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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小神婆讲故事[第1页]

作者:再見已是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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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留给小神婆
 
“叩叩~”
  我半躺半坐在藤椅里,仰望着屋顶横竖交叉灰尘积出三寸厚的木梁以及周边或明或暗或黑的死角,正在进行着每日例行的活动——发呆,木门突地响了两声。我循声望去,绚丽的颜色在门缝一闪而过,接着魏大小姐霞略显夸张的娇嗔声便传了过来:“木子~大师~!你在不!”
  我姓李。
  祖奶奶说,我的名字,或者说任何一个当值李氏女子的名字,都是个关乎安危的秘密。这个李氏女子必须克制保守,至少,在找到那个人之前,她都不能把自己的名字告诉其他人。但是,她会一天一天的淡忘自己,直至有一日彻底遗忘。
  假如在那之前,她仍然没有找到那个人,这便意味着李氏这一世的使命失败:这个李氏女子必须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做回一个平凡人。为面包朝九晚五,为爱情相夫教子。
  之后,当她生下第一个孩子时,祖奶奶会重新出现,将孩子带走。新生的孩子将是女孩,她将继承前任未曾完成的使命,从头修炼,边铲除邪魔,边继续寻找。
  所以,我一直将自己当成一个有姓无名之人。我将我的姓拆开,让我的朋友称呼我为‘木子’。简单,易记,甚至有些朗朗上口。祖奶奶虽然不以为然,我却很为此洋洋得意:名字算什么?不就是个区别自己的符号么?只要具有某范围内的独一无二性,具体叫什么并没有太多意义。阿猫也好,阿狗也罢,无伤大雅。可惜的是,能与我成为朋友的,在我虚度了26年光阴之后,也只得一个霞而已。
 
当然,关于祖奶奶的话,我是很有些疑问的——关于这点我想说明一下,当我刚出生的时候,祖奶奶说,一看就让人觉得是个怪孩子。不哭,不闹,睁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自顾自发呆,小小年纪奶还不会吸,居然会皱眉,做一脸沉思状。会说话的时候便开始问问题,小的时候问的问题很幼稚。比如说,我会一本正经的问祖奶奶,朱砂为什么是红色的,通便符为什么弯弯曲曲的,剑为什么非要用桃木的,为什么天不亮就得起来舞剑,那个没有脚的人为什么一见我就飘着逃走,为什么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人朝我哭,还有,为什么祖奶奶总是在晚上我做梦的时候才出来……
  这些问题,祖奶奶都还能够应付,心情好的时候也一一的向我解答。但是,有些问题,比如,那个让李氏女子穷极数代盲目等候的人,到底是人?是鬼?还是妖怪?又比如,李氏女子代代不同,名字也各个相异,具体能有什么关键?再比如,祖奶奶怎么能确保每一代李氏女子生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假如是男孩又会怎样?再再比如,我该怎样放弃现在的自己重新开始呢?对于这些问题,祖奶奶的答案就很含糊了。其实最后一个问题,我是很想知道答案的。
 
 浩宇是霞的奶妈的儿子,自小与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遭到了霞的父亲的横加干涉棒打鸳鸯——这是霞的描绘。在霞的父亲心里,浩宇这个奶妈的儿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的。于是在霞十三岁的时候将她送到美国,霞与浩宇这段懵懂青涩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后来浩宇努力读书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也找到一个安逸且颇有前途的工作,并认识了个女孩。据我所知,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
  霞离开故乡到达那片繁华大陆后过上了与青梅竹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质上从不匮乏,精神却很是颓丧,断断续续的读一阵书,厌了,就出去混一阵,倦了,再读一阵书,如此循环,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大彻大悟收心养性洗心革面如重新做人般重读预科,并以高分考入名校。大一大二两年过去,霞醉心功课,终于在大三的暑假才想起来回家探探,于是,霞踏上了这片她阔别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这样,霞与浩宇,重逢了。
  真可谓重逢方知岁月深,两人那断了十一年之久的爱火居然还未曾完全熄灭,彼此一见面便大有熊熊燃烧之势。
  霞的父亲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遂恼怒不已挥舞大棒。同时浩宇经历过名牌大学的洗礼后越发的有骨气起来,受了几次冷眼之后便也再没有蹬霞的家门。于是,可怜的霞为了维系与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亲另辟战场。可是城里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线,北京那更是魏总裁严加防范的地方,暗哨密布无从躲避。霞只好不惜驱车2个小时,偏安到乡下我这个草屋。
  按照霞的话说,魏总裁对李天师——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举措。所以我栖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势力的盲点、霞与浩宇密会的最佳安乐窝。
  可是这只是霞大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这么一个茅屋容身,让她当爱巢了我上哪凉快去?所以我对霞时而隐晦时而明显时而恳求时而威胁的要求向来都是唯诺不明的,一贯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婉拒之插科打诨混淆之装傻发呆转移之,总之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对了,关于这个老树一反常态的对我十分支持并赞赏且衷心拥护,从不斥责我对霞太过冷漠无情住着别人的房占着别人的地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觉得很好笑的是,老树热烈欢迎并热切盼望霞的到来能让我的茅屋蓬荜生辉,但它却对霞身边的玉树临风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浩宇是霞的奶妈的儿子,自小与霞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却遭到了霞的父亲的横加干涉棒打鸳鸯——这是霞的描绘。在霞的父亲心里,浩宇这个奶妈的儿子自然是配不上自己的女儿的。于是在霞十三岁的时候将她送到美国,霞与浩宇这段懵懂青涩的感情便因此被迫嘎然而止。
  后来浩宇努力读书刻苦用功考上了北京的一所知名大学,毕业后在京城也找到一个安逸且颇有前途的工作,并认识了个女孩。据我所知,两人已经谈婚论嫁了。
  霞离开故乡到达那片繁华大陆后过上了与青梅竹马完全不同的生活,她在物质上从不匮乏,精神却很是颓丧,断断续续的读一阵书,厌了,就出去混一阵,倦了,再读一阵书,如此循环,终于在二十二岁那年大彻大悟收心养性洗心革面如重新做人般重读预科,并以高分考入名校。大一大二两年过去,霞醉心功课,终于在大三的暑假才想起来回家探探,于是,霞踏上了这片她阔别了十一年的故土。
  就这样,霞与浩宇,重逢了。
  真可谓重逢方知岁月深,两人那断了十一年之久的爱火居然还未曾完全熄灭,彼此一见面便大有熊熊燃烧之势。
  霞的父亲自然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再度发生,遂恼怒不已挥舞大棒。同时浩宇经历过名牌大学的洗礼后越发的有骨气起来,受了几次冷眼之后便也再没有蹬霞的家门。于是,可怜的霞为了维系与浩宇的感情不惜忤逆父亲另辟战场。可是城里哪都有她老爹的眼线,北京那更是魏总裁严加防范的地方,暗哨密布无从躲避。霞只好不惜驱车2个小时,偏安到乡下我这个草屋。
  按照霞的话说,魏总裁对李天师——也就是本人——十分敬畏,不敢有冒犯举措。所以我栖居的草屋反倒成了魏家势力的盲点、霞与浩宇密会的最佳安乐窝。
  可是这只是霞大小姐的一厢情愿而已,我就这么一个茅屋容身,让她当爱巢了我上哪凉快去?所以我对霞时而隐晦时而明显时而恳求时而威胁的要求向来都是唯诺不明的,一贯用暧昧模糊的态度婉拒之插科打诨混淆之装傻发呆转移之,总之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对了,关于这个老树一反常态的对我十分支持并赞赏且衷心拥护,从不斥责我对霞太过冷漠无情住着别人的房占着别人的地却丝毫没有感恩之心。我知道且觉得很好笑的是,老树热烈欢迎并热切盼望霞的到来能让我的茅屋蓬荜生辉,但它却对霞身边的玉树临风的浩宇十分不屑。
  自然,对我这番态度,霞又恨又莫可奈何,数次交锋后,她就聪明的不再提这个话题。只是不知今天她抽的什么疯,居然又提。
  我偏头问:“已经来了?”
  霞忙不迭点头,还不忘奉承:“大师就是大师,算出来的?”
  “不行!”我不再继续和霞绕圈子,这次索性断然拒绝,“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这两个成语着实让霞好生思索了一阵才明白其中含义,她头一次见我如此旗帜鲜明的反对,遂大呼冤枉起来:“我们哪有你想得那么,呃,不好!我们就是聊天好不好!”到底十三岁就到了美国,中文都说不利落了,气急败坏下都有些结巴。
  “嗯~”我点头,难免有些阴阳怪气,“开2个小时车到这里来就为聊天……”
  霞俏脸一沉似恼似羞:“你瞧瞧你,一点都不像风水大师!”
  我笑出声来,说:“我几时说过我是大师了?还不都是被你们奉承的?我啊,说白了就是个江湖术士,无比邪恶的从你爸爸身上赚了银子和房子……”
  霞柳眉一竖正待跟我唱对台戏,门口又传来两下叩门声,接着浩宇的声音隔门响起:“霞,木子,我二伯家好像出了点事情,我先去看下。”略微一顿,他续道,“霞,你先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霞忙站起来开门追出去,迈过那个门槛时不忘转头向我生气:“他二伯突然生病,我其实是陪他回家看他二伯的。他家人多,想借你的地方,呃,干干净净的,说说话而已,想不到你这么小气!”我知道她想说的其实是“清清静静”而不是“干干净净”,不过尚未等我更正她的用词,霞已经砰的一下,将门重重关上。
 
这一步,却让我募地从酷暑跨入严冬气温骤降几十度一般;霜寒急袭,周身毛孔猛地收缩,我连打几下寒战,连眉毛挂着的汗水也迅速结成冰珠;继而再觉心跳猛然加速,急跳几十下似要脱腔而出。
  不妙!
  我忙深呼吸几下压住心神,耐住空气的冰寒同时后撤一步。酷热重新笼罩全身,气温恢复正常。
  定神之后我这才发现:以庙为圆心,离地一尺的地方,约莫十米之内全笼了一层薄雾。淡淡的雾气似有若无,或聚或散,在这个圆形范围内涌动,不断吮吸着阳光的热量。
  难怪那一刹如盛夏到严冬……诡异……
  我先是惭愧了一下,修道这么多年了,居然还犯走神这种低级错误!
  接着摸摸口袋,空空如也——连张符也没带,这是今天犯的第二个低级错误……
  原以为正午之时,妖气在阳光下无所遁形闹不出什么风浪,况且我在村中住了近两年,从没见它兴风作怪,大意轻敌了,更没料到它如斯强悍。
  我叹口气,收拾起自责的心,四下里瞧了瞧,又抬头看看骄阳,回头望望草屋方向。心里实在舍不得我这冒着酷热徒步走得这么多路费得这么多力,于是决定先探一探庙宇虚实,以便换个时候带上兵器符纸再度登门拜访。
  想罢,我弯腰拣了一片树叶,随手撕成人形念了咒,接着屈指一弹,将树叶人送进那片薄雾区域。树叶人轻飘飘的着地,挣扎了一下,站也站不稳眼看着就要摔倒,我忙追加了一个咒语,树叶人便在咒语驱使下歪歪扭扭的动起来。
  撕的时候不够认真,一脚长,一脚短,于是它便深一脚浅一脚的慢慢往前探,一直探到三米开外,依然没有异状。我停了咒语,树叶人失去依托躺倒在地。
  转念想了想,我又拣起一片树叶,撕好后,咬牙磕破食指,挤出一滴血滴在树叶人身上,接着再度屈指将把树叶人弹入薄雾区。
  情势果然不同,就在树叶人着地刹那,白雾似被惊扰,本来一团团东飘西散的雾气突然激荡起来,争先恐后的朝带着血液的树叶积聚而去,越来越浓,渐渐挡住我的视线。
  我将食指残留的血抹在额心,念了个咒,闭眼,开了额头的第三眼看了看。只见一个一个的雾团似饥饿难耐的狼群围住了一只羊羔般,争相啃食起树叶上的血来。在咒语驱使下树叶人为保护胸口那滴血姿态笨拙的躲避着雾团的攻击,却最终不敌雾团太多太浓,血液一点一点被雾团吸走,最后软绵绵的瘫倒在地。
  我暗暗惊呼:厉害!
  这些雾只是藏在这座庙中的煞在修炼时产生的附属品而已,如人每天掉的头发、皮屑一样,本应该是死物。但是看见它们这样嗜血的模样,竟然也是有些妖行的,真不知道那煞的本体是什么样子。
  活了二十多年,这样的事物还是第一次见……
  好胜心伴随着好奇心同时升起,我按奈不住,于是念了个“封”字诀闭了感官以免白雾滋扰,抬腿再度跨进白雾区域。望着庙宇幽邃的正门我暗自较劲:甭管你是个什么妖魔鬼怪,今天遇见我李大天师便是你的晦气!
  口里说着豪言壮语,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没底。刚才临出门的时候真应该带些东西在身上,只是没料到这么快就跟这庙中之物正面遭遇了,没个趁手的兵器,假如真打起来我可不一定能稳操胜券。唔,大不了撒丫子逃吧……我暗忖,以我李大天师的本事,不说一击制敌,单说在困境轻而易举的逃脱嘛,这个肯定没有问题。
  就在我这番大涨他人威风灭自己志气的思量间,身后忽然传来若干脚步声,接着霞的声音远远的响起来:“木子……木子……”
  我闻声转头,只见数十米开外,霞手中舞着帽子,边走变扇,她身边紧跟着浩宇,亦步亦趋。两人都颇有些糟污,满脸灰尘与汗水。
  他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我微微皱眉,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你在这里做什么?”走近了,霞率先发问,由于走得太久气息十分不稳。边上浩宇对我点头示意,大概心里焦急,俊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我不答反问:“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浩宇二伯不见了,我们正分头找呢。”霞道。
  “你二伯不是生病了么?”我疑惑的看向浩宇。
  “可不是么!”浩宇忍不住皱着眉解释,“我二伯他本来好好的,突然一下就昏迷了。请了卫生队的周医生来看,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说是中暑了。后来周医生开了些避暑的药,让二婶喂二伯服下,又嘱托二婶每隔1个小时就用凉水给二伯擦拭身子。送走了医生后,二婶去井里打水,回来就没见到二伯了……”
  昏迷了?不见了?
  霞用力的扇着帽子,娇嫩的脸上糊着汗灰,毁了精致的妆容。她站了会,直说“热”,突然朝我这里走来,没几步走到我面前,口中又问:“怎么你脸上一点汗都没的?”我眼瞅着她穿着高跟凉鞋的脚一跨,来不及阻拦,她已经跨进了雾圈。
  “咿~”霞好一声舒适的长叹,“真凉快!”
  我有些惊讶的看见雾圈里的雾团正以极快的速度往后缩,没几秒全退进了那座破庙。刹那间,十数米范围内的雾团全线撤退,庙外干干净净,除了我刚才驱使的两片树叶人以外,再也找不到一丝寒雾曾经存在过痕迹。
  “你怎么了?”霞的问话把我拉回现实。我摇头应付了一句,没什么。
  浩宇继续说:“后来邻居们一起帮忙找二伯,我们就到这来了。”
  “哦……”我点点头。
  霞的声音又高分贝响起,叫道:“哎?那里有个庙哎……我刚才怎么没注意?”说着伸手一拉浩宇,“走,进去看看,说不定你二伯在里面呢,这么大太阳,不躲一躲,人都晒干啦!”
  在霞的拉扯下浩宇一脚跨进适才的雾圈范围,不由亦诧异的说了声:“哎,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凉快了?”霞回笑说:“木子是大师啊,你没去过她那小破屋子里,也是凉快的不得了。现在随便站个地方也是!哎,大师,你是不是施了法?”
  我对着霞的如花俏面微笑一下算是回答,袖着手继续静观其变。
  霞继而兴致勃勃建议:“来,我们去庙里看看。”
 
