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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养狗要栓[第1页]

作者:朴吸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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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一章,稳更!
 
2 我是‘小姐’,我不‘二’
老黑给大家简介过丰都大巴扎,又讲清集合地点和时间后就放大家自由活动了。
被人群推着向前走的莫烨烨无心观看繁华的街景,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赶紧回去土地庙航站楼。但她怕直接逃跑会被领队发现,所以就假装一家挨一家地逛店铺。
大巴扎颇有一千零一夜的风貌,鳞次栉比的摊床售有茶马古道风的挂件、五颜六色的盘子、斑斓梦幻的灯具、纯羊毛的披肩围巾,街道中还有行走的红茶快递,商贩们热情地招呼着游客们来尝一尝引以为傲的软糖……的确,这样混有烟火气和铜臭气的地方也不得不让人多看几眼。可这里的路就像阿里巴巴的家一样难找。
结果,莫烨烨不但没找到出口,就连自己是从哪里来的都不记得了。转弯抹角无果,她只得喝了一口牛师傅发给她的矿泉水。正当她坐在枯井边缘上擦汗时,一名送红茶的小伙计在路过时无意地撞到了她,这让她失去平衡一头栽进了枯井。“我次啊——”还不等莫烨烨骂出完整的话来,随着一阵五光十色的天旋地转,她就听到了:
“来人啊,二小姐掉进井里了!”
一个更加惊慌失措的声音对着置身井底、窝得像个蛤蟆一样的莫烨烨大呼小叫。
莫烨烨拼尽全力抬眼上看,只见呼救的是个看上去只有十来岁的小丫鬟。她是谁?她说的“二小姐”是我吗?
不多时,井上传来了嘈杂的人声,有人腰系绳索下井救人。于是,被从井底背出来的莫烨烨又被背去了雕刻着一根藤花窗的绣房。郎中给她开了付治腰伤的药,嘱咐挺在黄花梨木架子床上的她要卧床静养,之后就拿钱告辞了。
和穿越剧中必不可少的问答场面一样,挺尸一样地枕在缠枝牡丹青花瓷枕上的莫烨烨通过盘问站在吉庆有余的屏风前那个名叫“桃酥”的小丫鬟,终于弄清了自己在这个新世界的新身份——这里是江南兵马大元帅最为倚重的幕僚李泊枫的府邸,她是他家庶出的二小姐,叫“珑璟”;她上边有个嫡出的姐姐,叫“梦棹”;下边有个独苗弟弟,叫“李冰”——明白了,她在这个家里的地位最低,最不被看重。看来,她的新生就得从宅斗开始了。
想有个好开局,首先就得有个好爹,跟爹处好关系是重中之重。眼下让“爹”来看我就是拉关系的好机会。于是,她想打发桃酥去请“爹”过来,跟他当面撒娇。可桃酥却说:
“这两天幕府里出了大事,大帅不见了。恰好东炎的皇帝祝黎因为要面对天衡朝廷的大兵压境,来向大帅搬兵求救。大帅不在没人做主,所以老爷正带着大家寻人呢。等老爷回来了,我请他来见二小姐。”
“不,你抬我过去给他老人家请安。还有,我是‘小姐’,我不‘二’。我是、我是……”
忽然,她感到一阵毛骨悚然。因为她发现自己已经想不起来原来的名字了,仿佛只有桃酥口口声声叫的“二小姐”才是她真正的身份。“李珑璟”才是她的真实姓名。于是,她赶紧抓起床头的双鱼纹铜镜,确认着自己的相貌——镜子里的这个女人是谁啊?长得倒是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也比穿越过来前的她年轻多了,可是,可是……
虽然她焦躁地向桃酥讲着自己的来历,并试图回忆起自己是谁,但桃酥却认为她是摔坏了脑子需要休息。也许是药效上来了吧,终于不再抓狂的她精疲力竭地闭上了眼睛——这是她自从做了部门经理以来第一次有困意。或者说,她是累晕过去了吧。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颓废地坐在一个僻静的小角落,他的面前是一只豁牙子空陶碗,碗的边沿上时而会有苍蝇乘兴而来、败兴而走。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月,想要饭也没那么容易,看来这顿午饭是没着落了。
“给你。”
乞丐的眼前出现了一只黄焦焦的窝头,和一只黑黢黢的小手。他忙抬头看向来人,但正午强烈的阳光又让他眯起了眼睛:站在他对面是个看上去约有十岁的小妞。她虽然头发焦黄稀疏,却还算清秀可爱。特别是她的眼睛,就像一滩深不见底的潭水,黑亮而真诚。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准头上有一大块红斑,就像贴着一枚心形的花瓣一样,这让她的鼻子看上去非常滑稽。她身穿鼠白褐色短衣的腰间挂着一幅竹板——哦,想起来了。这小妞不就是走街串巷唱板讨饭的小叫花子吗?刚才她还去一户人家唱了莲花落呢。那么,这窝头是人家给她的打赏吗?
“不,我不要,这是你的……”
“什么你的我的,同是天涯沦落人,咱们这样的人就得互相帮衬着才能活下去呢。吃吧,我还有呢。”
说话间,小妞蹲下了身子,拉出了他的手,硬是把窝头塞进了他手里,同时又露出了真挚的笑容。
“这可怎么好意思啊……”
“都要了饭了,还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大叔,你可真逗。”小妞仰天大笑,声似银铃。
就这样,两个乞丐有了一个窝头的交情,两人互相打探着对方的身世。
打板小妞说自己名叫“狗儿”。她说她是她娘和一个逛青楼的客人一夜风流的产物。客人走后,狗儿的娘一心想学王宝钏。但老鸨子嫌她白吃白占,就打死了她。她被扒去外衣的尸体也被扔进了一个臭水沟。后来,被逼着做粗活还债的狗儿在夜深人静时放了一把大火就跑掉了。在逃亡的路上,她遇上了一位带着女儿唱板子的老乞丐,就跟着他学艺要饭。
说到这里,发如枯草般的狗儿带着几许骄傲的神色说道:“我师父是郑元和,我有莲花落稿子,我能提灰笔写鸳鸯字,打爻槌唱会鹧鸪词!”
听她这样大吹大擂,老沧似乎也从皱纹里挤出了笑容。但是,狗儿的自豪之情马上就消失了。因为她的师父被天衡朝廷的兵给打死了,师姐也被抢走了。现在,她在靠打板赚钱还债。
虽然老沧对这种乱世里司空见惯的苦情故事无动于衷,但被狗儿问起身世时,他还是在迟疑之后才开口说道:
“你叫我老沧就好。我原本是个农民,因为受不了地主老爷要求我只能跪等他走过去才能走的鸟规矩,就趁他来我家收租子时,把他灌醉后用割草镰把他剁碎了。之后,我就逃跑了。可我跑出来才知道,原来要饭也需要本事,光装可怜、买穷卖惨是没有用的。”
“哈哈哈。沧叔,这么说咱俩还真有缘呢。你杀人,我放火,看来咱们是命中注定要做朋友了。”
“嘿嘿,咱俩还真是忘年交。对了,你刚才说还债,你还欠人钱吗?”
这问题让狗儿一声长叹,咂舌道:
“现在日月神教的各路兵马都叫嚷着要推翻黑暗的天衡朝廷。我也常听说书先生讲什么‘十八路诸侯讨董卓’呀,‘十八路反王灭隋炀’呀,可日月神教就不像故事里讲得那么厉害,他们好像并不着急和天衡朝廷的兵马打仗,有时候双方的驻地比邻,竟也互不相扰。
我也用打板子讨来的钱向神教也交过会费,因为教规让教徒们无条件地互相帮助,所以我就去请他们出手去救师姐。可他们说根本没有必要去发兵救回一个乞丐——这群只收钱不办事的***!
我退教后又去求天衡兵。他们说要交十五两金子才肯放人。像我这样的赤贫只能拼命卖艺赚钱。终于有一天,老天开了眼,让我遇到了一个好心人。他对我倾囊相助,又不要我还钱。
等我拿着钱去赎人时,那些兵痞子们拿走了我的钱,把姐姐的人头扔给了我,说她的身子已经被切成肉片煮汤吃了,骨头也喂了狗……我埋了姐姐的头。所以,我现在就想多多赚钱,把钱还给那个好心人。”
“岂有桃源可避秦。是应该还人家的钱,你做得对。”
“沧叔,以后咱俩一起干吧。你不会唱板不要紧,你装成瞎子,我就说你是我爹,牵着你走街串巷。这样咱们还能多要点钱。”
“那敢情好。那我这个累赘就给你添麻烦了。”
“你不要总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嘛,显生分。”
于是,老沧跟着狗儿回了她住的龙王庙。说那是个庙,其实也只是个上无片瓦、梁倒柱歪、比狗窝不如的地方。庙里虾兵蟹将的神像大多折胳膊断腿,都表情呆滞地等着被劈成柴火。只有龙王爷还稳稳妥妥地坐在龙椅上,只不过油彩脱落的它也显得很是沧桑。
狗儿从龙王像身后掏出了一个大布口袋,打开一看,那里边装的都是些很漂亮的小布偶,有的是脑门上绣着“王”字的小老虎,有的是红白相间的大眼睛鲤鱼,有的是圆滚滚的花喜鹊……原来这口袋里装的都是讨孩子们喜欢的东西。
见状,老沧心想:到底是个小妞,都要了饭了,竟还有喜欢这小玩意的小心思。
“沧叔,这些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玩剩下的布偶,你帮我点火烧水,我要把它们煮干净、晾起来。之后你就替我背起这个袋子上街,咱们把布偶廉价卖给低门小户家的孩子。”
“原来你是为了拿出去卖钱。行啊,无本万利,你这小妞还挺会做生意的。”
“要不然它们也都成了扔货,怪可惜的。快干活吧,干完活,晚上我请你吃饭。”
“好嘞!”
老沧手脚麻利地忙活起来,但他心里却在想:不过是一个乞丐,说什么带我去吃饭的大话。不过,她倒是出乎意外的精明。怪不得她又给我窝头,又张罗着带我要饭,敢情把我弄回来是为了让我给她白帮工。这个一毛不拔的小狗崽子,可真够贼的!
虽然老沧不太喜欢狗儿的狡诈,但也觉得狗儿言出必行还算是个能做事的人。毕竟,她真的给他换了一套灰不溜秋的干净衣服,带着他去了本地最好的饭馆“八仙楼”。那里的菜别说乞丐,就连有稳定收入的人想去吃上一顿也要花掉个把月的积蓄。这小妞不是有外债吗?怎么花钱还敢这么大手大脚的。她是不是在骗我?她到底想把我怎么样?
 
3 哎——你别尿啊!
八仙楼是天上人间楚尾吴头的江南一带饭庄界的“名楼”,尽管如今的世道兵荒马乱,但这个二层的黑砖白墙、挂着红灯笼的小楼却依然宾客盈门。灯影摇红、觥筹交错的楼上楼下好一派热闹繁华的人间烟火。正是:赏黄花人醉歌楼,谁肯教白衣送酒。
正当坐在二楼万字雕花窗边的硬杂木条凳上的老沧猜度着狗儿的意图时,小二已经把热气腾腾、香气扑鼻的剁椒鱼头和两碗米饭端了上来,并挤着一视同仁的笑脸请二位客人慢用。
狗儿撸起袖子,夹了一大块鱼肉放到老沧的米饭上,笑道:
“咱俩一个菜就够了,不要太浪费嘛!我现在还没那么阔,就先请你吃我的最爱。不过,总有一天,我会把这栋楼买下来,再把这里的菜请你吃个遍的!”
“那我先谢谢你了。可……你不是有债要还吗?”
“债多了不愁。快吃吧。”
狗儿鸡贼的笑容让老沧闭上了嘴。嗬,这鱼肉还真辣!老沧只觉得舌尖麻酥酥地抖个不停,就像无数根带线的钢针在舌头上来回穿梭,把美味和痛感缝合在一起一样。
两人正吃得酣畅淋漓、满头大汗,忽然听到有男笑女哭的吵闹声。老沧忙向闹事的方向望去,只见几个幕府亲兵打扮的男人正强行拖拽着一个姑娘上楼陪酒。幕府的大帅不是打着济世救民的大旗吗,怎么他的人也干这种勾当?
“乱世的兵和村里的野狗没区别,打仗就是为了配种。他们要是有操守,那十五两金子就不可能只换回我师姐的一个人头了。”狗儿粗鲁地咽下了一口饭,略显哀伤地说道。结带宝杵盘子里闪动着的油光就像狗儿眼中的湿润,想必是剁椒太辣了吧。
“他们可是幕府的兵啊,怎么能这样!”
“天下乌鸦一般黑。”狗儿把站起身要去打抱不平的老沧强按着坐下来,一抹嘴上的辣油,道:“你别管了,我来。”
狗儿走到了耍着酒疯、穿着厚底皂靴的军汉面前,满脸堆笑道:
“小的名叫狗儿,给各位军爷请安。军爷们素日里为国为民奔波劳苦,小的一直想表孝心却没有机会。今天能在这里和军爷们相遇,小的实乃三生有幸。如蒙不弃,小的愿意唱一段板子,给各位军爷助兴。”
“滚滚滚!丑八怪,别倒了大爷的胃口!”一个军汉不耐烦地挥手撵人。
另一个军汉却说道:“她是长得不咋地,但总比这只会哭丧的强。老子们出来喝酒,就是图个热闹喜庆,让这娘们一哭,还有什么意思?不如让这哭丧的滚蛋,让这小妞唱一段助兴。”
众人都觉得有几分道理,就准许狗儿上蹿下跳地打板献艺。也许是狗儿真有些本事吧,军汉们竟听得连连叫好、掌声不断。最终,他们嫌那陪酒女无聊,便干脆赶走了她。
狗儿见那弱女子已经跑没了影,就在又唱完一段后,以不再打扰军爷们喝酒为由,全身而退了。
老沧对毫发无损的狗儿挑起大拇指赞道:“你简直就是蓝采和本尊啊!”
狗儿叹息一声,便看了眼已经不再冒热气的鱼头说道:“师姐死前莫非也被这样凌辱过?……沧叔,你要是吃饱了咱们就赶紧走吧。他们不是什么好鸟,是非之地不可久留。”
老沧连连点头,慌忙起身。
“啪——!”
一只海屋添筹碗被起得急的老沧碰到地上摔了个粉碎。这让狗儿在结账时又多花了不少钱。
“今天要不是你去解围,万一那女子死在酒楼,店家岂不是要摊上大麻烦?不谢你也就罢了,反而因为碎了一只碗就敲诈你这些钱,真是奸商!”走上街头的老沧忿忿不平地骂着。
狗儿反而淡然地笑道:“人不都是这样吗?不记恩只记仇。快回去吧,明天咱们还得边要饭边卖布偶呢。”
当晚,狗儿就着如同白昼般的月光给晾干了的布偶缝补着边边角角。老沧觉得狗儿的针脚很利索,就问起了她的手艺是哪里学来的。
“跟师姐学的。可惜,师姐没有身子了,要不然我能把她的头和身体缝在一起,还能让她下葬时有个全尸。”狗儿揉揉眼睛道:“师姐说她最想开个绣坊,让衣不蔽体的人都穿上漂亮的衣服。唉……”
“你呢?你最想干什么?”
狗儿一边收拾缝好的布偶,一边打理着睡觉用的草堆自嘲道:
“我的人生就就像是一块用断线连起来的碎布。但是,前段日子我见到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根彩线,这让我觉得自己似乎也有了能织出更漂亮的布的可能。
至于我想干什么——我想先给我娘还有师父师姐修个像样的坟地,然后赚点小钱,有自己的营生,再找个好人嫁了,跟他生很多很多孩子。哈哈,但我目前最希望的就是明天的饭能有着落,再就是能早点、早点把钱还给……”
狗儿的说话声越来越小,不等说完就睡着了。老沧把破被子给她盖紧,自己也看了会儿天上生着晕的月亮,灯不明,梦不成,晰泠泠的风儿透疏棂。真是个哀愁中略带憧憬与期待的夏末之夜啊。
 
在被两堵像个醒不来的灰色长梦般的高墙夹起来的深巷里,忙活了大半天的狗儿掂掂颇有些重量的荷包对老沧笑道:
“等回了破庙,我就把你这几天的辛苦钱给你。亲兄弟明算账,哪能让你白帮工。”
老沧赶忙道谢,心想:这小妞倒也厚道,我并不需要防备她的狡猾。
收好荷包的狗儿抬头看着从院墙里伸出来的、闪耀着白色阳光、略有红晕的枝头海棠,道:
 
“爹,你让我骑下脖子,我摘果子给你吃。这是幕府后院的果树,就是摘了大帅也不知道,没事。”
 
“万一大帅知道了可咋办?”
“知道就知道呗。他还能管咱们要钱是咋的?”
老沧点点头,驮着狗儿上墙摘果。很快,狗儿就手脚麻利地把果子装满了她的布口袋。
忽然,高瞻远瞩的她发现有几个人快步向这边走来,便忙对老沧道:“不好,有人过来了。爹,咱们得赶紧跑。”
 
“咱们又没做亏心事,跑了反而让他们起疑。你就骑在我脖子上,咱俩大大方方地走过去。”
 
“说得对!要不咋说你是爹呢!哈哈。”
于是,狗儿真的骑在老沧的脖子上,昂首挺胸地任由老沧驮着向巷子口走去。
迎面走来的几个人一见老沧,忙兴奋地围拢上来向他见礼道:“大帅,您怎么在这儿啊!让我们好找!您怎么穿成这样?……哎,你个小**,竟敢骑在大帅脖子上,还不赶紧滚下来?”
“村老,嘴巴放干净点。谁是你家大帅?看清楚喽,这是我爹!”狗儿得意地指着为首的男子反击道。
这名男子约有三十四五岁的年纪,中等身材,身穿土黄色长衫,发束高冠,下巴上生着一缕山羊胡子,一副不怒而威、城府颇深的样子。
“小**,你还敢胡说八道。你个臭要饭花子,也敢跟大帅攀亲!”
“泊枫啊,她是我闺女。”老沧笑眯眯地把狗儿介绍给了怒发冲冠的男子。
黄衫男子顿时乱了阵脚,惊讶得瞠目结舌。
“爹,你认识这个飞扬跋扈的大老爷?”狗儿好奇的同时又顺带着贬损了对方一番。
“啊,认识。他是经常给爹出谋划策的李先生,李泊枫。”老沧歪着脖子扬起脸回答狗儿。
 
