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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故事]暗药师[第1页]

作者:老黄历的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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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药师
以人为药之容器,以人炼药。
各种药的故事。
历史上有一种从来不为人知的职业,他们以人为药之容器,以人炼药。
炼药的人便是暗药师。他们认为人才是最好的补药,通过特殊方法炼制成药,食之可得长生。
有黑即有白,有白药师故意化作容易被制成药的人,吸引暗药师,并为民除害。
亦有药贼,不愿漫长等待,故而劫取暗药师养成药的人。
此三派人不断纷争,而共同保守炼人为药的秘密。平常生活中,他们都有可以见光的另外身份。
民国期间,局外人马染尘在饭馆看到两个恶人尾随一美女,本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却阴错阳差遇上了吃人的暗药师,知道了暗药师从未向外人公开的秘密。
按照暗药师的规则,知道秘密的人要么被灭口,要么必须成为暗药师一员。
为了求得生存,并且保护心爱之人,他不得不成为暗药师,与白药师和药贼斗智斗勇。在此期间,他发现他所救的美女居然是白药师中的药引——专门引诱暗药师出现的人。
为了药引美女的安全,也为了获得暗药师头领“仙爷”的信任,马染尘不断接受各种“寻药”的任务——寻找适合做成药的人,找回逃走的暗药师。
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马染尘遭遇了脱离暗药师组织的溥云先生。溥云先生为了保全自己的秘密,给马染尘提供了许多他不知道的线索,帮助马染尘完成了“仙爷”交待的任务。
渐渐地,马染尘对暗药师的所作所为产生了怀疑,也被一些有情有义但深陷其中的暗药师打动。
最后他发现,炼人为药之说其实是幌子,其背后是国内军阀势力以及国内外隐藏势力的角逐纷争。
他决定打破阻碍,让真相公之于众。因此,他要面对了更多的阻挠和更多的明枪暗箭。
经过一番艰难凶险的争斗之后,他终于打败了“仙爷”,让暗药师这个组织支离破碎,烟消云散。
可是,就在他以为获得成功,逃出牢笼的时候,已经死去的“仙爷”给他捎来了一封信……
 
男主:马染尘,男,二十多岁,本是游山玩水的闲人,无意间知道了“暗药师”的存在,被卷入其中。
女主:药引姑娘,女,十九岁,代表正义的白药师,本身并无实力,专职引诱潜伏的暗药师暴露行踪。
男二:仙爷,男,不知多少岁,暗药师的头领,心狠手辣,其幕后是大军阀。
女二:霞姑,女,三十多岁,原为青楼妓女,后为仙爷的女人。诡计多端,看似维护仙爷,实则为了自己。
男三:小飞,男,十八岁,仙爷得力助手,武艺高强,暗药师的二把手,深爱仙爷的义女小梵。
女三:小梵,女,十七岁,仙爷的义女。本性善良,无奈身处暗药师大本营,处处想着救一个是一个。
配角若干。
 
吃人
马染尘在悦来饭馆吃饭的时候,听到邻桌两个猥琐男人正在偷偷讨论刚刚进来的女人。
那女人很有几分姿色,这已经让饭馆里的所有男食客纷纷侧目了。但在这战乱的年代,一个很有几分姿色的女人孤身一人来到饭馆吃饭,并且身上背着一大包行李,口音听起来不是本地人,这就更加让人好奇了。
那女人点了一碗清汤面,慢条斯理地吃着。
可是马染尘的心思不在那个女人身上,而在旁边这两个男人身上。
别的男人见色起心,在这种大庭广众之下,顶多说一些淫言秽语,在嘴上占个便宜,但是这两个男人的对话让马染尘打了一个激灵。
马染尘瞥了一眼邻桌,那两个男人一个脸上有道刀疤,一个食指少了半截。
刀疤脸垂涎欲滴地看着正在吃清汤面的女人,低声说道:“兄弟,这个女人可是百里挑一的!你看她背着一大包东西,肯定是出远门,在这里无亲无故。等她吃完出去,我们就跟在后面,到了人少的地方下手!”
马染尘心想,这是要谋财还是谋色?
断指男夹了一片清炒的白菜叶,说道:“妈拉个巴子,十多天没有沾荤了,天天吃白菜萝卜,这次可得开开荤!”
马染尘还是没有听明白。开荤在这个地方有两种意思,一是吃肉,一是床笫之欢。这断指男说他十多天没有沾荤,可能是身上没钱,十多天没有吃到肉了,也可能是十多天没有碰过女人了。
如果仅仅听到这些话,他也就不会觉得奇怪,不会关注这两个猥琐男人了。可是接下来的话让他后脊背一阵凉意。
刀疤脸听了断指男的话,笑了笑,脸上的刀疤如蚯蚓一般扭动起来。他将手指伸到嘴里抠了抠牙缝里的菜叶,说道:“何止是开开荤,这女人身上的肉肯定味道好得很!你看那脸,又白又嫩,像豆腐一般。你看那手,又细又长,像小葱一样。”
断指男扭头看了看那女人,迷茫道:“大哥,照你这么说,她就是小葱拌豆腐?”
刀疤脸一筷子敲在断指男的寸板头上,发出“嘣”的一声响,仿佛敲木鱼一般。
“***傻啊?小葱拌豆腐不还是素菜么?还开个屁荤哪?”刀疤脸骂道。
断指男双手捂头,疼得嘴角抽搐。
刀疤脸将筷子往桌上一放,以命令的口吻说道:“待会儿吃她的时候,你可要把她的脸和手指留给我。”
断指男被打得害怕了,急忙用力地点头。
听到这里,马染尘浑身一颤,额头冒出汗来。这两人原来既不是谋财,也不是谋色,而是要把她吃了!
刀疤脸摆出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继续说道:“我说了多少遍,吃要有吃相。”
断指男立即坐得端正,拿好筷子。
“我不是说现在,我是说待会儿吃她的时候。每次你都饿狗一样,胡乱啃一番,选好的吃,又不把骨头啃干净,既浪费又容易引人怀疑。一看就不是正常死亡。要不是现在世道乱,你早就被枪毙一百次了!”刀疤脸将声音压得更低。
但马染尘还是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断指男用断指挠挠脸,露出羞愧难当的表情。
关于吃人的事情,以前并不是没有发生过。马染尘以前翻看闲书的时候看到历史上有记载,每当有严重粮荒的时候,民间常有“易子而食”的现象发生。也有两个村子的人一起出去要饭,结果只有一个村子的人回来的现象发生,其实另一个村子的人是被回来的人在路上吃掉了。
那都是极端的例子,现在虽然战争频发,粮食紧张,但是要吃一碗饭填饱肚子还不算太难,还不到非得吃人不可的地步。
马染尘看了看那两个人的目光,觉得那两个人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们的目光仿佛是两头饿狼发出来的,而不是正常那种色眯眯的。马染尘擅长观言察色,他确定这两个人的目光里散发出来的是食欲,而不是肉欲。就仿佛这两个人看到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盘菜。
这盘菜还在嗞溜溜地将清汤面唆进嘴里,完全没有注意到这边的饿狼。
马染尘早上出门的时候,他那个当药铺老板的朋友就嘱咐了无数遍,叫他遇事能躲则躲,不要多管闲事,免得引火上身。
那朋友说,现在的长沙城里鱼龙混杂,神仙鬼魅都穿行在街上,你不知道哪个是神仙,哪个是鬼魅,一不小心就会把自己牵扯进去。
马染尘刚从京城回来,在朋友这里借住些时日。他说,我在京城都知道这些规矩,在这里还不知道不成?
朋友摆手道,京城天子脚下,虽然现在没了天子,但谁是什么人,碰得碰不得,清清楚楚,清水池子一般。如今这长沙城是什么地方?浑水一潭!你摸不清深浅!
马染尘倒不怕什么深浅,但是他在朋友的药铺里住,万一惹了事,连累的是朋友,这会让他心有不安。所以他事事小心,这几日也看到城里确实不平静,时不时还有枪声响起。
不过眼前此事不同。
倘若这两个人说说过嘴瘾的话,甚至上前去摸摸那个姑娘的脸,他都能假装没看见,绝不插手。
但是他们是要人性命,还不是简单的要人性命,却是要吃掉她!
这样残忍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当下马染尘就决定了。他要跟随这两个人,不让他们得手,必须看到这位姑娘安安全全地离开了,他才罢手。
于是,他匆匆忙忙吃完了饭,付了钱,然后走到外面的街道上,站在一个卖小糖人的摊位旁,假装饶有兴致地看那皱纹满面的老头捏糖人。
捏糖人的老头技艺娴熟,吸引了一群小孩子围观。他一边捏出糖人的手脚脑袋一边往糖人里面吹气,使得糖人鼓起来,迅速变得立体。
马染尘看着渐渐鼓胀起来的小糖人,忽然想起家中老父亲曾经说过的话。
老父亲说,人有一副皮囊,里面最初是空的,生病了就吃药,久了就像药罐子一样。有的药师只研究用药来救人,有的药师却把人当药罐子来炼药。那些拿人来炼药的药师,有一个不为人知的称呼,叫做“暗药师”。
老父亲说,长沙城里制药发家的范大财主就碰到过这种事儿。
 
他们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他们的手法是如此诡异,以至于马染尘根本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不过想想也是,倘若他们没有一点常人所不能及的能力,怎么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抢人?
马染尘心中慌乱,脚下发软,但还是挡在了巷道口,声音发颤地问道:“你们给我站住!”
话刚说完,马染尘就感觉头晕目眩。
他在心里对自己说道,怕归怕,但不至于吓得要晕厥过去吧?
刀疤脸和断指男的脸上露出相似的怪异的笑容。
马染尘两只眼皮沉重得像挂了秤砣一样,不可抗拒地闭上了。接着,他的腿如同棉花做的一样承受不起身体的重量,噗通一声跌倒在地。
迷迷糊糊中,他感觉到嘴里有一股腥甜的味道。他知道,自己在跌倒的时候肯定磕破了嘴皮,血已经染上牙齿了。
他对自己失望不已。本来是要救人的,怎么自己先倒下了?
然后,他感觉到一个人将他抱了起来,然后用力一甩,扛在了肩膀上。他的肚子被那人肩膀上的骨头硌得生疼。不猜也知道,扛起他的人必定是那断指男。
虽然脑袋迷迷糊糊,但他的意识还在。他感到恐惧。这两个人是吃人的人,这下自己连同那个姑娘一起被他们黑了,是不是自己也会像那个姑娘一样被他们扛到什么地方去吃掉?
他终于知道刀疤脸和断指男为什么会露出那么怪异的笑容了。那是对他不自量力的蔑视。
很快,他听到身边有人来人往的声音。他期待有人将刀疤脸和断指男阻拦下来,救下那位姑娘和他自己。
“哎,哎,让一让,有人受伤了,要送到医院去!让一让啦,让一让啦!”断指男一边走一边喊道。
马染尘能感受到断指男的脚步,每次断指男脚步落地的时候,他的肚子就被硌一下。他能感觉到断指男发出声音时胸腔的震动。这人看起来瘦瘦弱弱,貌不惊人,但由此可以感觉到他中气十足,是有一些功夫底子的。
马染尘暗暗后悔,自己真是小瞧了这两个人。
听到断指男这么一喊,马染尘的心又凉了几分。
倘若断指男一声不发,或许还有旁人见了会生疑。他主动发声的话,旁人便都以为他是要送病人进医院了,谁还会拦住需要急救的人?
此时马染尘才明白,这两个人不但有些功夫,还精明狡猾得很。除此之外,他们俩也应该是用药的行家。刚才那个姑娘没有反抗,自己也瘫软如稀泥一般,肯定是中了迷药。他们的手法太快,快到肉眼难以发觉。
相形之下,自己真是如同待宰的羔羊一样幼稚愚蠢得可笑!
何止是待宰的羔羊?简直是一块待食的羊肉!
过了一会儿,马染尘听到有人在喊:“小糖人啦!小糖人啦!小糖人可以看,还可以吃!看一看啦!瞧一瞧啦!”
吆喝完了,又响起咚咚咚的敲铜鼓的声音。
马染尘判断刀疤脸和断指男在往回走,并且已经走回到刚才他站过的小糖人摊位附近了。
他心想,或许奋力挣扎一下,卖小糖人的老头就会认出他来,于是心中一急。这一急,却引起了药效,他脑袋里“嗡”了一声,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看到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正非常近距离地盯着他。
他吓得哆嗦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的手脚是被捆住了的,嘴巴也被一块带着酸涩味儿的破布堵住了。四周昏暗,不知身在何处。
“唔……”他努力发出声音,可是声音被破布挡住了。
他以为自己再也醒不过来了,这下发现自己还活着,竟然心中掠过一丝惊喜。
接着,他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中药香味儿。
那双黑得发亮的眼睛依然很近地看着他,偶尔眨一下。那双眼睛平静得很,没有什么恶意,如同家里养的小猫一般。这让马染尘稍稍安心。
很快,他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环境,看得比刚才清楚了一些。
他看清楚了,那双眼睛并不是小猫的眼睛,而是人的眼睛。那不是别人,正是在悦来饭馆遇见的姑娘。
她也被捆住了,动弹不得,所以眼睛一直这么近地看着他。
“唔唔唔……”马染尘向她示意,徒劳地蹬了几下腿。
那姑**他平静多了,呆呆地看着他挣扎。
过了一会儿,那姑娘摇了摇头,示意这么挣扎是没有用的,然后努力翘了一下头,朝马染尘的身后望去。
马染尘看到那姑娘的眼睛里有红色的火光,急忙扭头要往身后看。可是他扭头没有那么容易。他的手和脚之间还连了一根绳子,那绳子系在了一根碗口粗细的柱子上。因此,他要翻身十分困难。
好在那绳子没有系得太紧,接连蹬了几下之后,马染尘终于能侧一下身,再努力扭转脑袋,这才勉强看到映照到那姑娘眼睛里的火光。
烧火的地方不只有火,还有一个铜鼎。铜鼎架在火堆之上。为了使铜鼎更好地受热,铜鼎的足下垫了青砖。在铜鼎旁边,坐着两个人。
不用猜就知道,那一人是刀疤脸,一人是断指男。
马染尘顿时再次绝望。这样给铜鼎加热,定是用铜鼎煮水,煮水的目的自然不是为了洗澡,而是为了杀人。
“饶把火”、“和骨烂”这些词涌入他的脑袋,并伴随着臆想中刀疤脸和断指男得意而恐怖的笑声。
他又想起范大财主的往事,忍不住想象范大小姐临死前的景象,她是不是也曾面对一锅咕嘟咕嘟翻滚的开水?
“开了没有?”断指男的声音响起,急不可耐的样子。
“急什么急?我把他们俩都捆好了,他们就是等下锅的粽子!”刀疤脸说道。
“太久没吃了,想得慌啊!”断指男丝毫不掩饰。
“我可跟你说过好多遍了,那个女人的脸和手指留给我,其他的随你的便!”刀疤脸拿起一根棍状的东西在铜鼎里搅动。
“好好好!但是我不喜欢在汤里放这么多料,这样破坏了原来的味道。”断指男用力地吸着鼻子,像是抽大烟的犯了瘾。看来人肉被称作“想肉”不无道理。
刀疤脸瞥了断指男一眼,说道:“不放料怎么吃?”
断指男道:“苦瓜吃的就是苦味,臭豆腐吃的就是臭味。苦瓜变甜了,臭豆腐变香了,那就不好吃了。这人肉啊吃的就是个……”
“你懂个屁!加生姜是去腥,加葱是增鲜,加酒是起香,加胡椒是解肉毒!我加的料都是有讲究的!好久都没有开荤了,还不做得精细点?”刀疤脸瞪眼说道。
马染尘听得心惊肉跳。
 