怎么还没人呢
 
祖奶奶说过,天地万物,并不只有人类才有精魂,花草树木飞禽走兽等都有,甚至自上古便遗传下来的器物,虽然是人造的死物,但是假如跟随人时间长久,又经历过某些重大变故,就会滋生出物灵,如玉器,陶器,及兵器等。
  只是这类物灵非常稀少,一旦有,则具有强大的灵力,可自认其主。但是强大的物灵亦需要强大的生灵才能控制,一个不好,生灵就容易被物灵反噬……
  第一次听祖奶奶说到“物灵”这么稀罕的事物的时候正是秋初,我搬了把竹制的躺椅在门外,边应付祖奶奶授课边懒洋洋的晒太阳。一听关于物灵的妙用,不由精神头大涨,当时就有点心痒,暗想,假如能有个物灵的桃木剑,那做起事情来该会多方便啊……
  祖奶奶一巴掌拍散我的白日梦,严厉的警告我:“丫头,别想着那么好的事情!你这点修为,给物灵塞牙缝都不够!想当年,我们李氏家族也只在南宋出现过一个天才,生下来即能言语,五岁就能除魔,纵观李氏天师几十代,只有她才能掌控物灵而已……”
  我被祖奶奶那一巴掌拍得一震,睁眼醒了过来,惊醒前只听见祖奶奶焦急的喊:“快点躺下继续,祖奶奶话还没说完!”
  我起身,进屋喝了口水,歪着脑袋想了半天,还是乖乖回到躺椅上。唉,人总不能不睡觉吧,与其晚上的时候被老太婆折磨,不如现在老实听话……
  躺下后,闭上眼好一阵才入梦境。祖奶奶飘了过来,摸摸我刚被暴击了的头,慈祥的问:“不疼吧……”我还没回答,祖奶奶叹了口气继续说,“祖奶奶也是为你好,你可别起对物灵的觊觎之心!物灵,只能随缘不可强求。唉……你是不知道啊,尽管法力强大如南宋李清溟,最后还是落得个被物灵反噬的结局……”
  听到这个名字我又是一惊,差点从躺椅滚到地上,祖奶奶瞪我一眼恨铁不成钢的说:“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我翻翻白眼想反驳,话到口中还是作罢。
  心里默默把那三个字念了几遍,突然有点惆怅。
  “李清溟啊……”祖奶奶继续感慨,“百年难得一见,不,五百年难得一见的修法奇才!”我嫉妒的撇了撇嘴,用劲哼了一下。 祖奶奶还在回忆:“我本以为就是她了,没想到最后功亏一篑。。可惜,真可惜……”
  祖奶奶这番话里藏话的,勾起了我极大兴趣。我迅速支起耳朵准备洗耳恭听,但是祖奶奶在咳嗽了一下后清了清嗓子继续返回教育课程,尖着嗓子无波无澜匀速念叨:“人类独享天地,即便是普通凡人,灵气也高过其他物类甚多,所以修炼起来也更容易。只是凡人受七情六欲控制,无法专精于修炼,所以古往今来,反而那些猫狗狐蛇之类的成精的更多!人有三魂七魄,三魂分别为:胎光、爽灵、幽精,气魄是指: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魂主灵,魄主行。动物大部分只有一魂三魄或四魄,狐类狡黠,大概在百年内能出一只二魂狐——这样的狐,若非狐王就是狐精,假如修炼得好躲的过天劫,成仙也未可知。”(这一段是借鉴借鉴借鉴~)
  祖奶奶的科普知识课程隔三岔五的就会给我上一次,到底年纪大了,脑筋糊涂了,有时一番话她能反复说上三四遍。我每次不得不中途打断她的话善意却不怎么委婉的提醒她,哎呀老太太啊,这个说过没八次也十次了啊……我就是脑浆被饿死鬼吸干了也会记得的啊……你能不能别这么罗嗦浪费我的青春啊……
  这番阴阳怪气的提醒往往换来祖奶奶在我额头毫不客气的连续暴击,连醒来后照镜子都有错觉,觉得额头皮下泛青隐隐作疼。
 
六、七级台阶被岁月侵蚀得早已失去了原本的面貌,坚硬的麻石表面坑坑洼洼,缝隙中嵌着黄黑污浊的泥灰。我捡着平稳之地踏脚,小心上了台阶。庙门就在眼前,半掩着,摇摇欲坠的样子,有风凉飕飕的从门缝中穿出,那股阴寒与起先的白雾一般模样。
  我伸手欲推门,却见门“吱呀”一声响,晃晃荡荡的,自己开了……
  于是我便借着明亮的天光往里瞧,发现与庙外部的破败截然相反的是,这破庙里头居然还算整治有序,尽管积了极重的灰,但平稳有度,庙里并不是我想像中的断壁残垣杂草丛生鼠蚁乱爬。我心里暗暗下定义:假如这里真的住了个什么鬼或者怪的,那么也是个爱干净的。
  “木子……”浩宇的声音远远的传来,我扭头看了他一眼,他在大太阳底下站着,汗流浃背的,双手有些紧张的握在一起,见我回头,他便又喊了声:“小心!”
  我点点头示意了一下,回转头暗想:“这个男人其实还不错,难怪霞这样丢不下抛不开……”之后便不再迟疑,抬步轻轻跨过半尺高的门槛,立定。
  此时,我已经在庙的范围之内,目力所及,灰蒙蒙一片……
  迥异的气氛隔绝了各类感官触觉,身边顿时被寂静笼罩,连知了那歇斯底里的叫声都听不真切。我四下环顾,将庙内景物尽收,之后再往前潜行几步。
  忽听身后“吱呀”声轻轻传来,门又自动关了,将阳光阻隔在外。门扇带起气流拂动我的衣摆,我没有回头看。
  之后,庙内暂无异状。
  我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连开始退进来的薄雾都寻觅不到一丝踪影。若非之前自己亲眼所见,我几乎要怀疑自己的判断了:在庙外尚能感知的煞气,在庙内居然丝毫未现……
 
