕并不是海绵蛋糕那样的东西,而是用搅碎了的鸡蛋加水放在笼屉里蒸出来的美食,用它拌米饭加葱花、酱油最是好吃。霓蓬国的鸡蛋糕也叫茶碗蒸,它在制作方法上也颇具匠心。他们喜欢在蒸煮之前在蛋汁里加上虾仁和松茸,这样做出来的鸡蛋糕口味当然也是极鲜极好的。
 
王老师一边吃饭一边对八满说道:“你当初在乡下和那里的导师闹翻了的事我都知道了。我在国内时本想告诉你那边的住宿费用的,但后来事情一多我就忘了。不过,那小地方的学校就算是个公立大学,就算它世界排名前50,我觉得也没有来这边上学好。你是来求学的学生,我是个老师,按理说咱俩不应该提‘学习无用论’,学习肯定是有用的。可我个人认为,只学点课本里的知识,只关门搞研究,来留学一次对人家这边最繁华最优秀的一面如果一无所知的话,那也没什么意思。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时代早就过去了。你将要就读的这个学校,可能名气上没有那个学校大,不过我想你一定会在这边有更多的体会和收获。我当初留学就没有选择去繁华的所在读书,现在想想有些后悔了。”
八满笑着恭维道:“老师在安静的地方上学,所以满腹经纶啊。”
王老师笑着说道:“安安静静学习的人多了,可熬到退休也评不上教授的人更多。什么诺贝尔这奖那奖的,我这样的人就更不用想了。所以,我的想法就是,如果你的生命达不到一定的精度,也可以延展其宽广度,在同样的时间段,你除了学习,还能收获更多的课外体验,这不是很好吗?你现在经历的事一定会在将来的某个时段对你的人生有所帮助的。这就是我一个老留学生对你这个小留学生的意见。”
“嗯嗯。老师的这番话真是让我受益匪浅。”八满首肯了王老师的心得体会。
“你来这边之后和你妈经常联系吗?”王老师问道。
“嗯,我都是邮件和她联系。不过,我觉得跟她也没啥可说的。因为我在这边每天就是看书打工,打工回来就很晚也很累了,天天让我给她写邮件的话,我也会觉得没有话题,联系家里人也累的慌。”八满答道。
“那你也得经常跟家里人保持联系。你在国外毕竟不比国内,国内的话怎么都好说。现在的大学给学生提供的都是菲佣式服务了,学生在国内的大学不可能跟家里人失联。但你在国外,家里人就不好找你。我可听说你妈送你去机场的那天,她都哭了。这样看来,她还是挺在乎你的,毕竟你家就你一个孩子嘛。”王老师知道八满和她妈之间有些隔阂,所以就想趁此机会帮她们缓和一下。
八满干笑了一声道:“她与其哭鼻子,不如给我汇点银子过来。我就是缺银子,所以才没时间跟她联系啊。老师,可不是我挑她的理,当初我考研时要报考北京的学校,她偏不让。结果我的分数不够考本校的,倒是够晋京的。都怨她瞎指挥!我的人生都是让她管得乱七八糟的。”
“关心则乱。我也觉得涉及到人生选择时,还是自己决定比较好。这样不管结果如何,你总不会觉得被人拖累了。你说得对,我也得好好反省反省自己,我也不能多管自家孩子的事了。唉,你的那个考研、留学和补考让我明白了否极泰来的真正含义,人生的转折是由偶然创造的。”王老师笑了笑,又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吐出一阵云雾问道:“你很羡慕金银花吧?”
八满笑着答道:“还有人不羡慕她吗。她可是国费留学啊。不用打工就能学习,棒棒哒!”
 
王老师看着窗外马路上过往汽车的车灯说道:“她当初的国费读博是我帮她申请下来的。当然,和她同批的学生里边还有个很是聪明伶俐的姑娘。但那个丫头不是个能沉住气学习看书的人,所以我就没把这个经费和推荐给她。那丫头当时还跟我一顿闹,说我偏心。她叫宫蔷,是从西北的学校考到我门下读研的。”
“那说明老师还看人还是很准的。花姐确实是学习型人才。”八满笑道。
“不过,世上没有完美的人。有的人学习虽然很好,但做人却差了那么一点点。本来我是希望她能怀有一颗能够助人为乐的心,让她凭借自己的力量多多帮助你们这些后来人的……”王老师的语气中透出了一丝遗憾。
“可是花姐已经做得很好了。她还借了我房子住。”八满说道。
王老师摇摇头,说道:“帮你那是江湖救急。但她不是个很圆滑很通情达理的人,这对她将来毕业返校工作没有好处。”
“可她都是博士了,一定会有单位接收的。这个学科的博士还是很值钱的。”八满说道。
王老师被八满的价值观逗笑了,他说道:“还值钱不值钱,博士又不是藏獒。唉,不过,看国内学校的人才行情,博士还真跟藏獒差不多。因为太多的用人单位对人才的审核标准就是一张学位证。撑死了就再看一下这个人才的外语水平。至于这个人到底适不适合当老师,根本没人去想。所以,我对这样的现状也是挺无奈的。不是每条狗都适合做导盲犬,也不是所有的博士都适合当老师。但有什么办法呢?现在的用人单位就看应聘者的硬件,软实力一点都不看。”
八满笑道:“会好起来的。再说,您的学生哪里错得了?”