狗儿也傻了。李泊枫?李泊枫!是幕府里那个名震江南的谋士之首吗?那么,我这个爹是谁呢?难不成,他是……
这时,又有一个恰巧路过此地的人,他在定睛看了一阵后,忙大步上前对狗儿喊道:“狗儿,你怎么骑到大帅脖子上去了?赶快下来。”
“恩公!咋是你呀?”依然骑在沧溟脖子上的狗儿双手僵硬地抓着一兜子水果,不知今天是什么日子,稀奇古怪的事怎么都赶到一块儿了?
被狗儿称作“恩公”的男子约有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头戴逍遥巾,身穿原色的圆领麻布衣,腰间扎着一条黑色束带,足踏一双平底布鞋。此人剑眉星目,下巴上有些许短须,虽然是文人打扮,却有几分武士的阳刚之气。他微微蹙眉,催促道:
“你先下来说话。”
狗儿看了他一眼,又低头问老沧道:“你真是幕府的大帅?”
“反正他们都这么叫我。哎——你别尿啊!”
老沧只觉得从脖子上淌下来了一大股源源不断的热水,紧接着他的前心后背就全都变得湿漉漉、热腾腾的了。
“我,我一害怕就憋不住了……”
狗儿急得哭了起来,惊惶无措的她一松手,新摘的果子便滚落了一地……一时间,场面极其尴尬。
还是那名二十出头的男子伶俐,他赶忙上前把狗儿从沧溟的脖子上抱下来,又赔礼道:
“大帅,小友狗儿无知,不识大帅尊贵,冒昧冲撞,大帅勿怪。”
沧溟用袖子擦了擦脖子上热乎乎的尿,笑道:
“不怪不怪。原来我这个闺女是你胡雪霏的朋友,她叫你恩公,想必就是你借钱给她的?”
“正是在下。”胡雪霏低下头,恭谨地回答道。
沧溟点点头,他拉起狗儿的手,率领众人一起回幕府叙话。
 
4 我跟谁有缘有分?
李泊枫说天衡对东炎的进攻已经没有那么紧急了,双方从打变成了谈。
“大帅,祝黎是个只图眼前利益的反复小人。他仗着占据了江南的鱼米之乡,又打着和我们是盟友的名义,便威胁勒索天衡朝廷,他们的行事做派简直像个无赖。可是,朝廷无能,竟也能坐下来和他们讲和,答应他们的条件。而且,祝黎一伙在反复叛变的过程中确实壮大了自己的势力,这对咱们非常不利啊。”
“那,李先生的意思是?”
“必须盯紧他们的动向。当敌人和盟友要坐下来谈时,就意味着咱们很可能会失去一个朋友,增加一个敌人。”
“我和他的想法不一样,他只求一时之安,我想要打造的是让我中州儿女堂堂正正地做人的清平世界。所以,也许稳固根基更适合我们。当然,先生说得也有道理。”沧溟沉吟一番,道:“我现在有件要紧事。来人,去把幕府侍卫长韩霜带着的那几个亲兵给我叫过来。”
不多时,一位双眉入鬓、狼背蜂腰、一身团花白袍腰扎青绦的小将带来了几个亲兵。这小将虽然生得很俊逸,但冷若冰霜的气质却让人望而生畏。他在给沧溟请安之后,就退立在了一旁。
沧溟看着几个亲兵,不徐不疾地问道:“知道我为什么找你们来吗?”
亲兵们面面相觑,不知大帅所为哪般。
“几天前,你们去八仙楼强迫一个姑娘陪你们喝酒了吧?”
亲兵们慌忙下跪,鸡啄碎米般地磕头求饶。
沧溟一拍外翻马蹄的茶几,茶几上摆着的青花冰梅的茶杯也被震得跳了起来。
“混账东西!如今咱们刚有了落脚之地,你们竟敢跑出去胡作非为,坏我义军名声!来人,把这几个**拖出去砍了,我看以后谁还敢抢男霸女、欺压良善!”
亲兵们连连求饶,其他人也下跪求情,不过沧溟并不买账。直到那个冷漠的小将单膝跪地道:
“是我管教不严,我愿意代替这些兄弟们去死。望大帅饶他们一命,让他们阵前立功、将功折罪。”
沧溟沉默地瞪着下跪的众人许久,才上前扶起小将,道:
“韩霜啊,我是因为信任你哥哥韩江,所以才许你跟在我的身边的。谁的错就罚谁,你不要给他们求情,将来如果你犯了错,我也一样治你的罪。我不能为了这几个人,失了全城百姓的心!”
说罢,沧溟一挥衣袖,便叫人把那几个倒霉的亲兵拖出去砍了脑袋。
当血淋淋的人头被带回来时,众人个个震惊不已。大帅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和他们勾肩搭背、讲哥们义气的“带头大哥”了。如今的他威风八面,让人不得不对他恭恭敬敬的。可是,现在天下未定,他对待自家兄弟就如此严厉,这威风耍得也太早些了吧?
待沧溟办完正事、众人散去后,管理幕府账务的胡雪霏才带着换了一身藕丝褐色的小袖短衣、皂色长裤的狗儿来见沧溟。
狗儿拘谨地向沧溟跪拜赔礼,并颤颤巍巍地说道:“都怪小的狗眼看人低,有眼不识金镶玉,请大帅恕罪。”说完,狗儿又把荷包给了沧溟,道:“这些钱您都拿走吧。算我的赔礼、您的工钱、果子钱。”
沧溟大笑道:“我才不要你的钱呢。我很感激你在我私访时送我的窝头,请我吃的剁椒鱼头。你不是欠了胡雪霏十五两金子吗?我替你还。以后,你只管去干你最想干的事就好了。”
狗儿连忙摇头道:“自己的疙瘩自己解。我欠的债我自己还。大帅,您还有正事要办,我就不打扰了,告辞。”
沧溟点头,内心很赞赏这个并不想趁机攀龙附凤的狗儿,并叫胡雪霏代替他送狗儿离开。
直到走出帅府大门,狗儿都没敢抬头去看帅府的样子。低着头的她只看到了宽广的庭院里铺满了连珠纹方砖,朱红色回廊的两侧种满了苍翠茁壮的茂林修竹。回想起自己住的破庙,狗儿暗自咂舌,心想:就算是东海的龙王也住不上这么阔气的宅院吧?真是天上神仙府,人间帝王家……
回到府邸的李泊枫见丫鬟桃酥扶着摔坏了腰的珑璟前来请安。其实,李泊枫并不喜欢珑璟,她是他最喜欢的一个小妾生的女儿。可是,珑璟的出生却让他最爱的小妾死掉了。所以,李泊枫对珑璟的态度总是冷冰冰的,就像是名义上的父女一样。不过,拖着腰上前来请安的珑璟倒也让他为之动容。
——这个二丫头心里倒是有我这个爹的。不像老大梦棹,虽然生得国色天香,却只知道和韩霜那种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赳赳武夫混在一处。
想到这些,李泊枫赶紧扶珑璟坐到绣着金色卷草纹的乳白色软垫子上,和她嘘寒问暖了一番。可让他颇感意外的是,女儿对他的关心并不感兴趣,也不想趁伤邀宠,只向他打听外边发生的事。鉴于二女儿生性胆小懦弱,对窗外事一贯不感兴趣,她今天的提问也让他觉得不可置信。可为了哄女儿高兴,他还是跟她讲了今天在幕府的见闻。
“唉,外边的局势瞬息万变。大帅竟还有心情去街上扮叫花子,认领小乞丐。这样的主子,只怕是靠不住啊。”
凭借着穿越过来之前刷手机学习到的知识,珑璟终于弄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看来自己是穿到了那个“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伟大王朝创建之前。那么,那个喜欢扮成叫花子的皇帝,他肯定就是刘邦的升级版啊。而我“爹”姓李,又是开国皇帝的大谋士,那么他应该就是“李善长”啊,怎么能叫“李泊枫”呢?他该不会是后期改了名?被皇帝御赐了留在历史书上的名字?
嗨,我管他是谁呢,我就当他是“李善长”,还能有错不成?这么说,我是李相国的女儿,那我在这个时代岂不是要前途无量了?而且,凭着我渊博的学识,我一定能在这个朝代活得鱼跃龙门!想到这里,珑璟心里一阵窃喜。——等下,他还说大帅遇见个小叫花子,莫非是“沐英”?
“爹啊,那小叫花子是男是女?”
“是个丫头吧?后来她和管账务的胡雪霏走了。——你问这干啥?”
“女的……?”
那就不是沐英。姓胡的账房先生……那是谁,我怎么没印象?可是,历史上李善长是被胡蓝案给连累死的。既然如此,就不能让我这个爹和那个姓胡的走得太近!
“爹呀。皇上——哦,不,是大帅。大帅将来一定能一统天下,您千万不要明珠暗投。”
李泊枫觉得奇怪,疑惑地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珑璟摆摆手,说道:“还有那个姓胡的人,您千万不要和他走得太近,离他远远的才好呢。”
“呃,他最初是来投靠过我。但我是读书人出身的士,他只是个丧家落魄的花商,我没搭理他。——你为啥不让我和他走近?”
“还有,爹一定要笼络些能干的武将,他们对您将来还是很有用的。”
李泊枫更加不解地看向珑璟,正要问她原因,珑璟却皱眉喊疼。于是,李泊枫赶忙叫桃酥去请郎中,同时他也对这个脱胎换骨般的女儿另眼相看、心下钦佩不已。
自此之后,李泊枫经常会把自己在幕府中遇到的事说给珑璟听。珑璟便按照自己曾经看过的公众号发布的正史野史给李泊枫一通胡侃瞎说。因为有几次说得还算中听,李泊枫便也觉得女儿是不世出的奇才,对她愈发看重了。
定下了今后发展方向的沧溟又想起了那只在街头流浪的小野狗。这小妞虽然粗鄙,却也伶俐,如果把她留在身边好生调教,说不定将来也能成为可用之才。可她在外边野惯了,不受拘束,我怎样才能让她自愿留下来呢?……对,胡雪霏不是她的债主吗?那就让胡雪霏想办法去。
此时,狗儿正等在胡雪霏的书房,她想把这个月赚来的还债钱当面交给他。钱这东西必须当面点清、分毫不差,这样才能佐证人品。债主不在,还债的只能东张西望地消磨时间。
雪霏的书房非常简约,只有一张内翻马蹄足方桌,和两把与之相配的方凳。那方桌上除了必备的文具和摆放整齐的账本,竟连茶碗都没有一个。不过,向阳的窗台上倒是有几盆含苞待放的月季花。可见,房主是个办事利落又不缺乏生活情趣的人。
“吱呀”一声,雪霏从门外走了进来。不待狗儿开口,他就笑道:“你可真是一根筋,都说了不要你还钱,你还是一月两次地给我送钱过来。”
“恩公,这是我这半个月攒下的二百文铜钱,您点点吧。”狗儿双手奉上荷包。
雪霏接过荷包并不点钱,只把它放在方桌上问狗儿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钱给你吗?”
“您心善呗。看我拼命卖艺,于心不忍。”
“卖艺不卖身,你人好只是我看中你的一方面。”雪霏给狗儿斟茶让座,叹息道:“如果不是战乱,我还能老老实实地做个贩花为业的花匠。但战争让我的发妻暮阳跟我在流亡中失散,她被祝黎抓去收了房。我带着所剩不多的财产求祝黎把妻子还给我,可他抢了我的钱,又用一顿乱棍把我打了出来。不得已,我才投在了沧帅的帐下。”
狗儿在心下默默地想着:如今这世道,舂米的唤子良,卖肉的呼仲甫,商人常与官吏勾结榨取百姓钱财,稍有些钱的商人都会给自己起个人五人六的雅香名字,以便掩盖一身铜臭味,卖鱼的叫“敬先”,卖油的叫“仲明”,千奇百怪数不胜数。所以,他的这个名字似乎也不出格。
“沧帅目前的实力虽然远不如天衡和东炎,但我有预感,他才是能一统天下的明君圣主。祝黎见色忘义,又和天衡朝廷暧昧不清。天衡朝廷是想收买他去攻打沧帅,他们好在一边看义军内讧,等着坐收渔利。不过,沧帅明确了‘潜龙勿用’的方向,所以暂无大碍。”
狗儿对雪霏分析的天下大势似懂非懂,只好岔开话题道:“恩公,我师父活着时常念叨一句‘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极天涯不见家’。尊夫人叫‘暮阳’,这是个无家可归的名字……再者,她是太阳,你是雪,你俩注定有缘无分。”
雪霏笑道:“你说我跟谁有缘有分?”
 
5 矮板凳,且坐着
“跟我!”狗儿自信地拍着胸脯,道:“我师父说了‘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犬是我,雪是您。”
雪霏击掌大笑:“我的雪可是‘雨雪霏霏’的‘雪’。你的‘犬’是哪只‘狗’啊?”
狗儿抓起毛笔,在方桌上铺好的一张宣纸上画了个狗头,笑道:“就是这只。”
雪霏微笑着摇摇头,握着她的右手在纸上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下了“狗儿”二字,道:“这才是你的名字。”
其实,狗儿是跟老乞丐学写过名字的,假装不会写只是想和雪霏多待一会。毕竟,能这样和颜悦色地和她说话的体面人寥寥无几,她司空见惯的不过是市井小民的眉眼高低。
“恩公写字如缠葛垂丝,似有风云气。这字就送我吧,我回去照着练。”
“那么,你用唱板来换怎样?明天是大帅千金的生日,他想让你来唱板助兴呢。”
“可,我已经答应了周大娘……要给她唱板庆生。我只能给周大娘唱完了再来帅府。”
“接待客人总要有先来后到。我也是经商的,我懂。咱们一言为定,明天我驾车来接你。”
狗儿欢天喜地地收起了写着名字的白纸,心想:这位胡先生不但有头脑,而且通情达理,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好人。
沧溟之所以会给唯一的女儿渔歌过生日,是因为渔歌在武艺方面学有所成,能替他操练兵马。而且,他也很愿意在用人之际把女儿送进军营,让将士们认可她,称赞她虎父无犬女。
今天,上了淡妆的渔歌更添秀色。只见身穿代红色织金妆花纱刺绣洪福齐天方补夹衣的渔歌头戴珍珠抹额,梳着个朝天髻,点染着酒晕妆。沧溟看得清楚,有几个将士的视线都挂在她裹了粉、剥了皮的水煮蛋一样的脸颊上,来回打滑无法移开。特别是他的心腹爱将韩江,更是看得直勾勾发愣。
韩江是韩霜的哥哥,可长得却不如弟弟半点俊逸。常年征战在外让他生着一长紫黑色的四方大脸,下巴上又生着一把像野猪猪鬃一样的胡子,虎背熊腰的他看上去像一只穿着长袍的棕熊。
你们这帮莽夫想要得到我女儿,那就得给我卖命——洞悉周遭一切的沧溟活动着不可告人的小心思。
当然,一身棠梨褐葛纱衣裙、从头到脚焕然一新地前来唱板祝寿的狗儿更是让沧溟欣喜,狗儿穿得干净得体,他脸上也有光。毕竟,他也不想被别人说成个喜欢下九流、没有品位的人。所以,待狗儿献唱小曲《普天乐》过罢,沧溟就让人给她五两银子作为报酬。
“多谢大帅打赏。不过,我唱的这段只收五文钱,您给这么多,我都找不开。”
“找不开就别找了,都拿去嘛。”
“不要。这段唱就值五文钱,给周大娘唱也是这个价。”
一句话气坏了今天的小寿星渔歌——我是堂堂的帅府千金,你竟然拿张妈李婶跟我做比,真是岂有此理。于是,插着一只海棠花发簪的渔歌微微皱眉道:“这是父帅给你的赏钱,你怎么能和市井小民比来比去?”
狗儿看向渔歌:只见及笄之喜的大小姐头发黑亮,脸似银盆,生着一双高挑入云的眉眼,鼻梁高挺,嘴角上挂着一副志得意满的笑。虽然今天是她的生日,但她的穿戴也不是很张扬,这想必是为了迎合沧溟勤俭持家、俭朴治军的主张吧。
“大帅,小的斗胆问一句,那些出谋划策的谋士给您出个好主意能得多少赏钱?那些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将士们立功了能得多少赏钱?战死英烈的遗族们能得多少赏钱?我不断头不出血,唱个小段子值这些钱吗?您要是个地主老财,这钱我就收了。可您是大帅啊,为政者不赏私劳,不罚私怨。”
沧溟盯着狗儿看了一会儿,脸上浮起了欣赏的笑容,道:“说得好!谁教的?胡雪霏吗?”
“本就是这个道理,还用谁教?”狗儿笑眯眯地撒了个谎。事实就像沧溟说的那样,就是胡雪霏在马车里教她这样做、这样说的。
“好啊!孺子可教。难得你能有这样的见识,且能替我着想。那就不给你钱了,来人,添双碗筷,本帅要请狗儿留下吃饭。”
“多谢大帅。”狗儿没有再驳沧溟的面子。钱不收,饭也不吃,那不成了给脸不要?
可这顿饭吃得并不痛快,因为蹲在椅子上吃饭的狗儿无论是夹菜还是端碗,都被学过礼仪规范的同龄公子小姐们看了笑话。他们吃穿不愁,当然要搞些穷讲究来标榜一下大家子弟的身份,可她是个有上顿没下顿的花子,有吃的就算不错,哪能顾得上虚礼俗套。
沧溟给勉强坐到椅子上的狗儿夹菜时,也听到了内眷们的笑声。特别是他平时最为得意的四儿子沧芢,更是笑得趴在了桌子上。沧芢宽大潇洒的袖子掉进了菜碗里,沾染上了菜汤油渍,这可把素来节俭的沧溟心疼坏了。于是,他赶紧干咳一声,用严厉的目光制止了以沧芢为首、笑得不成人形的内眷们。果然,没人敢笑了。
不过,内眷们虽然迫于沧溟的威严不敢触犯,却也互相使着眼色、寻找着所属集团的优越感。
“闺女,以后你就别去街头要饭了。这里也有不少和你年龄相仿的小姐妹,你就留下来,和她们一起吃住念书,将来……”
不待沧溟说完,狗儿就婉拒道:“可使不得。我是露宿街头的流浪狗,身上有跳蚤蜱虫。您的金枝玉叶都是被调教得很懂礼貌、很有规矩的宠……”狗儿差点说实话,忙把一大块排骨塞进嘴里,把没说出口的“宠物狗”也塞进了肚子。
沧溟也觉得好笑,他看向坐在自己右手边的李泊枫,问道:“先生,我就是想把狗儿留在身边。这可怎么办?”
李泊枫拱手笑道:“大帅看上的人一定错不了。狗儿如能有志于学,将来必成大器。祝黎招揽人才的馆驿叫‘庭燎馆’,这个名字起得让人望而却步啊。我看大帅不如给咱们的馆驿改名叫‘九九馆’,会个小九九的人都能来效命于大帅,这样大帅就能海纳百川,成大事便指日可待了。”
“好!这个名字好!就叫‘九九馆’。”沧溟当即拍板。
狗儿也高兴地一抹嘴上的油,笑道:“祝大帅广招天下人才。小九九我也不会,告辞告辞。”
“站住!”沧溟急了,指着狗儿骂道:“你还真是个吃饱喝足抬屁股就走的狗啊!小九九以后再背,你会查钱就是人才,我要定你了,不许走!”
狗儿不敢言语了。难怪幕府的亲兵抢男霸女,原来他们的大帅就爱搞强买强卖的一套。真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可这样的话她怎么敢和沧溟说呢。
李泊枫忙见缝插针地恭喜沧溟收获了一个“人才”,笑道:“狗儿如果能拜在宋先生这样的大儒门下,将来必然是错不了的。”
沧溟也乐着点头,问宋先生意下如何。
被称为“宋先生”的文质彬彬却又有些严肃的宋浚好像没有那么高兴。一身儒生打扮的他和沧溟的年龄相仿,面白须长,身穿皂沿边麻布宽衫,丝鞋净袜。论起做学问,宋先生是一把好手。但论起逢迎拍马,那他就远不如李泊枫干得漂亮了。今天他能出席这样的场合,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不成想竟飞来横祸地被李泊枫派了个差事。
“做学问不着急,开蒙是关键。”
“也是。听胡雪霏说狗儿才学会写名,让先生去教这样的学生是有些屈才了。不要紧,拜师可以等她有了基础再说嘛!”
宋浚欠了欠身子,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席间,渔歌的脸色愈发难看起来:我的成人礼怎么变成了这叫花子的接风宴?她要是识相,就别来跟我们念书,否则可别怪我不客气!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会争宠都是天生的,因为争宠也是求生欲的表现啊。
转过天来,胡雪霏便护送着一步登天的狗儿走向帅府内宅。从生日宴回来的狗儿本打算把雪霏送她的衣服退还给他的,但雪霏却让她穿着。这让狗儿觉得自己似乎一直都活在生日宴表演的当天,不能卸妆,不能谢幕。
但是,帅府内的精雕细琢还是让狗儿忘记了那短暂的不愉快。这次,她才抬起头来看清了大门上的神虎镇宅浮雕、房檐上祥云般的斗拱、回廊里画的寓意吉祥的花鸟山水画、院子里用太湖石围成的假山、开满荷花的池塘上立着白墙镂空花窗的船舫……于是,狗儿再次坚信,这里就是断绝了人间烟火的神仙府邸。但是,和神仙们相处,我这样的野狗会压力很大吧……
看到狗儿的一脸担心和紧张,雪霏劝道:
“高兴点吧,被大帅看中入住帅府内宅,这可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美事啊。”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
狗儿的出口成章让雪霏感到有些意外,难不成她在街头还有什么舍不下的玩伴吗?也是,让她这么个自由散漫惯了的人去适应被圈养的生活,那必然让她有寄人篱下、束手束脚之感。可成人不自在,自在不成人,想要进步就总得有个取舍。更何况,只有把狗儿送进帅府,沧溟才会对他这个账房先生有些印象,才有可能被沧溟念及些好处。范蠡献了西施给吴王,所以得到了勾践的欢心。如今的自己难道不也是一样的吗?
“恩公,宋浚好像不是很喜欢李泊枫。李泊枫不但有才,也比宋浚会摇尾巴,大帅很喜欢他。既然如此,您干嘛不跟李泊枫走动走动呢?”
“跟他走动的钱不是给你了吗?”
的确,在资助狗儿之后,雪霏就陷入了黄金用尽,资用乏绝,秦王不用,丧家狗计拙如鸠的境地。可是,现在的他依然笑着安慰狗儿道:
“不要强行高攀,你顶礼膜拜的人未必把你当个宝;不必妄自菲薄,力量再小也能做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矮板凳,且坐着,好时光,莫错过。每种花都有自己的花期,人也如此。”
闻听此言,狗儿一边咂摸着雪霏说的话,一边内疚自己拿了他的钱害他不能出头。既然自己入住了帅府,那就可以找机会向大帅推荐他。大帅和东炎小朝廷并没有到刀兵相见的地步,他想报仇就得跻身幕府内阁,掌握话语权。那么,我入住内宅帮他说话就权当是报恩吧。
 