屋外月色极好。
  先做了几个下蹲,接着是弓箭步,左边压压,右边压压,然后高抬腿跳了几下,热身动作做好后,我右手握剑,先在身前画了一个圈,脚微微抬,刚点在“离”位,老樟树有意见了。它猛然晃动着树冠落下如雨般的树叶打断了我。
  我一愣,随即明白。刚要开口说话,老樟树愤愤然开了口:“你!你!你!”
  “我我我,”我有些心虚又觉得好笑,“我怎么了?”
  “你太过分了!”老樟树呵斥我,“你是不是要练什么你家祖传的‘太和八卦步’?”
  “呃……没有啊……你误会了。”我否认。
  老樟树将我一眼识穿,简直声泪俱下(假如它能够得话)的控诉我,“你在我边上练这困魔阵,不是坏我修行么?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你何苦累我命丧天劫?”
  “我家这困魔阵,老实说,还真不损修行!” 我见抵赖不过,便大方承认,“你让我练一练也没什么,要是困得住快一千年的你,自然也困得住那庙里的女妖。”
  “我一个树精和人家如何比得?我修行千年难抵人胎修行百年!” 老樟树冷笑数声,“如此肤浅之理你都不通,简直有辱你祖上门楣,殃及先人名声!想当年……” 老樟树突然意识到话说太多,抖抖叶子不再开口。
  “当年怎么了?” 我微眯了眯眼,“难道你还见过我的先人?见过谁?”
  面对我的质问老树闭口不言,我正要追问,霞的声音从屋内传出来,“木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我马上提高声音回答,“我在背经书呢!”
  “哦!”霞信了,“那我先睡了哦,你不要太辛苦了!”
  我回了个“好”,斜眼瞟一下老樟树,知道逼它也问不出结果。当年祖宗们为了找那个倒霉催的神秘人走遍祖国大江南北,偶经这个村子再偶遇这个树精,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
  见老树反对得厉害,我便放弃了阵法修炼,盘腿在树下打座冥想,脑海中阵法、经文、咒语等一切将来可能用得着的东西一一复习,一坐就坐了两个小时。月影西沉,我从冥想中清醒,舒展了一下早已酸麻的双腿。
  已到后半夜,我精神极好,于是敲了敲老樟树,“来来,聊会。”
  老樟树懒洋洋回,“你自己没地方睡,干吗扰我清梦?”
  “你反正站在这哪里都去不了没事就睡觉,现在少睡个一时半刻又有什么关系?”我嗤笑它。老樟树意外的没有给予我争锋相对的还击,它的沉默多少让我有点不适应,找了个话题继续问,“你多大了?”
  老樟树似是思索了一阵,迟疑回,“大概九百一十?还是二十?反正不超过三十吧……具体多少不记得了……”
  我突然对老樟树起了好奇心,追问,“你修了这么久,怎么还不能成人形?”
  “嘁!成人形有什么好?”老樟树很是不屑的样子。
  我追问,“怎么?你敢说你不想变成人?”先成人形再登仙界,这是精怪类修炼的必经之路。
  老树却答,“变成人形唯一的妙处,便是可以四处走走看看,其他不值一提。”
  “哦~~到处走走看看有什么好啊?”我拖长了声音逗它,“我看你还是别修炼了,哪的风景都是一样,看了这里就不用看那里!”
  “真的?”老樟树半信半疑。
  我点头肯定,“嗯!也就是房子啦树啦人啦,花草啦,鸟啦,哦,还有路啊什么的……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捉弄我很好玩么?!”老樟树突然有些恼怒的样子。
  “好好!”我安抚它,“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不信你自己赶紧成人形出去看看呗!”
  老樟树沉默许久,突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你说的,跟别人说的,不一样……”
  “啊?”我惊讶,“别人?什么别人?”
  老樟树回答,“以前,有人经过我身边,曾经和我描绘过外面的世界。如今六百年过去了,不知道她当初描述过的世界,变成什么样子了……”
  老樟树语气里依然有种对尘世的悠然神往,我诚恳的朝它泼了瓢凉水,“你管凡人世界做什么?还是安心修炼吧,要是动了凡心,或者春心,你之前那九百一十或者二十年,就算白熬了!”
  老树缄默。
  地上湿气太重,坐着不怎么舒适,我起身来回走了两步,待要进屋把躺椅搬出,又怕惊扰了霞的安眠。于是跳起来,抓住一根横向枝桠,荡了两下,便爬上了树。
  老樟树无奈,抖了抖躯干以示不满。
  我寻到一根枝桠以舒适的姿势靠坐着,继而半是遗憾半是诚恳的说,“话说回来,你要是只有九百刚出头的话,我想帮你也帮不了了。”
  “此话何解?”老樟树问。
  我继续,“你我相识一场,也算有缘。本来我想在你天劫的时候帮你一把,但显然的,我活不到那个时候了……唉,你好自为之吧……”说着还拍了拍屁股底下的树干聊以安慰。
  老樟树却像老学究一样一本正经的说,“若是我过不了天劫,那就证明我修为尚不足成仙。倘若借旁人之力勉强混过天劫,将来也必定为他人耻笑。与其沦为笑柄,我宁肯毁于天火之下。”
  “老古董!”我暗自腹诽,不愿在这个关乎“道德与生存”问题上与它进行深层次探讨,转了个话题继续问,“村东那座庙里的女妖,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你知道么?”
  老樟树“这个……”了一下,似是很为难,我便说,“算了,要是和天机有关,你就别说了……”
  “她……其实是个可怜女子……”老樟树迟疑着,“我能说的就这么多了……”
  可怜?我暗晒,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出村进城就一条路,路两边种满白杨,又细又直又高,绿油油的叶子被风吹得刷刷响;再往外就是农田,视野开阔一览无余,找霞那辆又大又显眼的越野车还是不成问题。
  我们一路走,一路四下眺望,还得小心不能让浩宇出的汗太多,糊了手心的符。就这样磨蹭了大约1个小时,到了村里的甘蔗林区。
  远远的,隐隐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我和浩宇对视一眼,便一起朝前跑去。不多久,便看见一片死气沉沉的黑雾牢牢得笼在甘蔗林的第三垄地处,汽车马达声正是从这片黑雾中传出来的。
  救人心切,浩宇一头扎进黑雾。我一时不察阻拦不及,跺脚暗骂一句“鲁莽”,拔剑在手,跟着追了进去。
  浩宇在我前面不远的地方的黑雾中摸索前进着,一边高声叫着霞的名字。走了十几步便停了下来,我追上前。只见面前一片狼藉,甘蔗林如被洗劫过一般,一大片两人多高的甘蔗被碾压冲撞得七零八落,四下里都是甘蔗的断肢,甘甜的汁液溅得到处都是,空气充满一种怪异的甜香味道。
  忽听汽车马达声越来越近,很快便逼近身边。
  我拽住浩宇,提醒他注意。刚一说完,银色越野车便募地出现在我们眼前,咆哮着,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直直朝我们撞来。
  我先一把将浩宇推开,接着飞快往边上一躲。那车左摇右晃的掠过我们,撞烂一大片甘蔗后跌跌撞撞的隐匿在黑雾中。
  浩宇一骨碌爬起,惊叫,“是霞!是霞!车是她的,开车的也是她!我看见了!”边说边发力朝汽车驶去方向追去。
  我只得跟上。
  浩宇继续惊问,“她没看见我们么?为什么不停?为什么要撞我们?”
  “她被迷了,看不见!”我简短扼要的解答。
  虽然霞的越野车在甘蔗林里跑得并不顺利,但明显速度还是比我们两人四只脚要快许多。这么盲目的追可不是办法,我停下脚步。
  浩宇正跑得起劲,呼啦啦的越过我,丝毫没有察觉我停了。我正要喊他一声,突然看见了越野车。它悄没声息露出庞然身躯,马达突然一响,便恶狠狠的加速朝浩宇撞去。浩宇一惊转头看见,俯身一滚勉强躲过。
  车从浩宇身边擦过,窜进黑雾,眼见又要失踪。
  我忙大声叫道,“浩宇!牵制住它!”
  听了我的话,浩宇明显束手无测的一愣。我来不及跟他详细解释,从口袋中掏出符,往空中一洒,接着挥剑出手,脚下踩方位,边念咒语边把符串到木剑上。
  余光看见浩宇抓耳挠腮了一阵,接着弯腰在地上巴拉了几下捡了几块土坷垃,然后直其腰来,脚步踉跄的转着圈,朝周围嘶喊,“来啊!你不是要撞我么!来啊!我站着不动让你撞!怎么!不敢来了么!”边叫边把刚才捡拾的土块漫无目的的四下乱丢,有几块从我眼前飞过,差点乱了我的步法。
  想不到歪打误撞,竟然真的把那车给激了出来。
  它在极近的地方突然出现,迅速的朝浩宇撞去。躲闪不及,浩宇立时绝望的大叫了一声:“霞~~~!”
  紧
  要关头我的阵法刚好布完,就在那声深情的呼唤余音未落时,桃木剑被我插进了阵眼里。
  随着一串咒语的引导,驱魔之光从阵眼射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辐射开去。又是一声尖锐的,撕心裂肺的嘶叫,黑雾不甘心的退却。
  我擦了把额头沁出的汗水,舒了一口气。
  现在的情景是:浩宇歪倒在地上,车停在他跟前,景物定格住,似有人按了电视的暂停键。
  我将剑从泥地里拔出,磕了磕泥土,朝他们走去,边问,“浩宇,你没事吧。”
  浩宇被我声音惊动,一骨碌爬起,扑到驾驶室外的窗户上往里瞧,接着去拽车门把手,想把门打开,突然往后退了一步,接着又是一步,这才站定。
  就在这时,车门开了,我看见霞风情万种的下了车,嘴角挂着一个妩媚的笑——老实说,认识她这么久了,我从来没见她这样做作而别扭的笑过。
  这个笑,让她看上去非常陌生。
  显然浩宇的感觉与我一样,他迟疑的开了口,“霞,你还好么?”
 
  情况有些不对,我持剑奔过去。
  霞突然软软的瘫倒在地,浩宇抢上一步将她接住,搂进怀里。他一边摇着怀里的人,一边回头看我,满脸都是焦急,“木子,木子,她晕了!”
  我提醒他,“定神符!”
  浩宇恍然,果断的掀开霞的衣服,然后将一只大手掌迅速的贴在霞雪白平坦的小腹下侧。
  我上前,摸了摸霞的脉搏,还好,虽然有些弱,但还算平稳。
  浩宇低头看着霞,对我说,“刚才看见她的样子,真把我担心死了。”
  我翻看着霞的眼皮,随口问,“你看见什么了?”
  “她的眼睛……”浩宇说,“刚才虽然是睁开的,但是眼球黑幽幽的,一点光都没有。就像……死人的眼睛。”他声音越说越低,接着问了一句,“现在该做什么?”
  我奇怪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霞还没有清醒,便把浩宇贴在霞身上的那只画了定神符的右手抓起来一看,果不其然,哪里还有符的影子?全糊了!
  浩宇“啊呀”的惊叫了一下,连声问,“怎么办怎么办?”
  天,突然暗了下来,不知哪里来的乌云将阳光挡了个严实。风吹过身边,带出一阵阴寒。不知何时,我们脚底下已经出现了一层薄雾,它偷偷滋生,慢慢蔓延。
  我一边惊讶于这个煞的强悍和不罢不休,一边吩咐浩宇赶紧把霞抱上车。
  浩宇急忙从地上站起,先将霞小心放进车后座,接着麻利的钻进去,坐在霞身边帮她调整姿势,继而爱怜的替她理了理头发。
  我气笑,“痴情公子,您能稍微把美人放一放么?您不来开车,难道指望我在前面拉着走么?”
  浩宇被我说得面红耳赤,忙从后座爬出来,站在我身边尴尬的搓了搓手,开口要解释什么。我转身朝副驾驶座走去,“赶紧!”
  就这么会子功夫,雾已经漫到小腿肚了。
  浩宇急忙上了驾驶座。我回头看了看躺在后座的霞,她脸上开始失去血色,眉毛一左一右毫无规律的跳动着。
  没有定神符的帮助,霞极容易被再度附身,宜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不过让我感觉奇怪的是,为什么护身符没有起到作用?很快我便找到了答案——在副座前的地上,我看见了护身符被撕成碎片的残骸。
  不待我催促,浩宇拧动车钥匙,发动了车。
向社区举报违规内容 18#回复作者:半桶水的小神婆 回复日期:2012-2-29 22:06:00   汽车一阵狂奔,奔出甘蔗林,拐上大路,还差点撞上路边的白杨树。浩宇一个急刹车,惊出我一身冷汗。
  只见车前十数米开外,路已经被翻滚的白雾牢牢得控制住。那是通往城市的方向,显而易见的,好客的主人正在极力挽留它的客人。
  浩宇看了我一眼,我扭头看看霞,她的面色又白了几分,额头涔涔渗出冷汗。
  我开口说,“回村吧。”
  浩宇忙将车头回调,踩足了油门朝村子驶去。不过十几分钟,就回到了我的木屋前。除了周身乌糟了一点之外,好歹大家还算平安。
  霞的神态也安稳起来,呼吸悠长,似是陷入睡眠。
  我催着浩宇回去休息,他自然是不放心的,费了我好一番口舌才把他劝走。之后,我打水略作清洁,换了身干净衣服。
  这时,霞终于醒了。
  我喂她喝了点水,她迷迷糊糊半梦半醒的来了句,“咿?木子,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怎么又回来了?”
  我有些生气,“我给你的符,你为什么不收好?”
  霞继续睁着大眼睛茫然思索,突然说,“啊,那个老婆婆!”
  “什么老婆婆?”我问。
  “我开车刚出村,就遇见一个老婆婆要进城,想搭顺风车。”霞皱着眉回忆,“我见太阳那么大,老婆婆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就让她上车了。刚开了没多久,老婆婆突然把手伸进我口袋,把你给我的那个护身符给抢过去撕掉……”说着,霞下意识的抓住我的手,手心里的冷汗涂在我的手背上,感觉真是不太美妙,她颤抖着声音继续,“老婆婆撕那个符的时候,她的手一直冒黑烟,还一边惨叫,好……可怕……”
 
小憩一阵,霞的精神稍稍恢复,她便按照我的吩咐给她爸爸打了个电话。在她与尊敬的魏总通话时,我出了木屋。
  浩宇坐在门前老樟树下的石墩子上,见到我,露出一个苦笑。我问他,“你还好么?”
  浩宇不答我的话,直接问我,“你说,这个东西是不是很厉害?”
  我皱眉不语。
  浩宇续道,“我看出来了,木子,虽然我不懂这些道啊法啊什么的,但是每次我们谈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你都是在敷衍我们。”
  我挑眉否认,“敷衍?我哪有?”
  浩宇坚持自己的观点,“好了,木子,以前我的下属临时打电话向我请假,我都能听出来他请假的原因是真实的理由还是捏造的借口,而你,老实说,并不是一个善于演戏的高手。不过,我相信你敷衍我们肯定有你自己的理由。”
  浩宇一番话,反倒让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来。与鬼怪之物打交道,真不是什么有趣舒适的经历,我不喜欢谈论,更不想给那些正常人增加恐慌。
  “还有,我觉得……我,只是觉得啊,木子……”浩宇有些词不达意的继续描述着,“那个东西好像每次都,都,嗯,控制了整个,嗯,局势……”
  我沉默了……
  浩宇说的没错,‘这个东西’每次都控制住了整体局势,它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我,在面对它的时候几乎束手无策。我画的护身符驱鬼保身从无差错——这也是我这样放心让霞一人回城的原因——可是它居然能控制一个凡人,来毁掉符!假如不是浩宇牵挂霞,拨了她的电话才发现异状,后果怎样简直不堪想象。
  “而且,刚才在甘蔗林的时候……”理顺了思路,浩宇恢复了口才流利的续说,“最后一次霞的车撞向我时,我能很肯定的说,它本来是可以撞到我身上的。以车当时的速度,要真撞我身上了,估计我不死也残。但是,最后的紧要关头,它减速了……”
  我有些惊讶,“它减速了?”
  “是!”浩宇肯定的点了一下头,“它减速之后,你作法发出的那道光才射出来。”
  我细细的听。
  “后来霞从车上下来,”浩宇说,“就是我对你说过的,她的眼睛死气沉沉,那时,她还对我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
  “当时太乱,我没在意。现在想想,她说的好像是什么你,还,记得……牡,呃,牡丹么?”
  牡丹?
  百花之王的那个牡丹?
  “哦对了,”浩宇继续回忆,“它还叫我什么……嗯……公子还是少爷之类的……总之很奇怪的语调……”
  我突然想起在破庙与它第一次遭遇时它穿的那双绣花鞋,鞋面上绣着的正是牡丹花。
  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么?
  在我和浩宇闲聊的这段时间,霞也与她爸爸通完电话了。电话那头的魏总一听霞的话,立刻紧张起来,找保镖来接她也就算了,可是连保镖的生辰八字也有讲究,这可着实有些诡异。魏总立时命令霞将电话给我,他想知道事情的真相。
  我随意找了借口敷衍魏总,说是帮霞算了一卦,最近有车祸之灾,所以要找人消解。魏总自然全信了,连连应承。不过找那几个生辰八字的人还需要点时间,于是便在电话中与我约好了明天来接霞,今晚,霞的安危就托我照顾了。我继续应付,挂了电话。
  将电话还给霞的时候,我突然发觉,浩宇的感觉还是很准的,果然每次我都是在“敷衍”别人。想着,不由心虚的看了他一眼。浩宇的注意力并不在我身上,他的目光眷恋的在霞的脸上流连着,和着忧虑。
  那么,今晚,会有其他意外发生在霞身上么?
  当然不会!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今晚便要去和那庙中之“煞”决一胜负!
  不是它死,就是它亡!
  夜晚,如期而至。
  浩宇想留在我的木屋陪着霞,被我赶走了。我掐了掐时辰,决定在午夜时分阴气最盛的时候去拜访庙中’新娘’。这样虽是风险不小,但能将它一下清除干净。
  我没有将这个决定告诉霞与浩宇,一方面不想他们担心,另一方面自己也省心。我歪躺进躺椅盯着屋角开始发呆,将烂熟于心的伏魔经从头到尾默背了一遍。霞一开始还跟我说说话,得不到我的回应便躺在床上,不知想到了什么,长吁短叹的。
  刚过了十点,她就精神不济起来,一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再过半小时,她便睡着了。
  我起身,轻轻动作,检查了一遍我的桃木剑,又从抽屉深处摸出那卷在五台山开过光的红线轴——这是我布‘太和八卦阵’的必备物品,最后抓了一把符纸塞进口袋。
  准备停当后,我转身准备离开,却募然发现一个黑衣人静静站在门边,不知站了多久……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惊得脸上血色全无。
 