马染尘想躲已然来不及了。
那少年见了马染尘,露出一丝得意的笑,仰起头对大梁说道:“我就说这里不止两个人,你偏不信。这铜鼎里的胡椒味儿这么浓,必定是为了煮人。人不在鼎里,就必定在别处。”
倏忽一声,大梁上又落下一个人来。那人的姿态更加轻盈,落地无声。
“怪我经验不够。幸亏哥哥在旁指点。”那声音却是女声,如雨后鸟儿的啼叫一般清脆好听。
她顺着那人的目光朝马染尘这边看了过来。她的面容便暴露在马染尘的目光之下。那是一张尖瘦的脸,嘴唇薄如一线,眼睛长如柳叶,让马染尘觉得竟然有一种诡异的美。她的头发很长,简单一束,几乎拖地而行。
“有道是害人之心……咳咳……有道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你涉世未深,时时要记得处处防人。我们是白药师暗药师都恨得牙痒痒的人,一旦被他们发现,绝不会手下留情。”那少年说道。
从面容上看,那少年不过十七八岁。这长发女孩叫少年为哥哥,年龄自然更小。
两个药贼年纪这么小就能轻易置刀疤脸和断指男于死地,这让马染尘大为诧异。倘若遇到年长的药贼,那岂不是更加没有活路?
长发女孩瞥了一眼马染尘和药引姑娘,说道:“他们两人被捆住了,对我们并无威胁,要不我们假装没看见他们,放了他们吧?”
“你……”少年吹眉瞪眼。
长发女孩打断他,继续说道:“刚才杀死的两人一看就不是正宗的暗药师,应该是以前吃过想肉,一时又犯了想肉的瘾,才随便绑了两个活人来解馋。这样的活人,从未经过暗药师的配药炼化,我们要了也没有用,不如放了。”
马染尘听了这话,激动不已。要不是身子被捆住,他此时早就爬起来给那大慈大悲的女神仙磕头谢恩了。
那少年嘴角一歪,抽出一丝笑意,说道:“妹妹呀,你是不是傻?你知道外面人怎么称呼我们吗?他们叫我们药贼!药贼!是贼你知道吗?做贼的最怕什么?最怕被人看到脸!最怕被人记住!最怕被人认出来!你我现在已经被他们看到了,你还要放走他们?”
长发女孩生怕少年不答应,着急道:“他们是普通人,看到了无所谓。何必赶尽杀绝!”
那少年道:“妹妹,你知不知道刚才我们在外面杀死的人是‘黄雀’?”
长发女孩一愣。
“白药师与暗药师之间有一句常用的话,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白药师以一人引出暗药师,再以一人伏击暗药师。引诱者便如蝉,被引出的暗药师便如螳螂,伏击者便如黄雀。因此,他们二人中必定有一个是蝉!也就是药引!”
长发女孩一惊。
“因此,他们不是普通人,他们中有一个是白药师!是与我们不共戴天的人!放走了他,我们俩可就暴露了。从此我们就不会再有安身之处!甚至仙爷的身份也会暴露!”那少年脸皮下肌肉抽搐,杀气腾腾。
长发女孩沉默了片刻,然后疾步来到马染尘和姑娘身边,淡然道:“你们两个谁是药引?既然是白道上的人,就请速速承认,不要连累无辜之人。倘若承认,无辜之人尚能活命,不然你们两个都活不了。”
“我!我!我是药引!”
发出喊声的是马染尘。
 
药引姑娘听到马染尘的喊声,始料不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跟药引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为什么抢着承认自己就是药引。很快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丝羞涩,白嫩的脸颊上抹了胭脂一般。那红色是如此显眼,以至于即使在昏暗的情况下仍能看到。
马染尘见她脸红,更觉腹中饥饿,恨不能扑过去在她脸上咬一口,然后连带舌头一起咽进肚子里去。
药引姑娘见他两眼放光,如山中饿狼,却也不躲不避,毅然决然地回视他。似乎哪怕此时饿狼扑过来,以急躁的爪子撕开她的衣裳,以湿黏的舌头舔舐她的皮囊,以锋利的牙齿啃噬她的骨头,她都会臣服,她都不会作任何反抗。
两人对视瞬间,反倒是马染尘慌了,急忙挪开视线。
铜鼎旁的少年迅速走了过来,在长发女孩身后站住,咬牙切齿,却没有出言阻止。
“好,不愧是个男人!我看这姑娘柔柔弱弱,不像是能做药引的人。”长发姑娘看了马染尘一眼,颇有钦佩之色。
马染尘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第一,这药引姑娘救了他的命,要不是她身上的药香气味儿,他到现在都还不会醒,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刀疤脸煮了还是被药贼宰了。
第二,虽然这长发女孩大发慈悲,但是药贼少年会不会放过他们暂且无法判断。哪怕最后两个人都走不了,自己也算是为药引姑娘尽力了。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充一回英雄好汉。倘若有一人能走,他也怀疑药贼少年杀掉药引姑娘之后会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追杀他。迟早都是死,还不如把生的机会留给药引姑娘。
但是,如果走掉的是药引姑娘,那结果就大不一样。
药引姑娘受了他的救命之恩,肯定会第一时间找白药师帮手来救他。如果时间来得及,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万一救了下来,以后有白药师罩着,药贼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这比独自落荒而逃之后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要强多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药贼少年还会出来使绊子。
“我看这个女的更像是药引。”少年药贼踢了马染尘一脚,冷笑一声。
“是我!是我!跟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关系!”马染尘急忙申辩道。他知道,以少年刚才表露的性情来看,如果少年发觉他在撒谎,就算刚才原本有意顺从长发女孩,此时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了。
“你为什么说这姐姐更像药引?”长发女孩侧头问道。
少年将一手平伸,一个鸟影从大梁上飞了过来,落在少年的手掌上。
马染尘这回总算看清了吸血雀的模样。
除了有鸟翅,鸟翅有羽毛之外,这吸血雀完全没有一点山雀的样子,却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蚊子。针嘴长而细,除了翅膀上的羽毛完整之外,其他地方的羽毛稀稀落落,露出大面积的黑色皮肉,仿佛被粗心厨师用开水烫了一遍,又没将毛捡干净的鸡。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的肚子。它的肚子鼓得厉害,与身体极不相称,仿佛一个骨瘦如柴的饿汉长了一个弥勒佛的肚子。黑色的肚皮薄如蝉翼,能透过肚皮看到里面流动的红色。马染尘判断那红色的东西就是刚才从刀疤脸或者断指男身上吸的血,顿时恶心不已。
他以前听说海外某个群岛上有吸血的鸟,还有某个地方有吸血的蝙蝠。他猜测这种九州之内没有见过的吸血的怪异动物应该是来自海外的异种,或许是那种鸟,或许是那种蝙蝠,抑或是杂交而成的新品种。神州大地能出现金鱼这种完全为了观赏而人工培养出来的全新物种,并且千姿百态,颜色丰富,出现吸血雀这种东西就不足为奇了。
“让吸血雀在二人中选一人吸血,吸血雀选了谁,谁就是药引。”少年邪魅一笑。
“为何?”长发女孩问道。
“药引为了吸引暗药师,早已将自己用药养好,或是成品,或是半成品,这样才能吸引暗药师。吸血雀吸血无数,能轻易辨出哪个好哪个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它一定选好的吸血。因此,它选择了谁,谁就是药引。”少年自信满满。
 
姑娘不在意他冷嘲热讽,鼻子里哼出一声,轻松说道:“俗话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你是黄雀还是螳螂?哦,你以为他们是吃人的人,你是白药师,你就是螳螂啦?你就是黄雀啦?”
“我是蝉!”姑娘腹语的声音大了许多,她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太大,说完急忙翘起头来看了一眼刀疤男的方向,害怕他们听到。
柴火因为潮湿而发出噼里啪啦的炸裂声,刀疤脸和断指男被烟火熏得咳嗽不已,哪里能听到他们说话?
“蝉?哦!这么说还说明你有点自知之明。那你说得挺对的,你是蝉。”马染尘扭过头去看那铜鼎旁边的两个人。“他们就是两只螳螂。”
姑娘笑了笑,说道:“黄雀应该快来了。”
“黄雀?”
马染尘话音未落,大殿里忽然响起一片噪杂的鸟雀啼叫声。那鸟雀声极其尖锐,马染尘感到耳膜刺痛,仿佛针扎。马染尘心想,莫非这就是姑娘所说的黄雀?
那姑娘也闭目咬唇,痛苦不堪。
他忍住痛疼,往大殿里看去,却不见有鸟雀的影子。
正在添柴加火的刀疤脸顿时惶恐不已,抬头朝头顶上的大梁上看去,仿佛是暴露在旷野上的老鼠听到了高空中鹰的叫声。从那起伏错杂的声音听来,高空中的鹰不止一只,而是一大群。那只老鼠左顾右盼,分明知道已经无路可逃,却不敢朝任何一个方向迈步,只能在原地抖抖瑟瑟。
“完了!完了!这是吸血雀的声音!”刀疤脸绝望地喊道。
“吸血雀?”断指男似乎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原本不太恐慌。但听刀疤脸这么一说,他立即跟被碰了一下的蚂蚱一样惊恐地弹跳起来。“是……是那种专吸人血的鸟雀?”
“对!这就是吸血雀的声音!自从那次事情之后,我常常在噩梦里听到它的声音!我脸上的疤就是那次留下的!”刀疤脸声音发颤。
马染尘不知道刀疤脸说的“那次事情”是什么事情,但是能让吃人都不怕的人感到害怕的事情,一定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之事。
不过他不担心。虽然从来没有见过吸血的鸟雀,但是他十分肯定这些鸟雀不会吸他的血。这些鸟雀必定是面前这位姑娘所说的“黄雀”。
他恍然大悟。这姑娘没有骗他,更没有说胡话。她看起来很好吃,就是为了诱出吃过“想肉”且不能断了念想的人。没有吃过人肉的他尚且垂涎三尺,吃过的人哪能抵住这般诱惑?诱出目标人物之后,便应了姑娘说的“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那句话,刀疤脸和断指男就是那螳螂,只想着吃肉,没招防身后还跟了“黄雀”。
果不其然,大殿里忽然响起扑楞扑楞的鸟雀拍翅膀的声音,一大群鸟雀忽然从大梁上飞了下来,密集如林间枝头的山雀,又如夏夜茅房里的蚊子,不计其数。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鸟雀落在刀疤脸和断指男的身上,仿佛一张从天而降的网将他们两人裹住。
猝不及防的刀疤脸和断指男马上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痛苦尖叫声!
很快,尖叫声停止了。
鸟雀们一飞而起,躲进了大梁之上的阴影里。
刀疤脸和断指男还在那里,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却一动不动。
不过几秒时间而已,马染尘看出他们两人的身形比刚才消瘦了许多。
马染尘回头看了看那姑娘。
姑娘的神色让他意外。她居然没有半点等来救兵的喜悦,却是瞠目结舌状,恐惧得浑身发颤。刚才的平静荡然无存。
“你不是知道黄雀在后吗?你怕什么?”马染尘小声问道。
 
药引姑娘听到马染尘的喊声,始料不及,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跟药引八竿子打不着的他为什么抢着承认自己就是药引。很快她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露出一丝羞涩,白嫩的脸颊上抹了胭脂一般。那红色是如此显眼,以至于即使在昏暗的情况下仍能看到。
马染尘见她脸红,更觉腹中饥饿,恨不能扑过去在她脸上咬一口,然后连带舌头一起咽进肚子里去。
药引姑娘见他两眼放光,如山中饿狼,却也不躲不避,毅然决然地回视他。似乎哪怕此时饿狼扑过来,以急躁的爪子撕开她的衣裳,以湿黏的舌头舔舐她的皮囊,以锋利的牙齿啃噬她的骨头,她都会臣服,她都不会作任何反抗。
两人对视瞬间,反倒是马染尘慌了,急忙挪开视线。
铜鼎旁的少年迅速走了过来,在长发女孩身后站住,咬牙切齿,却没有出言阻止。
“好,不愧是个男人!我看这姑娘柔柔弱弱,不像是能做药引的人。”长发姑娘看了马染尘一眼,颇有钦佩之色。
马染尘这么做,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
第一,这药引姑娘救了他的命,要不是她身上的药香气味儿,他到现在都还不会醒,到死都不知道自己是被刀疤脸煮了还是被药贼宰了。
第二,虽然这长发女孩大发慈悲,但是药贼少年会不会放过他们暂且无法判断。哪怕最后两个人都走不了,自己也算是为药引姑娘尽力了。横竖都是死,还不如充一回英雄好汉。倘若有一人能走,他也怀疑药贼少年杀掉药引姑娘之后会像甩不掉的影子一样追杀他。迟早都是死,还不如把生的机会留给药引姑娘。
但是,如果走掉的是药引姑娘,那结果就大不一样。
药引姑娘受了他的救命之恩,肯定会第一时间找白药师帮手来救他。如果时间来得及,他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万一救了下来,以后有白药师罩着,药贼也不敢轻易对他下手。这比独自落荒而逃之后提心吊胆地过日子要强多了。
但是他万万没有料到药贼少年还会出来使绊子。
“我看这个女的更像是药引。”少年药贼踢了马染尘一脚,冷笑一声。
“是我!是我!跟这位姑娘没有任何关系!”马染尘急忙申辩道。他知道,以少年刚才表露的性情来看,如果少年发觉他在撒谎,就算刚才原本有意顺从长发女孩,此时也绝不会让他活着离开了。
“你为什么说这姐姐更像药引?”长发女孩侧头问道。
少年将一手平伸,一个鸟影从大梁上飞了过来,落在少年的手掌上。
马染尘这回总算看清了吸血雀的模样。
除了有鸟翅,鸟翅有羽毛之外,这吸血雀完全没有一点山雀的样子,却像一只硕大无比的蚊子。针嘴长而细,除了翅膀上的羽毛完整之外,其他地方的羽毛稀稀落落,露出大面积的黑色皮肉,仿佛被粗心厨师用开水烫了一遍,又没将毛捡干净的鸡。
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它的肚子。它的肚子鼓得厉害,与身体极不相称,仿佛一个骨瘦如柴的饿汉长了一个弥勒佛的肚子。黑色的肚皮薄如蝉翼,能透过肚皮看到里面流动的红色。马染尘判断那红色的东西就是刚才从刀疤脸或者断指男身上吸的血,顿时恶心不已。
他以前听说海外某个群岛上有吸血的鸟,还有某个地方有吸血的蝙蝠。他猜测这种九州之内没有见过的吸血的怪异动物应该是来自海外的异种,或许是那种鸟,或许是那种蝙蝠,抑或是杂交而成的新品种。神州大地能出现金鱼这种完全为了观赏而人工培养出来的全新物种,并且千姿百态,颜色丰富,出现吸血雀这种东西就不足为奇了。
“让吸血雀在二人中选一人吸血,吸血雀选了谁,谁就是药引。”少年邪魅一笑。
“为何?”长发女孩问道。
“药引为了吸引暗药师,早已将自己用药养好,或是成品,或是半成品,这样才能吸引暗药师。吸血雀吸血无数,能轻易辨出哪个好哪个孬,在有选择的情况下,它一定选好的吸血。因此,它选择了谁,谁就是药引。”少年自信满满。
药引姑娘打了一个哆嗦。
马染尘的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没想到药贼少年还留了这么一招。
长发女孩觉得他说得有理,便点头道:“也对。那用你的吸血雀验证一下吧。不过我觉得你这是多余的,他若不是药引,干吗要说自己是?求生的人我见多了,求死的还没有见过。”
少年道:“妹妹,还是那句话,防人之心不可无。哪怕是多余的,也得谨慎行事。”说完,少年将手一扬。
吸血雀拍翅腾空而起。
药引姑娘闭上了眼睛,吓得身子一缩。
马染尘绝望地看着那只吸血雀。
吸血雀用它黑豆一般的眼珠子看了看药引姑娘,又看了看马染尘,然后毫不犹豫地飞向马染尘,一嘴扎在他的脸上。
 