“你呢,你毕业之后想当老师吗?”王老师问道。
“我呀,我还没想过。但实际上我也不太喜欢当老师,这是个挺没意思的职业。但我爸妈似乎很喜欢这个职业,说稳定。”八满撇嘴说道。
“那是,是挺稳定的。每年寒暑假不上班也拿工资,这辈子按照教学大纲写教案就不会出错,准时上下班不犯大错误就能稳拿退休金。哦,对了,社会地位还高,说出去还体面。”王老师的语气中带着自嘲的味道。
八满也觉得王老师是在揶揄这个职业,便也跟着笑道:“您也不用太悲观,会好起来的。虽然我也没有什么根据,但就是直觉吧,一定会好起来的。”
“哼,要是教出来的学生都像你这样糊涂,我估计这行也没啥指望了。”王老师笑话了一通八满,又说道:“这要不是为了帮你,我老王这辈子跟谁低过头?向来都是别人求我,哪有我求别人的时候?何况还是向一个霓蓬人低头。你以后可得好好学习啊!不然都对不起我这次向他们低头哈腰搞得这么窝囊的一档子事。”
“好的,好的,老师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八满赶忙表态。
“那就好。在这边自己要好好照顾自己,无论是学习还是生活都得自律,可不敢做些不自尊自爱的事来。时候不早了,你明天还得去银行开户吧?得先有个账户,然后打工赚钱人家好给你发工资啊。”王老师说道。
八满点点头,笑道:“对,先办银行卡,入学之后提交打工申请,之后我就可以按部就班地开始勤工俭学的留学生活了!”
“国民健康保险你也得办。那个还是挺好的,万一你感冒咳嗽,用它去医院花钱就少。”王老师提醒道。
“那个呀,那个最没用了。我都从国内带了很多感冒药过来。不怕有病的。倒是那健康保险,要每月交1千圆的保险费,对我来说是个负担。”八满说道。
“交吧,以防万一。这东西和咱们国内的医保差不多,但这边的药效不错。万一国内有人托你给他们买药呢?你可以用保险买个打折的药给他们,再朝他们要不打折的钱。”王老师狡猾地笑道。
“姜还是老的辣呀!”八满也一脸奸笑地竖起了大拇指。
 
7 新居
转过天来,房屋中介的工作人员通知八满已经可以入住了,并约她出来把钥匙给她。八满很是高兴,她挂掉电话便一路小跑地赶去约会地点。
来做交接手续的是一位年轻的小伙子,他见到八满之后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说:“您好,我叫高木。估计咱俩以后也不会有机会长期相处,所以就不用说‘请多多关照’了吧。”
八满觉得高木是个很风趣实在的人,便笑着说道:“没有‘多多关照’,就是‘一期一会’也是好的。”
高木很惊讶地看向八满道:“哟,您一个外国人也知道‘一期一会’啊?还真是不简单呢!”
“略知一二。”八满笑道。“一期一会”其实是个茶道术语。它本来是指在茶室中的主客双方在饮茶时赤诚相见、用心交流的风范。衍生出来的意思就是即便是在短暂的交往过程中也要与人真诚相待。
“我带您去看看房子吧。过了这个天桥,再走上五分钟就能到了,您跟上我。”说着,高木便在前边带路。行进过程中,高木为了不冷场,便找话题道:“这些天您都住在哪里呢?在我们这边租房确实需要按程序办事,让您久等了。”
“我在师姐家住着呢。”八满答道。天桥上铺着一层胶皮,走上去很有弹性。而天桥的下方是一片较为荒凉的所在。八满问高木道:“霓蓬国不是个很发达的地方吗?为什么这里看上去这么荒凉?”
高木笑道:“嗯,确实有点荒无人烟。不过,再怎么繁荣的国度也一样会有萧条清冷的所在。外国人必定以为霓蓬国里处处都是池袋、涩谷和新宿,但实际上我们能拿得出手的城市也就那么几个而已,并不是到处都是人间仙境。如果您觉得我们这边很发达、很繁荣,那一定是你们的媒体把我们说得很美好。可在我看来,现在我国的形势是出生率正在逐年下降。这就意味着将来我们国家荒无人烟的地方会越来越多。”说完,高木便是一阵放声大笑。
八满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人口少的话你们的就业率就会高起来的吧。那么毕业生找工作就不成问题了。”
高木大摇其头道:“人口多少和就业率高低似乎真没啥关系。霓蓬国就是这样,只要世界经济一走下坡路,第一个裁员的肯定是霓蓬企业。霓蓬企业可真称得上是‘金风未动蝉先觉’啊!相反,我倒是挺羡慕你们茶那国的就业形势的。你们人口多就意味着市场大,人多内需好,有内需还怕找不到事做吗?我对经济不太了解,人多可能是日子过得紧巴巴,但没人肯定是没钱赚。您毕业之后打算留在这里吗?”