我转头望去,只见原本熟睡的霞突然满面潮红,继而两只手在脸上身上一顿乱摸乱抓,雪白的肌肤上被挠出一条一条红印;接着,一个白色影子慢慢从霞体内浮现出来,那是霞的魂魄。
  魂魄挣扎了一阵,努力而痛苦的挣脱了肉体的束缚,轻飘飘的半浮在空气中,片刻之后,它便亟不可待的越过我,一直飘到黑衣人跟前,摇摇摆摆的朝他跪了下去。
  看着霞的魂魄这样的动作,再联想到之前脑海中声音所透露出来的信息,我突然明白眼前这个黑衣人的身份了,也明白了,为何他能这样悄无声息的出现在我的木屋里。
  我彻底放下心中的敌意,收好手中桃木剑,走到跪在黑衣人面前的霞的魂魄边,默念口诀,将魂魄收成一小团光,用两根手指捏住,回到床边,将逃逸而出的魂魄按在霞头顶心的百会穴处,再念口诀将魂魄导入霞的肉体。
  魂魄不甘不愿的重归肉体,为防止它再度脱离,我贴了一张符在霞的额头。
  做完这一切,我转身说,“阁下是哪路神仙,这样倒霉,做了黑白无常的替班,来阳间做这招魂引鬼的麻烦事?”在阴间能当差的都算半神,我尊称他一声神仙也不为过。
  “我,”黑衣人回,“上来看一看。”
  见他避而不答,我继续追问,“ 不知我该如何称呼阁下?”
  他索性沉默。
  我便自顾自说,“既然是替鬼当差,我便称呼阁下为鬼差大人吧。”他似是不置可否,目光投向了又陷入深眠的霞。我忙说,“鬼差大人不是来拘她的吧?她阳寿可没尽。”
  鬼差终于开口说话了,不再在我脑子里玩传音入密,“你替她改生死,不怕天谴?”
  我夸张的笑了一下,“没那么严重吧……鬼差大人,再说我也没改什么呀……”我是帮霞躲过些小灾小难什么的,但也不至于惊动地府呀,我自损我的修行,跟旁人或旁鬼有什么关系?
  “生死簿已变。”鬼差淡淡说。
  这倒是我没想到的,吃惊不是没有。不过我可从不相信自己能有本事去改变生死簿,那可是阎王老爷从不离身的,平常的人别说提笔改了,就是碰一下翻一下都不可能。想到这里我突然怀疑起来,这个鬼差是怎么知道生死簿改变的事情?我眯眼打量了鬼差一下,继而找到原因,想必是阎王爷派他来的,所以让他知道些机密也不奇怪。
  我的心理活动想必被鬼差看了个一清二楚,他冷眼旁观,待我思想活动暂停时突然问了我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你既然救了她,是否已有打算该如何收回韦陀伏魔杖?”
  这个问题中透露出若干重要信息,譬如:
  首先,这世界上有一个叫做韦陀伏魔杖的东西……
  其次,这个东西应该挺紧要,否则这个半神的鬼差不会特意问我……
  接着,这个东西想必以前属于我家,否则不会用“收回”一词……
  然后,这个东西似乎和霞有着某种联系……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我,对此,一无所知……
  我有些颓然,对鬼差说,“我想什么你都知道了吧?所以,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
  “那么,”鬼差道,“你还是去弄清楚来龙去脉吧。”说完这句,他身形突隐,我想该是回地府去了。
  这话有些没头没尾,鬼差要我弄清楚什么?这些跟跟霞有什么关系?和那庙中的’新娘’又有什么关系?
  我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回来,以往我收鬼,一般的鬼劝两句、或者超度一下就能乖乖跟着招魂使者走。而另有些恶鬼,因普通的超度化解不了它们的戾气,只有交给黑白无常,用锁魂链锁住拖到地府去。之后,等待恶鬼的是上刀山还是下油锅,就不是我能够操心的了。
  黑白无常每次被我召唤来时,都挎着脸,链子一甩拘了恶鬼就走,连个谢字也没有。这事我做得挺烦,跟祖奶奶抱怨:黑白无常什么德性,我们李家好心帮他们做清理,他们每次来都是阴阳怪气一副嘴脸,好像欠了他们十亿冥币没还!
  祖奶奶安慰我,她说,“唉,人家当差的,尤其是当鬼差,辛苦地很呢!你别往心里去了。再说,现在地府物价贵得吓死鬼,都怪你们阳间的人没事就烧东西,别墅彩电冰箱什么的不说了,纸钱一烧就好几亿!十亿冥币算什么?哎?你知道不,上次我遇见个老阿姨,说她家那些不肖子孙竟然在清明时给她老伴烧了两个妙龄少女!你说说这算什么事情嘛!老阿姨气的托梦把几个儿子大骂了一通。”
  我听了后哭笑不得,这都哪跟哪啊?我说东她说西,这老太太还能再缺乏逻辑一点么?)
  鬼差留下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就消失了,让我很是迷惑。
  我瞅瞅窗外的天色,月过中天,最好的时机已过,我决定放弃今晚的行动。不管鬼差所言为何,弄清楚‘来龙去脉’——尤其是庙里’新娘’的来历——自是能增加我的胜算。
  我主意一定,拾掇好东西,拍拍身上的灰,躺进了躺椅里。
  未多久,陷入梦乡。
 
  祖奶奶安抚我,“你往下看。”
  剑断之际,只见李天师回身一滚,半蹲半立,恨道,“小妖休得猖狂!”
  “啊哈哈!啊哈哈!”小妖继续猖狂。
  李天师突然开始念口诀,叽里咕噜一段话念得奇快,我没有听明白。接着开始摆姿势踩方位。
  哦,开始布阵了,但是动作很陌生,跟我所学很不一样。
  我讶异,问,“这是什么阵?”
  祖奶奶尚未回答,我便知晓答案。
  李天师空中翻了个跟斗,一膝弯曲,一膝伸直,左手捏诀,右手临空虚虚做了一个“拔”的动作,朗声念道:“尊天意降魔除妖,有请韦陀伏魔杖!”
  那一开始还猖狂的小妖见状似是极怕,收了武器便待逃跑。
  我赞道,“这个动作很帅呀!”
  可是,李天师身形凝住,柳眉微皱,额角有汗珠滑落。咒语过后,她手中空空如也。
  我忍不住问,“怎么?这个韦陀伏魔杖是无形无状的么?”
  祖奶奶叹息一声没有回答。
  却见小妖收了惧怕的表情继续猖狂的笑起来,“啊哈哈!早听说你们李家的伏魔杖已经请不出来,没想到是真的!”手一伸,捏了棒子便要上前敲李天师。
  李天师一个回转,堪堪避过,银牙一咬,空翻一下,换个了姿势又临空虚拔,娇喝道,“再请韦陀伏魔杖!”
  状况依旧。
  很显然的,这位李天师有些着急失态,她身形凝涩,一下被小妖的棒子砸了个正着。只见“哇”的一下,她吐了口血出来,姣好的容貌沾着血迹看上去着实有些凄美。
  我不忍看下去了。
  小妖第二下攻击又砸在她身上,她一个踉跄,扑倒在地,“哇”的一下,又是一口血喷溅出来。
  小妖得意的仰天狂笑,笑后恨声道,“姓李的,你追我三年,杀我兄弟无数,你有今日,是上天开眼,许我报仇!”
  我忍不住跳脚怒骂,“放屁放屁!满口胡言!上天若是帮你们这帮妖,那就是他瞎了眼发了疯!”
  “三……三请韦陀伏魔杖!”两口血吐出,李天师好似镇定下来。趁着小妖张狂之际,她神情凝重, 半蹲在地,左手佛掌在胸前,右手虚握拳伸在空,毫不气垒朗声而念。
  此时,奇迹终于出现。
  我见地面金光闪耀,一柄伏魔杖从地底缓慢钻出,初始凝重,继而金光大闪,跳至半空后缓缓落回李天师手中。
  李天师手执韦陀伏魔杖,一擦嘴角血迹,慢慢站了起来。小妖此时才从惊惧交加中清醒过来,转身欲逃。
  李天师冷声喝道,“孽障,速来受死!”话音未落,手中伏魔杖斜地里劈下,小妖伸棒而迎。只见妖棒遇光而化,韦陀伏魔杖毫无阻力的将小妖拦腰劈成两段,只听小妖怪叫一声,黑气冲天,不久便消为无形。
  我张嘴傻愣……这……也太厉害了一点吧……
  “是不是很厉害?”祖奶奶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只见周围雾茫茫一片,我又重归梦境。
  我啧啧赞叹。
  祖奶奶接话道,“不过这是我们李家最后一次请出韦陀伏魔杖!此战之后,再无人能请出伏魔杖了……”
  “为什么啊?”我回神。
  祖奶奶摇头,“我也不知。唉,你刚才也看见了,天师请伏魔杖,本来一请就可,最后一次连请三次方出,此中缘由,无人得知。唯一可以确认的是,韦陀伏魔杖与我们李家已经无缘,此后李家伏魔之能削减不少。”一声长叹。
 
霞伸了个懒腰,突然开口说话,“木子,你醒了么?”边说边坐了起来,继而一声惊叫。我转头看向她,只见她脑门上耷拉着我昨晚贴的符纸,慌手慌脚的一撕,接着往床下一抛,这才来得及看上一眼。她吐了一口气,拍拍胸脯说,“哎,吓死我,还以为是蛇趴在我头上……”接着又凑近地面,奇道,“这是什么啊?哎?符?怎么会在我脑门上?”
  我起身将符捡起,捏做一团,扔到一边,说,“没什么,帮你安神的。”
  霞兀自趴在床边,突然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哦?是什么?”我来到厨房,揭开水缸盖子,打水洗脸。
  霞翻了个身,仰面朝上,想了想说,“我梦见一个男人,穿一身黑衣,哇,好帅……”
  “啊?”我疑惑,偏头回想昨夜那个鬼差,帅么?不觉得……
  “但是他好像很酷哎,冷冰冰的,不让人靠近一样……”霞继续回忆着。
  我把水盆放在床头,打断霞的花痴梦,“哎,起来洗脸了,早点准备一下,你爸爸派的人该到了……”
  霞有些遗憾,“可惜梦太短,一下就没了,好希望再梦见他哦……”
  我暗自鄙视,再见他一次你的小魂就该跟着他跑了。嘁!
  霞就着冷水略洗了洗脸,拧毛巾时还在回忆,“不知道为什么,木子,我梦见我忍不住朝那个人下跪呢……你说有多奇怪……”
  我伸手打开房门,踱步而出,迎着朝霞做了个伸展运动。
  美好的一天又开始了……
 