马染尘如被人狠狠掴了一巴掌,顿时半边脸麻木了。
看来这吸血雀的针嘴有**的功效,不然刚才刀疤脸和断指男会疼得满地打滚。且不说被吸血的人打滚不利于吸血雀吸血,这样还会压死压伤不少吸血雀。
幸好这只吸血雀刚才已经喝饱了,扎了一下之后便拔出针嘴,飞回到药贼少年的肩膀上,然后再次腾空,飞入大梁的阴影里。
长发女孩挑眉道:“你看,我就说了是多余的。”
药引姑娘睁开眼来,看到马染尘脸上的血迹,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马染尘不敢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幕是真实的,他以为那是幻象。可是长发女孩都那么说了,事实证明自己的眼睛是可信的。
“还有一种可能,他们两个都是药引。”药贼少年不服气。
“你还讲不讲道理?刚才验证的方法是你自己提出来的!”长发女孩气愤道。
“妹妹,我是在跟你讲道理。如果他们两个都是药引,那我的验证方法就失效了。你说是不是?”
“反正你要杀死他们两个,是不是?”长发女孩冷冷地反问道。
药贼少年没有回答。
“哥哥,你答应过我不滥杀无辜的,原来都是骗我的吗?”长发女孩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药贼少年犹豫不决。
“如果你对我说的话不算数,那我从此没有你这个哥哥。”一滴泪水从她眼角爬出,顺着脸颊滚到下巴,滴落下去。
“妹妹,你别哭啊。哥哥说话当然算数!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嘛!要不这样吧,我把他们两人都带到仙爷那里去,让仙爷判断他们是不是药引,好不好?仙爷见识广,肯定不会看走眼。到时候妹妹你再求仙爷放过无辜的人,仙爷那么疼你,必定会听你的。那时候就算我不想放人,也不敢违背仙爷的意思。你说是不是?”药贼少年的态度软了下来,甚至带着央求的口吻。
马染尘不知道“仙爷”是谁,但可以肯定这个“仙爷”是药贼里非常有威望的人物,并且特别宠爱这位长发女孩。正是缘于“仙爷”的宠爱,这个桀骜的少年才会一再在她面前退让。
长发女孩想了想,似乎想不到更好的办法,于是点头道:“好吧。就听你的。到时候我要仙爷放过不相干的人,你可别再叽叽歪歪。”
“给我十张嘴我也不敢哪。”药贼少年见她答应,欣喜不已。他将手一挥,一阵像石灰粉的白色粉末撒在马染尘和药引姑娘的脸上。
马染尘还没明白这是干什么就再次晕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的时候,他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只听到有人在说话。
“仙爷,菜单我给您拿来了,今晚想吃什么菜呀?”一个娇滴滴的声音说道,仿佛青楼老鸨迎客一般。
“三天前抓来的姓范的那个人怎么样?”一个苍老嘶哑的声音说道。那声音仿佛带着刺尖儿,让听了的人像被扎了一样难受。
“好饭不怕晚。仙爷,那个范还没有好呢,抓来的时候赶早了些,养他的暗药师还差几味药没有配呢。再有两天把剩下的药喂了,才是上佳的补药。现在吃倒是吃得,就是可惜了。”
马染尘听得汗毛直立。
“那……他女儿怎么样?”仙爷的声音问道。
“哎呦,这个饭也还没好。”
“怎么这个饭也不能吃,那个饭也不能吃?”
“他女儿确实长得好看,在我们劫来之前,暗药师也早把药给她下完了。她哪儿都好,可就是一双脚臭得很。我吩咐小的们天天用葛根煎了水给她泡脚。等她的脚好了,下锅不影响味道了,仙爷再点这道菜也不迟嘛。”
“那我吃啥?”
“仙爷哎,可真赶巧了,小梵刚好捉了两个新人来,一男一女。要不,先给您打打牙祭?”
 
马染尘记得小时候有一次过生日,母亲要杀鸡给他吃。母亲站在鸡笼旁边询问父亲:“你说杀哪只鸡比较好?”父亲心不在焉:“母鸡比较补,杀那只母**。”母亲反对道:“不行。母鸡还可以生蛋,染尘喜欢吃鸡蛋羹,杀了就没鸡蛋了。”父亲便道:“那就杀那只被人打断了腿的公鸡。”母亲又反对道:“不行。那公鸡就是因为被不知哪个**打断了腿,伤痛在身,这几天都瘦得不成样子了。肉少骨头多。要吃也得等它伤好了,肉长起来了再吃。”
那时的马染尘并不关心生日是不是能吃到鸡肉喝到鸡汤。他觉得母亲站在鸡笼旁边讨论杀哪只鸡很不妥。他担心鸡笼里的鸡听懂母亲的话。他担心鸡听懂之后惶恐不安却又无处可逃,只能在鸡笼里等着挨一刀。
而此时,他感觉自己就是鸡笼里的鸡。那个“仙爷”是主人。他马染尘活了这么多年,仅仅是为了等着成为“仙爷”桌上的一盘菜。
仙爷哈哈大笑,笑里透着冷意,让马染尘忍不住打寒战。
笑完之后,仙爷说道:“小梵那孩子我还不清楚?她能抓人回来?嗨,都怪我平时太宠溺她了!她不知道江湖险恶,人心似毒!我此生最不爱吃的就是人心了,它比装粪的大肠还要脏!我让她跟着小飞出去见见世面,就是让她识得人心!”
那娇滴滴的声音立即逢迎道:“仙爷对小梵教导有方!小梵他日必成大器!”
仙爷道:“成什么大器?过好安生日子就可以了!你把小梵叫来,我问问她这次出外有什么心得没有。”
马染尘这才明白长发女孩名叫小梵,药贼少年名叫小飞。他听到蹬蹬蹬的脚步声,心想应该是那娇滴滴的女人要去唤小梵来。
“仙爷!我捉了这两人来不是给您吃的!是让您放走其中一个!”
马染尘听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是长发女孩小梵的。刚才的脚步声也是她的。不是娇滴滴的女人去叫她,而是她主动跑来了。
紧接着“咚”的一声响,马染尘眼前忽然一亮。
那光线太强,马染尘想抬手去挡眼睛,但是双手被捆住了,动不得。他急忙闭上了眼,然后微微睁开一条缝。
他终于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了。自己是被装在了一个木箱子里。
他猜测药贼少年为了不引起人注意,把他装进了箱子,然后运到仙爷这里来的。
“仙爷,您见识多广,火眼金睛。您看看这个人是不是药引。”小梵大声嚷道,一点儿尊敬的意思都没有。
娇滴滴的声音响起:“小梵呀,仙爷是你长辈,说话要注意点儿。”
仙爷“啧”了一声,说道:“小梵是个小娃娃,你跟她计较什么?”
小梵像是没有听到他们俩的对话,大大咧咧道:“我说要放掉不是药引的那个人,小飞哥哥偏不听。这个男的都承认自己是药引了,小飞哥哥也用吸血雀验证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的,非得把两个人都抓来,说让仙爷您看看。他其实就想两个都杀掉!仙爷,如果您跟小飞哥哥一样不讲道理,小梵就不认你了!”
娇滴滴的声音变了样儿,呵斥道:“你以为你是谁哪!敢跟仙爷说这种话!”
马染尘已经猜测出仙爷在药贼中的地位,觉得小梵这样说话确实没有分寸。
接着,马染尘听到响亮的“啪”的一声,心想是小梵惹怒了仙爷,挨了仙爷一记耳光。
然后马染尘听到仙爷厉声道:“说了别跟娃娃计较!让你不长记性!”
原来这一耳光打在娇滴滴的女人脸上。
 
送药
湘江是长沙的母亲河,过昭山而进入长沙城,经三汊矶又转向西北,至乔口而出望城区,再过岳阳入洞庭,流经长沙市境约二十五公里。
因此,长沙城被分为两半,一边叫河东,一边叫河西。河东比河西要繁荣太多,重要的集市学校机关都集中在河东,河西则显得偏僻荒凉。
自然而然,达官贵人的公馆基本都在河东。但有一人例外。
掌管一省米盐的戴胜却住在河西,远离喧嚣。
一辆轿车来到戴胜公馆前面。
开车的是军人,副座上坐着一位有些书生气的年轻人。这年轻人左顾右盼,有些惶恐,有些犹豫。他的怀里抱着一个皮箱子。
轿车停下。
军人侧头看了年轻人一眼,笑道:“这里便是了,请下车吧。戴先生应该会留你吃晚饭,我七点钟来接你。”然后他看了一下手上的表。来的路上他跟这个年轻人讲了他参战的往事,特意提到这块表是他在东北战场上从日本兵的尸体上卸下来的。
开车到这里花了将近两个小时,路上需要说说话来打发时间。
但是一路上都是这位军人在说,这位书生气的年轻人一言不发。
“不要害怕。仙爷怎么说的,你怎么做就行了。”军人拍了拍年轻人的肩膀。
年轻人下了车。
军人启动轿车,扬长而去,车屁股后面起了一串灰尘。
年轻人被灰尘呛了一口,咳嗽不断。
对面公馆里走出来一个穿黑色丝绸长袍的人,管家模样。他见了年轻人,又望了一眼远去的轿车,便问道:“您可是湘雅医院的马唤之马先生?”
马染尘点点头。
那人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道:“戴先生已经恭候多时了,里面请。”
马染尘提着皮箱子往公馆大门走。
走到门口,一位身着西装的守门人拦住了他,毫不客气地说道:“把箱子打开!”他身后还有两个身着西装的人。
马染尘将皮箱打开。
那人见里面都是西医药水和剪刀纱布之类的东西,点点头,让他进去。
进门之后,里面依然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跟仙爷的住所类似。但仙爷的内卫配的是步枪,这戴胜家里的人配的是手枪。手枪虽然没有步枪那么气派,但是手枪比步枪的价格要高多了。在那些军阀的部队里,只有当了官的才能佩戴一支手枪。
可这戴胜家里的内卫人人腰间一个牛皮枪套,枪套里一支不知是正宗的还是仿造的毛瑟手枪。即使是国内仿造的也价值不菲。
穿长袍的人领着他上了楼,走过一段走廊,来到一扇门前。他恭恭敬敬地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进来。”
那人推门而入,将马染尘领进房间。
房间里豪华得令人炫目。一张很大的床上躺着一位面色难看的姑娘,年龄在二十左右。姑娘的床边坐着一个神情复杂的人,这人看起来三十出头。
马染尘心想,这个人应该是那姑娘的哥哥。
这么一想,他顿时头皮发麻。
刚才明明有个沙哑的声音让他们进来,那声音应该是一位老人发出来的。可是这个房间里并没有老人。
 
这位就是马唤之马先生。”穿长袍的人说完,便出去了,顺手关上了门。
“你好,我是戴胜。”床边的男人站了起来,发出沙哑的声音。
“你好,久仰大名。”马染尘含腰道。原来声音是他发出的,这让马染尘感到惊讶。
“虚名而已,麻烦您看看我女儿的情况,给她开点药。”戴胜说道。
马染尘又一惊。这个看起来三十出头的戴胜怎么会有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儿?
戴胜似乎看透了马染尘的心思,微笑回答道:“马先生莫要奇怪,她叫洋洋,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只是看起来比较年轻而已,其实已经五十多岁了。”
“哦。”马染尘点点头。
即使马染尘不懂医学,他也能看出这位姑娘病得很严重。她脸上晦涩,两眼无光,嘴唇泛乌,眼圈发黑。
“是不是嘴里觉得苦?”马染尘按照仙爷交代的询问道。
“嗯。”洋洋虚弱地发出一声。她的眼睛仿佛是烈风的烛火,随时都会熄灭。
“是不是觉得手心凉?”马染尘接着问道。
“嗯。”她怏怏的,懒得多说一个字。
马染尘打开皮箱,拿出听诊器,假装检查了一会儿,然后问戴胜:“她是突然生病的,还是以前就有过?”
戴胜道:“她自小体弱多病,这样已经不是一年半载了。我换过许多医生,没有一个能治好她。”
“原来这样。”
“哦,不对!有过两三个医生差点治好了她,就差那么一点点!”戴胜忽然说道。
“差那么一点点?那戴先生为什么不让那几个医生将您的女儿彻底治好呢?”马染尘问道。
戴胜无奈地摇了摇头,惋惜地说道:“可惜那两三个医生虽然医术高明,但是都对我女儿心怀不轨。”
“心怀不轨?”
“是啊。你听说过暗药师没有?”戴胜突然话锋一转,眼睛盯着马染尘的眼睛,气势逼人。
马染尘一慌,急忙说道:“没……”
戴胜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马染尘的脑袋急速运转。自己已经慌了,明显是知道暗药师的,如果不知道,不会这么慌乱。倘若慌乱了还否认听说过暗药师,那么戴胜必定会怀疑他。一旦漏了馅儿,自己就走不出这守卫森严的戴胜公馆了。而还在仙爷那里的令人流口水的姑娘也会变成盘中的一道菜。
“没见过,但是听说过。听说……他们吃人?”马染尘转口说道。
戴胜收起笑容,说道:“是啊。那几个医术高明的医生,只想把我女儿炼成药,结果被我发现。所以我把他们都杀了。其中一个是昨天死在我枪口下的。”
来戴胜公馆之前,仙爷告诉马染尘,他们盯上的一个暗药师刚刚身份暴露,被戴胜枪杀。由于这个暗药师只差一味药就能将戴胜的女儿炼成上佳的药了,仙爷决定让新的暗药师接着给戴胜的女儿开药,完成暗药师的最后一步。一旦最后一味药被她喝下,仙爷便会将戴胜的女儿劫走。
马染尘问仙爷为何不先将戴胜的女儿劫来,再喂最后一味药。
仙爷说,若是先劫来,戴胜的女儿肯定会抗拒,不会喝药。哪怕是强行灌下,她必定吐出一些。药的量就不好把握了。这是其一。第二,人喝下药后,也要两到三天才能起效。戴胜不是一般人,他眼线很多,神通广大,说不定很快就能找到她女儿的下落。仙爷不想冒这个险。第三,他是药贼,不是暗药师,药贼是不会亲自去下药的,他们只从暗药师那里劫取。用他的话来说,“羊吃草,狼吃羊”,狼是不会亲自去吃草的。
“戴先生不会是多心了吧?暗药师只是传闻而已。哪怕是真的,您又是怎么知道那些医生就是暗药师呢?”马染尘问道。
他心想,这世间的医生有千千万万,可以服用的药也千千万万。这戴胜如何从中分辨哪些人是暗药师,哪些药是别有用心的呢?
戴胜咧嘴一笑,低声道:“因为我以前就是暗药师……”
 