“毕业之后的事我还没有想过。可我没什么本事,留下来的话恐怕也做不了什么吧。”八满说道。
“嗯嗯,我也觉得还是回国发展好。说来您还是挺勇敢的,敢一个人过来留学。要是换做我的话,我可受不了飘落在异乡的那种孤独感。”高木一边说,一边提醒八满小心脚下的台阶。
 
下了天桥便能看见一小片的居民区。这片居民区和高岛平公寓不同,房屋以平房小院为主。霓蓬国的私人家小院落都打理得十分精致美丽,很多人都喜欢在院落中养花种草。在温带季风气候的呵护下,庭院内各种常见的花草会在一年四季相继绽放。不少人家的院子里还栽种着柿子树。寒冬时节,金灿灿的柿子就会引来不少乌鸦前来啄食,看上去颇有情趣。不爱侍弄花草的人也可以豢养猫狗。养狗的宅院会在门前贴上一枚“有犬勿入”或“内有猛犬”的警示牌。不过,霓蓬人养的狗比较懂规矩,轻易不会大吼大叫,且出门时都有主人用牵引绳牵好,粪便也会被主人捡起来处理掉。所以,霓蓬国里很少发生恶犬伤人的事件,爱狗的人和不爱狗的人都能相安无事。
八满看到丁字路口处有用蓝色的网兜罩起来的垃圾,便好奇地问高木道:“你们的垃圾为什么要用网兜罩住呢?”
高木笑道:“因为我们这里有很多流浪猫,它们为了找吃的会把垃圾堆翻得乱七八糟影响环境。为了保洁、不影响市容,我们就这样处理了。对了,我们这边扔垃圾的规矩很繁琐,每天允许被扔出来的垃圾都不一样,你要看好说明才能扔。否则扔掉的垃圾还会被送回来哦!”
“不会吧。你们的垃圾管理做得也太过分了吧!”八满有些哭笑不得。
“是啊,我也觉得有点太过分了。我经常能看到一群人在丢弃饮料瓶时站在回收箱旁边强迫症般地把瓶盖扔进一个桶,再把瓶子上的包装撕下来扔进另外一个桶,最后才把瓶子扔到第三个桶……这大好的时间都拿来做垃圾分类了,难道这不是一种浪费?说实在的,外国人都说霓蓬人精明,会算计。可就垃圾分类这事来看,我觉得霓蓬人只会算小账,有些小聪明,大盈亏就想不明白了。”高木无奈地摇摇头,又对八满道:“咱们到了,您将来就住在这个白色的房子里。”
“哟,这二层小公寓设计得还是蛮漂亮嘛!”看着素雅清洁的装修风格,八满露出了欣喜的笑容。
“您试试钥匙吧。我想它应该能打开房门。”高木本来想自己开门,但看八满这样兴奋,就把亲手打开房门和第一个看见房间内布局的优先权让给了她。
开门之后,八满再次领会到了什么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门口有个很小的玄关,小到地面只够摆放两双鞋。屋里的地板比玄关稍高一点。洗手池就紧挨着玄关,水池下边就是双门小橱柜和单门迷你单人用小冰箱。冰箱虽小,却依然有冷冻层和冷藏层之分!与房门相对的便是卫浴设施。尽管卫生间已经很小了,但设计者依然千方百计地在这卫生间里加了一个泡澡用的浴缸。霓蓬人虽然也淋浴,但他们更喜欢泡澡。泡澡有利于人体血液循环,是成本低廉的养生方法。为了让泡澡人能够享受到舒适的水温,浴缸上边往往还设有保温盖。
高木问八满道:“怎样?您还满意吗?”
 
八满答道:“其实从风水的角度上来讲,厨房和厕所正对着房门的设计非常不利于聚财。唉,但是我现在这个样子确实也没法挑三拣四的了。”
“您还懂风水啊!”高木再次被八满的言谈震惊。
“略知一二。”八满笑着问道:“对了,您不是说我的房间还带个小阁楼的吗?”
“对对,有有有!您请进屋。”说着,高木说了一句“失礼了”,便脱鞋走进了屋子。房间一共有两扇窗子。一扇窗子较高,为的是补充室内光线。另一扇窗子则是能够开启换气用的。墙壁上还挂着一个老旧的空调。高木用遥控器试了试,能用。他指着房间的一层对八满说道:“这里就是客厅了。虽然有点小,但您一个人住也够用了。阁楼的话,您往上看。”
八满顺着高木指点的方向望去。果然,客厅与天棚之间还强行搭出来个小二层!为了方便住户上楼,房间里还特地准备了一架木梯。八满踩着梯子上楼观看----上边的空间还真不小,别说她只有一个人,就是三个人睡在上边也不成问题。而且,楼上也铺着地板,只要再铺上一层垫子就可以打地铺睡觉了。八满赞道:“你们的房间设计可真是精巧!这蛐蛐笼大小的地方硬是挤出了这么多空间来。”
高木笑着附和道:“没办法,我们的国土面积本来就很小,想要生活过得去,平时就得多动脑。空间就像是牙膏,挤一挤总会有的。”
“自己在这里住真心不错,就是一楼潮气大,这点有些烦人了。”八满说道。
“您将来有钱了,还可以换到更好的房子里去。这里就临时将就一下好了。房租的话是每个月的25日转账,但我建议您24号就去转账,这样毕竟节省时间。另外,您一个女孩子住在这里,为了安全起见,洗完的衣服还是不要晾晒到窗外比较好。”高木劝道。
“啊?那怎么办啊?”八满有些为难。
“没关系,洗衣店里都有烘干机,您可以把洗完的衣服拿去烘干,又不要几个钱。”高木说道。
八满心下觉得烘干机很脏,但为了应付高木,也就随口说了句“明白了”。
“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要是没事的话,我就要回去了。”高木说道。
“我没啥要问的了。我们一起出去吧,正好我也得把自己的行李从师姐家搬过来。”八满笑道。
两人路过一家便利店时,高木张罗着请八满喝饮料。
八满有些不好意思。今天是星期六,高木是在休息时间来陪她看房子的。霓蓬国虽然没有打赏小费的恶俗,但工作人员倒是也没有义务请客户吃吃喝喝。
高木见八满一副推脱之相,便笑道:“一瓶水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你不是说‘一期一会’吗?估计咱俩以后不太可能会见面,你喜欢喝哪种随便挑就是了,不用帮我省钱。”
“高木先生,您真是太爷们儿了!”八满赞道。
高木也笑道:“不是您说的吗,要‘一期一会’。”
良好的人际关系从互相忽悠开始。至于能不能深交,还要听其言,观其行。
 
师徒俩正在说话间,远远地走来了一个身着黑西装、打着白领带的男老师。他和近藤老师打了个招呼,又看了一眼八满才笑着问道:“这是您新收的弟子吧?”