不到八点,浩宇前来送早饭,一锅稀粥两个鸡蛋饼,新鲜出炉,香气四溢。我毫不客气将我那份接过来,顺手搁在台上。此等待遇只有霞在的时候才能享受,我是背靠美人好乘凉。
  “你,好点没?”浩宇帅哥关切发问。
  霞点点头,露出美丽微笑以示自己安然无恙。
  我稀溜溜吞了一大口稀粥,香糯,好粥。
  浩宇端上粥碗,“来,吃早餐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三两口,蛋饼下肚,我掏出毛笔化了朱砂,刷刷刷几笔鬼画符,然后将符递给霞,说,“收好了,七天里不要离身,也别再给人抢了去。”霞接过符,对折一下,再对折一下,想一想,伸手从衣领而入,将符贴贴心心的塞入内衣。
  浩宇忍不住发问,“怎么放那里?”
  “安全呀~”霞回,“女生这里比较敏感,如果有人来摸的话,下意识就会保护自己。”她的解释好直白,我一口粥呛进喉咙,忍不住咳嗽起来,正好帮助浩宇从窘迫中解脱。两人一起看着我。
  我摆摆手,咽下最后一口粥,扯过毛巾擦一擦嘴,说,“我出门转转去。”
  男女一起面露喜色。
  就这么想我走啊……
  我手扶在门框边,一脚跨在门槛外,转身又说,“霞,等你爸爸来接你的人到了你就别耽误,赶紧回城。浩宇,跟司机说,路上甭管见到什么奇怪的东西都别停,一直开就是。”
  两人一起点头。
  我踱步出门,先噼里啪啦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转眼见老樟树静静默默的身影透出几分孤独的伤感,遂上前双手一伸环抱住它,好心宽慰,“人家才子配佳人,你也别太难过,好好修炼,赶明儿我在你边上再种株柳树,要多婀娜有多婀娜,那风姿绝对不比霞差。”
  晨风吹过,老树枝叶轻摇,似是摇下一地欣喜异常的叶子。
  我哈哈一笑出院门而去。
  看看日头辨明了方向,我朝西而行。小小村落了了几步,来到一个三开间茅草屋门外。我上前打门,门内有人问话,“谁啊?”
  我答,“顾婆婆在么?我住赵大爷隔壁的。”我很少露面,村人不大认识我,对我的认知仅限于,哦,那个住在赵大爷隔壁的大闺女啊……
  吱呀一声门开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婆婆颤巍巍的站在门内,昏花老眼望我一下,瘪嘴咧出一个善意的笑,“哦,大闺女,是你啊,进来吧。我侄女在床上躺着呐。嗨,昨天不知咋弄的,燎了一手泡,精神也差。”
  一股子霉味从昏黑的屋内窜出,我收回正准备往屋内跨的脚,“您就是顾婆婆她小姨吧?哟,我找的就是您。”
  顾婆婆六十有八,她小姨比她年长二十,八十八高龄的老太太,是本村最长寿之人。
  此时这长寿老太太面露疑惑之色,“找我?啥事情啊?”
  “想跟您打听点事情。”我恭敬地答,面对老人我一贯讲礼貌。
  “哦,打听啥啊?”这老太太年纪不小听力居然还不错,面对我的询问露出跃跃欲试之色,想必是个话篓子。
  “您在这村子里住了一辈子了,有没有听过有什么关于牡丹的故事?”我开门见山。
  “啥?牡丹?”老太太面露迷茫之态。
  我点头,“是,牡丹!牡丹花那个牡丹!”
  老太太皱眉思索,继而抬眼望向我,“好像没有嘛……咱这村子哪种得了牡丹,那可是国花,种在御花园里头的,给皇帝娘娘看的……”
  我一头汗水顺额滑下。
  寒暄几句,沟通无望,遂死心告辞。
  老太太转身准备关门,嘴里还在嘟囔,“要看花,也得分时候,春天呐,看桃花,夏天呐,看荷花,秋天是菊花,冬天梅花香着呐……”
  我眼尖,瞥见她肩头沾着几根白发,于是轻手快速拈起,笼进袖中。
 
不管你们看不看,那是你们的事。请不要做出一些让我鄙视的事,真心让我看不起。
 
夜月时隐时现,秋寒暗渗。
  我袖着手缓慢朝鬼差走去,几步走到他跟前,眯眼打量他。
  霞说他帅,或许是,但我左看右看难以和那位大小姐有同感,更奇怪的是,我睁眼见到他的样子,闭眼却会忘记。难道我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了,所以才导致记忆力衰退得如此之快?
  鬼差好像在出神,眼神空落不知落向何方,神情冷得能将一锅沸水结成冰。大概在阴间中待久了,或者说做鬼做久了,除了冰冷也不会有其他表情了吧。好比我打过几次交道的黑白无常,也是一副冷冰冰鬼面孔。不过,那两只加起来,也没眼前这只给人的感觉冷。
  端详了一番,虽然感觉不到身外的秋意,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不由心里嘀咕,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于是便绕着鬼差走了两圈算是作别,口中念叨,“想不到八十三年前我们就见过,真是有缘。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吧!”
  我话音刚落,鬼差却似被什么所惊动,双目突然有了焦点,正正投在我身上。
  我惊,不会吧,他看得见我?
  这没有可能啊!
  这是八十三年前的一个夜晚,我是外来的闯入者,他是此时的一缕幽魂,从时空上来说,我们没有交集……
  鬼差目光转动,从我身上挪开。
  我舒了口气,果然是他恰巧将视线落在我站立的地方而已。只见他慢慢踱到摆在街中央的一张供桌前,伸出食指,沾了点香炉里的灰,在桌上横一下竖一下写起字来。
  我好奇心登时勾起,小步跑到他跟前,凑过去看,他写一个,我嘴里跟着念一个,念了八次。鬼差写的,貌似是一个不知属于何人的生辰八字。
  我皱眉。
  这……难道是他今夜的目标?
  突然一声“叮铃铃”铜铃响,敲破了寂静,惊动了我亦惊动了鬼差。他手下一缓,慢慢停住。不知是否是我的错觉,铃响之时,那鬼差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居然显出一个冷笑,只是一瞬,似是嘲讽又似是不屑。
  鬼差斜身而立,双手交叉背在身后,目光清冷投向远方。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个身影幽幽出现在街头。月光不知何时变得暗淡晦涩,模糊了事物,让我瞧不真切那人的面目。依稀中见他手举一样事物,圆鼓鼓,黄澄澄,此时万物皆模糊,唯独这事物却出奇的亮,是一只碗口大小的铜铃。
  来人不疾不徐的走着,平均每两秒走一步,走一步就摇一下铃,原本脆生生的铃声在这个幽月之夜听起来格外凄清神秘。看模样,这应该是刚才那个唱祭鬼歌的道士。仪式本已结束,但不知他因何回转。
  我暗想,中元夜本来就是鬼魂出街的时候,你一个大活人这么晚不睡到处游荡什么呢?
  道士继续摇着铃,保持着两秒一步的速度,越靠越近。终于,他停在离鬼差十余步左右地方,手半悬空中,轻摇一下,待铃声归寂后轻轻垂手将铜铃放在一侧的供桌之上。之后便再无动静。
  此时一人一鬼相向而立,似是在互行注目礼。
  我啧啧称奇,难道这道士看得见鬼差?若是的话,那这道士想必也正儿八经的修过几年道,能开阴眼,本事必是不弱。但,本事再大也是凡人,何必与半神半鬼的阴差套近乎呢?
  天地间不知何时起了层青雾,将万物笼罩,月光越发的暗。夜,更黑了,空气中有种诡谲的沉默……
  我隐隐感到,面前的这两人,是敌非友……
  约半柱香之后,道士出声打破空气中那难耐的沉默。只听他好长一声喟叹,然后说,“好久,不见了……”
  啊~我暗叹,这道士果然是同道中人。
  可是,鬼差沉默以对。
  道士似是毫不介意,继续寒暄,“我的来意,想必你已知晓……”
  鬼差依旧沉默。我忍不住腹诽,半神了不起啊,这么没礼貌。
  “何必呢,这样做,岂不白费了你当初的心思?” 道士轻笑一声继续,“你也知道,规矩若是破了,我其实是很欢喜的。”
  还是沉默……
  我好生奇怪,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为啥鬼差一点回应都没有呢?难道是我猜错了,道士其实看不见鬼差,他也不是在对鬼差抒发感情?我四下里张望了一下,除了我以外,确实没有第三者在场。他总不至于是在对我说话吧?
  想到此,我突然对道士的相貌起了兴趣,便想走近了去瞧一瞧,边想边抬脚。可是就在我起步同时,一秒钟之前还肃然沉默似冰山一座的鬼差突然斜跨一步,正巧挡在我前进的路上。
  我急忙停步,鼻子几乎贴上他的后背。
  我哎呀一声轻唤,忙退后。虽然明知不会撞上,但还是吃惊不小。刚要抱怨几句,却听那道士突兀而嚣张的大笑起来,“好!好!规矩是你自己立的,如今你要破,谁也管不了你!”
  鬼差终于不再扮冰山,开口说了句,“我定的规矩,我自然破得。”语气虽淡,语意却强。
  我暗赞,霸气!
  悄悄挪动两步,避开鬼差的遮挡,偏头看过去。只见道士再笑数声,突然一鞠躬,对鬼差做了一个长揖,“多谢!”
  这道士连续几句话落入我耳,后知后觉的我终于察觉,这个人的声音很熟悉。
  他是谁?难道是我认识的人?要知道这是八十三年前的公元1927年,我认识的年纪最大的顾婆婆的小姨现在也只是一个叫燕子的五岁小姑娘而已。
  我的好奇心强而浓烈得被勾起,正欲再上前探查究竟,却见道士重新拾起铃铛,举在手中似摇非摇,好像准备离去。然而,就在道士转身瞬间,他停顿了一下,接着一声轻笑传来,即便是隔着这十余步距离,我也能听出那笑声里的意味深长。
  之后道士不再犹豫,转身摇铃举步,一如刚出现情景一般缓而凝重的离去了。
 
 燕子妈将赖在燕子爹怀里的燕子小妞带走了,说是爹要看书了,不要在这里吵闹。燕子小脸上自然是满脸不情愿。燕子爹目送母女俩出门,轻叹了口气,目光落在了那本《宏镇异志》上。突听门口一声轻响,燕子妈只身回转来,问燕子爹,“相公,今天族长问起了,这本书啥时你能写完,族长还说,写完了趁早放在祠堂里头,也算了了桩心事。”
  “是啊,世道乱,刘氏族人死的死,散的散,也没留下几个了。”燕子爹手摩梭着《宏镇异志》的封面,回道。
  燕子妈叹口气,“族长也是这个意思,还说,以后就排排族谱吧,其他的,也不弄了。”
  大约是话题过于沉重,燕子爹沉默了许久。燕子妈见相公无话可说,遂起身道,“我先去哄着燕子睡觉,等下便来给相公磨墨。”
  燕子爹突然说道,“以后……”
  燕子妈会意,接道,“以后我不会给燕子讲牡丹小姐的故事了……”
  燕子爹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故事还是可以讲,等燕子大点再告诉她故事的全部吧,毕竟即便我们不说,她也能通过旁的途径知道。”
  燕子妈点点头,叹道,“好好的一个大家族,就这样毁了……哎……”说罢低头离去。
  这是多大的一个哑谜啊!!
  正当我惆怅于不知该如何下手搜寻信息时,燕子爹终于翻开了那本《宏镇异志》——他们刚才谈论的果然就是这本书——我只是没想到,燕子爹居然还是专业作家。文化人啊……
  当我喜滋滋的盯着燕子爹的手翻开书页时,心中热情登时被一瓢凉水泼熄。燕子爹翻到的是空白页。也是,作家要写书当然是写在空白页上。
  突然我如醍醐灌顶般醒悟,刘氏族人和《宏镇异志》,这二者之间的关系已经明明白白摆在我面前!鬼差留给我的那个做为线索的不知何人的生辰八字,很有可能在刘氏族谱中搜寻一丝踪迹!宏镇现在依旧存在,连名字都没有更改,想必要找这两本书不会太难。
  与其在这里干耗时间,不如返回现实时代在做打算。况且施法太久,我的体力也会吃不消。
  想罢,我念咒收法。
  一睁眼,已经夜深,银亮的月盘半挂在老樟树的树梢,清辉一洒大地,依稀如八十三年前那夜。
  我舒活着盘踞了许久而麻木的双腿,突然瞥见木门门缝里插进来一张字条。走过去抽来一看,是浩宇留给我的,大意是他与霞联络过,霞已经无惊无险的返回城里,一路上一点异状都没有,很安全,让我勿念。
  大约是我在施法当中,没有听见浩宇的敲门声,所以他才留条示意。不过那个’新娘’,或者我应该叫她牡丹小姐,居然就这样轻易放走霞,倒让我有些惊讶。
  我精神倦怠之极,胡乱填些东西进肚子,稍微收拾了一下,便和衣卧倒,不一阵便睡着了。
  祖奶奶居然没有露面训斥,我美美的做起梦来。
 