继续
 
马染尘顿时后脊背一阵凉意。这戴胜的声音听起来跟老人一样,脸上却容光焕发,说不定就是因为什么邪术。
他在史书上看过一个传说,春秋时郑穆公有一女儿名叫夏姬。夏姬会采补术和永保处女之身的内视法。这些方法可以使人容颜不改,青春永驻。不论岁月怎么流逝,她都照样美丽窈窕,妩媚动人。凡是与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都当她是处女。只是,但凡与她发生过关系的男人都不长寿,原因是她的采阳补阴青春不老术损伤了男人,使他们体衰而亡。可尽管如此,一些男人仍贪恋她的美色和不同一般的妙处,纷纷与她往来,因而发生多起争风吃醋杀人的事件。夏姬一生与陈灵公等三个国君有不正当关系,故被人称做“三代王后”;她先后嫁了七次,又被称为“七为夫人”;有九个记录在册的男人死于她的采补之术,因此又被称为“九为寡妇”。
他还听曾经在宫里服侍的老太监说,当年慈禧为了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弄了很多怪招——以人奶洗手沐浴,并喝人奶。她下令招募哺乳期的妇女入宫,先让御医检查,选择血气旺身体好的,然后每天给她们吃大鱼大肉,然后取她们的奶为己所用。为了健康慈禧还不让妇女们吃盐。有的妇女受不了这种折磨而自杀了。
不论是夏姬还是慈禧,用到的都不是药物,而是活生生的人。正因如此,马染尘不由自主地猜测这位戴先生是因为曾经以人为食才能保住青春。
马染尘迅速整理思绪,使自己镇定如常,回道:“戴先生别说笑了!”
戴胜哈哈大笑。
马染尘耐心等他笑完,然后说道:“戴先生,您的女儿身体积弱,需要长期疗养服药才行。我今天来得匆忙,就先给她输点液吧。输液之后她若感觉稍微好了些,便麻烦您送她到我医院来住院一段时间,继续治疗。”
这些话都是仙爷事先交代的。仙爷说了,戴胜必定不会让他给洋洋输液,但这话不能少了。
戴胜果然立即警惕起来,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他问道:“输液?输什么液?”
“通过静脉输入一些营养液而已,补充人体所需的能量。”马染尘依照仙爷的指示有条不紊地回答。
戴胜松了一口气,说道:“我还以为你要给她用什么特殊的药呢。”
“其他治疗药物,要等洋洋到了医院之后,我与几位权威专家商讨才能使用。戴先生若是信不过我的医术,可以转交我院其他医生来治疗。不过我相信,开出来的药和治疗的流程跟我一模一样。”马染尘假装不太高兴的样子。
戴胜笑道:“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并没有不相信马先生的意思,不然我也不会请你来了!但是啊,我或许有成见,我更喜欢中医。打针输液动手术,我觉得会伤害人的皮囊,污染人的血液。中医呢,不管是外敷还是内服,都是调动身体机能来治愈疾病,恢复阴阳平衡。”
马染尘假装迷惑不已,看了看床上病怏怏甚至连声音都发不出的洋洋,转头问戴胜道:“戴先生,我不明白。您知道我是从美国学医留洋回来的,自然熟悉擅长的是西医。就算您不知道我的擅长,那总该知道我们湘雅医院是由美国耶鲁大学雅礼协会创建的西医医院,用的都是西方治疗方式。”
戴胜双手往下压,示意马染尘冷静。
“我知道,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戴胜早就调查过马先生的背景,背景不干净的人,我是不会让他来给我女儿看病的。”
“您既然知道,那为什么不去中医院请中医大夫,而要来找我呢?”这下马染尘是真的迷惑了。虽然仙爷早就跟他说过即将发生的一切,但他还是云里雾里。他理解戴胜这样城府颇深的人行事诡秘,但眼前发生的一切已经超出常人的想象了。
戴胜见马染尘一脸茫然,反而表现得更加高兴。
这时,床上的洋洋咳嗽了一声。戴胜急忙回到床边,用毛巾给她擦拭嘴角,小心翼翼地,仿佛是擦拭一个非常珍贵的瓷器。
马染尘发现戴胜擦拭洋洋的嘴角时眼睛里表露出的是喜悦,不是怜惜。
这让马染尘更加费解。
擦拭完,戴胜将手巾搁置一边,然后走回马染尘身边,思考片刻,然后说道:“我想……与其给她输液,还不如给她吃点万丈须。马先生,你觉得呢?”
“万丈须?是不是叫铁皮枫斗?”马染尘一愣。
仙爷告诉马染尘,戴胜是不会让一个西医给他女儿治病的,因为戴胜不相信西医。仙爷嘱咐道,如果戴胜不让他以西医方式治疗他女儿,便推荐他试试中医,倘若戴胜问他如何用中医治疗,只需告诉他,日常煎些红糖生姜水,待好些了再进些补药。而在煎红糖生姜水时,偷偷放铁皮枫斗进去,趁戴胜不注意时喂下。
铁皮枫斗连续服用三日,将他的女儿炼制成药的计划便算大功告成。
马染尘完全不明白当下的状况了。
戴胜这不是自己带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吗?
戴胜的回答出乎马染尘的意料,也出乎了仙爷的意料。
面对这意料之外的状况,马染尘一时之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莫非……戴胜已经看出我来这里的目的?他已经知道我要给他女儿下药?并且已经知道要下的药就是铁皮枫斗?莫非仙爷那边就有戴胜安插的眼线?
在来长沙之前,他就听说过这样的传闻——长沙城最有实力的不是长沙保安司令,而是管米盐的戴胜,因为戴胜跟军统的特务头子戴笠据说是一家人。
马染尘暗暗叫苦,若是自己的目的都已经被戴胜知晓,那就完了。不但自己走不出这戴胜公馆,那药引姑娘也被拖累,再也走不出仙爷的官邸了。
来这里之前,仙爷向他承诺了,倘若他能帮仙爷将最后一味药的程序完成,他和那个令人流口水的姑娘都会得到他的保护。不但药贼不再会惦记他们,其他人也不能对他们造成威胁。
想起药引姑娘,他立即将心头的消极想法赶走。
现在还没到穷途末路的时候!
“我认为不应该给她服用铁皮枫斗。铁皮枫斗是大补的药,但她身体虚弱,基础不好,急于大补反而会伤害她的身体。”马染尘心想,他既然给我铺下路,不如将计就计,我就偏偏不按他的路走。
“哦?”戴胜冷笑。那冷笑中透出凛冽的杀意。
马染尘也努力挤出一丝笑意。
“马先生刚才说自己是美国留学的,学的都是西方医学,怎么突然对中医药如此熟悉?”戴胜冷冷问道。
这老狐狸的话里到处是陷阱。马染尘若是同意使用铁皮枫斗,便会暴露此行的目的;若是不同意使用铁皮枫斗,便会与西医相悖,暴露身份。
马染尘从容回答道:“原来戴先生还是信不过我啊,我虽然是科班西医出生,但长沙城里有位开中药铺的好友,因此我对这些个价格贵昂的补药还是知道的。再说了,像戴先生这种相信中医的人太多,有些病人来我院治病之前服用过不少中药,每次我接待病人,都要询问他们以前用过什么中药,防止药性冲突。所以,我对中医药有些了解。”
戴胜皱了皱眉,上来拍了一下马染尘的肩膀,宽慰道:“哈哈哈哈,我就随便一问,马先生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一点,放松一点!我又不吃人!”
马染尘哪里敢松懈半分,但仍只好顺着他的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哈哈哈,戴先生不是说自己曾是暗药师吗?暗药师可是要吃人的!我能不怕?”
他故意说自己不敢说的,还当做笑话来说。他认为这样可以让戴胜打消一些顾虑。
戴胜大笑,笑得浑身颤抖。
“马先生是幽默之人。我听说美国人聊天都很幽默,今天见了马先生才相信。”戴胜说道。
“美国算是我的半个故乡,我还是正宗的中国人。”马染尘道。
“对,对,对。马先生,我看今天时间不早了,我家厨师已经把饭菜备好了,我们不如先吃饭吧。”
不等马染尘回答,他对着房门方向喊道:“小陈,准备开饭喽!”
那穿黑色丝绸长袍的人将门打开,恭恭敬敬道:“戴先生,饭菜已在桌上,再不吃就要凉了。”
马染尘心中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知道,戴胜这关就算过去了。
可是,戴胜显然特别在意铁皮枫斗,熬药的时候必定会监督,那仙爷叫他藏在身上的铁皮枫斗就派不上用场了。
 
到了餐厅,马染尘见大圆桌上摆了二十多道菜,奢华至极。可二十多道菜,道道里面有辣椒,不是红辣椒就是绿辣椒,不是圆辣椒就是尖辣椒,有斩成碎片的,有剁成圈儿的,有切成条儿的,还有完整煎成虎皮的。
马染尘虽然能吃辣爱吃辣,但从来没见过这么贪吃辣的。
“戴先生该是湖南人里面最爱吃辣的了!”马染尘望着一桌的湘菜,说道。
戴胜搓着手笑道:“先生此言差矣。我戴胜虽爱湘菜,但不是湖南人。”
“先生是哪里人?”
“我是浙江江山县人。”他说道。
众人皆知,特务头子戴笠就是浙江省衢州府江山县人。马染尘听他这么说,觉得外面关于他与戴笠的关系的说法不是空穴来风。
“浙江人似乎不太能吃辣?”马染尘说道。
圆桌旁有八把椅子,桌上又那么多菜,马染尘以为还有其他客人或者戴胜的家人要来入座,便站在椅子后面等着。
戴胜先在主座坐了下来,说道:“外面人都说我心狠手辣,就算我不吃湘菜,也已经是嗜辣如命了吧?”
“哈哈哈哈……”马染尘没想到这戴胜还挺会自嘲。
戴胜也笑了。
“马先生,请坐。美国人请人在家里吃饭会说什么来着?请你把这里当做家一样。是吧?”
“从字面上说,就是这个意思。”马染尘心中一惊,没想到这个时候戴胜还在借机考验他试探他。幸亏他懂一点外国***常用语。
马染尘这才知道,原来整桌的菜就他们两个人吃。
由于连年战乱,长沙的物资供应其实已经捉襟见肘。他那个开药铺的朋友算是有些资产了,一家三口每餐不过两菜一汤。平民百姓家能有一碗菜都是不易,早就有“一颗豆豉一口饭”的说法了,即吃一颗豆豉就要咽下一口饭,其窘迫程度可见一斑。
这戴胜一个人一餐便要二十多道菜,在好的年景里也是过于浪费,何况是在这物资短缺的时候!
马染尘落座,刚刚拿起筷子。
戴胜打了一个响指。七八个配枪的人走了进来,在戴胜身后分两侧站住,其派头比码头黑帮还要嚣张。
马染尘又紧张起来。
戴胜伸手示意道:“吃,吃,吃。”
见了这阵势,马染尘哪里还敢动筷子?
戴胜笑眯眯道:“吃嘛。咱们边吃边聊。我向来认为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在饭桌上解决的。如果不能,那就用枪来解决。”
马染尘强作镇定,心中暗想,难道我哪里露馅儿了?又或者其实他早就看穿了我的意图,只是不想在他女儿面前杀掉我,要在这餐厅里杀人?
这些配枪的人显然不是保护他们的头领安心吃饭而已。
马染尘感觉到手心里全是汗。这戴胜真是让人琢磨不透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难怪军政的人见到军统的人就会忌惮三分,因为他们统统是狐狸变的。
“戴爷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马染尘说道。
“不不不,”戴胜摆摆手,“我没有吩咐,我是想求你办件事。”
“什么事?”
“希望你通过这次诊断开个方子,就说西药治不好我女儿,必须用救命仙草,也就是万丈须。你若不同意,这就是你的上路饭。”
 
马染尘注意到,戴胜身后的人已经将手放在腰间了,随时准备掏枪,请他吃“花生米”。
“既然戴爷您决定了要给您女儿服用救命仙草,又何必请我来呢?又或者,您何必花大价钱请我,随便请一郎中就可以了。”马染尘知道,如果自己真的是湘雅医院的马唤之先生,要请他亲自来到这清冷偏远的河西,那费用可就高了。
戴胜嘴角一丝诡异的笑,说道:“我最明白我女儿需要的是什么药。可是无论中医还是西医的医生,都开得药不对症。我请马先生你来,只是为了让外人知道我戴某从未放弃过我女儿。万一我女儿在服用救命仙草之后有个闪失,别人也不会怀疑是我戴某用了什么手段,而是即使在鼎鼎大名的马唤之先生治疗下依然无法挽救。”
戴胜的谎言并非严丝密缝。马染尘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莫非戴胜自己要将她女儿炼制成药?
唯有这样的答案,才能解释戴胜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自己就是暗药师,所以但凡有暗药师想将他女儿炼成药,他都能看出来,并且将暗药师杀掉。杀掉被发现的暗药师,并不是为了保护他女儿,而是为了自己炼的药不落于他人之手。
他这次请马唤之先生来,并且要求马唤之先生用救命仙草万丈须来治疗她女儿,是为了掩人耳目。
一旦万丈须服下,他女儿炼药的最后一步完成。届时,他以湘雅医院名医也束手无策的名义为女儿举行葬礼。然后偷梁换柱,以其他尸体替换女儿——从军统牢狱里找一具女尸对他来说易如反掌。
最后,在许多人为这位父亲耗尽心血挽救女儿而不得的感动下,这位父亲却将他女儿熬成药吃掉了。
何其完美的计划!
但马染尘不明白,虎毒尚且不食子,这戴胜怎么忍心向他女儿下手?
倘若真是这样,解释只有一个——洋洋并不是他女儿,或者说,洋洋并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马染尘不由自主地想起老父亲曾经讲过的范大财主家的往事。范大小姐亦是常年卧病,才被熬药的小伙子以爱情之名骗走。
这公馆里的洋洋气息奄奄,却被戴胜以亲情之名挟持。
躲藏在情感外衣之下的真实目的最难被发现。
难怪仙爷都不知道戴胜就是暗药师!
即使他机关算尽,也难免有遗漏疏忽之处。因为他怕暴露,换的医生太多,所以不能对每个医生都了如指掌。不然他不会相信马染尘是马唤之先生。不过,这也缘于他对西医比较陌生,故而对西医医生比较陌生。
也正因为他认为中西医不通,他才在最后一步的紧要关头请西医医生来家里。但他不知道,马染尘本就是带着救命仙草来的。
要不是这样,马染尘也绝对想不到他的真实目的是要对洋洋下手,而不是救她。
猜透了戴胜的意图,马染尘忽然轻松了许多。
“戴爷既然想自己的女儿用救命仙草,那用就是了。戴爷对自己的疗法有信心,我又有什么道理不成全?”马染尘提起筷子,拨开层层辣椒,挑了一块鱼头肉放进嘴里。
“够香。够辣!”马染尘赞道。
他决定救下这个像桌上的鱼肉一样任人下口的洋洋。
 