“对对,新来的。”近藤老师一边笑着承认,一边给八满引荐道:“八满,这位是青天目老师。快,跟老师做个自我介绍。”
八满心下觉得好笑:“青天目”,他咋不姓“擎天柱”啊?但她强忍着笑意正正衣服对面前这位年近花甲的老先生说道:“老师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我叫……”
还不等八满把话说完,青天目老师就打断道:“不用介绍了。你不就是那个大名鼎鼎、威震一方的八满吗?咱们学校这一亩三分地,还有不认识你的老师吗?你呀,以后见了谁都不用再说这些客套话了。”
近藤老师被青天目老师的这番话也逗笑了,她说道:“不介绍就不介绍。反正这孩子将来肯定要选修您的课程,您到时候再关照她吧。”
选课不应该是自由自愿的吗,为什么近藤老师要把八满引荐给青天目老师呢。因为研究生到了毕业论文答辩的时候,是要接受除了自己导师以外的两个老师的评审的。为了让学生能够顺利毕业,霓蓬学校的导师制就是“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导师两个帮”。让学生平时就参加另外两个评审老师的课程,会有助于评审老师了解学生的想法和他的论文。学生当然也可以根据评审老师的意见来修改论文。不过,评审老师的意见只能做参考,最终的论文指导意见还是要以指导老师的意见为准。以八满为例,近藤老师的指导意见就比其他两位评审老师重要。
青天目老师连连点头,接受了近藤老师的委托。他又问八满道:“在你的印象中,霓蓬人的姓氏都是像你们老师这样的吧?你对我的这个姓氏有了解吗?”
八满摇摇头说道:“您的姓氏起源我还真是不知道,但我却知道有阙宋词中带您的这个姓氏。”
青天目老师听了八满的回答很是惊奇,便颇有兴趣地追问道:“不知那宋词是怎么说的?”
“这词是南宋词人张元干写的,叫‘目尽青天怀今古’。您看,这里边不是有您的姓氏吗。”八满答道。
青天目老师和近藤老师对视一眼,忙连声称赞道:“哎呀呀,厉害了!近藤老师,您这弟子了不得了。连宋词都知道。现在的茶那年轻人还有知道宋词的吗?厉害了!”
近藤老师也面露喜色地对八满说道:“我这就得对你另眼相看了。我的教研室里有那么多的茶那人留学生,却没有人知道宋词。我逼着他们看白居易的诗,他们还爱看不看的呢。这我也纳闷了,白居易的诗写得那么好,你们茶那人却不屑一顾。难道是咱们的审美品位不同吗?”
青天目老师点头道:“那当然,茶那人比起白居易,更尊崇李白。因为李白的诗更有气魄,符合他们大国人的风范和格局。咱们喜欢白居易是因为白诗好懂且内容真实感人,易懂而重感情确实是咱们的审美标准。茶那是大国,大国人就喜欢看‘语不惊人死不休’。不像咱们,看个细腻有韵味的东西就很满足了。”
“好啊!茶那国的诗文与传统这就算是后继有人了吧?挺好,挺好!你可比你那些师姐强多了。不要骄傲,要继续努力学习。”近藤老师鼓励一番八满又说道:“青天目老师也是研究茶那的古典文学的,对你们的历史文化都很懂,你有不明白的,一定要多请教他。”
“哦,好的,一定。”八满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在想:真的假的?我向一个霓蓬人请教茶那国的文化和历史,我疯了吧?茶那古文和现代文我都懂,干嘛要问一个外国人呢。
青天目老师说道:“谈不到跟我请教。只不过,同样是一本茶那古书,可能我们的解读视角就和你们不一样,到底谁的解读是有道理有根据的,这个可以具体商榷。你也不要因为我是老师,就对我言听计从。我也不会因为你是学生,就不重视你的想法。比如你对我姓氏的理解,这就是一个很有趣的视角。”
八满觉得青天目老师的这番话很有道理,又颇有兴趣地追问道:“您这个姓氏到底是怎么来的?”