6 子非鱼
沧溟为了让狗儿尽快合群,就叫内眷们一起来吃从外边买回来的点心。席间,沧溟向狗儿着重介绍了他的两个十来岁的儿子——长子沧芷、四子沧芢。其他孩子尚小,不值一提。
狗儿偷眼观瞧沧溟爷仨。虽说他们都生着两道浓眉和四方大脸,但沧溟看上去老练深沉,貌似温和的眼神里偶尔会浮出精明的光彩;沧芷的眼神柔和中带着怯懦,那种微微哀愁的眼睛就像为主人操心的忠犬的眼神;沧芢的眼神尖锐逼人,上挑的眉毛写满了年少得志,高昂的下巴洋溢着自信与骄傲。但无论从相貌还是神韵上来看,沧芢都更像沧溟,也许这也是他得宠且自信的原因吧。
沧芢从折枝枇杷白瓷盘里取出一块玫瑰饼,他咬了那点心一口,微微地蹙眉笑道:“这点心肯定是八仙楼烤出来的。”
“你的舌头还挺灵,看样子没少吃吧?”沧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沧芢的笑容顿时像遇到冷水的油脂一样地凝在了脸颊上,他咀嚼着点心的下巴也不会动了。要是让父帅知道他抢占弟妹们的月例银钱去最贵的铺子买点心,还不被父帅吊起来皮鞭子沾凉水地往死里抽啊?
不敢抬头直视沧溟的沧芷赶忙上前解围道:“我、我们、几个大、大的凑……钱去买过这点心吃。”
原来沧芷竟是个结巴!
“你们花多少钱买的?”
“这……”
面对父帅似笑非笑的眼睛,本就口吃的沧芷彻底语塞了。他很少上街,更没有买过这么贵的点心,怎么可能知道物价呢?但父帅一贯如此,不管哪个弟妹做错了事,他这个做大哥的都脱不了管教不严的干系,且也会跟着一起挨骂。他之所以迅速地站出来帮四弟圆谎,主要是不想被骂得那么被动。想到父帅的过于严厉,沧芷甚至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儿子。
“父帅,这几天宋先生催我们背书写文,我们……不记得……价钱了。”渔歌也帮着遮掩。
一眼就看穿了几个孩子玩的小把戏的沧溟对在一旁看得提心吊胆的狗儿笑道:
“你告诉这帮不知民间疾苦、何不食肉糜的金枝玉叶们,一块点心要多少钱。”
“天衡没打东炎之前是七钱一个,现在涨到了二十钱一个。虽然面粉没涨价,成本也不高,但店家为了跟同行保持一致,也就跟着涨价了吧。”
沧溟满意地点点头,说道:“有人为了包庇同伙就带头撒谎,简直和这八仙楼的老板一样坏。老四,你哪来的钱去买这么贵的点心,待会把你的赃款全给我交出来。老大,法不容情,罚你抄《吕氏春秋·墨者有巨子腹》一则十遍。渔歌,你不但瞒情不报还推卸责任,扣你三个月的月例钱。”
子女们面面相觑,却都不敢说半个“不”字。
“我微服私访时见民间物价飞腾、百姓们不敢花钱。这该怎么办呢?”
“父帅,可以强制商贩们把物价降下来,不听话的格杀勿论。之后,杀掉八仙楼的老板,以便杀鸡吓猴。”沧芢答道。
“强令实、实施就行了,干……嘛要杀人呢?”沧芷质疑。
沧溟摇头冷笑道:“八仙楼的老板确实该杀。我不过是碎了他家一只碗,他们可没少让狗儿赔钱。一想到这件事,我就气不打一出来。老四,这事就交给你去办吧。”
“是,父帅。”沧芢能痛快地答应下来是因为父帅并没有盯着上缴赃款的事,而且就算是扣几个月的零花钱也不要紧,毕竟赢得父帅的信用更重要。
“平抑物价,这样老百姓就敢花钱了吧。”沧溟略带几分得意地自言自语道。
狗儿心惊胆战地看着面前的这个魔鬼家族,又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点心,只觉得这杀人不眨眼的一家人把好好的一块红玫瑰馅的点心变成了个滴沥着鲜血的人血馒头。
后来,狗儿就被安排跟着渔歌等内眷和其他幕僚家的女儿们一起进私塾学习。
其实,狗儿早就对能在学堂里摇头晃脑地跟着先生读书向往已久。她在流浪时也想过用赚来的钱交学费,听村里的先生讲课。不过,先生没收她钱,也不许她听课。先生认为:叫花子是下九流的贱民,听了课也改变不了命运,不如用大好光阴多要点饭或者练习打板子去。
能来听讲也让狗儿觉得机会难得,就连课间她都在练习着先生教她的几个简简单单的字和握笔的姿势。
可是,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成人之美的好德行。更何况狗儿在没进帅府之前就已经得罪了一个极其重要的大人物——
这只满头疤瘌的野狗终于还是钻进了我家的篱笆!不行,我不能让她过得太舒服——想到这里,斜着眼睛看了狗儿很久的渔歌带着几个幕僚家的姑娘们走到了狗儿的书桌旁,穿着一袭榴花红裙的她一屁股坐在了狗儿的课桌上。
“下课了还这么用功,你是要去考状元吧?”
渔歌见狗儿不理她的挖苦讽刺,就上手抽掉了狗儿手里的毛笔,道:
“咱们聊聊家常吧。我听父帅说,你娘是青楼的,你爹是逛青楼的。好一对***,啊不,是好一对才子佳人!”
虽然知道来者不善,狗儿还是没有还嘴,她心想:果然读书并不能让人进步。有的人即便终日子曰诗云,可一张嘴还是一股臭大粪味。可是她有个好爹,自己只有背影,不忍还能怎么办。
“诶,给我们讲讲你在要饭时的事吧。这样的经历可不是人人都有的,一定很精彩。”渔歌见几番挑逗狗儿都不识茬,于是放出撒手锏道:“听说你姐姐被乱军糟蹋死了,还身首异处。你娘是一丝不挂地被填了臭水沟的吗?真的假的?哈哈哈!”
“我去***的!”
忍无可忍的狗儿猛地跳起来,抄起课桌上的铜麒麟镇纸劈头盖脸地向渔歌打去。措不及防的渔歌被打了个正着,鲜血顿时从她粉嫩的额头上流了下来……
其他的姑娘们都尖叫着一哄而散,只有一个姑娘伸开双臂护住被打倒在地的渔歌。只见这位姑娘脚踏茶绿色绢彩绣翘头鞋,身穿五彩纳纱喜相逢天圆地方补子对襟衫、梳着蓬松的牡丹髻,画着一脸的檀晕妆,就像一朵受了日精月华的玫瑰花一样娇艳动人。只不过,这朵玫瑰花只能在即将到来的血雨腥风中瑟瑟发抖。但她还是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并劝说狗儿道:
“你别冲动。她说话难听是她不对。你用镇纸打人,你责任更大。”
“呸!许她挑衅,不许我反击,这就是你奶奶的温良恭俭让?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姑奶奶今天就教她什么叫‘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滚开!”
那姑娘被这样一说,反而更坚决地挡在了中间。
盛怒下的狗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她单手支在书桌上,侧身照着那姑娘的下腹就是狠狠的一飞脚。
姑娘一声惨叫,也捂着小肚子蹲在地上动弹不得。随后,她的下身竟然流出了血,染得一地殷红。那样子就像被狂风暴雨摇落在地上的花瓣一样。
当狗儿再次举高镇纸砍向摇晃着想要起来的渔歌时,却被赶来拉架的女先生夺了下来。几个老婆子和小丫鬟也纷纷上前,抬走了渔歌和那个舍己为人的姑娘。
女先生不问缘由地数落着狗儿的粗野无礼。
“原来圣贤门生也只会帮狗吃屎!”
狗儿不想听女先生喋喋不休地颠倒黑白,便连书包也没收拾就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学堂。结果,来之不易的上进机会就这样灰飞烟灭了。
狗儿也知道自己惹了个塌天大祸,她怕沧溟派人来捉,就慌忙跑回龙王庙,准备打包些要紧的东西逃之夭夭。可刚走出庙门,她就被胡雪霏堵了个正着。
“欠您的钱我一定还。现在,我得赶紧逃命。我走了大帅就不能把您怎么样了。”
狗儿甚至不敢抬眼去看雪霏。毕竟,自己当初是出于想把雪霏推荐给沧溟的目的才矮檐低头地进了帅府的。谁成想到头来事与愿违,不但没能报恩,反而连累了恩人。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落在了狗儿的脸颊上。被打得眼冒金星的狗儿晕头晕脑地看向雪霏,想不到像他这么温和讲理的人竟然也会打人。
“你走了,真相就由着她们胡编乱造。你不走,大帅就不会偏听偏信。”
“他信我又怎样?我打的可是他亲闺女。别说了,我非走不可!”
狗儿冲向雪霏,想夺路而逃。雪霏一闪身,反手抓住她的腰带把她拽了回来,又把她用力锁在怀里。狗儿也急了,她胡乱地打了雪霏几拳,见他不松手,又亮出牙齿狠狠地咬在了雪霏的手臂上,咬得雪霏鲜血直流。
“除非你咬断我的手臂,否则你休想逃跑。”
狗儿又狠咬了一会儿,见雪霏毫不退缩,终于嚎啕大哭道:“人为刀俎,子非鱼焉知鱼之痛?”
“子非我,焉知我不知鱼之痛?就算之前不知,现在也知道了。渔歌侮辱你的亲友,你打她情有可原。换做是我,我也不会轻饶这种出言不逊的人。跟我回去吧。清者自清,我相信大帅自有公断。”
狗儿这才点头同意。她抹了一把眼泪,抬起雪霏的手臂送到嘴边。
“小狗崽子,你还没咬够?”
狗儿摇摇头,伸出舌头舔掉他手臂上的血,又从包裹里取出止血药和干净的碎布条给雪霏迅速地包扎起了伤口。
自始至终,她没跟雪霏说过一句“对不起”。但她就是这样,无论是道歉还是道谢,都不靠说,只靠做。
 