这一下可把马染尘问住了。
好在戴胜听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句话后也心惊肉跳,慌乱之中没有注意到马染尘的表情变化。
马染尘迅速变换表情,再次摆出迷魂阵,悠悠地将问题抛回给戴胜:“你说呢?”
马染尘的脑子迅速运转。倘若我假装是螳螂,便是跟他一样的暗药师了。可是我自己并未真正做过暗药师,没有给人故意下过药。在这一方面,我是远远不及他熟悉暗药师的。既然是在别人非常熟悉而自己非常陌生的领域里,那么自己稍有不慎便会露出马脚,让他辨出我是李逵还是李鬼。
倘若我假装是黄雀,便是跟药引姑娘一伙的白药师了,也可以说自己是仙爷一样的药贼。白药师和药贼都是暗药师身后的黄雀,不过前者是救人的黄雀,后者是抢人的黄雀罢了。可是我只是纸糊的假黄雀,一捅就破。戴胜是久经沙场的老狐狸,兜兜转转之下,很可能识破我的诡计。
想来想去,马染尘想不出到底是装螳螂好,还是装黄雀好。刚才一时情急说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话来,却没有想好后路。
戴胜站了起来,愤怒地看着马染尘,牙齿咬得咕咕作响。
从戴胜的眼神里,马染尘能看出他也在猜测桌对面的人是黄雀还是螳螂。
最终,戴胜没有接马染尘抛回来的问题,转而说道:“无论如何,这是她母亲欠我的。有欠就要还。我只是取回属于我的东西而已。”
“养人为药,是夺人身体,取人性命,跟偷,跟抢没有什么区别。”马染尘愤愤道。他抑制不住这些暗药师和药贼的厌恶。
他很快意识到这样容易露出破绽,又转换柔和的语气继续说道:“你我没有两样,都是偷,是抢,你又为何说是‘取回’呢?”
他将之前普通人对暗药师的残忍表示的愤慨转化为同行对同行的说辞表示的不满。
表示的愤慨不一样,但语气一样。
这样,戴胜听前面那句话也就觉得自然而不突兀。
若是没有后面那句话,戴胜必定怀疑马染尘的身份。暗药师和药贼不可能对此愤慨,白药师早已见怪不怪。
“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可以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我回我的湘雅,你炼你的药。”马染尘故意将自己摆在可以选择的位置,尽量给戴胜造成他是有备而来的错觉,让戴胜不敢轻易杀人灭口。另外,马染尘已经知道,这些暗药师和药贼以及白药师都有其他身份掩饰,如仙爷是军人,戴胜是高官。药引姑娘平日里肯定也是有其他身份的,或是学堂教师,或是医院护士,抑或是平常人家的闺女。
他心想,这行当用药是最重要的,医院里应该也有这样的人。于是,他故意露个假的破绽,说“我回我的湘雅”,假装自己平时是以医生为幌子的。
对于“马唤之”这个身份,他猜测戴胜已经不太相信了,但戴胜应该还不会怀疑他不是医院的人。
戴胜缓缓走到刚才自己坐的椅子后面,双手扶住椅子的靠背,低下头略作思忖,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马染尘,说道:“不管你走的是白道还是黑道,不管你是螳螂还是黄雀,你也算是同一条道上的人,我就不妨告诉你,我为什么是‘取回’。”
马染尘将身子稍斜,翘起二郎腿,点了点头。话都已经这么说了,气势上也不能输于他。
戴胜将眼眯成一条缝,似乎要将马染尘看透。他说道:“你可曾听说过二十多年前长沙城首富范大财主的千金跟人私奔的事?”
“轰动一时,人人相传。我当然知道。”马染尘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那你可知道,当年让范大小姐私奔的人是我?”戴胜的脸上露出一个凄惨的笑。
马染尘惊得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将身边的筷子打落在地。
 
“长沙城的人大多知道范大小姐被人做成了药,一年后由她炼成的药渣寄回了范家。但是没有几个人知道为什么一年之后她的药渣才被我寄回来。”
“为……为什么……”马染尘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一年之后那个暗药师才给范家寄来练完药的药渣,现在被他问起,这才觉得中间隔了一年好像是有些蹊跷。毕竟活人不像是物品,要藏一年不太容易,时间越长,难免出现纰漏被人发现。
“那是因为那时候范大小姐已经有了身孕。”戴胜说道。
马染尘更加惊讶。莫非这范大小姐还在家里养病的时候就跟那个熬药的小伙子好上了?莫非私奔是确有其事?
可是,倘若他们真的两情相悦又珠胎暗结,那为何小伙子还是要将心上人炼成药渣?
“怀的是洋洋?”马染尘问道。
戴胜笑了笑,点了点头。
马染尘顿时仿佛心被谁揪住了,扯得生疼。且不说虎毒不食子,就是古代有实在饿得没有办法了的人,也因为不忍心亲手杀死自己的子女,而选择“易子而食”。这戴胜不但将心爱的人炼成药,还要将他们的骨肉也炼成药!心肠狠到这个程度,实属罕见!看来这人炼药炼得六亲不认了!
“如果不是她,我又怎么会说她本该就是我的呢?”戴胜说道。
马染尘连连摇头。这人居然可以无耻到说出这样的话来!
“二十多年前,你也认为范大小姐本该就是你的吧?”马染尘说完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他耸肩道:“当然!在爱恋之中的人,大概都会觉得对方属于自己的吧?我也是这样!那时候,我才入门不久,我还是个年轻小伙子!我的师父让我去范家给范大小姐熬药,告诉我什么时候熬什么药,让我把她炼成一味千年难得的好药。可是我渐渐忘记自己的目的了,慢慢地喜欢上了范大小姐。”
马染尘脑海里浮现一位千金小姐病怏怏地卧病在床,一个地位卑微的小伙子蹲在旁边往火炉里扇风的情景。火炉上面是一个常见的熬药的瓦罐。小伙子是刚入门的暗药师,还不太会熬药,火炉里的烟冒出来,呛得他咳嗽连连。本来因病折磨而郁郁寡欢的千金小姐见他被烟呛到,忍不住地笑。小伙子见小姐笑了,也开怀地笑起来。
恋爱中的人应该是这样子吧?马染尘心想。
这是多么美妙的情景!可是谁曾想这个小伙子是冲着千金小姐的躯壳炼药来的?谁能想到最后这位温柔娴静的大小姐被这个看起来什么都不懂的小伙子吃掉了?
“那时候我很纠结。”戴胜拧起眉头,“我想停止给她熬药,我知道我熬出来的每一味药都是将她一步一步往绝路上推。可是我不能停止给她熬药,因为如果我师父知道我喜欢上了她,就会杀掉我,再换另一个人来给她熬药。”
“我真的很纠结,很为难!你相信吗?”戴胜挥舞着双手说道。
“我相信。”马染尘点头。所有人在踏出残忍的第一步之前都有过犹豫。世上所有的坚强,都是柔软的心上磨出的茧。残忍亦是如此吧?
他想知道,既然戴胜曾经如此爱范大小姐,为何最后还是要吃掉她。
 
戴胜见马染尘毫不犹豫地说出“我相信”三个字,眼神里流露出些许难得的感激之情。
马染尘看到了他眼睛里的变化,心想这个人也不是没有柔情过。
“我在这样的纠结中度日如年,左右为难。到了我师父跟我说要配最后一味药的时候,我发现我下不了手了。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她。没有她的话,我活着都没有了意义。既然活着都觉得无趣了,我还做什么暗药师?”
或许是“我相信”这三个字的原因,戴胜说得越来越动情。
“于是,师父把最后一味药交给我的那个夜晚,我第一次违背了师父的意愿,没有给范大小姐熬药。我跟范大小姐说有人要害她,劝她跟我离开这个地方。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不给她配药,我师父必定会害死我,我师父也不会甘心接受功败垂成的结果。”戴胜痛苦地说道。他的双手紧紧抓住椅子的靠背,似乎要将椅子撕成碎片。
马染尘心想,现在如果洋洋的最后一味药不服用,那也是功败垂成。二十多年前他的师父不甘心接受,二十多年后的他又岂能接受?
二十多年前的他是否曾经想过,终有一天他会变成当初自己抗拒讨厌的那个人?
“你告诉她有人要把她制成药?”马染尘问道。
戴胜苦笑道:“没有。我怎么可能告诉她,就是天天守护在她身边的我给她喂下了一味接一味的药?她父亲家大业大,她家里有很多长工短工,有长期住她家里干活儿的,有偶尔来住几天干几天活儿的。我除了偶尔回师父家住两天,或者回家住两天,其余时候都陪着她。哪怕不需要熬药喂药的时候,我也陪着她,逗她开心。”
马染尘点点头。
“如果我告诉她了,她就不会跟我离开长沙城。”
马染尘心中念道,当然,也就不会被你吃掉。
“所以我说是别人要害她。她很惊慌。她不想死。她问我该怎么办。我有点惊讶。平日里她总是很消极,常常说这样拖着病还不如死了痛快。我以为她会说,死了就死了吧。我还打算多劝劝她。没想到不用我劝,她就说她不能死,早死没有关系,晚死也没有关系,但是不能这时候死。”
马染尘对范大小姐的话不太理解。
“我问她,你怎么说这样的话?她只是摇头哭泣,不回答我。当时我急得很,那天晚上不逃走,我和她就都走不了了。所以她不肯回答我就没问了。我叫她跟我逃走。她答应了。在她点头的那一刻,我幸福极了。我那时候就忍不住想象跟她浪迹天涯的景象。我可以利用这么多年从师父那里学来的医术,将她的病一点一点地治好。我甚至想象我跟她有了孩子之后的生活。虽然我会一辈子躲避师父的追查,会隐居偏僻的地方,会过苦日子,但是我会特别幸福。”
马染尘的脑海里却浮现出自己和药引姑娘的景象。
我现在也想救药引姑娘,那以后我是不是也会忍不住将药引姑娘吃掉?这个想法突然在他脑子里闪现,吓了他自己一跳。
戴胜奉了他师父的意思给范大小姐熬药,我是受了仙爷的指示来这里送最后一味药。这情景也是如此巧合!
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我会不会成为他的一个镜像?马染尘忽然有些害怕了。
 
即使如此,戴胜依然迅速恢复平静,缓缓说道:“你既是为着钱财来的,你去偷便是。我不防着你。不过,这吸血雀是怎么回事?”
原来这吸血雀不是戴胜养的,而是小飞带来的。
小飞微笑道:“你既然认得吸血雀,就必定是我们同道中人了!我今天来不是为了钱财,而是为了这个人。”他指着马染尘。
戴胜道:“这个人与你何干?”
“他确实不是黄雀,也不是螳螂,而是蝉!你说与我相干不相干?”
“蝉?”戴胜大为惊讶。
就连马染尘都惊讶了。他只想到了装作黄雀或者螳螂,却没有想过装作蝉。在此之前,他孤身进入戴胜公馆,没有人配合,若是装作蝉,那根本没人信。但此话从小飞嘴里说出来就不一样了。
“对。”小飞说道,“我们早就怀疑你是暗药师,已经盯上你好久了,但是一直没有机会验证。这次难得你又要换医生,我们终于找到机会偷梁换柱,让他假装成湘雅医院的马唤之医生来到这里。”
马染尘顿时对小飞的临机应变佩服不已。他这一招实在太妙了!倘若他表明药贼的身份,不但戴胜会因为恐惧他抢走洋洋而拼个鱼死网破不说,马染尘的计划也会宣告失败。在这戴胜公馆里,小飞或许可以来去自如,但马染尘绝对不可能全身而退。此时他却改口说马染尘是蝉,那么他自己自然而然就是黄雀了。蝉和黄雀都是白药师,不仅让戴胜觉得小飞非得带走马染尘不可,还不让他认为小飞和马染尘是冲着即将成药的洋洋而来。
“你既然是白药师,为何要养吸血雀?只有暗药师和药贼养吸血雀!”戴胜没那么容易上当。
小飞一抬臂,吊灯上的吸血雀就飞了下来,落在他的手臂上。小飞从腰间掏出一把小刀。
戴胜迅速从身后掏出一把手枪,出手速度比小飞还要快。他将黑洞洞的枪口对着小飞。
小飞神情自若地用小刀在虎口处划了一下,血冒了出来。
吸血雀立即一嘴扎在冒血的地方,将血吸干,并嘬饮不止。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相信戴老是明白这个道理的。我养吸血雀,吸的是自己的血,为的是了解暗药师和药贼。”小飞将吸血雀赶开,将虎口含在自己的嘴里吸。这样可以消毒。
吸血雀飞回吊灯上。
小飞放下手,用舌头舔了舔嘴边剩余的血。他的舌头和牙齿一片殷红,如吸血鬼一般。
戴胜放松了一些,将枪放了下来,说道:“我明白。暗药师和药贼是不会让吸血雀吸自己的血的,这会让他们平时的积累外泄。吸血雀也不敢吸他们的血,它们知道主人忌讳这个,吸了就会死。”
这话马染尘听得有些迷茫。他亲眼看见小飞驱使吸血雀杀死了刀疤脸和断指男,也知道小飞是仙爷的人。小飞显然就是药贼。可这当了数十年暗药师的戴胜又说暗药师和药贼不会让吸血雀吸自己的血!
虽然他以前并不知道吸血雀的这些规矩,但戴胜说得在理,暗药师和药贼炼人为药就是为了夺取人的精元血气,他们又怎会让吸血雀从他们这里吸走分毫?
小飞和戴胜,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
 