公鸡尖锐高昂的声音将我从梦中惊醒,我翻了个身咬牙暗恨。睡意再度朦胧,美好回笼觉即将开始时,木门被人轻轻敲了几下,惊跑了我好不容易攒聚起来的瞌睡虫。我尚未发问,浩宇的声音传了过来,“木子,木子……”
  我哀叹一声睡觉睡到自然醒对我来说是怎样一种奢望啊,拖着我的布鞋去开了门。
  门口浩宇正要转身,这一见我,居然露出几分欣喜的颜色,“喔,你在家啊……我昨天下午来过,你不在,我还……呃……我伯母蒸了点白面馒头,让我送几个来给你当早饭。”说罢将手中事物往我跟前一递。一个土瓷碗里放着三四个大白馒头,清新的粗粮香味扑鼻而来,引得我食指大动。
  我笑着道谢,顺手接过,抓起一个软软热热的馒头送进嘴里咬了一大口,边嚼边赞叹,“好馒头,韧劲十足……”
  浩宇亦笑,雪白两排牙露了出来,“哟,得您夸奖一回可不容易,一个面团得捏上个十几二十多分钟,别的不说,这劲道还是足的!”说话间我又咬了两口。
  我这饿虎扑食的吃相吓得浩宇赶紧告辞,“我看我还是先走了,你慢着点,没人跟你抢,记得喝点水,免得噎着!嗨,晚点我过来拿碗。”
  “哎!”我喊住浩宇,“你等下有事情么?”吧唧吧唧,嘴里不停。
  浩宇回头看着我,疑惑,“没啥事,不过晚上要收拾收拾行李。”
  噢,我想起浩宇之前说过的他的假休完了,打算返回北京。
  “你有事情么?”浩宇反问我。
  “等下陪我去一下镇里吧,”我先回答,跟着又问,“镇里是不是有个什么图书馆什么的?”
  “图书馆?”浩宇想了一想,“喔,你说的是宏镇书斋吧?”
  “是,是!就那地方!”我点头。
  浩宇奇道,“你去那里做什么?那里都是些旧书之类的……”说到这,他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压低声音继续,“你是不是要到那里去查查有什么秘籍法术书之类的?”
  我哈哈大笑几声,馒头沫子喷出去老远,笑完做一本正经痛心疾首状教育被我口水洗过脸正忙不迭找东西擦的浩宇,“你也忒小瞧我家祖传绝学了!我就凭一只木剑走天下,降魔除妖所向披靡,哪里还用着其他旁门左道?”
  浩宇丢下句,“好,晚点带你去。”落荒而逃,估计赶紧回去打水洗脸了。
  我回身掩上房门,三两口将手中馒头吃完,就着凉开水咕咕灌了几口,肚皮立时涨起来。我满意的叹气。
  接着化开朱砂,运笔如飞,写了一张治疗阴火燎伤的符,揣进兜里,端着浩宇留下的土瓷碗准备出门。临走想一想,捏出一只馒头放在桌上,准备留作午饭。
  出门朝西,我沿狭窄土路而行,间或避开疑似猪牛鸡等某类动物粪便若干,来到顾婆婆家门口。举手,敲门。
  如昨天一般,老燕子帮我开的门。见到我,她惊讶了一下,然后问,“大闺女,你找谁?”
  我见她一脸疑惑的皱纹,心里暗想,这不是昨天咱才见过的么,怎么就忘记了?
  想完还是得自我介绍啊,于是清清嗓子说,“哦,燕……呃,婆婆,我找顾婆婆,我是赵大爷隔壁的那个……”
  “哦,是你啊,大闺女~”老燕子恍然,边让开门边说,“你来看我侄女啊?嗨,不知咋弄滴,燎了一手泡……”接着颤巍巍的转身朝里走,要带我去看卧床的顾婆婆。
  我喊住她,将手中的土瓷碗朝她跟前伸过去,说,“燕子婆婆,我这里有几个刚出笼的馒头,给你尝尝。”
  老燕子伸出骨瘦如柴的双手接过,浑浊的眼睛亮了几下,“喔唷,这怎么好意思啊……”
  我诚恳道,“我知道您打小就爱吃,特意给您留的。”
  老燕子瘪着嘴笑了,“是啊,小时候我娘经常给我做……唉,大闺女,你咋知道滴?”
  看着眼前这个捧着几个馒头就露出真心笑容的老婆婆,我有点心酸,快乐这玩意对人来说真是世界上最难以捉摸的东西,有时候金山银山也难买一笑,有时有人祈望几只新鲜馒头而不可得。我没有回答老燕子的问题,转而问,“顾婆婆精神好些了么?”
  “嗨,差啊,起不了床啊……”老燕子被我一打岔忘记了刚才的问题,指着左侧一扇黑乎乎小门说,“大闺女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先去收拾一下。”
  我应了声好,又问,“有热水么?”
  “热水?我这去烧……”
  我忙拦住她,“没事,凉水也行!这馒头您趁热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唔,是啊,凉了就不好吃了……”老燕子嘟囔着,慢慢进了另一间卧房。
 
拇指粗细的竹竿搭成的架子上绑着细布蚊帐,不知多久没洗过,颜色显得黑旧黑旧的,床脚垫着防老鼠爬的空罐头瓶,干爽的稻草从床缘缝隙处伸出几茬,红底绿花被面零散的打着几个补丁,补布的花色不一新旧不同,被子底下躺着奄奄一息的顾婆婆。
  我上前叫了她几声,顾婆婆“恩呀”一声醒转过来。两只眼神采全无,看样子被折磨的不轻,我有些懊恼自己怎么没想起来先给顾婆婆看看伤。
  顾婆婆认出我来,有气无力的说,“他,他,他大爷家的闺女……”我应了一声,没有指出我不是赵大爷家的大闺女这一错误。
  顾婆婆挣扎了一下,我忙上前架着她的胳肢窝帮她坐起,接着又帮她整理了一下枕头,问,“现在感觉怎样?”
  顾婆婆叹气,“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手上长鬼泡。”农村人信邪,有些什么灾啊痛的通通怪罪到鬼怪头上,不过这次不是冤案。
  我伸手去摸她的手,“让我看一下。”
  “哎哟,莫看,莫看!”顾婆婆不肯,“别让邪气过到你大闺女身上了。”
  我说,“没事,我年纪轻,经得住。”边说边把她虚握成拳的手掰开,只见两只粗糙大手上密布大小发黑的水泡,有的已经开始发黑溃烂,整只手掌都红肿了,一股酸臭隐隐溢出。
  “痛么?”我问。
  “痛倒不痛,”顾婆婆回答,“就是心里难受,挠心,心慌得很……”
  我伸手先将顾婆婆的左手合在我的双掌中,轻轻的搓着,嘴里继续跟她唠嗑,“房间里怎么不开开窗啊,潮湿阴暗,对老年人身体健康不好。”
  顾婆婆说,“唉,老了不中用了,经不得风,稍微吹点风就头疼。”
  我说,“每天中午开一个小时两个小时不要紧的,这个时候阳气最重,驱赶阴气什么的最有效了。”我这真是职业病,好在顾婆婆没在意。我搓完她的左手,换了右手搓。
  我继续唠嗑,“听我的,顾婆婆,以后中午时把窗户和门都打开,特别是卧房,你的,还有燕子婆婆的。你们两个老人家住着,又都是女的,阴气比较盛。”
  “都大半截入土了,还那么讲究做什么哦……”顾婆婆感慨。
  我接道,“是啊,大半截入土了,更容易招惹那些不干净的东西,要入土,也得干干净净的入嘛。再说,晒晒太阳只有好没有坏。”
  闻言顾婆婆笑了几声,突然惊讶说,“哎,你这么搓几下,我心里不闷了,也不慌了……”
  我低头看了看顾婆婆的两只手,黑气已经消失,于是满意的点点头,“再喝一道符水就能消肿,到时你好好休养,这伤过几天就好了。”
  “喔唷,大闺女,你还真学过仙术啊!”顾婆婆惊讶。
  我谦虚,“啥仙术啊,呵呵,就是我祖奶奶教我的土方子而已。”边说边出门来到灶屋,寻到一只干净的瓷碗到水缸里舀了点水,端了回来。
  顾婆婆正盯着自己的手仔细的瞧,嘴里发出啧啧之音。
  我背转身,念咒引火烧符,待符化灰后扔进瓷碗里,伸指搅拌一下,然后递给顾婆婆,“来,顾婆婆,喝了这个就好啦!”
  顾婆婆捧过碗,咕嘟几口吞下。
  突听叮啷啷声音自隔壁传来,似是什么东西滚在地上。我一愣,顾婆婆着急起来,要掀开被子下地穿鞋,边跟我说,“那是我小姨,哎哟,可别是摔了一跤……”
  我忙劝她,“我过去看,顾婆婆你先躺着。”
  拦住了顾婆婆,我来到老燕子的卧房门口。门没有关,我一眼看见老燕子坐在正对着房门的一把破旧的太师椅上,歪着头靠在椅背上,手脚摊着,一只馒头落在她的布褂围裙里,而那只土瓷碗和另外两个馒头正滴溜溜的滚在地上。
  我暗叫声不好,忙念咒开阴眼,果然见带着高帽的招魂使者摇着手里的招魂幡正飘着经过我身边。我手一伸,“请留步!”
  招魂使者嘎然一下止步,翻着白眼看我一眼,尖着声音斥责我道,“咄!李氏!”每次听到这个称呼,我都禁不住要泪流满面,“此人寿限已到,我奉命拘魂,你无端拦我作甚?!”
  面对招魂使者指责我无言以对,只好慢慢缩回手让开了路。
  招魂使者哼了一声便继续飘起来。但让我惊讶的是,跟在它身后的那个魂魄,并不是一个白头发的老太太,而是绿衣花袄的小姑娘——路过我身边时,燕子小姑娘对我微笑了一下,说了一句,“多谢!”这让我甚是欣慰。
  祖奶奶说过,凡是人死之时,魂魄会回到此人生前记忆中最愉快的那个状态。看来我无心送出的馒头,让已经稀里糊涂的燕子老婆婆想起了自己最美好的童年时代。
  望着渐行渐远的绿色身影,我默默说了句,保重。回神时我突然想,不知我这一生中最愉快的时候是哪段?死后会以什么状态成魂?继而又想,这个问题我似乎从来没有和祖奶奶讨论过,不知道她老人家死时是个什么状态,为什么成了魂魄了还是这么肥白胖?
 
老燕子的死讯传了开去,来来往往的乡邻多了起来,大家拥挤在顾婆婆卧房里纷纷安慰,说什么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小姨能活这把年纪也不亏了之类的。顾婆婆一直在床上,半躺半坐,一边感谢慰问一边扯着被角擦眼泪。
  之后村委会来了个大叔,招呼了几个人开始筹办起老燕子的身后事来。
  我见此处已无事,于是背着手踱回木屋,看见出门前特意为自己留的那只馒头,冰冷冷硬帮帮,摆在颜色暗黑且坑洼满布灰尘的老木桌面上像是孤坟一座。食欲全无,喝了一口凉水,出门,绕着老樟树走了两圈,边绕边嘀咕,“还是做精怪好,一活就是上千年,活得腻味得只想死,所以死前一定很开心。”
  老樟树嗤笑我,“你做天师这么久,还看不破生死么?”我没有理睬老樟树的讥笑,只是突然心里有种触动,觉得自己的人生不能再这样下去,我实在不想在死后仍然是身穿乌布道袍手执桃木剑凶狠狠恶霸霸一幅动不动就喊打喊杀模样。
  只是,想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啊……。
  我摇摇头甩掉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朝隔着两户人家的浩宇的二伯家走去。刚到他家院门口,便见浩宇拎着水桶出门来。
  一见我,浩宇会意,说,“等我再打桶水。”我说了声好,你忙吧不着急。
  浩宇摇起井水来,吱吱嘎嘎的。
  我抬头望天,蓝天白云,碧空如洗,今天又会是一个暴热的天气。
  一桶水注满,浩宇拎起朝院门走过来。我有些奇怪,问,“你拎桶水做什么?”
  浩宇笑几声走到院角,用另外那只空着的手拎起一只油壶。我继续不解眨眼。他解释,“我昨天跟村里要了点汽油来,把霞的车开到镇里就能加油了,水箱估计也烧干了。走,去看看。”
  不用走路去宏镇,能避开炙热的日头,我自然是高兴的。
  浩宇三两下捣鼓好霞那辆SUV,我舒舒服服的坐进了副驾座,耳听浩宇发动发动机,踩油门,车慢慢爬出土坪。
  在狭窄的土路上颠簸一阵,SUV便转到了公路上。 路过之前围困霞的那片甘蔗林时,浩宇神色严肃,盯着那片林子看了好久。久到我不得不拍他的肩膀提示他前面来了辆拖拉机,就快撞上了。
  浩宇回神,打过方向盘绕开拖拉机。拖拉机司机被惊得不清,用土语骂了几句,拖拉机后面拖着的公鸡母鸡发出热闹嘈杂的唧唧咯咯声和扑啪扇翅膀声,似是在给司机助威,扬起一路鸡毛。
  “早上,村西头好像挺热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浩宇开始跟我聊天。
  “没啥事,”我应付,“就是顾婆婆她小姨死了。”
  浩宇轻轻啊了一声,然后瞥了我一眼。我明白他在想什么,于是解释了一句,“寿终正寝,无病无灾。”
  浩宇沉默。
  换我发问,“这个什么书斋的,是什么样子?”
  浩宇回,“宏镇书斋,在宏镇唯一的那条主街上,原先是宏镇大地主刘家的祠堂,解放后改建了,现在功能有点类似于历史博物馆。”我忍不住发笑,这么小一个镇,也有历史博物馆。
  浩宇似是明白我为何而笑,道,“我不知道你在找什么书,不过那里面有间屋子,陈列着一些类似族谱啊,野记啊之类的,都是刘家后人搜集整编的。记载的只不过是关于他们刘家人的事迹而已。你确定你要找的书在那里么?”
  确定,我当然确定,要的就是族谱啊,野记啊之类的……不过,我模棱两可的回,“去看看再说。”
  说话间,车轮子碾上了平整的水泥路,我们到了宏镇。
 