8性格不是命运
一望无边的荷塘里,有些荷叶已经枯黄了,有些却依然翠绿可爱。被秋风吹落的荷花瓣随荡漾着的涟漪辗转漂流、沉沉浮浮,不久就融进了夕阳的金辉中。一只小船冲进荷花阵,赶开绿浮萍,从容潇洒地留下了一行水花。但见红鸳白鹭,何处不双飞!
水天相接的景致让人心情宁静,与之相对的是从船舱里传出的来言去语声。
“你看看这作业做的!十份抄写十种字体!宋先生来找我,说你是‘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我都替你脸红!说吧,你为啥不认真完成抄写作业?”
沧溟撸起素白色的衣袖,扬着一沓龙飞凤舞字体各异的抄写作业,恨铁不成钢地质问着狗儿。
“我就是把书上写得大道理抄上一万遍,它也不能变成现实啊。那我抄不抄的还有什么用?再说,圣人之言也不见得全对。”
“哪里不对了?”沧溟气不打一处来,心想:真是丑人多作怪,差生废话多!
“是以父不慈则子不孝,兄不友则弟不恭,夫不义则妇不顺矣——这是圣人之言吗?这不就是市场上小商贩和买菜大妈的讨价还价吗?你不仁我不义,这也不是‘以直报怨’啊。要是学了这,我岂不是会变成市侩?”
沧溟被怼得无语火大:这小妞本来就是个市侩,断章取义的学习更是会让她变得满脑子歪理,一肚子坏水。可我要是就这么被她挤兑得无话可说,我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先别说圣人的对错,今天就说你。你入学才几天啊?和同学打仗,和哥哥姐姐打仗,跟先生也弄虚作假。宋先生都跟我说了,让你交个写诗的作业你交不上来,还振振有词地说什么‘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问题咋总出在你一个人身上?为什么所有人都针对你?这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
“说明你性格不好,人品差,所以麻烦才会接连不断地找上你!”
“唐僧是十世转世的大德高僧,可九九八十一难还是向他扑面而来。难道他性格不好、人品差?麻烦缠身就不是好人了?名垂青史的人谁不是一辈子过得跌宕起伏,只有唯唯诺诺的烂好人才死水一样地了此一生。”
水影明如练,轻舟荡桨,狗儿瞥着两岸芙蓉秋,用最小的声音顶着最硬的嘴。
沧溟被狗儿的歪理气得指点着她的脑袋半天都说不出话来。无奈何,他一拍大腿,回头向摇橹的胡雪霏喊道:“你听听,我说一句,这小狗崽子有八句等着!是我训她还是她训我啊?”
头戴斗笠、衣装利落的雪霏不加掩饰地笑道:“大帅,狗儿的人品和性格您比谁都清楚,要不然您也不会留她在帅府啊。既然您喜欢她,又何必在意别人怎么说她,怎么看她呢?”
“我……”沧溟只觉得自己好像上了贼船,狗儿的想法就够刁钻了,胡雪霏比她更加离经叛道。相比之下,自己倒成了个身陷世俗而不可自拔的蠢人庸人。
“大帅的好意我心领了,可学些个花里胡哨的东西只能空谈不能谋生。我想学点有用的,哪怕是学会栽花种菜的真本事,也比背虚头巴脑的之乎者也强。”
“瞧你这点出息——哎,你要干什么?我也没说你什么吧,你快回来!”
不等沧溟上前阻拦,脱掉外衣、只系着个红色小肚兜的狗儿便一头扎进了十里荷香的湖水里。“噗通”一声,惊起一滩鸥鹭。
沧溟大惊:这孩子的脾气也太大了吧?我不过说了她几句,她竟然寻死觅活、以***。于是,他赶忙叫胡雪霏停船救人。
正当手忙脚乱的两个大人准备下水捞尸时,一片荷叶被拱出水面,荷叶下是一个脸上挂着水草的小脑袋,红红的小鼻子尖好像一枚荷花瓣——游到船头的正是狗儿!踩着水的她纵身一跃就跳出了水面,就像一只临风潇洒的挺拔小荷。
“接着!”她双手一挥,一条足有二尺多长的胖鲤鱼便被抛向了小船。
沧溟忙用前襟兜住鲤鱼。鲤鱼落进他的怀里时还不老实地乱扑腾呢!沧溟只觉得自己的心跳都被鱼尾巴拍打得乱了节奏。原来,狗儿跳船是去捉鱼了。沧溟不禁挫败地想着:这孩子,聪明是聪明,可惜啊,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
狗儿也顺着雪霏递过来的橹爬回了船舱,她笑着对沧溟道:“大帅,待会咱们吃鱼生吧。我家恩公做的鱼生可好吃了!”
沧溟心想:还你家恩公,叫得这个亲热!罢了,我不如让这小妞哪来的回哪去,她不是想学实用的吗?做生意赚钱最实用,既然她也成不了大才,让她有些小用也是好的。人各有志,人也各有命,不是强求就能美满的。
雪霏见湖心有处观花的扇形凉亭,便将小船向那里划去。去亭子料理新鲜的鲤鱼,吃芥末鱼生,赏荷塘明月,听蛙叫蝉鸣,那才是送爽秋风中的惬意小人生呢!
快到湖心亭时,沧溟远远地看见有一艘甚是豪华的大船停泊在一边,便知道一定有身份尊贵的人在亭子里边。而且,茶烟一缕轻轻扬,搅动兰膏四座香,清爽的风包卷着茶叶的清香和欢声笑语从亭子里悠悠地飘了过来,钻进了沧溟的鼻子和耳朵。那些都是沧溟非常熟悉的声音,一个声音较为粗糙刚劲,一个声音较为沉稳斯文,一个声音淡漠清冷,还有一个声音浮华尖锐——这是李泊枫和其他两位武将等沧溟的左膀右臂吧。不过,还有两个女声,一个温婉柔和,一个活泼清澈。于是,沧溟让雪霏划船过去一探究竟,自己则赶紧躲进船舱,他想听听这些人都在背地里说些什么。
“李公,两位韩将军,李公子。”雪霏摇橹上前,站在船头向亭子里的人作了个揖。
李泊枫见是雪霏,忙起身还礼和他寒暄。
如今的胡雪霏不比从前!虽然胡雪霏还是幕府里的一个账房先生,但最近他和大帅的走动却越来越频繁了。原因自然是他出的救市点子真的发挥了效果。这样一来,李泊枫也不得不重新考虑该怎样定位和胡雪霏之间的关系了。真要像二女儿珑璟说的那样吗?如果继续疏远他,可就是等于自绝于大帅了呀。然而,胡雪霏因为最初被他拒绝过,所以现在依然对他持尊重而不亲近的态度。既然他是大帅的新宠,即便不知道他的态度,也不要和他为敌的好。今天的茶会既然被他撞见了,那不如拉他一起来喝杯茶。
“小女珑璟粗通茶道,老夫就请了两位韩将军来尝一尝新茶。不想胡老弟也在湖光山色间游山玩水。见面即为有缘人,那么老弟何不来一起喝杯茶呢?此时加入,刚刚好。”
“多谢李公美意,我是带狗儿出来散心的,听到亭子里有人在笑,就好奇来看一眼。打扰了诸位的雅兴,赎罪赎罪。”
这时,一抹轻盈的绿色身影出现在了李泊枫的身边,是珑璟。当她还是“莫烨烨”的时候,为了在朋友圈里传一些有品位的照片,她特地去茶道馆学习了一番。当然,她也不是很懂喝茶,只不过在朋友圈里传一些古风典雅的东西看上去比较高大上,能增添她的仙气,所以才每周都去茶道馆坐坐。不过,看着师傅烹茶,她也耳濡目染地记住了一些。今天她是为了帮李泊枫拉帮结派,所以才在众人面前秀了一把所谓的“茶艺”。
珑璟见狗儿坐在船头,忙做出了一个拉客式的热情洋溢的笑脸,并古道热肠地邀请道:“和我们一起来喝杯茶嘛。听说你学习很努力,也得劳逸结合才行啊,和大家一起玩玩嘛。”
“多谢二小姐好意,我底子不好,宋先生给我留了很多作业让我补课。等我追上了大家的进度,再来和你们一起喝茶。”
珑璟虽然并不是真的想留狗儿喝茶,可被这样不上台面的尴尬人拒绝,她心里也挺不高兴的。
“这样啊,那你学习加油哦!”
雪霏也和李泊枫客气了几句,便摇着撸划向了沉沉欲坠的夕阳。远方,采苓人的歌声惊得鸥鸟阵阵飞起,变成了晚霞里的点点墨迹。
“雪霏啊,回去之后你帮我写几封请帖。中秋时我要请这些有功之臣来帅府吃个家宴,届时你和狗儿也一定要来啊。”
绿云冉冉锁清湾,沧溟在小船划出去很远之后,才打定了主意,做出了指示。
“遵命。”
雪霏继续摇橹,心里却暗暗思忖着:果然,文武勾结的一幕让大帅看着不痛快了。大帅多疑,中秋时说不定要上演一出什么好戏来。
顺水行舟,列子乘风,一带青山送。
送走了沧溟。雪霏见收拾碗筷的狗儿十分高兴,就问她喜从何来。
“第一么,我以后再也不用听无聊的课虚度光阴了,跟着恩公就能学实实在在的谋生本事。第二,大帅好像越来越器重恩公了,那么恩公离实现报仇的愿望就近了一步。”
“那还多亏了你的举荐啊。大帅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对我爱屋及乌的。”
“他都不相信我,何谈喜欢?都说狗眼看人低,我看人也一样,以貌取人,只相信自己认为对的事实,根本不在乎真正的真相。”
“天底下最难的事就是人际交往。比如,两个人念‘从’,这就是说有一个人伸不开腿,另一个人也得夹着尾巴,在一起就得互相迁就。人多为‘众’,有人在上,有人被踩。下边的人只能压抑地看着上边人的脚和屁股。只有一个‘人’才是顶天立地的人,才能做最纯粹的自己。你不进帅府,不去学堂,不就是为了做纯粹的自己吗?”
狗儿拍着手咧嘴笑道:“还是恩公有学问,您的说文解字不离生活,不像宋先生净说些云里雾里的。可我和恩公在一起不也是‘从’吗?这么说我们也要互相迁就才行喽?”
“那倒不必。你是小孩,我是大人,一间屋子足够大,咱俩都能顶天立地地放开手脚,不用迁就也能过得自在快活。不过,孟母三迁,房钱无数。你百折不挠地终于把自己折腾出了帅府,这回该踏踏实实地学习了吧?难不成要一直‘好辩长于喻’?”
被雪霏这样一说,狗儿终于红了脸,羞赧地笑了起来。自此之后,狗儿不仅跟在雪霏身边学些与经商有关的知识,还能自由地在街头巷尾搞实践。于是,亦师亦友的两个人倒也在这危机四伏的年月过了几天逍遥安稳的快活日子。
 
9 咸鱼变锦鲤
月如轩辕镜,中秋分外明。幕府后院设了一张大大的八仙桌,桌子上摆满了月饼、水果以及菜肴美酒。一桌人团团围坐,纷纷在端起酒杯向主人敬酒的同时,说着祝福和奉承的吉祥话。
能参加沧溟的家宴的自然都是他的心腹和臂膀,比如湖心凉亭的一群加之宋浚和胡雪霏、狗儿,以及他的两个儿子。
也许是李泊枫有心要复制胡雪霏的成功吧。虽然沧溟并没有邀请他府里的二小姐,但上穿蜜合色纱衣,下穿丁香色罗裙的珑璟还是衣履光鲜地出现在了酒宴间。按说男女不能同席吃喝,但沧溟的夫人早已驾鹤西游,且因为宴请的都是心腹之人,所以也就不讲那么多礼数了。
用一根银簪绾起头发的沧溟被秋风吹得紧了紧外套,看着天上的满月笑道:“中秋虽然月圆花好,但风刮起来还是凉飕飕的。”
李泊枫下意识地摸了一把头上的四方平定巾立即接话道:“大帅,这样的天气最好喝上一杯热茶,小女珑璟粗通茶道,善调抹茶……”
 
“严师出高徒。世间的先生大多不负责任,全是拿了学费看家长脸色教育孩子的。像宋先生这样敢于坚持师德的人才真正是凤毛麟角啊!如果先生不敢管教学生,岂不是要被扣个‘教不严师之惰’的帽子?大帅既然把各府的公子都交给宋先生去管教,那就要相信宋先生嘛。”
茶褐色衣裙的狗儿在说话时把满嘴的月饼渣子喷了一地。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她已经不受宋浚的管束了,所以宋浚就是放开手脚收拾死那些学生也和她无关啊。在她看来,宋先生的弟子们当面是人背后是鬼,一个比一个欠削。
宋浚看了狗儿一眼心想:我并没有厚待过她,还责打训斥过她,她竟然不计前嫌在这样的场合回护我,可见这孩子还是很宅心仁厚的。
雪霏用手绢帮狗儿擦擦嘴角上的月饼残渣,又递给她一串葡萄,心想:这小妞一箭三雕,倒比能骑善射的天衡王朝的开国皇帝还要厉害呢!
“宋先生的学问好,那是世人皆知的。不过,你们到底能学到宋先生几分本事,我倒要考考你们了。”
想到曹冲称象、孔融让梨,沧溟就想要在众人面前显摆显摆自家儿子的能耐。于是,他吟诗道:“微微细雨洒斑竹,阵阵清风吹落花。”
接续下半句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沧芷小哥俩的头上。在座的哪有傻子,都知道这样的风头不能出,要把露脸的机会留给大帅的亲生儿子。
沧芢思索片刻,便高兴地击掌笑道:“独倚阑干闲眺望,乾坤都属帝王家。”
这句接得不仅大气,而且逢迎得恰到好处。在座众人在李泊枫的带领下都纷纷喝彩叫好。沧溟也很满意,问宋浚意下如何。
 
10 缝补间樯橹灰飞烟灭
也许是中秋的家宴办得太痛快太得意了吧。也许是沧芢的凌云志真的被什么人听了去。半个月后,与沧溟的辖地比邻的、一个名叫“从渊藩”的小部落竟然发兵来犯。
据说,藩民们只是听说沧溟想通过断盐断粮来征服他们的部落,就无中生有地制造出了一场冲突。
沧溟又不傻,他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自己是被什么人算计了。可是,在揪出真凶之前,还是要先救火才行。他在幕府开了个简短的会议,就把平叛的任务交给了自告奋勇的韩霜和口是心非的狗儿。
前一阵子,韩霜因为手下人的胡作非为,已经被沧溟驳了面子。如果不赶紧找机会把面子找回来,那么他就真的成了仗着哥哥的功劳才得宠于大帅的“小白脸”了。中秋家宴上,他敏感地嗅出了大帅不喜欢哥哥的气味。所以,无论是为自己的面子还是为哥哥的平安,他都必须高喊着“师出之日,有死之荣,无生之辱”主动请缨,以便一雪前耻,一战成名。
而被李泊枫提亲上门的沧溟考虑到打天下需要笼络人心,也就应承下了这桩让他自己都觉得过分可笑的“父女恋”!想到未婚妻和韩霜之间的关系,沧溟也认为在迎娶梦棹的时候不宜让韩霜在场。万一喜宴那天这对爱得死去活来的痴男怨女闹将起来,那么他这个大帅的脸面可得往哪放呢?所以,打发韩霜走得远远的才是保全大家体面的上上策。
至于狗儿,沧溟的确是为了让她监视韩霜的言行才打发过去的。他很想知道韩霜是否因为他的收房而对他恨之入骨,很想知道韩霜对他是否真的忠诚。
所以,如愿以偿的韩霜在行军路上并不痛快。他的不如意之处在于:
第一,出征前,身披黑色斗篷的梦棹像林冲夜奔一样地说要和我一起出发,平乱后和我人间蒸发、浪迹天涯。但我却为了自己而狠心地拒绝了她,看她含泪而去。
第二,大帅以“小麻烦不打紧”为由,只给我拨了一千人马。他是不是希望我就这样死在战场上,让梦棹死心?而且,大帅就是不信任我,所以才派了个狗腿子跟在我身边。
想到这里,撇着嘴的韩霜用钩针一样的余光扫了一眼骑坐在他身边的棕色骏马背上的狗儿。结果,又一件不愉快的事跃出了他的脑海,激起了滔滔不绝的怒浪。
中秋节之后,珑璟曾无意间对我说过“狗儿觉得你长得很俊俏,说将来嫁人就要按你的样子找”——难不成是这小癞皮狗对我有心,所以才给大帅吹了风,让他收房梦棹的?这癞皮狗出身市井,也没念过书,正因为她出身低贱,所以才想着赶紧攀龙附凤,所以才想通过嫁入豪门一步登天——她可真是长得不美想得美。婚姻从来都是固定地位用的,如果婚姻真能让人改换门庭,那还起什么义啊,搞个贫富通婚不就世界大同了?
就在韩霜胡思乱想之际,一阵烟尘由远及近地席卷而来,探子勒住快马对韩霜抱拳道:
“韩将军,前边有一座呦呦山,山上有个鹿寨,寨子里驻扎着三千余名山贼。我们此去平叛必过此山。”
“知道了。”韩霜打发了探子,眼望着晴岚翠锁、怪石嵯峨的远山心中暗想:山贼们无法无天惯了,我要路过他们必然刁难。可要打三倍于我军的敌人,就算是侥幸踏平山寨,我恐怕也剩不下几个人了。我一个光杆将军还去平什么乱?看来只能说软话,不能硬碰硬。
“传我的令,拿出十坛好酒,我要进山和那寨主谈判,你们原地待命。我若子时不还,你们就按齐副将的指挥踏平这山寨,替我报仇。”
众人都劝韩霜三思,但韩霜却固执地要学赵子龙闯曹营。大家只能眼看着韩霜带着两名得力的侍卫押运着酒坛子走向了险峻的深山。
牧童归去时分,像个大胖墩一样的太阳也一寸寸地坠下了山头。等在原地的将士们越来越担心主将的安危了。虽然韩霜武艺超群,可毕竟好虎不敌群狼。万一韩将军有个好歹,接下去的仗怎么打?齐副将也很着急,但脸上却不敢露出半点担忧之色。主将心一乱,整个军队就会溃不成军。
一直坐在湖边大石头上一针一线地缝制着小玩偶的狗儿把针插在了布老虎的耳朵上,之后便抬眼望着西天金红色的余晖,轻轻地活动了几下脖子,好一派青蔼蔼山抹柔蓝,碧澄澄水泛金波。
“军师,咱们要不要现在就上山啊?”
齐副将请示狗儿。在他看来,狗儿是个临危不乱的人,所以才能被大帅相中派来随军。这位齐副将就是在八仙楼里留下狗儿打板的那位军汉,虽然他也被沧溟打了二十军棍,但好歹还留下了一个吃饭的家伙。经过一场杀鸡吓猴,他再也不敢对看似弱小的人放肆了,所以此时他和狗儿说话也是毕恭毕敬的。
“韩将军不是已经交代过了吗?齐大哥,现在该吃饭了,叫火头军垒灶生火吧。”说罢,狗儿咬断了线头。
齐副将一愣,但在没有更好的办法时,他也只得按狗儿说的去做。
在枯淡无味的晚餐结束后,就在齐副将点齐人马,做好了战前动员的戌时,喝了一肚子酒的韩霜和两个侍卫也从呦呦山上下来了。
众人见主帅无恙而返,都十分欢喜。齐副将即刻下令安营扎寨,并询问其起韩霜谈判的结果来。
一顿酒让韩霜的小白脸变得赤若丹霞、艳如桃花,在灯秋火把的照射下,他反而显得更加俊俏了。他一边喝茶,一边志得意满地说道:
“我跟那贼头讲,大帅是乱世里少有的大英雄,又劝他弃暗投明,做个长久打算。那贼头倒也听劝,当场答应说明天就会整理家当带着弟兄们来投靠。”
众将官一听都十分欢喜,恭贺韩霜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一个山寨。于是,韩霜兴冲冲喜滋滋地安排众人明天要做好接应工作。只有狗儿对会谈成果一脸无动于衷——贼要是能讲诚信,他就不用做贼了……
次日,大队人马从天亮等到天黑都没见山寨来人。韩霜就是再笨也知道自己是被耍弄了。
“真是群不讲信义的贼寇!来人,点齐人马,咱们这就踏平山寨!”
齐副将正要执行韩霜的命令,却被狗儿拦住了。
“将军,酒桌上的约定岂能当真?再者,与人为奴,怎比自在为王?将军不知道山寨有怎样的防守工事,硬拼必然损兵折将。”
韩霜白了狗儿一眼,问道:“那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来而无往非礼也。”狗儿神秘一笑,便让韩霜俯下身子听她咬耳朵。
韩霜再次站直时,脸上又浮出了豁然开朗、成竹在胸的笑容。他伏在书案上刷刷点点写了一封邀请函,派人将它送上了山寨。待送信的走远,韩霜看着狗儿戏谑道:
“看来大帅让你做我的军师是有道理的,你还真是狗头军师啊!”
也许是韩霜难得一见的笑容太过惊艳,狗儿竟看得呆住了。而她的样子又让韩霜想起了珑璟对他说过的那番话。
“你干嘛这么看我?”
“你好看呗。”
韩霜忽然板起脸,一脸冰冷地说道:“就算梦棹嫁了大帅,你也休想得到我!”
“啥?”狗儿先是一愣,但马上就明白了过来,她一脸嫌弃地说道:“大战在即,韩将军身负大帅的重托,两军阵前竟然如此儿女情长。我还是不要跟你走了,你让齐副将送我回去吧。”
眼看狗儿大踏步向外走,尴尬的韩霜赶紧拦住她道:“我是逗你玩的。你一个小孩,懂什么叫‘儿女情长’,别瞎说,快跟我准备明天的酒局吧。”
狗儿扬着下巴不看韩霜道:“你是长得俊了点,但比起我家恩公,你可差远了!”
韩霜一愣,心里竟有些泛酸。我的俊俏是大家公认的,胡雪霏怎么能和我相比?我还就不信了……路还长着呢,咱们走着瞧!有你承认我俊俏的时候。
是的,韩霜很矛盾,他又怕这个丑姑娘看上他,又矫情入不得这丑姑娘的法眼。不管怎么说,他别别扭扭的小心思都只是因为极度自信所导致的自恋。
转过天来,鹿寨的大寨主带了几名随从准时赴约。他们刚走进韩霜的帅帐,正要与韩霜寒暄见礼时,就被埋伏在两边的侍卫一拥而上地按倒在地。大寨主甚至没来得及问个为什么,就被韩霜手起刀落地结果了性命。
韩霜看了眼滚落在地上的大寨主的人头,问其他几名随从是愿意讲义气陪着老大一起上路,还是愿意接受招安、归顺于他。
随从们自然都磕头如捣蒜般地求饶表忠心,纷纷叫嚷着愿意追随韩霜。
韩霜则乘胜追击,叫齐副将以大寨主的名义命令山贼们下山归顺,并把前来归顺的山贼分散安排在各个小队,化整为零以防叛变。就这样,韩霜不费吹灰之力就荡平了呦呦山。他不仅获得了三千人马,还收获了大量的粮草物资以及金银珠宝。于是,韩霜统领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向西南方向匀速进发。
骑在马背上的狗儿回望了一眼从呦呦山被烧毁的山寨里升起的袅袅黑烟。什么替天行道、忠义双全说得好听,到头来不过是树倒猢狲散、逃难各自飞。不知道宋先生看了这强者为王的一幕心里会作何感想……
 