虽然心中疑虑重重,但他不能说不能问,只能将所有的问题咽进肚子里。
“你既然是白药师,又发现了我,我也不能让你们轻易离开这里。”戴胜说道,但他的态度显然柔和了许多,多了商量的余地。
马染尘心里明白,在戴胜看来,只要来者不是冲着洋洋来的,一切就都有回旋的余地,哪怕他是暗药师。他隐藏得这么深这么久,本就是为了避免被白药师发现,他可不会为了要杀一个伪装成湘雅医院医生的人而让自己暴露。何况这个白药师还是人人相传的只为钱财的“柜中盐老鼠”。
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对戴胜来说就不是问题。但是对他这种人来说面子也很重要,所以在气势上还要占据上位。
小飞给他让了一个台阶下,问道:“要从你这公馆里出去,确实得扒掉一层皮。”
马染尘没想到小飞小小年纪,说话也是滴水不漏。他说“扒掉一层皮”的意思是自己想出去还是出得去的,戴胜拦不住,但因为带了一个人,所以没那么方便而已。为了方便一点,他可以跟戴胜谈谈条件,并不是因为自己被戴胜把控,不得已而屈服。
完全屈服不是小飞的性格。
戴胜意会到了小飞的意思,勉强挤出一丝笑,点点头,依然口气不输于人,说道:“你知道进来容易出去难就好。我现在已经暴露了,倘若以后有第四个人知道我的秘密,那就会有第五个,第六个……”
马染尘知道,就算他此时赌咒发誓不说出去,戴胜也不会相信的。
“但你身为保护民众的白药师,竟然还行盗窃之事……”戴胜看向小飞,目光犀利,“那么……我想唯一的解释就是……你是地下工作者,在为什么人筹集大规模的资金吧!”
听了戴胜的话,马染尘顿时恍然大悟!
在遇到刀疤脸和断指男之前,马染尘就看到长沙城里到处抓潜伏的地下党,有人夜里听到梅溪湖那边有整齐的枪声,据说是当局枪毙了许多地下党。据说这些地下党个个身怀绝技,有的负责策反军阀,有的负责筹集资金。
可是,马染尘转念一想,小飞既然跟的是仙爷这种吃人的人,又怎么可能是地下党?那些被枪毙的地下党,个个都宣称是舍家为国,拯救苍生,怎么会是吃人的人?
如果小飞不是地下党,他偷那些钱财又是为了什么?
马染尘越想越乱,如坠入云里雾里。
小飞冷冷一笑,说道:“戴先生是明白人,话就不要说得太明白了。一个人要保守另一个人的秘密是很难的,除非他也有秘密被别人掌握。如今我知道你的秘密,你知道我的秘密,就算是用秘密交换秘密。若是有人来找你麻烦,你可以把我的秘密公之于众。若是有人来找我麻烦,我也可以公开你的秘密。你看如何?”
戴胜以颇为欣赏的目光看着面前瘦弱的年轻人,笑道:“小小年纪就有这般智慧,真是难得!”
小飞拱手道:“过奖!过奖!戴先生若是没有意见,我这就带他走了!”
戴胜点点头。
小飞走到马染尘身边,说道:“我们走吧。”
趁着小飞视线转移,戴胜突然将枪口重新抬起,对准小飞扣动了扳机。
“砰”的一声,小飞的肩膀被击中。
吸血雀见主人受伤,立即从吊灯上飞下来,用针嘴朝戴胜的嘴扎去。
戴胜没想到吸血雀会护主,“啊”地大叫一声,手枪掉落在地上。
外面的人听到枪声,立即冲了进来,一个一个将枪口对着面部狰狞的小飞和惊慌失措的马染尘。
吸血雀扑腾翅膀,到处乱飞,羽毛在空中散落。
戴胜捂住被扎了的手大喊:“给我把他们两个抓起来!还有那只鸟儿!”
马染尘气愤地问道:“你不是答应放我们走了吗?”
戴胜冷笑道:“兵不厌诈!我不答应你们,怎么能抓住你们?这个柜中盐老鼠是通缉犯,抓住你们是我的应尽之责!”
他身后的手下听到“柜中盐老鼠”几个字,顿时个个都慌乱起来。显然他们都知道柜中盐老鼠是什么角色。
“你就不怕我们公开你是暗药师的秘密吗?”马染尘发抖地问道。
“暗药师?什么暗药师?这世上哪有什么暗药师?谁相信你们的话?”戴胜在手下面前说话也谨慎得很。
此时小飞疼得脸色煞白,哪还有抵挡的力气?马染尘更是没有办法逃脱了。
小飞痛苦而虚弱地说道:“你这个老狐狸!”
戴胜回头看了一眼他的手下们,怒喝道:“还看着干什么!给我把他们俩绑起来!他们胆敢反抗,就地击毙!”
戴胜环顾四周,又问道:“那只鸟儿呢?那只鸟儿呢?你们怎么连个鸟儿都抓不住?”
地上有黑色发亮的羽毛,但是不见吸血雀的影子。
“刚……刚刚还在的。”一人惊慌地回答道。
戴胜气愤道:“**!****!”
这时,一个声音在门口响起。
“咕咕咕,咕咕咕……”
马染尘朝门口方向看去,那只吸血雀栖息在刚刚打开的门上。它的两只黑眼珠凶悍地盯着伤害主人的这群人,似乎秃鹫盯着一块腐肉。
戴胜指了其中两个人,一挥手:“你们两个,给我把它抓起来!”
那两人冲到门口,刚要伸手去捉,吸血雀忽然飞起,主动朝他们两人冲来。
它的身后忽然多了许多长相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影子。许许多多的吸血雀从门口涌了进来,仿佛这扇门是一股黑水的闸口。黑水从闸口涌了进来,要将这房间淹没。
“咕咕咕咕咕咕……”
吸血雀嘈杂的声音让人的心仿佛被它的爪子挠了一般难受。
那两人吓了一跳,急忙举起枪朝黑乎乎的雀群“啪啪”地射击。
两三只吸血雀应声掉落。可是更多的吸血雀涌入进来,势不可挡。
其他人哪里还顾得上小飞和马染尘?他们纷纷举枪射击吸血雀。一时枪声大作。
吸血雀纷纷落地。
 
但他们很快就被“黑水”淹没。其情形跟马染尘在荒庙里看到的没有什么差别。或许是吸血雀受到了枪声的惊吓,它们在攻击人的时候有些慌乱,没有上次那么顺利。那些人没有迅速变成僵尸,他们一边开枪一边胡乱踢打落在头上脸上身上的吸血雀。
他们的抗争没有太多作用。
一眨眼工夫,吸血雀又从进来的地方飞了出去。地上留下了七八具尸体。浓浓的血腥味儿让马染尘脑袋昏眩。
小飞推着马染尘的后背,说道:“走!快走!”
“完了!我们杀人了!”马染尘惊慌失措。
“他既然跟军统有关系,那想杀他的人多得是,谁知道是谁做的?”小飞咬着牙说道。他的额头上滚下豆大的汗珠。
马染尘迈开发软的步子朝门口走。经过那些尸体的时候,他都不敢往血肉模糊的地方看。
小飞走到了门口,忽然回头一看,惊恐道:“少了一个尸体!”
“什么?”马染尘也一惊。他看都没看尸体,自然不知道少没少。
“戴胜没在这里面!”小飞说道。
马染尘强忍住不适朝那些尸体看去,可是尸体不但血肉模糊,衣服也被撕咬得不成样子,根本看不清谁是谁了。
“他是暗药师,早就防备我们了。”小飞自言自语道,“不管这么多了,我们先走。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马染尘要往进来的方向走,被小飞拉住。
“不能走那里。”小飞带着他走向另一个房间。房间的窗户开着,窗帘被风吹动。小飞拉开窗帘,指着一根往下排水的管道说道:“从这里下去,直接往山里走。那里有接应我们的人。”
这房间在二楼。只要不直接跳下去,就不会摔伤。公馆后面是一片树林,确实是藏身的好地方。
小飞先跳到窗口,然后抱着水管滑了下去。
马染尘心想,如果不是肩膀受了伤,他是可以像上次那样轻盈地跳下去的。
见小飞落了地,马染尘也学着他的样子滑了下去。
此时已经夜色朦胧,他们两人急急忙忙往树林里奔去……
树林里果然有接应的人。他们见小飞受了伤,非常吃惊,但也不多问就搀扶着他往小路上走,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大路,路边停了一辆黑色轿车。
他们将小飞扶上车,叫马染尘坐在后座上。
轿车启动,离戴胜公馆越来越远……
马染尘看着外面黑森森的树木往后倒退,心里五味陈杂。他觉得这世间有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情在发生,就像一潭看似平静的水,底下其实激流暗涌。就拿这几天的见闻来说,他等于是从水外的世界忽然一跤摔在了水下的世界里。暗药师药贼白药师这种从未听说过的人,如今活生生地出现在他的眼前,不由分说地闯入他的生活。
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已经扮演了一回药引的角色。并且他能判断出来,只要自己扮演了一回,就再也回不去原来的生活了。因为这些人平时都深深地隐藏在世界各个角落,他们是不可能让一个知道他们秘密的人活着离开的,除非那个人就是他们其中一员。
从此之后,他就不再是原来的马染尘了。
回到了仙爷的住处,马染尘见了小梵便问:“她怎么样了?”
小梵却不搭理他,径直走向小飞,在小飞面前停下,看了看他还在流血不止的肩膀,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计划失败了?”
小飞挤出一丝笑意,说道:“是不是如你意了?”
“哪里的话?我们可是同一条船上的人,怎么会盼着你失败呢?”她依旧用冷漠的口吻说道。
“你还在生我的气,怪我没有放掉他和那个女人?”小飞一下就说到了她的心里。
但她不承认,说道:“我有这么小气吗?”
搀扶小飞的人忍不住说道:“大小姐,飞哥还在流血,您能不能待会儿再跟他说话?”
小梵鄙夷道:“你们飞哥不知道吸了多少人的血,也该流一点出来啦。”然后她故意在小飞受伤的肩膀上拍了拍,嘱咐道:“快去把子弹取出来吧!”
小飞被她这么一拍,顿时疼得嘴里嘶嘶地吸气。
搀扶的人得了她的允许,急忙架着小飞往里面走。
小梵终于报了一气之仇,露出得意的笑,然后走回到马染尘这边,对着马染尘的脸看了又看,像是研究一个有了年代的古董一般。
马染尘不由自主地将脑袋往后缩,莫名其妙地问道:“怎么了?我有什么好看的?还是脸上沾了血?”他急忙摸了摸自己的脸,生怕刚才吸血雀攻击戴胜公馆里的人时溅了血在他身上。
“哈哈哈,你怕什么?我是想看看你的表情,你一回来就问那个姑娘,之前又抢先承认自己是药引,难道你们是情侣?这么说来,你们两个都是药引不成?”
马染尘虽然很感激小梵,但是还不敢将真相告诉她。不过刚才被她这么一说,他心里居然还是慌乱了一阵,脸上也感觉热乎乎的。好像他和药引姑娘真是情侣,被她说破了一样。
“哪……哪里……是我牵连了她进来,我要把她安全地带出去。我是担心你们……担心仙爷趁我不在把她害了。”马染尘说道。
“真不是?”小梵又问道。
马染尘把脑袋摇得拨浪鼓一般,说道:“真不是。”
小梵收回了目光,撇嘴道:“我也担心他们说话不算数,所以帮你看着她呢。只要我在这里,谁都不许进她的房间。”
“她醒了?”马染尘问道。
“嗯。我把事情经过差不多都告诉她了。她还挺为你担心的,说你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怕你再也回不来了。我说……她在这里担心你,你在外面担心她,两个人还说不是那关系?”小梵皱起眉。
“在遇到你们的那个晚上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她。”马染尘说道。
“好吧。我带你去见她。你能不能把她安全带离这里,我不知道。但是我要告诉你,你是不可能走了。相信仙爷已经告诉你戴先生是什么人了,你们成功了还好,失败了的话,你只要在长沙街上露脸,就会被发现,就可能被抓起来。”
马染尘心想,无论今晚是什么结果,我都是不可能离开了。
他想起小梵已经见过药引姑娘了,便一边跟着她走,一边故意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说,这姑娘是不是长得有些特别?”
小梵边走边回答:“特别?”
“是啊。我觉得……她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马染尘说道。他想试探一下,为什么自己和刀疤脸断指男看到她都会勾起要吃的欲望,而这里的药贼似乎没有发现这么明显的特征。
 
小梵回头看了马染尘一眼,惊讶道:“是吗?”
马染尘心想,如果说得太明显,她也会怀疑他不是药引,而那个引人流口水的姑娘才是药引。
“偶尔会这么觉得。”马染尘耸耸肩,假装不经意说道。
小梵转回头去,继续带着他往前走。
“你不知道吗?我们做药贼的,已经没有什么人能在气味上和嗅觉上以及视觉上的诱惑我们了。”小梵有些失落地说道。
马染尘大为意外,问道:“是吗?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我们要耐心等待。我们在发现一个暗药师正在暗暗给一个人喂药的时候,就要抑制自己,告诉自己要耐心等待,哪怕是一等就等上十年或者更久。我们必须等到暗药师即将成功或者已经成功的时候,在千钧一发之际抢夺过来。”
马染尘点点头。暗药师就已经需要足够的耐心了,比如戴胜要给范大小姐喂很多年的药,又把洋洋养了十多年。这必须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忍耐心。而药贼守在暗药师身后,需要更多的忍耐。就像一头狼发现了可口美味的羊羔,却不能立即下口饮毛茹血,而要一直等待,等待到这只羊羔长大成羊。
“实际上我们抢夺过来之后,已经完全对目标没有了什么欲望。我们有的药贼甚至抢夺过来之后直接交易出去,他不想要了。他宁可跟别的药贼或者暗药师交易,吃别人那里得来的目标。”
马染尘想起了戴胜说他自己跟别的暗药师不一样的话。原来这行当里还真有这样的人。
很多事情也是这样,一开始非常期待得到,可是一直得不到或者因为其他原因不能取得,只能一直忍耐一直等待。如果这过程的时间持续得太久太久,这种期待就会被消磨掉蚕食掉。等到最后终于得到的那一天,或许只是消除了一个心结,而不会有太多的欣喜和欲望了。
这甚至会成为一个心魔。哪怕已经失去了获得的快乐,他也要夺来,哪怕付出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夺来之后,他却不珍惜,弃之如敝履。
后来马染尘发现,很多爱情亦是如此。
小梵突然站住了,回过头来认真地盯着马染尘,说道:“所以啊,只要你不说她看起来很好吃,这里的人就不知道她看起来很好吃;只要你坚持说自己是药引,他们就会相信你是药引。因为……这里对人药最为执着的人,其实不知道谁是不是人药。”
说完,她自嘲一般地笑了笑。
“药贼是认不出已经被制成药了的人吗?”马染尘十分诧异。
这就像食肉的狼认不出羊来。
她一本正经地点头,说道:“是啊。”
马染尘心想,难怪他们不打开箱子看一看药引姑娘,辨别一下到底谁是真正的药引。
刚才小梵的话也说得很明白了。聪明如斯的她已经在他的话里听出了端倪,知道了那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药引。但是她一语双关地暗示他只要这样坚持下去,不说出来,仙爷他们是不会知道真相的。
“那……那药贼怎么找到被制成药的人呢?”马染尘问道。
小梵学他耸耸肩,说道:“药贼只要盯准暗药师就行了。”
马染尘暗自发笑,笑自己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没有想到。药贼未必需要认得被制成药的人,只要认得出制药的暗药师就行了。这就像顺藤摸瓜,只要抓住了暗药师这个藤,顺着暗药师自然就能找到瓜了。
小梵带他走到一个房门前停住,敲了敲门,然后侧身靠墙,让马染尘一个人单独面对那扇门。
里面的人听到敲门声,警觉地问道:“谁?”
“是我。”小梵答道。
房门打开了。
药引姑娘发现站在门口的不是小梵,而是那个在大殿里盯着她看得流口水的人。
此时小梵已经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你……你回来啦?”药引姑娘激动地看着他。他们还不是很熟,但已经是生死之交。既熟悉,又陌生。
说完,药引姑娘的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水。她的嘴唇在抖动。
马染尘听了这句话,就像是听到家人等待他归来一样亲切。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他们没有为难你吧?”药引姑娘上上下下地看了他一番,似乎这样就能看出那些人是不是为难过他。在眨眼的时候,泪水挂在了睫毛上,仿佛是清晨绿草上的夜露,让人爱怜得很。
“没有。”马染尘说道。
他又闻到了她身上的药香。上次觉得古怪,这次觉得是那么的熟悉,竟然还带着一点儿安全感,仿佛是睡觉时闻到被子独有的气味。
“那你还好吗?”药引姑娘又问道。
马染尘突然听她说出这话,感觉他们两人是久别重逢的故人一般。
“好……好啊。”马染尘不知道除了这样回答还能怎样回答。其实他觉得一点儿也不好。他不像成为仙爷队伍里的一员,不想成为吃人的人,不想成为吃人的人的帮凶。但他更不想让面前的药引姑娘难受。
“我很好。”马染尘补充道。
“真的。”他又补充道。
两人沉默无言。
周围一片安静。
许久,药引姑娘说道:“你看看我,我都忘记让你进来了。快进来吧。小梵姑娘跟我说了,除了她和你之外,不要让其他人进来。”
就在这时,一个人走了过来,在门口说道:“马先生,仙爷有请。”
马染尘一愣,莫非仙爷已经知道计划失败,要找我去算账了?
“仙爷找他有什么事?”药引姑娘急忙问道。她也担心仙爷对他不利。
那人看出他们的担忧,微笑道:“不用担心。仙爷是请马先生参加庆功宴而已,吃喝一顿就回来。”
药引姑娘不信,说道:“那仙爷怎么没有请我呢?”
那人微笑如故,彬彬有礼回答道:“马先生早就是我们道上的人,现如今又成了我们的人,当然只请马先生,没有请姑娘您。再说了,也不是仙爷不请您,仙爷是照顾到您啊。仙爷摆的庆功宴吃的可不是饭,是想肉。姑娘您不是道上的人,吃想肉吃得习惯吗?”
“请我吃人肉?”马染尘浑身一凉,胆战心惊。
 