“其实我应该叫‘生天目’,但后期人们就写成了‘青天目’。所以,我的姓氏就是个误会,不如你的解释来的风雅。”青天目老师笑道。
被青天目老师这样一说,八满反倒觉得自己卖弄的样子有点可笑。她这次才很郑重地对青天目老师说道:“学生八满,请老师多多指教。”
青天目老师也立正还礼道:“也请你多多关照我。”
如果说刚才的入学典礼还略显浮华,那么眼下的一番交流可谓把入学拜师的仪式真正地“郑重”化了。
 
9 同窗
在八满看来,霓蓬国的教学形式也非常不可思议。在她的印象中,上课就应该是老师在前边叨叨念念地讲,学生在下边边玩手机边写笔记跟着听,之后老师布置完了作业也就下课了。但霓蓬国的课堂形式彻底颠覆了她的认知。就拿选课来说,偶然间选了同一科目的各专业学生会在短暂的时间内成为同学,下课之后可能又回到了谁都不认识谁的状态。而老师在讲课时几乎也没有教材和教案,所用的材料都是他们自制的。或者,老师会告知学生某数据库的链接,让学生自选数据来做“课堂发表”。
学生们的课堂发表看似简单,但实际上这却是个非常能检验出老师指导能力和学术水平的活动。因为老师必须对学生的发表做出评判意见,学生的发言中哪里正确、哪里有问题,老师必须在听完之后马上做出反馈和评价。而学生们的发表选材是自选的,老师事先无法得知学生们的发表内容,所以这种当场点评和讲解是非常见功底的教学方法。对比国内,课堂上很少有这样灵活的教学形式,倒是为了教学评比而精心设计的板书、多媒体、幻灯片比比皆是。这种教学形式和国内课堂唯一的相似之处就是问答与讲解。这个相同点让八满好歹还能跟得上课程进度。
还有一种奇特的教学模式是八满完全不能理解的,即“研讨课”----Seminar!研讨课是个什么东西?讨论什么?和谁讨论?最终会得出啥样的讨论结果?这些都是让八满感到十分蒙圈的问题。苦闷了一段时间,八满向用订书器装订发表稿的金银花请教道:“花姐,研讨课到底是干啥的?”
金银花既没有停下手中的活,也没有抬头看八满,只是拉着脸抱怨道:“研讨课是最无聊的课!在咱们老师的教研室里一坐就是一下午,吸她吐出来的二手烟。”
“这么恐怖啊!那,咱们讨论总得有个话题吧?要不然咋讨论啊?”八满一边追问,一边帮着金银花整理发表稿资料。
“唉,我也不明白有个屁可讨论的。所谓的研讨课其实就是一个学不到什么的超长发表会。发表的内容就是你最近都研究了什么,得出了什么阶段性的结论。之后,大家根据你的发表内容和收集到的材料提问,回答不上的问题就是下一阶段的研究课题。”长期以来一直受研讨课所摧残的金银花对这种教学形式的忍耐已经达到了极限。
“这样啊……”八满虽然附和了一句,但心里却依然糊涂得很。
金银花把装订好的材料收拢到一起,对八满说道:“反正你参加了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好吧。”八满要帮金银花拿着发表材料去教研室,但却被对方礼貌地婉拒了。
 
教研室的门是开着的,胖林和小泽兰早就到了。金银花进屋之后跟他俩打了个招呼,便找了个离门口近的位置坐下了。这里离着近藤老师比较远,不至于被她吐出来的烟熏成腊肉。读博的人基本都是大龄青年,而爱美是女人的天性,金银花才不想在这样的地方就默然老去呢。
八满挨着金银花坐着,她打量着近藤老师教研室中的藏书,不禁发出了啧啧的感叹。书架上的几本漫画书让八满眼前一亮,她兴奋地问金银花道:“师姐,老师这么有学问的人也看漫画吗?看来霓蓬国动漫产业发达,人人都爱漫画的传言还真不是空穴来风啊。”
金银花不屑地笑道:“你知道个啥呀?那漫画是老师为了给看不懂古典名著的人科普入门用的。《源氏物语》你看过吗?”
“没看完,太磨叽,看不进去了。”八满面露羞愧之色。
“这是漫画版的《源氏物语》,实在觉得文字版的难读,你还可以看画。”金银花回手抽出一本书递给八满翻阅。
八满看着精致的绘图,笑问金银花道:“有人说光源氏是平安朝的贾宝玉,还有不少人拿他俩做对比。师姐觉得这个比较有意义吗?”
“我都不明白这帮吟风弄月的学者们脑子里想的是些什么。难道形式上相似就有比较的可能吗?《红楼梦》讲的是封建大家族的兴衰荣辱吧,《源氏物语》讲的是对爱情和人生的思考吧,这两本书的着眼点都不一样。就因为各自有一个风流倜傥的男主角就开始比较、闲扯,这不是自欺欺人么。”金银花毫不客气地批评道。
见金银花越说越激动,八满不由得反省:我不过是随口一问,怎么就跟踩了她尾巴似的呢?正当八满不知所措时,从门外进来一个满脸胡子的西洋人。而金银花一见来人,便眉开眼笑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来了,达里奥。”
名叫达里奥的西洋人也笑着冲金银花摆摆手,就也选了个离门近的地方坐了下来。
“这人是谁啊?长得挺个性啊。”八满好奇地问金银花道。
“这是老师的心肝宝贝,伊国人,来这边做公费交换留学生的。不过,他是个比较狡猾的家伙,经常装肚子疼翘课。你今天能见到他,说明你也挺幸运的。”金银花轻描淡写地说道。
“他来不来跟我幸不幸运有啥关系?”八满没明白二者间的关系。
金银花轻笑了两声,说道:“有些事你过段时间就都明白了。我现在告诉你等于剧透。我先不说,你得自行体会其中的奥秘。”
见金银花故弄玄虚,八满也就不再多问。
 
坐在金银花身边的达里奥翻着她的发表稿问道:“我的天,你今天还讲这些没用的东西吗?我都快要听吐了。”
金银花反唇相讥道:“吐了好啊,吐了你正好不用来上课了。又不用上学,又能领到每月25万圆的奖学金,做个奖学金小偷多好。”
达里奥尴尬地笑道:“咱俩彼此彼此,谁也别说谁。你不是也经常用自习室的电脑看电视剧吗?可话说回来,要不是为了来这儿公费度假,我才懒得花时间听你啰嗦什么通俗小说的受容呢。你说,你研究这玩意儿有用吗?”