11 她不是一个人!
数日后,来到从渊藩的韩霜一行按照在信函中约好的时间地点,与藩兵列阵对峙。
因为那些鹿寨的归顺兵暂时还穿着在山寨里的行头,所以韩霜的军队并没有统一的军装。不过,敌人的“战袍”更是奇葩得令人叹为观止。他们身穿兽皮,头插羽毛,半人半兽的样子像极了大荒西经里描述的妖魔鬼怪。而且,他们的阵仗也非常神奇:
山脚下的敌军阵列向两边分散开,亮出来了二十多个身穿五彩衣裙的舞女,她们随着笙箫管笛的乐曲颇有节奏地手舞足蹈着。与其说她们是在跳舞,倒不如说她们像在完成一个祭祀仪式。
韩霜看呆了。这是什么?是土人的风俗吗?打仗前要先载歌载舞地祝告一番?该不会是他们因为惧怕我的军威和神勇,打算不战而降了吧?呵呵,一个小土著部落能有什么可用之人?趁早投降才是识时务。
齐副将向敌军喊道:“你们要是投降,就派主将出来说话。双方谈妥了,再摆下酒宴给爷爷们接风不迟。”
话音刚落,只见山头上的伏兵弓开秋月圆,箭发流星落,已经朝他们射下来了暴雨般的乱箭。韩霜措不及防,慌忙挥开手中的刀去抵挡。而他的军阵也被箭雨射得乱了阵脚,霎时间尸首积山高,鲜血滚波涛。
而那几个舞女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敌军倒是在箭雨停下来后冲了上来,一个个喊打喊杀,雄骁得如同撞雾天边鹞。
韩霜知道中了计,只得率领众人仓惶后退,残兵败将奔逃得像飘风云外鹤一样不堪。
后来,不少中箭的士兵毒发身亡。就连韩霜最为信任的齐副将也为了给他挡箭而自断了被射中的左臂。士兵的伤亡让韩霜心中甚是恼火。打仗可以斗智斗勇,但也要讲究光明磊落,使毒算什么本事?于是,他让军医赶紧去救死扶伤,自己则和心腹们商议该如何破敌。毒箭就像毒蛇的牙,只有拔掉毒牙才能杀蛇取胆。
最终,韩霜想出了一个妙计。他派人去山间割取枯黄的秋草,再用秋草来绑扎成草人。没错,他就是要学草船借箭的法子来夜袭土人的城寨。
当晚,韩霜趁夜色劫营。他一边叫人敲锣打鼓地虚张声势,一边叫士兵们身穿重甲、手持草人去迎接射来的箭雨。草人的一面被射满了就翻换成另一面,两面都插满了箭,就带到后方偃旗息鼓地再去收取。照这样连续鼓弄了大半宿,土人守军终于没箭可射,改用投石了。韩霜也趁机收兵,回去叫人清点缴获的军械,准备用还之彼身的方法去赢取战争。
次日一早,韩霜便收到了齐副将毒发身亡的噩耗。韩霜心疼得不行,连早饭都没吃,就点齐人马去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了。
让他颇感意外的是,今天敌军没再扔石头,也没摆什么大阵仗让他来破。对面立马横枪的只有一员女将。
韩霜将这个女将上下打量一番:她并不算个符合传统审美的美人。美人的脸应该以圆润雪白为美,她却长得棱角鲜明,比男人的脸庞还要锐利些。她眉粗眼大,肤色像阳光下成熟的麦穗。她的嘴唇甚是娇艳,就像是生长在大山里的凤仙花的两枚花瓣。而且,在她的左肩上还站着一只威风凌厉的鹰,马下还站着一只吐着舌头、亮着獠牙的大黑狗。这样的外表和妆容让她看上去充满了令人疯狂的侵略性。比起长得如同宋词般婉约的梦棹,这个姑娘才更是让男人们梦寐以求的活色生香。
女将发觉韩霜在打量她,便横着枪笑道:“小子,没见过美女吗?我枪下不收无名鬼,赶紧报上名来。”
韩霜感到自己被这个女人调戏了,于是便面红耳赤、横眉立眼地向地上啐了一口,骂道:“谁死还不一定呢。****叫韩霜,你叫什么?”
女将愣了一下,茫然道:“我没叫啊!哦哦,你是问姑奶奶的名和姓。那你可洗洗耳朵听好了。我就是这从渊藩的藩主,我叫姚秋荻。”
“你是个女娃娃,没力气,不聪明。就算打赢了你,我也胜之不武,让你藩里的男人过来跟我过招。我要和他们一决胜负。”
“女娃娃就没力气不聪明?呵呵,这恐怕是你在阳世的最后一句狂言了!”
说罢,秋荻端起长枪催马出阵,她的鹰犬也追随着她一起向韩霜杀来。韩霜这才明白,怪不得这个女娃娃敢于出阵迎敌,原来她不是一个人!
且不说女娃娃的长枪来势汹汹、咄咄逼人,就是俯冲下来去啄韩霜眼睛的鹰和跳起来去咬马屁股的狗也让他应接不暇!
被咬疼的马再也顾不得主子的安危,它猛地撂了个蹶子,又暴叫一声站立起来,之后就疯狂地冲向了小树林。
被迫离开战场的韩霜只能抓紧缰绳试图控制战马。而秋荻也用力地踢了一脚马肚子,瞄着韩霜的背影穷追不舍。
眼见秋荻的鹰犬死缠烂打,韩霜心想:照这样下去,我早晚被这**和**们弄死。我得赶紧想个脱身之计。
也许是天不亡楚。狼狈逃窜的韩霜偶然发现前边有一大片沼泽地,他忙跳下战马,把铃铛和鞍子扔进沼泽,又用自己的战袍包裹住马蹄,捆住马嘴,之后才把剩下的破烂袍子也扔了下去——这样就能制造出人和马已经死在沼泽地里的假象了。随后,韩霜赶紧骑马躲进了暗无天日的丛林里。就算丛林里有毒蛇猛兽,也不会比那个用**攻击人的女魔头更可怕!
果然,秋荻带着鹰犬在沼泽地附近搜寻了一会儿。她没有找到韩霜的影子,只看到了陷进泥潭的马鞍一角。于是,她心满意足地从蛇皮口袋里取出一块生肉喂了鹰,又拍拍狗头笑道:
“真是可惜了,那样一个白净小伙竟然死在这样的烂泥塘里。谁让他为虎作伥,要断了咱们藩的食盐呢。”
想到一个人不宜在险地久留,秋荻也迅速带着“战友们”原路返回了。
韩霜因为怕秋荻在外边设伏,只能蹲在林子里等了好半天。直到听见弟兄们来营救他的说话声和脚步声,他才从林子里出来。已经被蚊虫咬出一身包的他在士兵们的簇拥下,狼狈地返回了驻地。
在军医给韩霜上药时,狗儿也听他说了这一天的遭遇。摆在桌子上的晚饭都凉了,可韩霜却丝毫没有想吃的打算。仗打得太憋屈,输得太窝囊!此时的韩霜只有一个念头:活擒姚秋荻,把她剁碎了喂她的鹰犬!
“将军,平心而论,姚秋荻的武功比您如何?”
“她倒是也有点能耐,但也不是盖世无双!我要是认真和她打,肯定能发现她的破绽,肯定能赢了她!”
“那当然,韩将军比说书先生讲的罗成还厉害,自然能赢她。那么,明天我去给您观阵,我……”
韩霜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就在军营里绣花,可别给我添乱吧。刀剑无眼,我又不是赵云,还能一边打仗一边救你?你万一有个闪失,我就是踏平了从渊藩,也不会有半点功劳,还会被大帅记恨。”
“我立军令状,死了算我倒霉,和将军无关!”
韩霜大嘴一撇,苦着脸皱眉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跟我交个实底行不行?就是让我给你陪葬,我也想做个明白鬼。”
狗儿奸笑着讨价还价道:“你先把晚饭吃了,我再告诉你。”
韩霜瞪了狗儿一会儿,赌气地抓起一只馒头,三口两口地吃下了肚子,又一口气喝干了凉汤。他胡乱地用袖子抹了下嘴,问狗儿道:“这回你该告诉我了吧!”
狗儿点点头,可又像想起来什么似地问道:“你俩今天就没由头地打了一仗吗?你没问她为什么闹事?”
“那个死女人也不等我问就杀过来了呀!”韩霜生气地答道,可他停顿片刻,又说道:“我听她在沼泽地旁说是大帅断了他们部落的食盐,所以才起兵造反的。”
“大帅真的断了他们的盐吗?”
“不知道。我是大帅的侍卫长,可从来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呀,莫非这里边有什么误会?万一真有误会,那讲清楚不就好了?既然能谈,为什么要打?”
“误会可以打完了再讲清。但不能让他们以为出了问题靠撒泼就能得逞,争端是他们挑起来的,必须对他们先兵后礼。不然他们还以为咱们好欺负呢,以后岂不是会闹个没完?不管是跟人打交道,还是训练猫狗,讲道理就是看谁的拳头硬,不是谁的舌头灵。”
韩霜对狗儿的分析深以为然,道:“你这么小个人儿,脑子还挺灵的。”
狗儿得意地笑道:“这些道理都是我家恩公教我的。”说着,她就收拾碗筷准备出去。
“你还没告诉我你明天打算怎么办呢。”
“将军早些休息吧,明天的事明天再说!”
眼见狗儿笑呵呵地端碗出去了,韩霜吃瘪地吐了口气,心想:我还真是小瞧了这个小市侩了。
 
12 我是上等人,不做下流事
秋荻非常惊讶韩霜是怎样再次活着出现在她面前的。不过无所谓,既然他没死,那就再让他死一次好了。于是,秋荻故技重施,再战韩霜。她那架势真是皂笼鹰,细犬金铃,白马红缨,前后密林兵。
站在队列前的狗儿一见鹰犬来袭,立即叫人把她准备的法宝从背篓里放出来——一只老母鸡、一群小鸡仔,还有两只活蹦乱跳的黄毛大兔子。
兔子见狗朝它跑过来,立即撒开腿疯狂逃命。而狗一见到比韩霜的战马更有挑战性的兔子,自然会去追求更高更快更强的目标。转眼间,兔子和狗就一前一后地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那只鹰也和护崽的母鸡打在了一起。小鸡本弱,为母则刚。护雏心切的母鸡一旦乍起毛,战斗力也不比鹰差。
眼见鸡鹰鏖战,狗儿又放出了一只大公鸡去助阵。如果没有母鸡和小鸡在场,公鸡未必是鹰的对手,但虚荣心能让公鸡变得强大无比。虽然只是一只鸡,但作为一个爷们,它也不想在母鸡和小鸡的面前丢了面子。
结果,两只拼命的鸡反而赶走了看似凶悍的鹰。也许是鹰觉得不好意思吧,临飞走时还对秋荻叫了一声,表示自己无力助战,认输归隐。
秋荻没想到对方会用这么无耻的手段破了她多年来对鹰犬的苦心培训。与昨天相比,没了帮手的她和韩霜对阵简直太吃力了。但好在她天生神力,手里的一杆枪已经把韩霜压在了战马上。
眼看枪杆子离着韩霜的面门越来越近,两名主将在拼力气时几乎要碰上了对方的鼻尖。眼睛里冒火的两个人谁都不会轻易放弃,都认为坚持到最后的一方才是赢家。
这时,狗儿命鼓手有节奏地擂鼓助威,她高喊道:“姚秋荻!”被她指挥的士兵们则一起高喊:“亲一个!”
秋荻当然也知道这是敌人在故意激怒她、干扰她。最开始,她还是能够压着火的,她用意志力提醒自己不能跟那个小***一般见识,不能中了她的诡计。可随着狗儿蹦蹦跳跳地越起哄越来劲,秋荻终于像那对鹰犬一样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她抬头骂道:“小***,再胡说八道,姑奶奶割了你的舌头!”
韩霜趁秋荻分神,突然扭转刀头向秋荻砍去,秋荻措手不及被打落马下,生擒活捉。
土人们见主将被擒,只得仓惶败退。
韩霜也没有乘胜追击,既然双方是因为有误会才打起来的,那么讲清楚不就得了吗?干嘛一定要打得鸡飞狗跳、赶尽杀绝呢?
回到营房后,韩霜亲自给秋荻松绑,又客客气气地向她请茶让座。当谈及战争原因时,韩霜说自己从未听说过大帅有下达过断绝从渊藩粮盐的指令,可秋荻却坚信无风不起浪。
韩霜明白了,秋荻是嫌他人微言轻做不得主,所以才不愿意轻信。
“那你说怎么办?”
“除非让你们大帅亲自来跟我们说清楚,要不然我们凭什么信你?”
韩霜心想:大帅日理万机,怎么可能亲自来跑一趟跟你们表态呢?于是,他征求道:“我给大帅写信,把你们的担心转告给他,再让他派个说话算数的人来跟你们讲清楚怎样?”
“我不信!谁知道你是去找救兵,还是憋着什么别的坏主意。你打仗胜之不武,我不能相信一个人品差的人!”
韩霜被秋荻骂得恼了,他争辩道:“你说我胜之不武?我第一次见你时就劝过你不要跟我动手,你偏不听啊!你的人品就好吗?打仗要带着鹰犬帮手,这是大丈夫所为?”
“那也比你强!哪有主将交手,大头兵乱喊乱叫的……”秋荻脸红了,不知是羞得还是气得。
“你要我怎样做你才能信呢?”韩霜的白脸也气红了,急躁地叫喊了起来。
秋荻也毫不含糊地喊回去道:“除非我亲自写信,再找个可靠的人送给你们大帅!”
韩霜二话不说地抓起秋荻的腕子把她拖到自己的书案前,道:“写!”
要求被迅速同意反而让秋荻觉得不可置信。她拿起笔,对着白纸看了半天,又放下笔道:
“还是你写吧。我不认识你们大帅,万一措辞不当,反倒授人以柄。我虽然不怕打仗,和你们打仗也未必会输,可兵法上说打仗是下下策,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我是上等人,不做下流事。”
韩霜真有掐死秋荻的冲动,好话都让她说了!是他们挑衅在先,现在又说自己是上等人,真是女子难养也!
最终两人各写一份手书,又将之蜡封起来。由于秋荻质疑狗儿的人品,所以双方决定再派一名土人和狗儿一同送信。而韩霜也颇有诸葛亮擒孟获般的气度,放了秋荻回去等消息,双方就此休兵。
个把月后,一路风霜的狗儿终于回来了。为了给胡雪霏一个惊喜,她特地换了一套葱褐色的新衣前去相见。然而,让她颇为意外的是,当她走到巷子的拐角时,正有一名颇有风韵的妇人在胡雪霏的陪同下走出了宅门。那妇人笑着向雪霏道别,而雪霏却是一脸的催促。
这怪异的一幕让狗儿感到十分费解:这个女的是谁?她来找恩公干什么?他俩为什么一个高兴一个着急?结果,狗儿的满腔欣喜与期待就这样被心中的疑问给冲散了。她放弃了见雪霏,而是转身向帅府方向走去。
“大帅马上就到,你先喝杯茶、吃个点心吧。”
从衣裙的华丽程度也能看出来,梦棹虽然是侧室,但却十分得宠,她胸前的蝴蝶团花绣片是江南绣工最好的绣娘制作的。狗儿甚至觉得绣片的华美已经压过了梦棹的风头。因为,她的脸上虽然也有笑容,但眉宇间依旧是一片隐隐的哀伤。韩霜远征生死未卜,想必她过的也是春残豆蔻花,香冷荼蘼架的日子吧?
“韩将军很好,让我替他给如夫人请安呢。他说一定会忠于职守,为您打出个太平荣华的天下来。”
为了不让眼泪夺眶而出,梦棹紧咬下唇,下唇被她咬出了比上唇的胭脂还要红的血。和有情人月缺花飞,天南地北,她为了克己复礼,只能自欺欺人地想着自己是在对父亲“尽孝”。她深吸一口气,忙问狗儿道:“他还说什么了?有没有给我写书信什么的?”
虽然狗儿踢打过她,但此时的她已经顾不上计较前嫌了,反而把狗儿当成了王母娘娘的青鸟,牛郎和织女的喜鹊。
“那倒没有。韩将军请如夫人多多保重。”
出发前,韩霜是托狗儿带过一封私信给梦棹的。但狗儿并没有转交,刚才那句话都是她揣测韩霜的心意自行编造出来的。
梦棹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了,一颗泪珠无声地渗入了她的前襟,当真感时花溅泪。她用哽咽嘶哑的声音念了一句:“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
狗儿心想:这就叫“犹是春闺梦里人”啊!说不定韩霜那小白脸早就勾上了姚秋荻。我前脚一走,恩公还不是和不三不四的**人搞在了一起?男人都是这么轻浮下流!
丫鬟的一声传报让梦棹慌忙擦去了眼泪,起身恭迎沧溟和李泊枫、宋浚、韩江以及胡雪霏等人。
不待狗儿给沧溟施礼,沧溟就一把抱起她飞了一圈,高兴道:“小狗崽子,昨晚我还梦见你掉下了悬崖,都要吓死我了。好在梦是反的。你长高了,也比以前结实了不少,看来让你出去锻炼锻炼是对的!”
大家见沧溟宠狗儿,也都附和着说狗儿的各种好话。狗儿和众人寒暄过罢,待梦棹献茶后,就把韩霜和秋荻的书信呈给沧溟,并向集团核心里的人汇报了前线的情况。
“本来还有个土人和我一起送信的,可途中我们遭遇了一群不知是什么人的追杀。那个土人为了让我逃走,就留下来抵挡,我也不知道他后来是死是活。后来我就一路打板要饭回来了。”
韩江疑惑道:“既然双方已经休战,杀手又是哪来的呢?”
李泊枫捻着胡须说道:“自然是不希望休战的人做的手脚。大帅,我看这事自始至终都是一场被精心设计好的局,目的就是要渔人得利。”
沧溟深吸一口气,歪着头自言自语道:“我究竟和谁结了这么大的仇?我给祝黎效力,总不会是他吧?天衡的人干的?我一贯内敛隐忍,并没有和天衡朝廷发生过直接冲突……”
“一定是天衡做的。”宋浚断言,又分析道:“大帅虽然一直都在韬光养晦,但天衡却认为大帅早晚会成为他们的心腹之患。再者,中秋时大帅做了一首诗,说不定这也让天衡对咱们起了戒心。”
沧溟这才追悔莫及,后悔和沧芢合作了一首招灾惹祸的打油诗。
“如此看来,祝黎是被天衡拉拢了,而他又对大帅当时的见死不救怀恨在心,所以才对我们这次被算计才如此态度冷淡。大帅还是要尽早做个决断得好。”李泊枫建议道:“大帅可以亲征从渊藩,给天衡一个鱼蚌相争的假象。等咱们到了约定地点,再暗度陈仓与那藩主说明道理。如果能趁机收服从渊藩,那么大帅北伐不就没有后顾之忧了吗?”
沧溟对李泊枫的谋划连连点头,并打算依计行事。
在帅府吃完接风宴回来时,夜空下起了冷冰冰的秋雨。
雪霏帮狗儿紧了紧她那身颜色黯淡的夹衣,问道:“你是怎么躲过杀手的?”
“我进了个山洞,万幸一只蜘蛛在洞口结了网,杀手们认为洞里没人,我才侥幸生还。”
“你还真是幸运呢。”
雪霏一只手撑伞,一只手爱怜地摸摸狗儿的头。她的头发在夜雨中也能借着路上的积水发出的光显现出光泽,已经比刚见面时的强多了。
 