马染尘偷瞥了对面的小梵一眼,只见她若无其事地切了一块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是西餐厅里的一位优雅食客。
他心想,即使小梵这样心地善良的人,在仙爷这里也得习惯吃想肉,自己若是不吃,又如何能在这里生存下去?是不是会看到药引姑娘后难以自制,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不迁就仙爷,可能两人连今夜都过不去。
这样一想,他便硬生生将那片肉放入嘴里,逼着自己一口一口咀嚼。
以前他从未吃过想肉,但是听到许多关于想肉味道的说法。有的说人肉比其他动物的肉要美味得多,尤其是年轻女人的肉,不然就不会有“不羡羊”这种说法。有的说人肉腥且酸,不分男女老少。其味道像没有成熟的石榴。有古书上说,佛祖降服了鬼子母,给与石榴食之,以代人肉,因鬼子母吃人肉,而石榴味酸甜似人肉。
可是他口里的肉并没有好到“不羡羊”的程度,也没有腥味和酸味。这跟平时吃的肉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仙爷见他吃了肉,显然放心了许多。他举起红酒杯来,邀大家一起举杯庆祝。
几杯红酒下肚之后,气氛变得轻松许多了。人们纷纷离开自己的座位,来到仙爷面前敬酒。有些人也给其他人敬酒。还有一些人给马染尘敬酒。在他们看来,马染尘是仙爷面前的红人,他们应该抓紧机会亲近亲近。
马染尘只好跟他们一个一个地寒暄,说些不痛不痒的话。
过了一会儿,小梵走了过来。她一袭红裙,身姿妙曼,完全不是他认识的那个大大咧咧,不受约束的大小姐。
“欢迎加入我们。”小梵举杯跟他轻轻碰了一下,客套地说道。
马染尘无奈地笑笑。
“味道还符合口味吗?”小梵不免又露出淘气的一面。
马染尘道:“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小梵笑了笑,凑近他的耳边说道:“你应该趁着这个机会,让仙爷把那姑娘派给你。不然待会儿仙爷喝多了,说不定把她派给小飞或者别人了。”
“派给我?”马染尘惊讶道。
小梵点点头。
“还可能派给其他人?”
小梵又点点头。
“仙爷不是答应放过我们了吗?”马染尘愤愤道。
小梵道:“小声点儿。他是答应了不杀掉你和那姑娘,派给别人又不是杀掉。你不知道,在他们看来,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同伙,一种是物件。那姑娘虽然可以不杀,但是属于他的东西,他可以送人。”
“这这这怎么可以?她是人啊!是自由的!怎么能说送就送?”马染尘着急道。
小梵抿了一口红酒,说道:“你还是不懂道上的规矩。在你看来,人就是人。但是你想过没有,这世界上,我们人都把所有的东西分为你的我的他的,不是私人的,那就大家都可以拿。我们有没有想过它们是不是自由的?它们是不是愿意?你杀掉一头牛或者一只鸡的时候,有没有问过它们愿不愿意?你把金鱼放进鱼缸里,把狗用链条锁起来,有没有问过它们愿不愿意?”
马染尘一时语塞。
“在他们眼里,其他的人就跟那些东西没有区别。”小梵晃了晃手中的红酒。
 
马染尘没有想到这一层,听小梵这么一说,顿时慌了。
“那我找仙爷要,仙爷就会给吗?”马染尘没有什么底气。自己是刚刚加入的新人,况且从戴胜那里没有完成既定的计划,反而让小飞挨了一枪,他想不到仙爷会因为什么而将药引姑娘“赏赐”给他。
小梵斜眼看了看马染尘着急的样子,笑道:“你是不是隐瞒了你们是情侣的真相?你看把你急得!说不是我都不相信。”
马染尘摇头道:“你别开玩笑了。我是认真的。”
小梵微微一笑,说道:“我刚才都说得很明白了。在你看来,她是很重要的一个人。在仙爷看来,那姑娘不过就是一个物件而已。既然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送谁不是送个人情?而你得到的却不是一个物件那么简单,你不会对仙爷感恩戴德吗?至少仙爷看来是这样。”
这时一个陌生人走了过来,要跟马染尘碰杯。
“祝贺你!”那人说道。
马染尘点点头,小嘬了一口。
“还望以后多多关照!”那人又说道。
“不敢。”马染尘客气道。
那人走后,小梵说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这里的人都知道你即将是仙爷身边的红人,仙爷将会重用你。”
“为什么?”马染尘问道。
“因为他们认为你是药引,认为你对白药师非常熟悉,仙爷以后不依赖你依赖谁?所以,仙爷也需要一个机会给你施与恩惠,让你专心给他办事。人抬人成伟人,僧捧僧出高僧。仙爷刚才说得不错,他是大家抬起来的。他也需要人来抬他,所以小恩小惠不会舍不得。尤其是现在。”小梵给他分析得头头是道。
马染尘觉得她说得有道理,又问道:“那我什么时候找他要为好?”
小梵道:“当然是越早越好。万一他现在跟人喝酒的时候,一下子脑袋发热,把那姑娘送给别人了,你总不能要仙爷收回来,再送给你吧?很多事情啊,就是时间问题,早一点,晚一点,就成为有可能和不可能。”
马染尘急忙看了一下仙爷那边。那里有好几个人正跟仙爷聊得欢。他真害怕仙爷忽然兴致一来,将药引姑娘像礼物一样送给其中一个。
小梵看出了马染尘的急躁和担心,举了一下酒杯,说道:“去吧。”
马染尘拿起酒瓶,给自己的酒杯里加满了酒,然后走到仙爷身边。
仙爷还在跟人聊,没有注意到马染尘站在一旁。
马染尘觉得他随时可能说出将药引姑娘送人的话。于是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酒杯对着仙爷朗声说道:“仙爷,我敬您一杯酒!”
仙爷侧头一看,还未说话,马染尘就已经仰头将满满一杯红酒灌下了肚。
仙爷讶异道:“这孩子怎么这么爽快?”说完,他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
其他人应声附和,跟着他笑。
“染尘寸功未立,但还有一事相求。望仙爷成全!”马染尘觉得脑袋有些晕乎。
“哦?什么事?”仙爷问道。他没有喝酒。
“望仙爷将与我一同捉来的女子赏赐与我。”马染尘借酒壮胆。
“哦?”仙爷眉头一皱。
马染尘心里咯噔一下。
“你说你跟她毫无关系,你又是白药师,不吃人肉,为什么还要她?”仙爷问道。
马染尘回道:“难道仙爷吃人太多,已经忘记了人除了可以吃之外,还有情感存在吗?我与她萍水相逢,却相依为命,还请仙爷成全。日后我必当结草衔环来报答您!”
仙爷听了,哈哈大笑,举起酒杯来,对着马染尘说道:“你若是能对我尽忠尽力,区区一个女子算什么?将来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讨要,仙爷我能给的都给你!”
马染尘学着小梵的话说道:“仙爷这话可就说错了。对于仙爷您来说,区区一个人算不了什么,但是对我来说,那太重要了。仙爷的大恩大德,我会铭记在心!”为了让仙爷同意,他不得不低下头来。
仙爷仰头大笑。
小梵走了过来,对众人说道:“就是!一两个人对仙爷来说算不得什么,何况又不是暗药师炼成了药的人!你是我们新人,仙爷自然会施与恩惠。大家说是不是?”
众人见大小姐都这么说了,纷纷附和说是。
仙爷埋怨地看了小梵一眼,随即又发出爽朗而干燥的笑声。
“当然!当然!”他已经骑虎难下。
马染尘赶紧拱手道:“多谢仙爷!”
仙爷来回踱了两步,说道:“虽然是大家抬举我,我才有今天的位置,但是,我也得赏罚分明才能服众。对不对?”
众人看出仙爷还有其他想法,纷纷说是。
马染尘不知道仙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你是新人,寸功未立。但是我可以先赏,然后让你立功。你看这样是否可以?”仙爷说道。
只要能让药引姑娘免于被仙爷随便送人,他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全听仙爷吩咐!”马染尘忐忑道。他不知道仙爷会叫他做什么样的事情。去寻找暗药师?去劫人药?
“好!”仙爷终于喝了一口酒,“前不久我们中有一人跟丢了一个暗药师,那个暗药师喂药的方法独特,自成一派,被喂成药的人也是难得一见的好药材。可惜的是,那个暗药师可能发觉被人盯住了,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们打通各种关系,又掘地三尺,都没能找到那个暗药师。你若能找到这个突然消失的暗药师,并且把药劫回来,就算立了大功,那姑娘便仍然归你。若是……你没能成功,我便将那姑娘收回,赏与其他有功之人。”
马染尘心里没有一点儿底。他刚刚知道有暗药师这回事,哪里就能办得这样重要且困难的事情?
小梵在旁着急道:“仙爷,他刚加入,根基尚浅,这么艰难的任务交给小飞都很难完成,他如何能完成?您若舍不得将那姑娘赏与他,直说便是了,何必这样为难他?”
霞姑为仙爷辩解道:“小梵,胳膊肘要往里拐,你怎么往外拐呢?仙爷既然这么决定,自然有他的考虑。”
仙爷点点头,说道:“这件任务交给小飞还真不能完成,但交给染尘说不定能完成。”
马染尘不知道有什么事情是小飞不能完成而他能完成的。他问道:“为什么?”
仙爷道:“就因为你刚才说的话。我们入行已久,看到人便如看到食物,并无感情。用外面人的话来说,我们已经没有人性了。而你人性尚存,也是重感情的人。那个消失的暗药师与其他暗药师不同,她对目标不但喂之以药,还施之以情,美其名曰‘情药’。现在药的线索已断,唯有循着情的线索寻找,或许有希望再次发现她。”
 