“你呢,你研究的同性恋进化史有用吗?我每次听完你的发表都会怀疑人生的意义。我的研究课题就算是没用,也不反社会。你的那叫‘鸳鸳相抱何时了’,说得好听那叫亚文化,其实你就是打着学术的借口耍流氓吧?”金银花犀利地抨击道。
两人笑里藏刀似的一段对答让八满觉得不寒而栗。八满心想:这两项研究其实都没啥用,还真是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正当同学们互相嬉闹打趣之际,近藤老师的到来让教研室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所有人都在她进门的一刹那闭上了嘴。近藤老师一边跟大家打招呼,一边走到她的龙书案前坐了下来。她环视了学生们一圈问道:“你们一个个咋都离我这么远啊?来,来,都往里边坐。一会儿还有本科生要来上课,你们都堵在门口坐着,他们不方便往里边进。”
无奈,学生们一个个又只好坐到了近藤老师的身旁。
正当八满准备往里边走时,近藤老师却制止道:“你就不要往里来了,不方便给我冲咖啡。”
八满闻言就是一愣,心想:这是什么意思,我怎么还有学习以外的任务啊?
胖林一脸得意地对八满说道:“你来之前都是我给老师冲咖啡的,现在你来了我就可以甩手不干了。”
近藤老师笑着问八满道:“小满,你听明白了吗?咱们班的规矩就是这样,新来的弟子负责给老师冲咖啡。”
八满点点头说道:“我好像是懂了。是不是说唐僧在收沙和尚之前,行李担子都是猪八戒挑,沙和尚来了就是沙和尚挑。”
近藤老师看了一眼胖林的身材,又看了一眼八满,忍不住笑道:“你的理解非常正确,比喻也够生动形象!”
胖林却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心想:这新来的是在骂我是猪吗?
 
而其他同学并不管那么多,大家都觉得好玩,就跟着笑成了一团。只有达里奥不懂个中奥义,偷着问金银花笑点在哪里。
八满虽然在心理上对近藤老师的安排很抵触,但又觉得这样的风格似乎和武侠小说中写的某些门派里的师徒关系很相似。而这样的风格和做派在茶那国早就不存在了,学生和老师都是平等的,学生凭什么给老师端茶倒水呢?又不是封建社会,又不是大家长制……八满问近藤老师道:“老师,您现在要不要来一杯咖啡?”
“好啊,麻烦你了。”近藤老师说道。
八满心想:咖啡这东西苦了吧唧的,还是兑一点白糖和咖啡伴侣进去比较好喝。于是,她就按照自己在国内的喝法给近藤老师调了一杯咖啡。
可当近藤老师品了一口咖啡时却皱起了眉头,问道:“咋是甜的啊?”
“这……”八满没想到近藤老师不喝甜咖啡。
近藤老师又咂摸了一下咖啡道:“你不会是把咖啡伴侣和白糖都加进去了吧?”说完,她就笑了起来。而达里奥听了也跟着笑了起来。
正当八满一头雾水的时候,金银花被这些人笑恼了。她解释道:“老师,在我们国内很多人都是这样喝咖啡的。其实我们茶那人并不爱喝苦的东西,在咖啡里加糖是很正常的。只有部分为了证明自己有格调、懂咖啡的人才打肿脸充胖子捏着鼻子喝苦咖啡。八满给您的咖啡里加糖和咖啡伴侣才证明她有考虑到饮用者的感受。”
近藤老师恍然大悟,并连连点头道:“是这样啊。明白了。小满,谢谢你了。下次你冲咖啡只加咖啡伴侣就好,不要加糖,我不喜欢甜的。”
“收到!”八满回答。
 
10 申请
上了大半天的研讨课,八满才明白了“研讨”的所指。其实这堂课就是大家拿着各自的复印材料说一下所研究的课题的具体进程,之后老师和其他同学会针对发表内容和复印材料提出一些自己注意到的问题和改进意见。这种研讨模式的优点是能够集思广益、广开言路;缺点是大家研究的课题都不一样,对别人的研究领域很难有所了解,所以大多数的问题都很难问到点子上。而至于课题下一步应该怎样研究,还要看近藤老师给出的最终意见。研讨课的可怕之处是:在场的所有人都必须针对发表者的讲话提出问题,没有问题编一个问题也得问!哪怕你是第一次听发表者的讲话,也必须就他的发表内容提出问题来。用近藤老师的话说,提出的问题必须得对发表人的研究有帮助才行,不能问不相干的问题。