我闭眼揉了揉鼻梁两侧穴位,只觉头疼。牡丹成妖的原因,从这书里可是丝毫看不出来。
  难道是为了报复族人对自己家财产的巧取豪夺?我敢肯定这不是原因。还有她为什么对霞这么感兴趣?魏家祖宗魏钟延对刘家可谓仁至义尽,她没理由再找魏家后人的麻烦啊……
  目光落在最后那两排小字上,盯着“蓑衣道士”和“二翠暴毙”这两行字我看了良久。
  耳边传来浩宇的脚步声,我抬头望他,只见浩宇背着双手在一一浏览那些陈列在玻璃罩子里的书,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显见是在打发时间。
  我放下手中的蓝皮封面,顺手拾起另外那本黑皮封面的刘氏族谱。
  翻开第一页,和之前那本书差不多,也是序言,内容没有多大变化,措辞亦不失古雅。不过看着墨成色,族谱比异志要早了不少年。一路翻去,字迹时有变换,想必是换了不少人书写。
  有了鬼差提示的确实的时间,找起来就毫不费力气,没几秒我就找到了我要找的那个人——哦,不对,应该是那两个人——同年同月同时辰里,刘家大族出生的一共有两人,看名字都是姑娘,芳名分别为:刘大翠,刘二翠。
  二翠,牡丹小姐的贴身丫鬟?
  盯着这两人的名字我有些发懵,心念一动,手指点到页末,果然不出所料看见一句注解:月末,送大女。
  据我所知,古人对一胞双生子的态度是抵触的,认为不吉,一定要分开养,否则两个小孩都会早夭。看来这个叫刘大翠的,没有满月就被她的父母送走了。那么,鬼差所指的能帮我探出牡丹真正故事是什么的人,是这个大翠,还是二翠?
  我有些发愁,按时日算来,不管是大翠也好,二翠也罢,现在都应该转世投胎了,我就是想招魂来问个究竟也行不通。
  一声长叹放下手中书本,浩宇被我惊动,转头看我,“怎么?书看完了?”
  我说,“是……咱们走吧……”
  浩宇出去唤回玉婶子,我眼瞅着她把两本书放回原处,锁好。转头又对浩宇叽歪罗嗦,浩宇勉力应付。
  我纵身一跳下八仙桌,拍拍屁股上的灰救下了在玉婶子魔爪之下的浩宇,“浩宇,我还有事……”说完朝外走去。
  浩宇于是跟玉婶子道别,小跑着追上我。玉婶子还在我们身后叨咕:“哎,浩宇啊,带你朋友家去啊,吃个饭啊……”
  浩宇摆手只说不用麻烦。
  回去的路上我埋头思索,想把这些头绪理理清楚。浩宇闷声开车,也不打断我。
  车下了水泥路开上了通往村子的土路,一连几个大坑,颠得我东摇西晃。浩宇似是略带歉意的瞄了我一眼,我没回应,托腮看着车窗外,脑子里想着《宏镇异志》里关于牡丹的描写,其中有一段大意是说牡丹如何美丽如何动人如何艳名远播的:
  刘牡丹芳名远播至方圆八百里也,乃至坊间有诗狎昵曰:花间一壶酒,月下赏娇娘。三寸金莲移,衫薄腰身长。颦眉花溅泪,笑言露珠香。朱唇一点红,盖过满庭芳。
  诗作得甚是粗俗,对刘牡丹又颇多亲狎,让刘员外分外生气,奈何悠悠众口难堵,此艳诗传得沸沸扬扬,更添了刘牡丹招婿的难度。
  我暗猜,这只怕也是刘员外那些亲戚们干的。
  突然……突然……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此问题一冒,便立时让我心神不宁起来,觉得关于牡丹的故事,关于庙里那个’新娘’,我的猜测从一开始就错了……
  正思量间,浩宇将车停住,我一看,已经到了我的木屋跟前。
  我拧开车门下车,转身看着浩宇准备道别,转念一想,我换了句话问他,“你,下午几时走?”
  浩宇抬腕看看表,说,“晚点吧,我二伯母让我吃过了晚饭走。反正有车,方便。”他停顿一下又说,“我打算去城里把车还了,顺便和霞道一下别。你有话要带给她么?”
  我摇摇头说没有,本想劝他不要在晚上出门。张了张口,把话咽下肚里,慢慢关上车门。
  有些事情,我需要验证一下再做决定。
 
霞,便是牡丹!这一点已经是毋庸置疑的。再投胎在魏家,想必是来报恩的,毕竟从记载来看,魏钟延后来对落败的刘家颇有照顾。
  那么庙里那个冒充牡丹的’新娘’又是何人?刘大翠和刘二翠只有一人入了正常的生死轮回,这个’新娘’会不会是其中那个没有入轮回的?正如朱婆提示的那样,成妖入了魔道。
  可是,人不比狐狸黄鼠狼之类的畜生,六根皆全,极具自主,不是那么容易就自我迷失心智的,这是入魔道的首要条件。
  人要入魔,必须有引路人……
  我心中一凛,想起了那个摇铜铃的道人。
  关于“道人”一词,《宏镇异志》里亦有提及,说是一个风雪夜有道人夜登门,之后牡丹便告失踪。此道人和彼道人,有关联么?
  不得而知。
  还有霞上一世的批文的开头,很值得玩味。
  人自出生开始,一生的命运便已经被安排好了既定轨道。这个轨道并不是单一一根线,永远不会变化,而是人可以根据自身修行,选择并主导轨道走向。打个比喻来说,好似一列火车行驶在一条轨道之上,随着时间的推进,火车亦有错轨变轨之说。但无论如何走,可选择的轨道总是事先排布好的,变化范围是有限制的。
  这个可变化的范围就是一个人的“命运”。由此可见,只要是在此范围内的变化,都可说是“既定命运”。
  但是,冥冥中有某种神秘力量,改变了霞早被安排好的命运,好似一道铁轨横空出世,将霞的命运引上了一条茫茫的未知之路,导致连秦广王亦不明究竟的批了那句“命遇变,运遭劫。”
  遇的是什么变?遭的是什么劫?
  又一个不得而知。
  揣着两个疑团,我慢慢收拾好供桌,吹熄蜡烛,伸手拽亮了昏黄的电灯泡,不知不觉已经晚上八点。
  门外传来汽车马达声,经过木屋时,喇叭滴吧响了几声,是浩宇在和我道别。我没有出门,只是将木剑握在手里摩挲。汽车声响渐渐远去。
  时间差不多了……我换上玄色棉布对襟长褂,脚蹬平底黑布鞋,长发挽做一个髻,插了支桃木簪,将符与红绳等物塞进包中,斜背在身后。
  点上三支香,心中默念,“列祖列宗在上,李氏第三十二代传人在此祭告:秉祖训,舍己身。清罪业,销冤孽。朗乾坤,全五行。一颗红心祭镜台。”念完将香插入面前香炉中,拜了三拜。
  这是每次出去清鬼时的第一程序,祖奶奶叮嘱过,虽然不一定就真的能得到祖宗保佑了,但至少能求个心安。我其实是不大相信的,都死了几十成百上千年了,祖宗们投胎的投胎,轮回的轮回,个别功绩高的只怕也上了西方极乐世界,谁还有空管人间这点鸡毛蒜皮?但看那死而不僵的老太太态度坚持,我也就莫可奈何的照葫芦画瓢,至少能得个耳根子清净。
  迈步出门,月亮露出大半个笑脸挂在天上,晚风悠悠,夜虫啾啾,我一弹衣襟,优哉游哉朝东走去。晚归村人行色匆匆,见到我,莫不露出惊愕一副表情。我面带微笑,一边暗自叹气,怎么,没见过道姑?
  不疾不徐不丁不八,就这样,花了我二十多分钟来到破庙门口。
  庙,沉寂在黑暗里,尽管周围无大树无高房,但不知哪来的阴影将破庙笼罩,它似是被皎洁月色所遗忘。
  我转头四下搜寻,果然看见一辆车停在几米开外处,银色车身在月光下闪着清辉。上前查探,车还是那辆SUV,但开车的浩宇已经不知去向。
  我抖擞一下精神,疾步走入笼罩着破庙的那片黑暗中,几步跨上破庙台阶,毫不犹豫伸脚踢开庙门。
  庙内,一片喜庆的红,大红灯笼高挂,龙凤喜烛晃眼,宾客满座,喜乐奏得热闹。
  一对新人身着吉服相向而立,正要行拜天地最后一礼,夫妻交拜
 
 我是本着化解冤业的客观务实诚恳专业态度,怎么被朱婆这么一说我就成了专门挖人隐私携私报仇的小人了呢?
  我不悦的皱眉,“朱婆,你可真是男儿身女儿心,老处女的尖酸刻薄你学了个十足十。”
  朱婆听了不怒反喜,只当我是在夸他。抿嘴一笑跳下供桌侧身歪躺进我的藤椅,继续卖弄风情,抛来一个媚眼,“说吧,想知道什么?”
  我将刘大翠和刘二翠的生辰八字报上,朱婆想了想,回我,“此人早投胎去了,做了错事,入的是畜生道。”
  我追问,“就一人么?这是双胞胎。”
  朱婆再想了一想,反问我,“你肯定?”
  我点头。
  【“秦广王只批了一人的状子,若你肯定,那么,”朱婆道,“另一个只怕是脱了轮回成了妖!”】
  妖……我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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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面少发了一句,现在补上。。。
 
符纸折成的箭被弹出,我使了八成功力。箭“咻~”得猛响了一声,钉在新郎’新娘’中间,箭尾轻颤几下后,箭头开始冒出一丝明火,继而火光大盛,瞬时烧尽,留下几缕青烟。
  但见青烟袅袅上升扭捏几下,顺势钻入身着长袍马褂头戴礼帽帽插官花等吉庆服饰的新郎的两只鼻孔里。只见新郎一顿,慢慢软塌在地,身上衣物渐渐化去,露出浩宇真容。
  他脸色惨白,两眼迷瞪,瞅我一眼,便翻眼晕去。
  ‘新娘’猛然转身向我,虽然隔着红盖头,我依然能感觉到两道怨恨目光凝盯在我脸上,几乎要把我的脸盯出两个洞来。
  我插腰蔑笑,“见过想嫁人的,没见过这么想嫁的,有你这么没脸没皮路上随便拉一个男人就来拜天地的么?身为女人我都为你害臊!”
  显然我的讥讽让此‘新娘’非常恼怒,我话音刚落,她便浑身颤动起来,抖得大红吉服叮当乱响,大概是衣服上镶嵌的金线玉珠等物撞在一起。见状我边小心戒备,右手边慢慢探向背部,摸到了桃木剑柄,轻轻抽出,斜握手中,只等她先发难。
  继而,我听见了她的声音,怨毒的字几乎是一个一个的从她嘴里挤出,“我苦侯了一百四十八年才有今日!你,坏我吉礼,我必不让你生离此地!”说完,她右手上翻,刷地扯下蒙在头上的金丝绣凤盖头。
  我终于看见了’新娘’尊容,一张雪白尖桃脸,两只汪水杏核眼,长眉斜飞入鬓。眉间聚煞,额角带青。奇异的姣好而狰狞。
  观此面像,我暗暗一惊,此煞果然是由活人直接化成。
  她红袖一甩,倏地攻到我面前,我忙回退一步,抽剑上迎。木剑与她水袖相撞之时,水袖如有生命般卷在剑身顺势而上,缠住我的右手。
  我只觉右半身一麻,桃木剑几乎脱手而出。一惊下,左脚急踢‘新娘’腰眼。她腰身微垂,躲了我这一踢,但也不得不放脱我的右手。
  我借机后跃,一退数米远。低头看了一下握剑右手,一条红印触目惊心,虎口发红,自内而痛。
  ‘新娘’尖声笑起来,“大名鼎鼎李氏天师,不过如此!”
  我承认我们交手第一招的确是她略占了一点点上风,但我不肯输嘴仗,立马尖刻反驳,“宁肯成魔不愿做人,地府不收你,轮回没你的份!今日我替天行道,打你个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新娘’怒哼一声,再度上前攻击。我忙从怀中掏出符纸,飞快裹在剑身之上。一抬眼,水袖已经攻到眼前。我偏头躲开她第一下攻击,举剑架住第二下。符印法力发作,弹开长袖,带得’新娘’一个踉跄,连退几步方才站稳。
  我得意洋洋,“怎样,现在知道厉害了吧……”
  “雕虫小技!”‘新娘’咬牙切齿。
  我将剑一横,“好,那就让你多见识见识!”说话间,红影一闪,’新娘’一脚踢在我前胸。我低头看着这只鞋头绣着牡丹花的足有六寸长的‘金莲’心里大感安慰,口里装模作样痛呼一声,右脚暗暗点地,顺势飞出庙门外,啪得一下摔落在泥地上,又高呼了一声痛——屁股结实砸在地上,不痛是假的。
  ‘新娘’追着我飘出庙门外,离地三尺,悬在庙前台阶上。我忙从地上爬起,拍了拍屁股上的灰。
  天上不知何时积起了厚重的乌云,把月光挡了个严实,四下一片漆黑,双目几乎不能视物。真是出师不利,好一个天不时我,地不利我!
 