13 没用的女人才命好
半夜,胡雪霏被里屋传来的一阵哭声惊醒。他赶忙从架子床上翻身坐起,定定神才听出来是狗儿在哭。于是,他三下五除二地披上了外衣,跑到她房间的粗布门帘外询问事由。但回答他的只有哭声。情急之下,他再次高声问道:
“你怎么了?我能进去吗?”
门帘“呼啦”一声被掀开了,被发跣足、只穿一身白色里衬的狗儿一把抱住了雪霏。
雪霏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惊呆了。他的双手僵直地垂在身体两侧,也不知道此时自己要不要把狗儿抱在怀里安抚一下。不过,他很明显地感觉到狗儿的确比走之前长高了很多,她的头已经能够上他的前胸了。
“我梦见有人在追杀我,一个女人不许我向恩公求救……还打我。恩公和那个女人走了,大街上就剩下我一个人……”
雪霏抚摸着狗儿的头,安慰道:“你一路上风餐露宿过得太辛苦,又被那次追杀吓坏了,所以才会做噩梦。我大仇未报,怎么会跟别的女人走……。”
他拉着狗儿回到床上坐下,又点燃了蜡烛,陪狗儿柔声说话。
“过些天咱们还要去见从渊藩藩主。快睡吧,明早我带你去你最喜欢的包子铺吃包子。”
“我不睡!我醒着时你在我身边,一旦睡着,你又会在梦里被那个女人带走!”
“瞎说!”
“她大概二十五六岁吧,梳着盘头、略有几分姿色。她的脸很白,皮肤很细嫩,眼睛小小的,一说话就笑。”
雪霏心下一惊:莫非她看到了我送彩莲出门的一幕?什么做噩梦,她分明就是故意在演戏给我看,问我那个女人是谁。
“你梦见的那个女人叫彩莲,是个将士遗孀。她住在寡妇营,因为要拉扯亡夫的女儿,她来找我只不过想多拿点钱粮而已。很多弟兄们死在了战场上,他们的遗族为了活命,有人甚至做起了皮肉生意……但她的女儿也就只比你大一点而已,我总不能眼看着她们母女活得像我的亡妻一样吧?你走之后,大帅提拔我从掌管幕府里的一般账务,变成了经管军队的钱粮……”
哦哦!原来他得到了沧溟的赏识,手里有了点职权,所以被寡妇给盯上了。于是,狗儿打着官腔道:“大帅有令,将士的遗孀不许改嫁。”
“就算没有帅令,难道我会娶个寡妇?”雪霏摇头道:“我做事自有分寸,你别管了,赶紧睡觉吧!”
狗儿见语气严肃的雪霏关门而去,便坐在床上闷想:那个彩莲肯定是大白天就来找恩公互通有无的。她高兴是因为拿到了钱,恩公催促她快走是不希望被发现。树欲静而风不止,恩公不想娶她,不代表她就不想嫁给恩公。看吧,狗不在,鸡窝里就钻进了黄鼠狼!
 
为了表现出和谈的诚意,秋荻特地让鼓乐手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地把前来山寨会谈的沧溟迎入了竹楼会客厅。明亮宽敞的客厅中心挂着一个硕大的牦牛头骨,这让房间整体看上去都充满了异族风情。
秋荻很快就被沧溟的一身英雄气给折服了。人是可以貌相的,秋荻一看就知道沧溟是个做大事的磊落丈夫,不是什么猥琐小人。不过,谈判要以部落利益为重,不能被个人崇拜冲昏头脑。
在沧溟诚恳地表达了自己完全没有要吞并从渊藩的意思后,又进一步劝道:“藩主美名远播,我也仰慕已久。既然如此,藩主何必明珠暗投,听信小人之言,甘愿被人利用呢?”
“不是我愿意受制于人。从渊藩地处偏远,除了出产些菠萝、香蕉、枇杷、雪桃,也不产什么正经的粮食。可藩民又不是猴子,不能天天靠吃水果活着吧?天衡朝廷为了安抚拉拢我们,就和我们做些茶马生意。当然,也会用粮盐来和我们换水果。可是,我们和天衡朝廷间的交易并不公平,大批水果换不来多少粮盐……既然大帅来了,我斗胆提个要求,大帅做个主,让您的辖区和从渊藩互通有无如何?”
沧溟连忙点头应允,心想:敢情她大动干戈地兴兵挑衅,就是为了得些粮食。她得到了粮食,就不会唯朝廷马首是瞻,我也不用担心她会在我背后捅刀子了。于是,沧溟趁机敲打秋荻说道:
“咱们两家合则两利,斗则俱伤。两地百姓都过得安稳富庶不正是我和藩主的理想吗?不过,具体该怎样做呢?”
“呃,就让藩地的各位族长来统一管理粮盐换水果的贸易,这样方便统一调派。”
沧溟不懂交易的门道,赶忙征求雪霏的意见。
“让官方去办难免会出现压仓的问题。一旦压仓,粮盐倒还好说,水果可就全完了。藩主可以和大帅做好约定,再让大商人去做具体的交易。大商人再把物资出售给小贩去做,这样藩主不必亲力亲为,还能让小民得到实惠。市面繁荣,百姓安居乐业,谁还想着打仗抢劫啊?”
“都交给商人们去办,那我干什么?”
“您和大帅收税就好了。大人物想的就是怎样规划全局、给百姓们谋利,具体的事才要交给小人物去做。”
顿悟的秋荻用十分崇拜的眼神看着雪霏道:“有您这样的能人辅佐大帅,大帅必然会雄主一方!”她又向沧溟施礼道:“大帅,从渊藩从今往后愿意归顺大帅,为大帅牵马坠蹬!”
沧溟赶忙搀扶起秋荻,一边跟她签订了互惠条约,一边叫人抬上纹银千两庆祝从渊藩接受了他的管辖。自此,沧溟解决了西南方的后顾之忧,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应对北方的天衡朝廷和东南的东炎王朝了。
然而,秋荻对这些利益并不满足,因为她自己的心愿还没有实现。和韩霜有过几次接触的她对这个长得俊、功夫好的异族青年将官十分爱慕。虽然她的藩下也有家资殷实的适龄男子对她示过爱,但他们并不符合她对好男人的理解。
可从韩霜在酒宴上的表现来看,他似乎对她并不感兴趣。这可怎么办?
说来也巧,想拿取糕饼吃的韩霜一个不留神竟将之掉在了地上。圆形的糕饼一直滚到秋荻的脚下才倒地停住。
秋荻附身捡起糕饼,忽然计上心来。她迅速地把另一只手上的指环退掉,又假意咬了一口糕饼,忽然皱起眉毛双手捂嘴。当她再次吐出糕饼时,只见一枚指环就在糕饼中间。
她看向韩霜,红着脸说道:“韩将军,你跟我求婚也不必在这大庭广众下闹得人尽皆知吧?”
随后,她就把糕饼和指环放在一边,害羞地把脸埋在手心里。
韩霜呆住了,一时间不明白秋荻在说什么。许久他才明白过来,原来自己被这个心机深沉的女人给算计了!
通达人情事理的沧溟当即感慨韩霜和秋荻不打不相识,称赞他俩是真正的郎才女貌、堪称天作之合。他看向韩江道:
“你弟弟也不小了,他跟了我这么多年,我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给他张罗婚事。姚藩主一表人才,又对韩霜将军有意,你这个当哥哥的觉得怎么样啊?”
韩江心想:我的感想很重要吗?我说不行,不是会破坏双方好不容易才签订的协议吗?算了吧,形势比人强,我不如顺水推舟把弟弟押出去算了!
于是,支棱着一嘴大牙的韩江一口答应下来,也夸赞秋荻如何如何好,说弟弟是多么多么有福气,感恩大帅是怎样怎样看重他们兄弟。
秋荻怕韩霜矫情,忙问沧溟什么时候能办婚礼?
沧溟心想:这个藩主是刚从树上下来的猴子吗?脾气怎么这么急啊?
“婚姻大事,一定要选个好日子,给你们办得风风光光的!我看今天日子就很好,不如藩主和韩霜将军先订婚。等找能人卜上一卦,选个吉庆的日子,再拜堂成亲如何。”
秋荻这才眉开眼笑,满心欢喜地答应了沧溟。这次会谈收获颇丰,不但让藩地有了更高的地位,还为百姓们谋到了福利,她自己也得到了梦寐以求的男人——这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又娶媳妇又过年啊!
坐在门边用筷子戳弄着烤肉的狗儿看得一阵心凉:韩霜好歹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可他竟完全不能做主自己的人生大事,这就是小人物的命运吗?好在彩莲是个没用的寡妇,所以恩公还有付费交易的自由。假如这个有用的藩主看上了恩公,那么恩公只怕要落得和韩霜一样的下场了。“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白乐天说得真对!
返程途中,沧溟在马车上夸奖狗儿立了功,问她想要什么赏赐。
狗儿心想:凭大帅的性格,我不要,他会觉得我在故意躲着他;我要,他又会觉得我跟着他干是有私心。只有要些不需要他放血的赏赐才是他最期待的。
“我有什么功劳?全是大帅的福气!可说到赏赐,只怕您给不起啊。”
沧溟一听就笑了,心想:我就算不是富有四海的天子,也是两地之主吧。我倒想听听这小妞能卖什么关子。
“说来听听。就算我现在给不起,咱们可以记账,将来我发达了,连本带利一起给你。”
“大帅如果能年年都抽出一天来陪我过生日,我就心满意足了!”
说罢,狗儿定定地看向沧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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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好聚不好散
“父帅真是昏了头!怎么能认一个****做义女?还给了她和我一样的待遇,竟然答应陪她年年过生日!简直岂有此理!我跟着父帅出生入死这么些年,父帅还没给过我什么赏赐,她凭什么!”
海马葡萄纹铜镜里映射出来的是渔歌忿忿不平的脸。她一边对梦棹抱怨着,一边愤恨地撕扯着朱瑾色的长裙。自从梦棹嫁过来,她就得朝过去的好姐妹改口叫“娘”或者“夫人”了,这样的变化已经让她觉得很尴尬了。就算梦棹跟她说私下里还可以做姐妹,可一想到沧溟的家规,她也不敢像以前一样无拘无束地和梦棹没大没小了。今天,她是气急了,所以才不顾一切地咆哮起来。
“大帅做事一贯不顾世俗眼光。她是干闺女,你是亲闺女,能一样吗?别气了。”
被绿莹莹的翡翠玉镯映衬得泛着青光的雪白手腕托起的是一张哀怨隐隐的脸。那翡翠镯子是秋荻为了向沧溟示好而赠送的礼品。梦棹在把镯子戴上手腕的同时,也升起了一丝“与我古时钏,留我嫁时衣”的伤感。那时,沧溟却兴冲冲地告诉她说,以后内地的姑娘们也都能陆续买到成色不等的翡翠镯了。于是梦棹的心中更加悲苦——你的江山是用我的爱情换来的。想到自己的辛酸和渔歌的愤懑,梦棹凭直觉判断:渔歌有这样的父帅,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父帅竟然听信了胡雪霏的建议,花大价钱去收买天衡朝廷的大宰相,让大宰相怂恿天衡的皇帝和其他有不臣之心的皇族争夺皇位,好一个围起篱笆斗狗!父帅因为这事花了上万两白银。难道胡雪霏那小子就没有从中揩油?”
坐在万字束腰椅子上的梦棹正了正绣着凤穿牡丹的红梅色抹额,笑道:
“可他的计策成功了呀!大帅现在真的可以不必应付天衡,而去全力招兵买马地对付祝黎了。我虽是一介女流,但也知道天衡会在内斗过程中土崩瓦解的,只要消灭了祝黎的小朝廷,那么天下早晚都是大帅的。而且,大帅还信了胡雪霏的话,在高价收购北地的皮草。我虽然不懂他的用意,但肯定会对大帅有好处吧。你总说大帅交的是‘狐朋狗友’,可我觉得胡雪霏和狗儿还是挺有用的。你与其怨天尤人,不如把事办得漂漂亮亮的,搬回大帅对你的心思。”
“咋搬?”
“大帅和祝黎只有一江之隔,想要进攻就必须过江。但是,大帅的兵马和粮草都不够多。你要是能把这事办妥了,大帅还能不喜欢你?”
抹额的颜色让梦棹感到绝望,自己似乎这辈子都不配用正色的东西了。
渔歌一声叹息,苦着脸道:“这里的百姓谁愿意当兵啊?他们过惯了富裕的日子,根本不愿意上战场当炮灰嘛。”
“我是没主意。李珑璟号称‘窥透未来命运的火把’!连我爹都很看重她,你去找她问问?”
梦棹并不是真心想抬举珑璟。大帅不在的这段日子里,是李泊枫代替主事的。于是,珑璟就来找她,说等大帅回来时,让她在大帅面前多替爹和弟弟美言几句。美言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讨封赏吗?可为了这点封赏,她得向沧溟那个老男人陪多少笑脸呢?所以,梦棹向渔歌推荐珑璟,只是为了把烫手的山芋抛给这个庶出的妹妹,让她安分一些。
渔歌虽然也觉得梦棹说话的语气像醋溜的一样,可事到如今,有帮手就比孤军奋战强。自己已经沦落到和狗争宠了,难道还能坐以待毙,变得比狗不如吗?
渔歌的要求把珑璟逼得干瞪眼,可想到渔歌好歹是沧溟的亲闺女,拉拢她也许对自己成为大女主更有帮助,没办法,她也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了。而且,要是真的办成了,那么按照大帅的承诺,每拉来一个人入伍,她就能得一两赏银呢。
然而,历史教材和鸡汤文上是不会介绍琐碎的征兵过程的,它们只会记叙一些高大上的历史事件。没奈何,珑璟只能花钱请些歌姬舞女们又唱又跳地来搞动员活动,以文娱的形式来征兵。
锣鼓一响,百姓们就把设在大街中央的舞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寻常百姓们哪有钱去看各院名姬美女的吹拉弹唱,今天有免费的机会,还不赶紧都来一睹芳容。所以,从场面上来看,珑璟确实搞得声势浩大。
而狗儿得知消息后就弄来一大批从秋荻的藩地运来的菠萝来卖,一片插在竹签子上的菠萝只卖二文钱,围观的人这么多,早就让她赚了个盆满钵满!此时,货已售罄的她正在人群后蹦跳着向里边观看。她虽然长高了,但还是太矮了,能看到的只有圆的扁的长的短的等各种千奇百怪的后脑勺。
她现在不爱和胡雪霏住在一起。雪霏有时会告诉她晚上幕府有个重要会议,回来得晚叫她不必等他吃饭;有时即便回来了,也会半夜三更地从屋子里偷偷溜出去。
其实,狗儿对雪霏的说辞心知肚明,可她有什么资格要求人家散了班必须准时回家,晚上熄灯之后就不许出门?那房子毕竟是人家的住处,自己只是个寄人篱下的野狗而已。与其耽误人家的好事,弄得人家遮遮掩掩、躲躲藏藏,不如自己识相地离开,从哪来回哪去。那个寺庙确实破烂,可在那里住着坦坦荡荡,到底是金窝银窝都不如自己的狗窝!
正在狗儿上蹿下跳地看戏时,她的肩膀忽然被从身后拍了一巴掌。
回头一看,来人正是胡雪霏。
雪霏开门见山地问她道:“这两天总是不见你人影,原来你在街上看热闹。”
“恩公,这是这些天我赚到的钱,都给您,您合成金子,看我还差您多少。”
雪霏没接钱袋子,却不高兴地皱眉问道:“你总不着家,又着急还钱,看来我是什么地方得罪了你,所以你想尽快离开我,跟我钱帐两清,是吧?”
“恩公的大恩大德,狗儿没齿不忘。但,我还是想住在破庙,图个清净自在。”
“我让你不清净,不自在了?”
“没有没有。恩公白天要幕府议事,晚上要账房加班,我在家里住着碍手碍脚,还是一别两宽的好。”
雪霏明白了,这是狗儿嫌他和彩莲走得近了——可她只是个小毛孩子呀,大人的事她也能吃醋?这小狗崽子,还真是一两句别人闲话,三四日不把门踏!
“你要真想走,我也不强留。可你想钱帐两清,那我就给你算算你欠了我多少钱。你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要不要钱?我治好了你头上的疤瘌、身上的皮癣,要不要钱?我教你念书识字、教你怎么做生意,要不要钱?你说你喜欢月季花,我给你买了一院子的花,要不要钱?你一句‘一别两宽’就想拍拍屁股走了,你还真是捂不热、喂不熟啊!”
“那,等我赚了钱,慢慢还给恩公就是了。”
“你不是想尽快钱帐两清,一别两宽吗?干嘛‘慢慢还’啊?”
“……因为我没钱。”
“我有个法子,只要你肯做,你我就能瞬间相忘于江湖。”
“什么法子?”
狗儿顿时眼前一亮。而她兴奋的眼神却像匕首一样刺穿了雪霏的心。失落的雪霏也不跟她废话,只示意她先收了摊子再回家详谈。
回到家中,两人坐定。靠在葫芦花亮阁柜柜门上的雪霏开腔道:
“大帅是想过江去攻打祝黎,才整天招兵买马造战船的。守江口的是号称镇江双雄的阮氏兄弟,他俩手下有精兵十万,战船上千。如果你能策反阮氏兄弟,你算算这一单你能赚多少钱?”
狗儿心想:能赚十几万两的银子肯定是不成问题。可,阮氏兄弟是两个**军阀,万一我游说不成,搞不好就会丢了脑袋。这还真是险中求利啊!
“你要是不敢,那就老老实实地在我家里住着,不许乱跑,也不许瞎想。”
“我去!”狗儿抹了一下红通通的鼻尖,笑道:“只要能尽快把欠您的钱还给您,就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愿意。我师父说了,想要堂堂正正地活着,一不能欠人钱,二不能欠人情。”
雪霏只觉得刚才狗儿插进他心里的那把匕首又在搅动着把他的心切成了心片。
“好。我等你凯旋!”
“一言为定,告辞!”
眼见狗儿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门外,雪霏的心就像被刀剜出去一样,不觉得疼,只觉得又空又凉。
驾小舟冲开万顷玻璃皱无声无息地潜入江对岸的狗儿来到阮氏兄弟的地盘时,听说大哥阮汨正在为新收了一房小妾而宴请宾朋。军阀们平时都不可能去见一个乞丐,如今这样的日子口更是不可能放她进门——怎么办呢……
须臾,在刷涂着黑漆的府邸大门前便响起了打着板子的喜歌声。恰巧路过的管家朝狗儿劈头盖脸地扔了几个铜板,想打发她快走。不料,狗儿一挥板子,反而把铜钱打落在地。
“让我走,我不走,不给银子我不放手。”
管家见这小花子给脸不要,命人立即拎着棍子把她撵走。
“你别凶,你别吼,叫花子不怕看门狗!大管家,你莫怪,快去带我见大帅。我是大帅的本家人,不远万里来投奔。大帅认我你沾光,我吃肉来你喝汤!”
管家气得跳脚指着狗儿骂道:“小***,满嘴胡吣!我家大帅怎么会有你这样的本家?再不滚,我就打死你!”
有人拦住了管家,并劝解说如果是冒名顶替的,再拖出去打死不迟;可万一真是大帅的本家,一旦误打误撞,将来还是个麻烦。管家听信了旁人的话,就带着狗儿进了帅府。
 