今天的发表人是胖林。他研究的是古代的霓蓬诗人模仿茶那诗人写出的汉诗。什么叫“汉诗”?这是一种与“和歌”相对的文体,和歌用假名写作,汉诗用汉字写作。假名写出来的和歌往往用于表现霓蓬国本土的世事情怀,而汉诗则是要模仿《文选》、《艺文类聚》中的措辞方法,合辙押韵地用汉语写诗。当然,这样煞费苦心地写诗肯定是要“货卖帝王家”的,自娱自乐何必搞得压力满满?客观地讲,古代的霓蓬诗人能用外语写诗,且能引经据典地凑成很多本诸如《怀风藻》《文华秀丽集》这样的诗集来,也确实是很了不起的事。
胖林对自己的发表和课题一直都非常引以为傲,因为研究的内容十分高雅,一般人干脆看不懂,所以除了近藤老师也没谁能质疑他什么。当他结束了发言之后,就扶着眼镜看向大家说:“大家有问题,欢迎提问。”
近藤老师首先肯定了胖林的努力,道:“真不错,又做出了这么多的资料来。看出来你用功了。好,现在从金银花开始,大家对胖林的发表进行提问。”
八满对胖林的发表简直是鸭子听雷般的糊涂,他比较来比较去,到底想说什么?八满完全不明白胖林的研究意图在哪里。可不管她听懂了多少,近藤老师都在催促着她赶紧提问。
八满眨眨眼睛,咽了口唾沫,问近藤老师道:“老师您喝咖啡吗?要不我给您冲杯咖啡?这回不放糖。”
近藤老师嘿嘿地笑道:“你少来这套!赶紧提问,我等不及了。”
八满见诡计没有得逞,只好来回翻着复印材料,最后她清清嗓子问胖林道:“刚才林同学的发表很精彩、很值得我学习借鉴。不过,我一个新人,我确实不知道该问点啥。要不,林同学你告诉告诉我,我该研究点啥呗?”
八满的发言引来了一阵哄堂大笑,近藤老师也忍不住笑道:“不带你这么玩儿的。你先提问他的,你的研究课题等下课之后你们再切磋。”
 
八满见死活都躲不过去这一劫了,只好指着材料上的一句汉诗问道:“‘天高槎路远。河回桃源深。山中明月夜。自得幽居心。’这个‘桃源’,指的应该是陶渊明写的‘桃花源’吧。我实话实说,这首诗我没看出好来。从形式上来讲,它确实和陶渊明的归隐风格很像,但如果看精神和内涵,它似乎又没有陶诗那样通透,似乎只是一张精致的画皮。没有精神的诗为什么会被选进皇家诗集呢?霓蓬人对汉诗优劣的评价标准是什么?似乎和我们茶那人很不一样。这样的诗作在古代的茶那肯定是不入流的……我话说重了,见谅。”
胖林被八满的一番言辞说得很尴尬,但近藤老师却点头说道:“挺好的,这确实是个值得关注的问题。两国人对优秀作品的理解是什么。这问题很有必要讲清楚。别说古代,就是现代评价作品优劣的标准也一定要清楚。八满,你对霓蓬国现代作家的作品怎么看?”
八满顿了一下说道:“老师,我又要说实话了。我读书少,我觉得霓蓬文坛上最牛叉的巨匠是芥川龙之介。他的作品既有茶那的风韵又有霓蓬的长情,是万里挑一的好作品。可是,自1868年之后,霓蓬文坛受西方的各种主义和思潮影响,作家们就写不出来让人能读得下去的东西了。现代的作品更是搞了各种‘隐喻’出来,文学批评也用各种术语和长篇大论来蒙人。继上帝挂了之后,霓蓬文学也挂了吧?”
近藤老师听了八满的一番感慨后说道:“你能有自己的想法挺好的。不过,骂街骂得狠了会被当成文痞的。其实你的想法也没什么毛病,过去的文学注重内容和实质,现在的文学就是形式上的改良和所谓的创新,真的是没个看了。但有什么办法,咱们这些搞研究的人,整天还得指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来做发表搞学术呢!”近藤老师吐出了一口烟雾,对胖林说道:“八满提的问题很经典,你以后得多和她交流。”
 
课间休息时,来参加研讨课的本科生陆续进场。八满注意到了一个长相很精致正和达里奥说说笑笑的女生。她问金银花道:“师姐,那是谁啊?说话声挺嗲的呀?”
“她?她可是咱们班里最有钱的人。”金银花的语气中略带艳羡的腔调。
“最有钱的人不是你吗?”八满笑道。
“我跟她比起来就是个穷秀才了。人家是正经财团家的大小姐。他家往上数三代都是和霓蓬人做生意的。你别看她比咱们岁数小,可霓语说得贼溜!咱们从小都是学母语长大的,人家和咱们不一样,在她妈肚子里转筋时就会五十音图。”金银花评头品足道。
“哦,好像很厉害的样子。”八满微微颔首,又追问道:“这大小姐叫什么名字啊?”