我正在哀叹,突感疾风扑面,忙就地一滚,水袖贴着我的肌肤滑过,火辣辣的好不疼痛。我咒骂一句,舞着桃木剑连劈数下,希望能暂时逼开’新娘’。
  天上星辰全无,我无法计算布阵方位,红线线头拈在手心,也不知该钉在何处,情况颇为紧急。又一阵风声从侧面刮来,我一个侧翻,堪堪躲过。
  连躲几下,险象环生。
  好在月亮终于从云头露出半张脸,照亮大地。
  刚能视物,我便募然惊见一双脚擦着我的鼻尖悬在跟前,举头望去,便见’新娘’那张雪白脸带着诡谲笑从高空俯视着我。
  我伏地连滚三圈,再抬头看,她血红指尖正朝我双目戳来。说时迟那时快,在我眼皮感觉到两只凉如冰锥指尖之时,我抛下手中桃木剑,双拳相握结好独钴印,猛喝一声“退!”,一双食指指尖并拢点在那只正触及我眼皮的手的掌心正中央处。
  ‘新娘’发出一声凄厉叫唤,空中翻转跌撞,摔倒在地。
  我抹一把冷汗,顾不得隐隐作痛的眼皮,心说一声好险,看好方位,伸指将红线线头用桃木钉钉入身前地下。
  脑后风声再度作响,我暗骂一句“阴魂不散”,矮身躲避,接着脚踩方位,唰一声,弹出第二支桃木钉。
  就这样左右躲闪手忙脚乱一身大汗后,我好不容易将祖传的太和八卦阵勉强布好。但见桃木钉七倒八歪,困魔线松紧不一,现场一片凌乱。
  要让祖奶奶看见这个乱七八糟的阵,只怕会气活过来。
  接着我疾步奔到阵边,伸脚一勾,挑起刚才被我抛下的桃木剑,操住剑柄,斜插腰间。再摸出事先准备好的,写着鬼差给我的那生辰八字的一道符,对折好用木钉穿住,朝阵心射去,口中吆喝,“刘大翠,还不速速就擒!”
  我这一声吆喝,实际上有点冒险,因为我不确认这个‘新娘’就是刘大翠。
  对太和八卦阵来说,若要发挥法力来困魔,除了布阵口诀和方位之外,还需要被困对象的姓名和生辰。否则法力将大打折扣,一般的小鬼也罢了,若是遇上魔力强悍的——比如眼前这位——阵法威力将会十分有限,这也是我为何苦苦寻求牡丹故事真相的缘由。
  燕子爹记载的故事里说,二翠死了,牡丹失踪了——而我又确定牡丹再入轮回了,那么眼前这个红衣’新娘’,是刘大翠的可能性最大。
  吆喝完后,我小心观察’新娘’。只见她募地停住,红影悬在空中好一阵,继而开始不停抖动,抖动,身影被月光投射在地上,乌黑黑一团。
  我低头,见太和八卦阵毫无异状,暗道声不好,忙伸手入怀再掏出一道写着生辰八字的符纸。好在事先有准备,多写了一道。
  捏在手里正要撕扯,突听’新娘’尖声凄叫,“我是刘牡丹!牡丹小姐!”边叫边朝我急速撞来,人还未到我身前三米远,红袖已经甩了过来,朝我脖子卷来。
  真是小瞧我伏魔大天师,能这么轻易就被人活活勒死?!
  我转身就逃。
 
刚逃得两步,脑后风声骤起,劲风直袭。我伏地回身,左手撑地,右手抽出后腰桃木剑横架,忙乱中遗失了原本捏在手中的备用生辰符。
  夜风暗卷,符纸轻轻飘在我身后七八步远。
  ‘新娘’似是知晓符纸威力,飘飘的身子就悬在符纸上方,却不敢伸手去碰。她先是低头看看符,继而抬头再看看我,然后嘴角露出一抹妖艳的狞笑,又似是嘲讽。
  我暗恼。
  “想困住我?哈哈!只怕没那么容易!”话到最后音转凄厉。
  我跺了一脚,咬牙挥剑攻过去,想把她逼离符纸上空。
  对方看来很明白我的意图,丝毫没有退意。她边挥舞水袖和我缠斗,身形边在符纸上方划起来。我留神看去,有章有法进退有度的,居然是某种不知名的阵法!
  奇了,魔怪也会伏魔阵!
  你来我往的又恶斗了十几个来回,夜色愈深,地表浅浅浮了层白雾。月光照耀下,白雾渐起渐涌,越来越浓厚,不久便漫到了我的脚踝处。
  我恍然大悟,妖雾就是这么催生出来的,原来她想用妖雾来困我。
  当下边小心应付攻击,边从怀中摸出火符,穿上桃木钉弹射东南西北四角。随着‘噗’声轻响连响四下,火符缓缓燃烧起来,发出微弱的光。
  符光照耀范围内,薄雾消散。
  但火符顶多维持半柱香时间,事不宜迟不能再拖。
  我灵机一动,急奔数米开外,站定后回头看去,‘新娘’果然没有紧跟过来。她死死守在原地,看来还是想寻机毁掉生辰符。
  跟着我从怀中掏出一张符纸,夹在指间扬了扬,装模作样得意笑道,“嘁!你以为我没有准备么?你以为我只有一张符么?”说完对折好订上桃木钉,朝太和八卦阵的阵心射去,悄悄收了劲道。
  桃木钉带着人形符纸漂飞在空中,速度慢了许多。
  我虚喝一声:“刘二翠,还不速速就擒!”
  那煞果然上了当,当即迎着桃木钉符飞来,身形快似一道红色闪电。长袖一卷,人未到,袖先至,居然真的让她在符纸触动阵心前截下。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来不及暗惊为何当年死去的是刘大翠而不是刘二翠,便迅速回扑。右手剑一挑,将生辰符挑起,旋即以剑载符,左手结日轮印,一声佛家狮吼,唤出刘二翠名讳,边将符送入阵心。
  ‘新娘’幡然醒悟,她厉叫一声,凌空转身再度朝我扑来。
  此时我与她相距不过三米,再躲已经来不及,只得避开致命部位。背心处受了一记狠击,顿时喉咙一甜,一口热血差点喷溅出去,被我咬牙忍住。
  还好准头不差,生辰符正落在太和八卦阵阵心,结阵红绳立时发出暗红光芒,继而光芒大盛,迅速将‘新娘’团团裹住,收在阵内。
  真是千钧一发,她的第二击几乎是擦着我的鼻尖而过……就我这小身子骨儿,第二下要是中了,只怕得在床上躺个一年半载。
  我暗舒了口气,伸袖擦了嘴角沁出的血迹。先上前将桃木剑拔起,紧紧攥在手中。
  不是我自夸,咱老李家这阵法果然是威猛无比,伏魔降妖好使得很,只要阵法布的对步步都到位,从未掉过链子!这不,刚才还活蹦乱跳耀武扬威的‘新娘’此时已经变得萎靡困顿,只是口中嘶嘶做声,眼神依旧恶毒。
  我皱眉不解,“你果然是刘二翠?”
  “我不是!”化身’新娘’的二翠恨声否认,接着歇斯底里大喊一声,“我是牡丹!牡丹小姐!”
  我嗤笑,“生就是当丫鬟的命,还想当小姐?我看你是疯了!”口中轻松调侃,我心里却暗自后怕,要是这煞不是刘二翠所化,不但我这番布置白费,恐怕还会费一大番力气收拾残局。
  刘二翠头微垂,横眼怒视着我,不肯再说话。
  我摸了摸下巴,斜眼瞅着我网中猎物,暗想该怎样处置她才好。召唤勾魂使者?非鬼,非魂,地府不接这样的单子……
  看来,只有直接把她形体打散了……
  她自甘堕落化身为妖,脱三界六道,遭遇这样的下场,也只不过是自取灭亡而已。
  我心中微有怜悯,叹说,“刘二翠,你既然选择化妖这条路,就该知道妖死后形灭神散,入不了轮回再无后世一说。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刘二翠怒道,“我只恨一百多年来经营毁于一旦!我只恨我多年心愿毁于你手!”
  “哟?你到底有什么心愿啊?”我真真实实的好奇起来,我毁了她的婚礼,难道这就是她的心愿?
  刘二翠接下来的语言和动作肯定了我的猜测,她回头朝庙眺了一眼,眼中恨意尽数褪去,竟然溢满柔情的悲叹,“我只恨,郎君,你我果然有缘无分……”
  我恍然,“原来你爱上了你家小姐的夫婿!难道你甘愿化妖也是为此?!”
 
我知道直接问她肯定得不到答案,于是采用激将法,“你都沦落到这个地步了,生死都在我一念间,你还嘴硬什么?谁能为你出头?谁敢为你报仇?”
  刘二翠轻轻笑了几声,“你放了我,让我回去和程公子拜完天地,我就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比我想象的聪明,但是聪明过了头。
  我懒懒摸着手中木剑,“妖怪啊妖怪,你太小瞧我了,你忘记我姓什么了么?”
  我失去耐心,即便刘二翠知道些什么我不知道的,我也不想知道了……和妖谈条件,这种事情别说我了,就是我们李家这一千多来也没人做过。
  我低声开始念除魔咒,红绳随着咒语渐渐收紧,勒进她体内。
  刘二翠此时才发急,慌张起来,“我知道的事情和你有关!很关键!你不想知道么?”
  我停下,斜睨。
  “放了我,我就全部告诉你!”
  我收眼,眼观鼻,鼻观心,继续念咒。
  咒语念到一半,神光初现,我耳中已经听不到刘二翠的叫喊,待咒语最后一句念完。困魔绳收成一团,绳内妖魔碎成了千万片,散落在地,腾地一下真火燎烧,将魔体烧为灰烬。
  一时万籁俱寂。
  神经一松,只觉背心疼痛,身心俱疲。好在事情已经完结。
  突听卡啦啦数响传来,我循声看去,是庙前台阶坍塌了大半,支撑的柱子裂开数条缝隙,有深有浅,眼见整个庙摇摇欲坠。我忙朝破庙冲过去,好歹在庙塌陷之前将还陷在昏迷中的浩宇半拖半抱的救出。
  不过数十秒,失却了刘二翠妖力扶持的破庙转眼东倒西歪,成为废墟。
  我看看庙,转而看着浩宇,暗自琢磨,“你果然是个负心背义之人么?”
  在我这番灼灼盯视下,浩宇终于悠悠醒转。他先是一脸受了惊吓的模样,努力撑起上半身,偏头躲开我的视线,虚弱道,“嗳,木子,你这么盯着我做什么?”我尚未回答,他四下环顾,惊叫起来,“我这是在哪?啊?”
  我继续盯着他,明知故问,“你不记得了?”
  浩宇扶额呻吟,“头,真痛……我怎么在这里,我不是开车回城的么……”
  我起身开始收拾,桃木钉一颗颗拔起,放入包中,接着将红绳绕成团,边宽慰,“现在已经没事了……”停顿一下,我再道,“以后都没事了……”
  浩宇面露恍然之色,“你这是,作完法了?妖怪杀死了??”
  我点头。
  浩宇一骨碌从地上爬起,四下里搜寻一阵,目光落在那片庙的废墟上,良久,才回神看向我,“喔……看样子你赢了……”
  他这不是废话么,我要是输了,他现在只怕已经当了妖夫了——就冲刘二翠那个痴情劲儿,肯定是会把浩宇渡成妖的!
  到时俩妖,妖夫妖妻,收拾起来只怕要费加倍的力气了……
  我止住我的胡思乱想,将线团放好,拍了拍胸口裤脚的灰尘,问,“你现在怎样?是想继续去城里?还是跟我回村?”
  浩宇立马回,“还是跟你回村吧,明儿一早我再走。”看来他果然受了惊,后怕还没消去。
  我道了声好,率先钻入汽车副驾驶座坐好。浩宇跟着我上了车,手放在方向盘上,又呆了一阵。我看了他一眼,他这才发动汽车,调转车头,朝村子驶去。
  车灯在黑暗中尤其耀眼,引来夜虫,逐光而飞。
  “浩宇,我问你件事。”我想问他,要是霞的生命受到了威胁,他会怎样,要是霞死了,他会怎样……话到嘴边突觉无味。
  “什么?”
  “没什么……”
  说话间,已回村落。
  我与浩宇道别,并无更多安慰,我想我还是对浩宇前世所为耿耿于怀。当晚我没有睡,只是坐在樟树底下发了很久的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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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7-11 10:49:48  更:2021-07-11 16:2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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