16 我要嫁个财神爷
珑璟本指望将来能用李冰做个帮手,没想到这个弟弟嘎巴一声被人害死了。而且,更让她郁闷的是,父亲李泊枫也卧病在床。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大女主梦很有可能就这样做到头了。如果李泊枫蹬腿闭眼,那么她的下场也就是被梦棹打发嫁个什么将军元帅,再生儿育女庸庸碌碌地了此一生罢了。
正当坐在蔓草床围上珑璟绝望地服侍李泊枫喝药时,桃酥忽然一阵风般地进来禀报说沧溟来了。珑璟顿时感到了一线希望,现在沧溟在争天下,李泊枫对他有用,他肯定是来收买人心的。于是,珑璟立即来了精神,趁沧溟进来时,她忙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给他见礼。
不过,沧溟并不是一个人来的,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人。
珑璟用假哭的眼睛偷偷地看着那个人。那是个身穿月影白衫、背着药箱低头进来的年轻后生,看样子他可能是个大夫吧。这个年代的大夫不就是这样的吗?看着又笨又蠢。珑璟看那后生的眼神就像看稀罕物一样。毕竟,在她自己生活的年代,中医的生存现状并不像古装剧里演得那么风光。就拿她的神经衰弱症来说吧,西医说“褪黑素匮乏”就等于给她判了死缓,所以她也根本不打算去看中医。在膜拜西方医学的她看来,西医都治不好的病,还找中医扯什么淡。
所以,眼前这个跟在沧溟身后的小郎中只让珑璟觉得愚不可及。
“小姨,老泰山的身体怎样了?”沧溟还礼后立即关切地问道。
“汤药喝了无数,还是卧床不起,郎中说心病难医……”说罢,珑璟捂着脸抽泣起来。
枕着白釉黑彩虎纹瓷枕的李泊枫要起身给沧溟行礼,却被沧溟按在了床上。
“我知道老泰山的心病是哪来的。可军法如山,我身为主帅如果赏罚不明,就会让大家离心离德。唉……”
“不怪大帅,都是那逆子无法无天,命该如此。”李泊枫神情沮丧地说道。
“一个女婿半个儿,以后我就是您的亲儿子。您百年之后,我一定给您披麻戴孝、打幡扶灵。”说着,沧溟竟跪在了李泊枫的床头,大礼叩拜。
李泊枫哪里受得了沧溟的大礼参拜。他忙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拉起沧溟道:“大帅,您可是折煞我李泊枫了,这叫我怎么担待得起?快不要这样了。”
沧溟再次坐回床榻旁,对身边的侍从们说道:“我听说至亲之人的须发都可以做药引子治病。来人,拿我的刀来。”紧接着,沧溟就用侍从们递过来的刀割掉了自己的胡须,对那个年轻的郎中说道:“这是我的老泰山,请务必尽心救治。就用我的胡子烧成灰给他煎汤熬药吧。”
“遵命。”头披云巾年轻的郎中做了简短的回答。
随后,沧溟立即让郎中给李泊枫把脉诊治。李泊枫感动得鼻涕一把泪一把,他已经忘记了丧子之痛,表示愿意誓死效忠沧溟。而沧溟也当场表态,一定会在合适的时候厚葬李冰,并会留意适合给李泊枫做养老女婿的好人选。
一家老小正说得信誓旦旦时,韩霜急匆匆地走进来想附在沧溟耳边说话。
“这都是我的家人,你说话不要遮遮掩掩的。”
“守城的士兵抓到了一个细作,从他身上搜出来了一封信,是祝黎写给胡雪霏的。信上说让胡雪霏等大帅东进时,就联合阮氏兄弟把咱们的大本营给一窝端掉。”
沧溟看过信,便皱起了眉头:狗儿能铤而走险地去游说阮氏兄弟,那必然是得到了胡雪霏的授意。胡雪霏本就是从祝黎那边过来投奔我的,虽然他也确实精明能干,帮我做了不少事。但是,这封信又写得言之凿凿……
“老泰山,您怎么看?我本想着带兵去打祝黎,让胡雪霏替我守城的。”
“为了以防万一,大帅还是对胡雪霏留用查看得好。”
“知道了。”沧溟不赞成也不反对,只劝李泊枫好生休息,便告辞回去主持军务了。
帅帐下的文员武将们听了沧溟公开宣读祝黎的来信后,都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阮氏兄弟更是齐齐地跪在地上,请沧溟明鉴。沧溟不理阮氏兄弟,只问胡雪霏道:
“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没有。清者自清。”雪霏一脸淡然地说道。
这时,帐下的队列里传出了一阵笑声。沧溟探身一看,正是狗儿,便问她为何发笑。
“大帅,祝黎完了!他只会冥顽不化地仿效古人。今天这出戏不就是蒋干盗书吗?您要是杀了胡先生和阮氏兄弟,那么您就是曹操杀蔡瑁张允。这种草台班子里演了几百次的故事,怎么可能让您上当呢?”
刚才还是颇有疑虑的沧溟顿时明白过来了。是啊,这不就是戏文里的一套吗?我是一时糊涂,我手下这些嚷着要杀人的是没学问。于是,沧溟让阮氏兄弟起来回话,问道:
“依二位之见,咱们对战祝黎的胜算有几成?”
“这……”阮氏兄弟互相对视一眼,又都不敢说话了。
在沧溟的逼问下,阮汨壮着胆子说道:“就算是大帅有了现在的家底,可跟祝黎比起来,还是微不足道啊。要是硬拼,确实吉凶难测。而且,前些日子咱们的粮仓被他们烧毁了……”说完,他赶紧低下头,不再敢与沧溟对视。
果然,帐下的文武群僚吵吵嚷嚷地乱成了一团。最终,主和派和投降派占了上风。沧溟冷眼看着七嘴八舌的众人,心想:生死攸关之际最怕人多心不齐,这样下去不用祝黎来打,他们自己就得把自己吓死。
韩江到底是沧溟帐下的第一勇将,他出列建议道:“大帅,咱们跟祝黎拼了吧,大不了玉石俱焚!”
“那岂不是让天衡白捡了个便宜?和祝黎同归于尽太不明智了。”宋浚反对。
“我韩江是个武夫,不像先生那样饱读诗书、满腹经纶。可人家打上门了,咱们还在这里婆婆妈**没完,难道要一起等死吗?”
宋浚无意与韩江较劲,拱手对沧溟道:“大帅,眼下咱们的当务之急是稳定军心、保证粮草。在下昨日在城内巡视,见稻田长势喜人。南方气候温热,稻子一年多熟,只要让军队屯田开荒、自力更生,就不愁粮草。至于祝黎那边,我愿意去和他们谈判,给大帅您争取休养生息的时间。”
韩江冷笑道:“哎呀,急惊风撞着了慢郎中。那救急的粮食怎么办?”
“只要抬高城里的米价,自然会有外地的小商贩来远道求利。”雪霏说道。
沧溟笑着点点头,心想:胡雪霏果然是个精明能干又十分忠心的人,还是可以让他和渔歌给我留守大展城的。
“那么谈判的事就拜托给宋先生了。救急粮的征集就交给胡雪霏去办。跟祝黎的仗肯定还是要打的,是不是啊,狗儿?”
沧溟见又打哈欠又抻腰的狗儿已经没耐心再听大家谈正事了,就敲打她不要溜号。
狗儿立即收起一脸的倦意,认真且严肃地表态道:“那当然!比如两群野狗打架,打赢的吃肉,打输的吃骨头,夹尾巴不战而降的只能吃屎!干爹,您干脆就想仗该怎么打得了。”
“哈哈!话糙理不糙。这还真是‘人见人穷绕路走,狗见家穷死也守’啊。刚才那些主和主降的,你们也都上街看看野狗是怎么打群架的!”
一席话说的众人哑口无言,一个个都红着脸、低下了头。
狗儿在散班后拦住了雪霏,并把五十两金子交给了他。
“恩公,您借我十五两,我还您五十两。”
黄澄澄的金子把雪霏气得许久说不出话来。原以为这小妞是跟他赌气,她说要走只是说说而已。可她还真是狗脑袋一根筋,王八吃秤砣铁了心!无奈,他只好接过金子,问她今后的打算。
“干爹说我随时都可以朝他来要银子,所以么,以后我就不愁钱花了。我想看看什么生意好做,开个店,再找个比我有钱的嫁了。”
“你这么有手段,谁还能比你有钱呢?”
“财神爷呀。”
雪霏气结,看着依然在耍小性子的狗儿道:“我给你拉来了十万两白银,难道不是你的财神爷?你有钱就翻脸不认人,你什么人品?”
“我前脚一去从渊藩,某人就跟什么大婶大娘出双入对,我也不知道这算什么人品!”
雪霏这才明白,原来狗儿真是在生气他和彩莲的关系,他已经被她看成了见异思迁、薄情寡义、不知羞耻的人。可成年人的事是没法跟小孩子解释得清楚的。于是,雪霏红着脸辩驳道:“你懂什么……”
“对呀,我不懂,所以我走呀。”狗儿给了雪霏一个大白眼,调头就走。
雪霏忙一把拽住她道:“好了好了,我以后再也不去找她还不行吗?”见狗儿头也不回,雪霏又说道:“今天大帅拿着信来质问我时,只有你替我说话,可见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大仇未报,又才得大帅信任,只因为出身低贱,所以很难交到真心朋友。大帅越是看重我,想看我笑话的人就越多。我今天明白了,你和他们是不一样的。咱俩好歹也是患难之交,且相依为命这么久了,你就不能留下来帮帮我吗?等我报了仇,一定和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真的吗?”狗儿终于回过头,半信半疑地确认着雪霏的诚意。
“我无尔诈,尔无我虞。”
“啥意思?”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17 虎父无犬子
与宋浚谈判的东炎王朝的何德是祝黎手下最有口才的能人。他以前是个落榜的秀才,但他从来不认为是自己没学问,反而觉得是朝廷腐败、皇帝昏聩让他怀才不遇的。他给祝黎效力,很大程度上是出于为了报复朝廷的愤世嫉俗的心理。谈判过程中,他连冤带损地把宋浚这个在天衡朝廷做过大进士的先生挤兑得无言以对,这让他得意至极,认为所谓的进士老爷也不过如此,自己当年考试失败绝对是考官有毛病、考试不公正。
眼见和自己对阵的沧芷只是个连胡子都没长出来的毛头小子,何德不禁得意地心想:就连宋浚那样有能耐的大人物都是我的嘴下败将,这臭小子还不就是过来找骂的?你犯贱我就抽你!这就叫“成人之美”。
沧芷原是不想来谈判的,因为宋先生和父帅都认为他是个“不善言辞”的人——何止不善言辞,他根本就是个结巴。而且,就连宋先生都败了头阵,那么他这个做学生的又能有多大的胜算呢?他硬着头皮坐在这里,完全是一时耳朵软着了胡雪霏的道!
双方入席许久,屋子里依然一片安静。
羽扇纶巾打扮的何德有些恼了。按说这小崽子是过来求我的,那就应该主动开口,满脸堆笑地好话说尽才对,他坐在那光顾着喝茶算怎么回事?算了,还是我先发制人吧!
“当初天衡来打时,沧溟背信弃义没有及时出兵援助,对王朝不忠不义。今天派你来,是让你来跟我们道歉的吗?”
“这个么……呵呵……。”
沧芷咂摸着茶的味道,好像有点陈旧了。
何德被沧芷的态度激怒了。他拍案而起,指着沧芷骂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但不听皇上的调遣,反而诱骗阮氏兄弟、掠走大展城的百姓,你们以下犯上,还不负荆请罪,谈判又没有诚意,反而是这样轻慢的态度,你……”
等何德大珠小珠落玉盘地骂了一通后,沧芷又“嗯嗯”了一声,算是做了回应。
何德终于明白了,原来这小子根本没有把他放在眼里,自己激昂慷慨了半天,在人家听来却和放屁一样!
“好啊,我也看明白阁下的诚意了。既然你们无心和谈,那就战场见吧!告辞!”像一条生气的河豚一样的何德指着沧芷恐吓了一番,便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待何德走远,沧芷终于长出了一口气,觉得总算是成功地完成了任务。之后,他在心下暗暗地想着,听说祝黎把政务完全委派给何德打理,自己则不闻不问。这样看来,也许他并不是事必躬亲的父帅的对手。
此外,他也十分庆幸自己当初听了雪霏的劝,顶着压力接下了自己最不擅长做的任务。那天,押运士兵们的冬装的雪霏告诉他高价收来的粮草已经入库,对战祝黎再无后顾之忧,所以他只要如此这般就能立下“弟子未必不如师”的奇功。不善言辞也不要紧,只要用对了地方,一样能争取到沉默胜于雄辩的胜利!
沧溟留下胡雪霏、渔歌以及两千多名士兵守城,自己则带领大队人马沿江而下东征祝黎。从沧溟的船舱里出来的阮氏兄弟正要各自归队时,忽听身后有人在叫他们的名字。两兄
弟一看,来人正是四公子沧芢。
“二位将军请留步,这是父帅让我给您二位送的新战袍。江上风大,父帅请两位将军多多保重。”
阮氏兄弟对视一下,忙道谢收下了绣着吊睛白额猛虎的战袍。
“还有,我也叫人给二位送去了两大坛子好酒,请二位笑纳。”
“四公子真是太客气了。给大帅效力就是给我们自己谋生路,我们怎么会不尽心尽力?刚才大帅在船舱里也跟我们推心置腹地讲了很多话,还让我们不要把前几天那封离间信放在心上。大帅真是多虑了,我们怎么可能因为莫须有的东西和大帅离心离德呢。”
“二位将军真是聪明通透。既然如此,那在下就不耽误两位的工夫了,咱们来日方长。”沧芢拱拱手,拜别了阮氏兄弟。
看着沧芢的背影,阮汩说道:“哥哥,你觉得四公子这人怎么样?”
“如果不是为了拉拢我们,为什么要送酒?为什么要无事献殷勤?”
“那么,他这个人值得托付吗?”
阮汨冷笑一声,道:“这一战生死未卜,他就已经做上了皇帝梦,倒也有些野心。”
“四公子很聪明,至少比他那个大哥强。他大哥是个木头桩子,跟人谈判都支支吾吾的。而且,大帅和李先生也更喜欢四公子一点。既然他对咱们示好,咱们可以先答应下来嘛。”
阮汨不语,算是默许。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是龙争虎斗的大事件。雄纠纠御驾亲征的沧溟前脚刚走,留守大展城的胡雪霏就接到了天衡军南下的消息。沧溟在临走前给了他一把号令全城守军的短刀,所以他就是大展城的守城主帅。于是,他赶紧叫渔歌从军械库里取出韩霜从南方带回来的几十万只毒箭,并让她带人布防。
渔歌虽然在心下十分鄙视胡雪霏,认为他不过是个做小买卖的商贩,只知道花钱平事,根本不懂什么叫兵法韬略。父帅要不是糊涂了,怎么可能信了他,让他坐镇大展城呢。可是,他手里有“尚方宝刀”,她又不能不听命于他。于是,渔歌接到命令不敢耽误,忙把毒箭发给了守城士兵,又亲自带上一只小股部队,等着截杀被毒箭射退的败兵。
夜半三更,身穿连环铠甲,柳腰缠绣带的渔歌初战告捷凯旋而归。
当双压金钗、战马蹄轻的她带队回城时,见狗儿正带着几十个人在城下打扫战场,拔取射在敌人身上的箭。哼,这个不学无术的***,也就能干干这种毫无意义的体力活了。渔歌甚至连招呼都不屑于和狗儿打,就用凤鞋踏着宝镫踢了脚马肚子加速进了城。
交令后的渔歌沾沾自喜地向胡雪霏讲述了自己英勇杀敌的过程。虽然她觉得胡雪霏什么都不懂,但他好歹是个能听懂人话的人,跟人倾诉一下总能让自己变得更开心。
“我决定主动出击,让他们见识见识我的厉害!”
“大帅只给咱们留下了两千守军,而敌军是我们的十倍!以卵击石可不是明智之举啊。”
“可自古以来就有很多以少胜多的战例。别人能打出来的胜仗,我也一样能行。”
“万一失败,难道我们要向大帅去求救吗?那时候,天衡的敌军说不定会来个围点打援,而大帅回来救咱们也会被祝黎追杀,落得个腹背受敌的下场。”
“恕我直言,你是个商人,你的畏首畏尾只会贻误战机!那些来偷袭的敌军已经被我打回去了,只要趁他们军心不稳时再度出击,一定能把他们打成惊弓之鸟。这一仗,我一定要却敌七百余里,让他们不敢南下而牧马,不敢弯弓而报怨!”
“不行。这样做风险太大了!”
“我是父帅的女儿,连父帅都十分欣赏我的军事才能!”
“大帅把短刀给了我。”
渔歌语塞。可她并不甘心,又提起书案上的毛笔,刷刷点点地写下一封军令状,说一旦出事会负全责。最终,她不顾雪霏的反对,扔下军令状回去做准备了。出门时,她差点把迎面而来的狗儿撞倒在地。
狗儿惊讶地看了眼奔走如风的渔歌,问雪霏是不是和大小姐吵架了。
雪霏向狗儿讲述了刚才的经过,又哂笑道:“按她这么搞,我怕是不能报仇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我既然答应了大帅守城,那就一定得做到。你要是害怕,就趁夜色出城逃命去吧。”
“我不走。就是城破身亡我都陪着您。”
雪霏很是感动,对狗儿说道:“既然如此,那么给渔歌善后的事就少不得要拜托你了。她失败后,咱们要这样做……”
次日夜里,渔歌带上一千人马出城劫营。
敌人在吃亏一次后也加强了戒备。结果,渔歌不但没能得手,反而被杀得大败而归。而当敌军发现前来劫营的是个女将时,就更加疯狂地追杀到了城下。
眼见渔歌就要香消玉殒,城上再次射下来了雨点般的毒箭。因为敌军已经尝到了毒箭的厉害,所以也不敢恋战,只得功败垂成地草草收兵。渔歌这才死里逃生、狼狈进城。
渔歌提着剑来找雪霏甘愿领罪。可她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杀了她城里更没有可用之人,而且将来胡雪霏也会被父帅记恨。所以,她的领罪也不过是做做样子而已。
雪霏对渔歌的小算盘心知肚明,为了严肃军纪,他命渔歌下去领三十军棍,禁闭自省。之后,他把一封写好的降书交给了狗儿,让她赶紧向前去求和。
 