“情药?”马染尘问道。
“是的。”
“药还分有情的药无情的药不成?”
仙爷笑道:“情本身就是药的一种。有什么好奇怪的?药能使人中毒生病,也能解毒治病。同样的,情能使人中毒生病,也能解毒治病。”
“什么病是由情而生的?又有什么病能用情来当解药?”马染尘听得不是很明白。
“比如说相思病。由情而生,唯情可解。”仙爷答道。
“由情而生,唯情可解……”马染尘听得晕晕乎乎,不知道是自己不懂,还是酒劲使然。
“它厉害的地方不仅如此,它还不可见,不可说,救人或杀人于无形之间。用药的话,相对容易被外人发觉;用情的话,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若说想肉让人想了又想,产生依赖,则情让人无法自拔,甚至自甘毁灭。”仙爷说道。
听者纷纷点头,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看来他们都认可情即是药且高于药的说法。
仙爷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凑到马染尘的耳边,说道:“你……不会是被那姑娘下了情药吧?不然为何愿意如此舍身救她?”
马染尘打了一个寒战。
仙爷继而哈哈大笑,再次举杯邀酒,说道:“玩笑话而已,你既是药引,那么必定善于诱惑别人,又怎么会被人诱惑呢?”
仙爷你这句话说错了。我并不是什么药引,那姑娘才是。马染尘心中对仙爷说道。
“来吧,希望你这次马到成功!我先干了!”仙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霞姑忙给马染尘添酒。
马染尘也一口气喝干了。
接下来,更多人纷纷上前要敬给他敬酒。果然如小梵所说,这里的人都已经将他看作仙爷面前的大红人了。尤其是刚才仙爷那番话,加上小梵有意照顾,眼明的人都能看出来,因此他们更加愿意巴结一下他。
马染尘来者不拒,喝了一杯又一杯。
第二天醒过来的时候,马染尘发现自己睡在药引姑娘的房间,而药引姑娘坐在一张椅子上,身子趴在床沿上睡着了。
马染尘轻手轻脚地从被窝里钻了出来,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
看了看桌上的摆钟,时间还早。
他走到衣架旁,取了自己的外衣披上,然后走出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他就看到小飞站在走廊上朝他笑了笑。
“酒量不错嘛,一战成名哪!”小飞口气带些戏谑的意味。
“我也是没有办法。”马染尘无奈道。
“没有办法?仙爷把他最看重的任务都交给你了,你应该是个很有办法的人才是。”小飞说道。
马染尘明白了。小飞心中不服,因为仙爷将那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交给了自己而没有交给他。也有可能是小飞觉得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才这么早来到这里等他出来。
说到底,小飞还是他的救命恩人。要不是他及时出现,自己早成戴胜的瓮中之鳖了。因此,他不想得罪小飞,何况做为一个新人,要完成那个任务,极可能需要小飞出手相助才行。
“我是没办法才答应仙爷的。”马染尘摊手说道。
“不管你有没有办法,你给我听好了,我是不会让你完成这个任务的。”说完,小飞扬长而去。
马染尘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小飞刚走,小梵便从拐角里走了出来。
“不用担心。他不帮你,我会帮你。”小梵说道。她刚才隐藏在拐角里,听到了小飞跟他说话。
“你为什么帮我?”马染尘问道。
“因为是我向仙爷建议的。”小梵说道。
马染尘摇头道:“不,你只建议我向仙爷要人,没有建议我接这个任务。”他知道,小飞不帮他是有原因的,小梵要帮他也必定事出有因。
小梵嘴角一斜,说道:“你昨晚没喝多嘛。”
“你的建议在我喝多之前说的。”
小梵皱皱眉头:“看来不坦白一些,你也不会配合我了。那我实话实说吧,我想弄清楚他到底还有什么身份。仅此而已。”
“他……他不就是你们的人吗?”马染尘感觉到有些不对。
小梵纠正道:“应该说,他是我们的人……吗?”
马染尘无奈点头。他想起在戴胜公馆时,小飞召唤吸血雀吸了自己的血,借以证明他不是药贼,而老奸巨猾的戴胜显然相信了。可在仙爷这里,他又是药贼里举足轻重的人物,几乎重要的药贼任务都由他来完成。在这一点上,马染尘早就心存疑虑。
“你也已经发现什么了吧?”小梵见他点头,立即追问道。
可是在马染尘看来,小飞若真是药贼,他就不用偏袒了;他若不是药贼,他就不应该轻易暴露他的身份。
莫非小飞也是像我一样被迫在这里生存的?马染尘心想。如果是这样,我们两人应该惺惺相惜互相照应才是。
唇亡齿寒,物伤其类。马染尘决定暂时帮小飞隐瞒。
“没有。你觉得他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马染尘问道。
小梵看了一眼小飞刚才消失的方向,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慢呼出,幽幽地说道:“我只是有这样的直觉。”
“仙爷说的暗药师不见了的事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马染尘急忙把话题转移开。他也确实想知道这个任务的具体情况。
小梵将目光转了过来,眼皮一垂,叹气道:“仙爷把这个任务交给你,也确实太为难你了。这个任务已经搁置将近一年,这一年里,许多人为了在仙爷面前展示自己,其实偷偷在追查那个暗药师的下落。小飞也做了不少调查。可是至今没有一个人找到那个暗药师的蛛丝马迹。”
“那个暗药师有什么特殊背景吗?”马染尘心想,连戴胜这种有深厚背景,又以亲生父女为幌子的暗药师都能找出来,这个凭空消失的暗药师应该更加神通广大才是。
小梵摇头道:“怪就怪在这里,那个暗药师似乎没有任何特殊之处。”
“那个暗药师是个女的吧?”马染尘问道。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的?”小梵好奇地问道。
马染尘耸耸肩:“我的直觉。”
他想起昨晚仙爷附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你……不会是被那姑娘下了情药吧?不然为何愿意如此舍身救她?
小梵点头道:“对。她是个女人。被她制成药的正是她的丈夫。”
“丈夫?她把她丈夫制成药?”他问道。刚刚见到父亲要把女儿制成药,现在又听到妻子要把丈夫制成药。
不过他瞬间理解了。世间人多要在情感的掩盖下做一些自私自利的事情。
“是的。我们的人发现她的时候,也是就快要炼成了。这个女人手法独特,她不用现成的药,却总用一些生活中常见的食材来配制成药。她利用食材的相生相克来配制成她需要的药,因此极难发现。我们的人有一次偶然机会在他们家吃饭,结果发现桌上有三样菜,一样是团鱼,一样是苋菜,一样是空心菜。那女人将团鱼和苋菜往她丈夫碗里夹。我们的人知道,这样吃是有毒的,虽然不会立即致命,但是相当于慢性毒药。他以为女人不知道,却看见女人吃了团鱼和苋菜之后立即吃空心菜,最后还喝空心菜的汁儿。空心菜的汁儿刚好是这两样菜配合的解药。因此,她不会中毒。”
马染尘听得毛骨悚然、
“我们的人回来汇报之后,仙爷叫他再去看看。他再次去吃饭,发现鲫鱼汤里放了少量甘草。鲫鱼和甘草会产生另外一种毒性。这种毒性唯有麻油可解。果不其然,这女人吃完饭之后,偷偷喝了一些麻油。”
“她是不是特别恨她丈夫,所以想以这种方式让他在不知不觉中死亡?”马染尘问道。
小梵摇摇头。“除此之外,她还有很多其他手段,利用花生、糖果等食物配置成其他的药,有条不紊地让她丈夫吃下。每一步都是跟暗药师炼药的方法紧密相关的。倘若她只是要毒死她丈夫,我们也就不会插手了。”
“那仙爷说的情药又是怎么回事?”
“为了让丈夫乖乖地按照她做的一切来吃,她当然需要用真情去打动他,让他完全信任自己 。另外,吃过那些食物之后,人的喜怒哀乐对药的疗效也有促进作用。因此,她要掌握她丈夫的情绪。”小梵说道。
“这也太可怕了!那你们是怎么失去线索的呢?”
“说来要怪就怪仙爷。仙爷让那人去了第二次,结果就被那暗药师发觉了。暗药师是何等小心的人?稍有感觉不对就会隐藏起来,躲开药贼和白药师。她很快就跟她丈夫一起消失了。仙爷不知花了多少精力,想了多少办法,都没能再找到她。她就像人间蒸发了,没有留一点痕迹。”
马染尘犯愁了。一个人间蒸发的人,要从何找起?
“她以前住在新开铺那边。”小梵说道。
“新开铺那边?”马染尘那个开药铺的朋友就住在新开铺,药店也在那里。
“怎么了?你熟悉?”
马染尘点头道:“我刚来长沙城,就住在那里的一个朋友家里。”
 
“哦,是这样啊。那里的每一个人我们都问过,没有人知道那个女人去了哪里。平时她跟街坊邻居不怎么来往。暗药师都这样。”小梵说道。
马染尘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任务要怎样才能完成?
“不过不要灰心丧气。上天会眷顾好人的。”小梵安慰道。
马染尘确实觉得上天已经够眷顾他了。被刀疤脸和断指男抓走的时候,他以为自己要被扔进沸腾的鼎里煮熟了吃掉,结果小飞和小梵半路拦截。小飞要杀人灭口的时候,陌不相识的小梵居然不让。来到仙爷这里之后,他以为自己要被仙爷像家禽一样宰掉,没想到小梵再次出手相救。谁料才离狼窝,又入虎口,假装湘雅医生的他被戴胜识破,又差点没了小命。谁料原本要置他于死地的小飞出现了,把他从戴胜公馆带了出来。
他觉得他把这一生的好运气都用尽了。
更何况他觉得自己不再有资格当好人。吃过人的人能是好人吗?
“我不是好人。”他有些丧气地说道。
小梵眉毛一挑,问道:“怎么这么说呢?我救下你,就是因为觉得你是个好人,敢于担当。要是你一开始就畏畏缩缩,或者说那位姑娘是药引,我就不会救你了。”
“我是吃过人肉的人,怎么能算是好人?”
“听起来好像有些道理。那你觉得我是好人还是坏人?”小梵问道,目光炯炯。
“你当然是好人。”马染尘说道。
“你看,我跟你一样吃过人肉,从某种程度上说……我吃得比你要多。如果你是坏人的话,我岂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了?”
“不。你跟他们不一样。坏人里面也有好人。”马染尘说道。
“坏人里面也有好人?坏人里面的好人就是好人吗?”
“这……”马染尘一时语塞。
“世上本没什么好人坏人,所谓的好坏,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有些好人是为了自私的好,为了自己内心平静,为了获得福报,为了赢得名声等等。表面是为了别人,实际上是为了自己。有些坏人又不认为自己是坏人,比如仙爷他们,他们认为自己是猎食者,其他的人都是可以炼制的药材,就如我们认为我们人类是这个世界的主宰者,猪狗牛羊,树木花草都是为了给我们提供吃的住的看的玩的。所以没有什么好坏,只有不同的角度。你说是吗?”
小梵说这些话的时候脱口而出,不加停顿。马染尘知道,这原本就是她的世界观,不是为了跟他争论而临时想出来的说辞。他也知道,当一个人的世界观本就是这样的时候,再多的争论也是浪费。
但是他没有料到小梵后面还有一番话。
小梵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何况有的人本来是好人,最后做了坏事,就变成坏人了。有的人以前是坏人,但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又成人人赞颂的好人了。好好坏坏,坏坏好好,又岂能是定论的?”
马染尘不得不点头道:“这倒是。好人一失足成千古恨。坏人一转念,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小梵又道:“你认为你吃了人肉,所以不是好人了。但当我告诉你,你昨晚吃的不是人肉,就是寻常荤肉,你是不是忽然从坏人变成好人了?”
“啊?”马染尘大吃一惊。
小梵嘴角挂起一丝邪魅的笑,说道:“人肉哪能说吃就吃的?现在资源极其有限,仙爷以其他荤肉充当人肉,大家也心知肚明,就是要考验你而已。”
 
“考验我?”马染尘目瞪口呆,心中却又欢喜不已。
“对啊。仙爷要看看你是否真心愿意加入我们,如果不是真心,必定不愿吃下假人肉,如果是真心,必定吃下。以前人人要吃,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如同结婚要拜堂,结拜要歃血。现在人肉极少,但形式还是要有的。这是我们的传统。”小梵说道。
“原来这样!”马染尘如同劫后重生一般激动。
小梵见他如此欢喜,面露鄙夷道:“你千万不可放松警惕,仍然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要是仙爷或者别人知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他们仍然会将你当做外人看待。”
马染尘急忙收起笑脸。
“你既然之前借住在新开铺的朋友家,为何你现在还没有回去,你朋友却不曾大街小巷地寻找你?”小梵问道。
马染尘一愣,说道:“可能他寻找了,只是没找到我。”
小梵道:“那你现在可以去看看他,让他放心了。”
马染尘点头:“是的。我该去看看他了。要是他找了几日不见我踪影,以为我出事了,将消息传到我老父亲那里,我老父亲会着急的。”
“以后在这里,不要随便向人提起自己家里有什么人。”
“这又是为何?”
“以后你就知道了。”小梵苦涩一笑,然后从兜里抽出一个从中折叠的信封,递给马染尘。
“这是什么?”马染尘愣愣地接过来。
“月钱。”
“月钱?”信封没有封口,马染尘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小叠纸币。数目不算多,但够他一月的吃用了。
“你既然已经是仙爷的人了,仙爷就要供你吃穿。他说得没错,不是你们在供养他,而是他在供养你们。当将军就要给兵发饷,当佛还要养寺庙里的和尚。”小梵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
马染尘点点头。
小梵说还有其他事情要办,然后离开了。
马染尘回到房间。药引姑娘还在睡觉。她的头枕在手臂上,露出半张脸。一缕秀发搭在鼻子前,随着呼吸一起一伏。马染尘盯着那缕秀发看了好久。那缕秀发仿佛搭在他的心上,挠得他心里痒痒。
他想伸手去将被鼻息吹动的秀发拿开,可是她的那张脸白里泛出红,让人一看就口齿生津,暗咽口水。他怕伸手的时候忍不住要做出其他过分的事来。他甚至怀疑昨晚自己确实吃了真人肉,此时忍不住犯了要吃想肉的瘾,难以自制。
他慌忙从房间退了出来,关上门,害怕再多呆一会儿就会克制不住自己。
在走廊上晃悠了两圈,他决定现在就去一趟新开铺,看看那个开药铺的朋友。刚好小梵给了月钱,可以喊辆黄包车去那里。
走到大门口,他又想起药引姑娘还在发房间里,或许她也想出去看看朋友,也要一些花费。于是,他从信封中抽出几张纸币,然后回到房间,将信封放在药引姑娘手边,再出来喊了一辆黄包车。
“先生,去哪里?”拉车的师傅问道。
“新开铺。”他回答道。
黄包车进入新开铺的街道时,马染尘两眼一热,流出了泪水来。他急忙用袖子擦拭眼睛,担心别人看到他哭哭啼啼的样子。
这些天对他来说,简直是从鬼门关走了一遭。能再回到这里,就如已经躺入棺材的人又爬了出来一般。那天在餐馆第一次见到药引姑娘的一幕还历历在目,转眼他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他怎能不热泪盈眶?
当黄包车经过一个“万福药铺”的牌匾时,马染尘急忙叫拉车的师傅停下。刚才他目不暇接地左看右看,忘记提前告诉师傅在哪里停了。
师傅停下。
他下了黄包车,付了钱,然后往药铺里走。
药铺里人比较多。他看到朋友正在柜台那边一手拨弄算盘,一手记账。他走到了朋友对面,朋友都没有抬起头来。
马染尘不禁有些失落。他都好几天没有露面了,他的这位好朋友不但不着急,没有出去寻找他,张贴寻人启事,却心安理得地在药铺里打算盘。
他故意咳了一声。
那朋友依旧一门心思在账本上,不耐烦地说道:“买药去那边。”
马染尘站在那里不动。
那朋友觉察出异样,抬起头来,看见了马染尘。
马染尘心想,好几天没见,他应该很惊讶吧?
没想到朋友眉头一皱,问道:“我说这几天你到哪里玩去了?都不知道回来了?你看看我这里忙成什么样儿了,你都不帮帮忙!”
马染尘一愣。原来在朋友看来,这根本不算什么。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后面吃点东西吧。我看你气色不太好,是不是饿了?”朋友一边说一边打开小隔门,让马染尘进去。
马染尘又有些感动。毕竟朋友不知道他这些天都经历了什么,还以为他是在外面灯红酒绿乐不思蜀。而一见面,朋友还是担心他吃饱了没有。
他确实有些饿了,从仙爷那里出来到这里,他还没有吃过什么东西。昨晚参加仙爷的宴会,他也因为排斥吃想肉而没有像别人那样大快朵颐,只喝了许多酒。
“不饿。”他说道。可是肚子恰好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朋友指着他的肚子笑道:“还是它诚实!”
朋友推着他往药铺后门走,从那个后门可以走到厨房。
马染尘问道:“你以前不是不怎么管账的吗?怎么今天倒噼里啪啦地拨起算盘算起账来了?这可不像你!”
朋友一边走一边说道:“还是你了解我。我是对这些烂账不感兴趣,由着店里的几个帮手来的。可是前几天发生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让我想把以前的账清一遍。”
“有意思的事?什么有意思的事?”马染尘问道。
“你先吃点东西,你一边吃一边听我讲。怎样?”
马染尘点头。
到了厨房,朋友从碗柜里弄了一些现成的凉菜摆在马染尘面前的桌上,又热了几份剩菜端了上来。
马染尘知道这个朋友生性懒惰,从不自己做饭菜的,能给他热几个菜已经是难得可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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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 怖 漫 画 ~ 恐 怖 漫 画〔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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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6-27 22:40:26  更:2021-06-27 22:4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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