“许愿。”
“她不是本科生吗?为啥也能来参加咱们的讨论课呢?”八满不理解。
“这就是霓蓬国的教学比较奇特的地方了。他们搞得还是‘家元制’的那一套。就和咱们看《笑傲江湖》《倚天屠龙记》一样,岳不群、张三丰不是收了很多岁数相差很多的徒子徒孙们,咱们这儿也是这样的。”金银花深入浅出地解释道。
八满似乎明白了一点,于是追问道:“我肯定是您师妹了。那么许愿呢?她算我师姐还是师妹啊?”
金银花说道:“她比你早来的咱班,按理说你是师妹。但如果从她要报考咱们老师的研究生来说,你现在已经入学了,她再入学的话就应该是你师妹。不过,人家和咱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跟你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你不用考虑她是你师姐还是师妹。”
“嗯呐,嗯呐。有道理!”八满自嘲地笑道。
下学后,八满拿着一张打工申请表去了留学生中心求盖章。留学生在霓蓬国的打工不是随随便便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的。首先,你来这边是为了学习而不是为了赚钱,打工就是勤工俭学,帮你维持学业。从原则上来说,留学生在一家店铺一天的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个小时,一旦超过了时间被举报,就会有被遣送回国的危险。而且,留学生和外国人在霓蓬国打工不可以涉足风月场所,否则也是要被遣送回国的。在很多人的印象中,霓蓬国就是个打黑工赚钱的天堂,其实事实并非如此。留学生在打工之前必须要向学校提交打工申请表,这张申请表可以由留学生中心的工作人员统一送往品川外国人管理局办理,也可以由留学生本人自行提交。
由于八满急于赚钱谋生,所以这次就打算自己过去办理了。留学生中心的工作人员以前在给八满处理补考事宜时对她留有深刻的印象,所以很热情地帮她办理了相关手续,又特地打印了一张换乘车地图给她。正在八满跟工作人员道谢后准备离开之际,她见许愿也来窗口办事。
“诶,是你啊!”在这里碰见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同学,八满甚是高兴地打了个招呼。
许愿看了一眼八满,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就挤到窗口前去问工作人员道:“请您帮我看看我的奖学金申请批下来没有?”
工作人员应了一声就回去帮许愿查看。
八满心想:这有钱人家的小姐估计都是对人爱答不理的。但她要是有心思申请奖学金,那说明她也是个有进取心的人。于是,八满没话找话地问许愿道:“你申请奖学金了?”
“嗯。”许愿依旧多一个字都不愿意说。
“霓蓬国的奖学金好申请吗?你又不缺钱,干嘛……”八满问道。
“你也是近藤老师的学生吗?”许愿觉得眼前这个村姑的话有点多,冷漠地看着她问道。
“是啊。刚才咱们还在一间屋子里上课了呢,你忘了?”八满倒也不生气。她知道这就是富二代“有钱便猖狂”的性格。
“你叫什么名?”许愿在近藤老师的课堂上甚至都不想知道八满是谁,现在在等工作人员回话,所以才勉强跟她说话。
八满笑道:“我叫八满。认识你很高兴。”
“哦,八满。还有姓八的人吗?你是哪个八?下里巴人的巴?”许愿言语中讽刺的味道越来越浓,火药味越来越重。
“不。是威风八面的八。”八满依旧是一副不闹不怒的笑脸。
许愿这才转过来半张脸,看了八满五秒钟。
工作人员告诉了许愿一个坏消息,奖学金的申请没能成功。
许愿闻听,只好给工作人员道了个谢,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工作人员目送着许愿,对八满笑道:“你也应该多关注一下奖学金的消息。一旦申请到奖学金,你就可以安心读书了。”
八满摇摇头说道:“许愿的霓语那么好都申请不到,我就更别想了。”
工作人员笑道:“这跟霓语的好赖没关系,主要看你有没有这个财命。”
“啊?霓蓬人也信命?”八满感到不可思议。
“我以前不信,但给你监考之后就信了。”工作人员笑道:“我姓武藤,你有事来找我就行。”
“谢谢你,木头桑。”八满笑着跟武藤告别。武藤的霓语发言很像茶那语的“木头”,所以八满故意念倒了音,叫人家“木头桑”。
 
11 画报
品川有个“入国管理局”,是专门为生活在霓蓬国的外国人提供相关签字、盖章的民事衙门。这里的工作人员对工作认真负责,对过来办理各种手续的外国人也极其耐心。有时候,有的外国人在不知道该如何填写表格时,工作人员还会热心指导。
八满要填写的表格是“资格外活动申请”。需要重点填写的部分是护照号及有效期、在留期间、外国人登陆证号以及现居住地。填写完了之后就可以根据大厅地砖上铺着的各色提示箭头向相应窗口提交。
八满觉得这里工作人员的最大优点是不会因为你写错了什么或漏写了什么让你去一边填写,重新排队。相反,若你不知道该在表格上填写哪些部分,工作人员还会用铅笔把需要填写的地方圈出来,之后他们会自己擦去用铅笔画出来的圈圈。
亲眼目睹了霓蓬工作人员的办公作风后,八满不由得想起了一句至理名言:勿以善小而不为。虽然工作人员们的所作所为都是很细碎、很琐屑的小事,但细节处理得好一样能提高办事效率。相反,如果不注重在细节上的素质,就会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危险。现在的人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喜欢夸夸其谈、好高骛远地谈什么“人生大格局”。“大格局”和小细节并不矛盾,二者是互相成就的关系。一屋不扫的人还是不要没脸没皮地谈理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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