18 骗吃骗喝骗感情
天衡军见狗儿来送降书又惊又喜。狗儿说的昨夜前来劫营的女将因为身中流矢失而一命呜呼的消息更是让他们喜出望外。
“沧溟的全部主力都带去东边和祝黎拼命了,现在城里只有老弱残兵。为了让城中百姓免遭涂炭,我们愿意开城献降。”
面对狗儿一脸真诚、信誓旦旦的表态,天衡的主将忙和众人商议了一番,并把进城的时间写在了纸面上,让她回去传话。
五天后,天衡大军如约来到城下,却见城门紧闭。主将喊话守城士兵问为什么不开城献降。守城士兵只让天衡大军稍等片刻,待禀明了主帅再来回复。结果,从早上一直等到中午,都不见有人回复。天衡的主将如此往复地向城头询问了好几次,直等得快没了耐性时,狗儿才出现在城头。
“大将军啊,真是对不起了。我们这边出了点麻烦,主事的说要献城投降,结果有人同意有人不同意。昨晚,主事的也被杀掉了!城里的守军们分成了死守派和投降派,但群龙无首,终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要不,大将军且回,等我们这边选出了主事的人,我再来回复大将军如何?”
“你莫不是在骗我?”
“城里守军啥情况我不是都跟您说了吗?我一个传话的,有几个脑袋敢来骗您?大将军请回吧,过几天我一定再去拜访。”
敌将心想:反正这城里也没多少守军,就算是现在就打进去,也一样能拿下城池。可是,守军既然心不齐,那就不妨让他们内斗。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不用他们开城献降,我们也能轻松进城。
于是,天衡大军又撤了回去。狗儿也忙让城头守军加强戒备,严防偷袭。
此后,狗儿每隔五到十天便会在两军的营盘间往返一次。她每次都是极其诚恳地前去谈判,又频频向天衡军队报告说城里的粮食快没有了,军心越来越不稳,再等些日子城池就能不攻自破。而天衡的将官们也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兵不血刃地拿下城池当然是上上策。
“天衡的一个副将送我回来时,我跟他说‘你们给朝廷卖命,长官们却向你们放贷,又克扣军饷,你们还真是不容易啊’。那个副将告诉我‘这也正是没人想卖命攻城的原因。后方的百姓们为了赚钱都去打猎,把皮草往南方卖,根本没人种地。照这样下去,将来鹿死谁手还不一定’。看来,他们也是一肚子怨气。”
“让你一次次闯龙潭探虎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咱们只有这样没完没了地跟他们扯皮,才能拖住时间等大帅回来。”
胡雪霏给第七次谈判回来的狗儿摆酒庆功,又高兴道:
“我今天接到了飞鸽传书。大帅在信上说,阮氏兄弟以叛将的身份激怒了祝黎,引他的战船进了一个水泊,结果他就中了那里的埋伏。
大帅又让韩江守江口,韩霜守陆地,借着西北风烧了祝黎的战船。东炎军惨败,大帅又用我给他的锦囊计活捉了祝黎。”
说到这里,雪霏面露得意的神色,道:“我献计说,活捉祝黎的人赏钱百万贯,大首领六十万贯,中头目三十万贯,小头目十万贯,结果祝黎的残部就兵变了!大帅说会把祝黎带回来,让我亲手杀了他报仇。”
“先恭喜您了。”狗儿放下碗筷,抹抹嘴道:“既然大帅很快就能凯旋而归,那我就不必再冒险去和天衡讨价还价了。恩公,我累了,回去睡了。”
雪霏很奇怪狗儿为什么对战争的输赢并不感兴趣,也没心情分享他大仇得报的喜悦。她这是怎么了?
正在雪霏猜度狗儿的心思时,他忽然听到从外边传来了如同雷霆般的炮响声和喊杀声。不待他差人去一探究竟,渔歌就眉飞色舞地跑进来报告说:“胡先生,敌营火光四起,喊杀声震天,他们已经在自相残杀了。”
渔歌在养伤期间观察了雪霏的运筹帷幄,觉得雪霏的智谋极高,真比她带人出去砍砍杀杀强多了。难怪父帅看重他,他确实是个深藏不露的高人!所以,她对雪霏的称呼也变得尊敬起来。
“先生,我要不要等他们打得差不多了,再过去把他们一举拿下?”
“先看看情况吧。知道他们为什么内讧吗?”
“听说一个士兵因为一件小事就被主将砍了脑袋。其他士兵们因为长期拿不到军饷,对主将怀恨已久,就趁机造了反。”
雪霏微微一笑,心想:还真是人为财死。
“大小姐如果出兵,就要以劝降为主,这时但凡给这些残兵个活路,他们都会死心塌地地追随您的。这样吧,来投降的给他们每人五贯钱,想回家的也送钱一贯。”
渔歌忍不住笑出声来,道:“在先生的眼里,这世上就没有不能用钱解决的事!好,我明白了。我一定不会像上次那样鲁莽了。”
打发走渔歌,雪霏也去狗儿的房门口看了一眼。但屋里黑洞洞的,没有任何声音。听下人们说她回来就睡了,雪霏也只好嘱咐他们好生服侍,不要让野猫打架的声音吵到她,才转身离去。
躺在月季花锦被里的狗儿烦闷地翻了个身,她并没有睡,也睡不着。因为她闻到雪霏身上有一股让她讨厌的香味。这股香味窜进她的鼻孔,在她的脑子里绕来绕去拉出了一支小曲“恨不恨买臣妻,学不学卓氏女。怕你得官酬志汉相如,倒做了好色荒淫鲁胡秋”……
——为了帮他,我舍生忘死地在敌营里进进出出,可他却在城里私会别的女人!秋荻用水果换了粮盐,我用人心却换不来人心。什么公平交易,都是狗放屁!
沧溟虽然胜利了,但在船舱里拿着厚厚一沓降书的他却并不高兴。这些信都是对他没有信心的将官们写给祝黎的。他们虽然没有公然背叛,却是一副择善而从的态度。于是,他问宋浚这些信件该怎样处理。
“这些人对大帅不忠,如果不加以严惩……”
“良禽择木而栖,选择追随强者是人之常情。你不能因为自己没本事,就怪别人太功利。”
沧溟淡淡一笑,用火筷子拢了拢炭盆里的火,把一沓信都扔了进去。他笑道:
“事情都过去了,咱们也没失败,还盯着人家的过错不放有什么用?再说,天衡朝廷的余党还在北方,我可不想跟他们划江而治。韩江和阮氏兄弟已经被我派去北伐了,希望他们能在开国庆典前就凯旋而归。”
“大帅宅心仁厚,上天一定会庇护您的。”宋浚顿了顿,问道:“我听人说胡雪霏也有向天衡大军乞降过,很多人都说他心志不坚,大帅也要不计前嫌吗?”
沧溟哈哈大笑道:“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宵行者能无为奸,而不能令狗无吠也。他是大功臣,我一定要用祝黎的脑袋来犒赏他。”
船到岸边,沧溟携手宋浚下船,接受雪霏和渔歌等守城将士们的迎接。
手刃了仇人的胡雪霏深知名利似汤浇瑞雪,荣华如秉烛当风,不奢望入住丞相府、进出帝王宫的他来找狗儿,想带她一起离开名利场是非圈。可当他来到狗儿的居所时,却见身穿柳芳绿棉袄、下围栀子红长裙的狗儿正对着镜子认认真真地描眉画眼、敷粉涂红。她这是什么意思,是要去见谁吗?这似乎是她第一次穿褐色以外的衣裙呢,原来她也是爱美的,就像在寒冬中绽放着的花朵一样。
得知雪霏的来意,狗儿一边整理着胭脂水粉,一边答复道:“那就祝恩公一路平安啦。我去见杨公子,不方便送您,后会有期。”
“杨公子?你是说前段时间给李先生治病的江湖郎中杨云台吗?你找他干什么?你和我去过那种对杨柳烟,看梨花月,卧海棠风的日子不好吗?”
雪霏在心下对杨云台有几分不屑。医生出身的杨云台在治好李泊枫的病后,就被李泊枫安排进了九九馆。因为他粗通文墨,李泊枫就让他整理自己写的诗文集。本来,他可以做个好郎中的,可偏偏要去谄媚权贵。有才能的人如若心术不正、取悦权贵,那和青楼花魁有什么区别?
“天这么冷,给他送件我新做的衣裳。”
雪霏心里老大的不乐意:我跟她交往了这么久,她怎么没说给我做点什么?
“他给你什么了?你送他衣服?”
“倒也没给我啥。他说我身子弱,给我开了一副能生指甲半月环的方子。别说,还真挺管用的。”说着,狗儿就低下头,满意地审视着自己的指甲。之后,她又补充道:“他夸我会办事,能守城成功是因为我有福气有福相。”
雪霏冷笑道:“他骂你你都听不出来!自古道‘美人命薄’,他说你‘有福相’还不就是在说你长得丑。”
“杨公子文质彬彬,祖上几代都是读书人。如果不是世道不好,他也不会做行脚郎中。书香门第出身的人才不会做当面是人背后是鬼的事呢!”
眼见狗儿抱起叠好的衣服就要往外走,雪霏忙堵在门口不许她出去,道:“你已经躲了我多少天了?我又哪里得罪了你?你说过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的,为什么出尔反尔?”
“我和天衡的主将谈判回来后,你身上的香气是哪来的?”
“我哪有什么香气?我从不熏香……”
“不说实话就不要挡着我的路!你就是个绣球花,善变好色!”狗儿拉着脸就向外闯。
雪霏忽然想起来了:那天狗儿不在时,彩莲确实来找过他。不过事实并非她想象的那样。
“她是因为女儿玉藕生病没钱抓药,才找我救急的。你既然怀疑,就该直接问我。她是为了生存才跟我在一起的。就像大街上的野猫野狗,它们不过是为了口吃的才来接近人,吃饱了肚子也就走了。骗吃骗喝的东西怎么能喂得熟?只有吃饱喝足还愿意留下来的,那才是真感情。”
“我不信没你她就不活了!”狗儿一把推开雪霏,头也不回地夺路而走。
雪霏没有去追。她在气头上,自己也解释不清楚,追上又能怎样?只能等她气消了,再带她远走高飞了。
 
19 我有嘉宾
银河片片洒长空,梅梢冻粉妆九里松。别看外边天寒地冻,可九九馆却被炭火烤得暖意融融。狗儿进来时,只见头戴唐巾、身穿月白色长袍的杨云台正在一地废纸团的房间里来回踱步,像在冥思苦想着什么事。外界被今年的第一场碎玉琼瑶垒砌成了水晶宫,这个青年才俊就像飘进了房间中的雪花一样,令人看得心生向往。
于是,狗儿笑吟吟地上前问候道:“公子在忙吗?”
云台见是沧溟眼前的大红人,忙恭恭敬敬地还礼道:“姑娘好。”
在云台看来,“狗儿”这个名字实在难听,就像在骂人一样。可如果称她为“狗儿姑娘”,那么雅不雅俗不俗的叫法就更是别扭了!
狗儿眉开眼笑地看着眼前这名青丝如墨、文质彬彬的翩翩公子。他还真是俊俏呢!韩霜虽然也好看,但冷冰冰的气质只想让人敬而远之。胡雪霏的确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表里不一、坏得很。这位才二十出头就走上仕途之路的杨公子简直就像下凡历劫的文曲星君一样!
“公子还是叫我名字吧。若是叫‘姑娘’,我怎么知道公子是在叫围在您身边的哪位‘姑娘’呢?”
云台被狗儿的玩笑逗得红了脸。的确,包括渔歌在内的不少女子都喜欢过来找他请教些子曰诗云的问题。他又不傻,当然知道这些女人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眼下就连这个丑丫头也毫无自知之明地登门来访。丑女多作怪,老话一点不假。
狗儿见新衣服穿在杨云台身上正合适,便开心地笑道:“看来我的眼力还是很好的!”
“多谢姑娘一番美意,可在下实在是无功不受禄啊。”
“谁说衣服一定要送给有功之人?我可没那么功利。公子喜欢,我就高兴。”狗儿见云台把衣服工工整整地叠好放起来,又问道:“公子是在构思一篇很难的文章吗?”
云台苦笑道:“李先生把我举荐给大帅,让我写开国诏书。诏书里该怎样评价前朝呢?它毕竟是个‘非我族类’的王朝,我不知道该不该承认它。”
 
“您不认他们,他们可是以‘正朔’自居过呢。那说明他们还是打心里认为和咱们都是一样的,怎么能说是‘非我族类’呢?”狗儿笑道:“算了,我这人没学问,不能给公子出主意。公子不如去问负责监修宫殿的宋先生,当然了,最终的决定权在大帅手里。大帅才是公子的主顾嘛,干活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云台点点头,觉得狗儿所言极是。
“哟,我来得不巧了,原来公子正在会客呀。”
门帘高挑,身穿绸缎披风的珑璟走了进来。从现代穿来的珑璟是绝不相信中医就能治好她的失眠症的。在她看来,治病就必须是刀刀见血的大手术,吃药就必须吃带抗生素和激素的药物,只有把完整的人碎尸万段的大夫才是好大夫,只有把小病吃成大病的药才是有利可图的好药。所以她根本不相信杨云台给出的针灸加草药治失眠的建议。可既然送了这小子一枚唐巾的李泊枫很抬举他,那么也许他是个可用之人吧。她是出于这种心理才和他接近的。
云台赶忙往椅子上铺了锦缎软垫,在请珑璟落座后,他又把炭盆往她跟前挪了挪。珑璟不但有个好爹,还在好爹面前说过他的好话。所以,他觉得珑璟也是他步入仕途的一个大贵人。他还年轻啊,但凡能有一番作为,谁愿意成为四时风月一闲身的无用之人呢?
狗儿自从和珑璟断交后,就没再和她有过什么交集。眼见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姑娘对云台虎视眈眈,狗儿当然不高兴了。胡雪霏已经被个小寡妇给抢走了,要是杨云台也被抢走,那么她干脆找块豆腐把自己拍死算了!连狗都能守住块骨头,她要是连个男人都看不住,那还算什么女人啊?
珑璟在没话找话般地询问云台“我父亲送你的唐巾戴着可还合适”后,又看向狗儿道:
“正好你也在。我姐姐让你和我设计一套朝服出来,将来给文武百官上朝穿的那种哦!我想过了,咱俩还是各做各的吧,免得互相干扰。最后选用谁的,我姐夫和姐姐说了算。”
“哦。”
 
狗儿很是讨厌珑璟炫耀自己“姊妹弟兄皆列土”的样子。那样子像极了一只把骨头衔去外边,当着别的狗的面撅着屁股啃咬护食、显摆自己在主子面前最得荣宠的狗。
珑璟见狗儿赖着不走,便驱逐道:“我和杨公子还有话要谈,然后会一起去吃烤兔子,那么你……”
“巧了,我和公子也有话要谈。你先说吧,你说完了我们再说。”
云台见狗儿和珑璟互不相让,觉得自己夹在中间十分为难。但他迅速做出取舍,拉着狗儿向外走,道:
“不知二小姐要跟我吩咐多久,一会儿我还要去向宋先生请教诏书的写法。狗儿,你就当是帮我忙了,先回去吧。等忙过这阵,在下随时恭候你的大驾光临。”
“一言为定哦!”狗儿笑得很开心,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珑璟咬着嘴唇,斜眼瞪着狗儿的背影,心想:这死狗,再怎么化妆也是丑!
就在北伐捷报频传之际,沧溟也办起了开国庆典。
宫门是红的,宫墙是红的,柱子是红的,灯笼是红的,鞭炮是红的。
再眼看曾和他一起浴血奋战、共同拼搏过的文员武将们,他们换上了一身红彤彤的官服,脚蹬圆头粉底皂靴,戴组玉佩,跪在地上向他三拜九叩、山呼万岁,那呼喊声和玉佩声在用减柱造法兴修起来的殿陛之间的和声甚是悦耳。哎呀,这些人如今也都过上了为宰臣身居相府,做公候禄厚千钟的日子了。坐在北宸殿龙椅上的沧溟心里也十分激动。回想起几个月前的春秋七国刀兵动,再看眼前这般光景,真好似南柯一梦。
沧溟在心中暗想:我这小姨子还真会选颜色,这红色的官服看着多新鲜多喜庆,跟过年一样!补子上的**纹样绣得也足够威风八面,还真能显出皇家的威仪来。
不过,也有一个人的穿戴和百官们不一样。那就是沧溟的“特邀嘉宾”——狗儿。今天虽然是开国庆典,但狗儿穿的也只是身干净利索的茜红袄裙而已。
“别人都加官进爵了,你想跟朕要点啥赏赐啊?”
刚当上皇帝的沧溟暂时还没有找到做皇帝的感觉,说话的腔调和在帅府时没什么两样。
“干爹,不,皇上。我什么都没做,没有功劳。这就好比有人办流水席请客,客人没先吃,狗要是先跑到厨房里要东要西,没准会被做成狗肉汤端给客人吃的。”
百官们听了狗儿的比方,都跟着沧溟一起哄堂大笑。不过,稍微聪明点的官员就能听出这笑话里有“兔死狗烹”的味道,也能听懂沧溟是在借机来敲打那些嫌封赏低的人。
“很好,无德而禄,殃也。你很懂这个道理。不过,朕不赏你只怕会背上昏庸失察的骂名。这样吧,朕给你两个特许。一,别人叫朕‘皇上’,你还叫朕‘干爹’。二,朕赏你一副螭纹黄铜板子,这板子咱俩一人一半,你拿着你的板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所有人见了你的板子都必须给你放行,包括朕的皇宫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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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7 22:56:13  更:2021-06-27 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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