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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校园文 欢喜谐谑曲[第2页]

作者:长不大的晓小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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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
高运博立刻抬手抹了一把脸,但喉咙已经哽得说不出话,担心一开口又被抓了什么话头。他又想到祸从口出一词,毕竟自己那么不会说话,于是他干脆把感官机能关闭,做一颗茅房里的石头。围观者本就被突袭而至的这场争吵吓懵,这会儿已经渐渐回过神来,有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响。王溪林听到,其中有伊晓天在对何小楷耳语道,“又在掉眼泪,他怎么这么面?以前都没发觉,我怀疑是不是心理问题?”
伊晓天周围有三五人在点头附和。王溪林见场面开始混乱,回头再看高运博,正处于自我封闭状态,已经失去作为生物最起码的应激性。他担心再拖下去无法收场,便急忙拉起高运博的手往外走,躲一躲清净。
正被王溪林拉着走到门口,高运博突然听见身后哗啦一声,一本练习册飞过来,砸到王溪林后脑勺。高运博回过神。低头看到封面上沈冬晖三个大字立刻炸毛,几下把练习册扯碎,一抬手从窗户扔出去。他把疼得蹲在地上的王溪林扶起来说,“我去办公室躲躲,宁可被记过一次。谢谢你刚才那么替我说话,难为你。”
“别谢我了,我也是色厉内荏,刚才腿抖得像弹琵琶,要不然哪至于被一个破本子拍翻在地?纸巾。”
高运博接过纸巾擦鼻涕眼泪,道,“今天我丢死人,在全班面前哭了一场,还被骂懦弱,不负责任。后悔死了,我早就应该果决一些。唉…为什么事情到了我身上总会演变成这样?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
一件小事如此演变,分明是双方先后不同程度失去理智的结果。可在两个没有理智的人眼里,自己失去理智一定是对方先失去理智的锅。高运博与王溪林走进张莉办公室,沈冬晖也恰好赶到。二人见面谁看谁都不顺眼,可老师在场,谁都不好再随便发一言。
对于这场纠纷,班主任张莉最在意的是,整件事中有一本数学科目的练习册被撕了,所以着重对这个点追根溯源。问高运博你为什么撕了练习册,高运博说,“是沈冬晖自己用自己的练习册丢我们,我当时冲动才给扯掉。”
沈冬晖则说,“是高运博先用练习册扔我,我才想砸他的。”高运博说,“你先逼我帮你写数学作业。”沈冬晖立刻说,“你把班里流动红旗整没了。”……
听到这儿张莉喊停。既然事实如此,说明对数学练习册的态度都不端正。再来是,责任量化显然不能归咎给一方。用那套“如果不,就不会”和“如果是,就一定”的理论分析其动机和结果,两个人整套行为中包含太多任性妄为,实则大可不必。人家无意犯错了就一定要以此为把柄各种要挟吗。人家逼你写作业就一定要拿本子拽他吗。狗咬狗一嘴毛,都不值得原谅。高运博一看张莉表情便知道自己脱不了责难,而且不会比沈冬晖轻几分。
最后张莉命二人各写一份一千字的检查,并且高运博要赔给沈冬晖一本新的练习册,沈冬晖需要在周五前把曾经写过的部分补齐。宣布完处理结果,她告诉二人,运动会的事她一早就知道,但没打算追究,所以回去之后别因为这个事再闹。话说到这份上,高运博虽心不甘情不愿,但也只能照做。谁知道张莉是真不追究还是单纯为了调停矛盾。
二人走出办公室,见王溪林与张岩站在门口静候。沈冬晖就对高运博说,“练习册我可以自己买。”
高运博没答话。沈冬晖便转身往教室方向走,另外三人跟在后面。途中高运博小声问张岩,“你怎么跟来了?”张岩道,“我刚才陪着沈冬晖来的。你刚才把他的练习册扯了扔出窗外,沈冬晖当时就要冲出去,被我和陈偌宇拦下了,不然你会挨揍,愣头青。至于现在,我来陪愣头青回班。”
“太够意思了,感谢。”
“不好意思,我胃难受,你们先回去,我去卫生间。”王溪林突然拍了拍高运博肩膀说,然后掉头往反方向跑。张岩笑说,“你看,他逃走了,不想和你同流合污。”
 
13
高运博说,,什么话,他刚才自己上了我这条无聊的贼船,回头请他喝咖啡。哦,他胃疼,那改喝牛奶。真恨楼下贩卖机不卖热饮,我应该买三杯,一杯给王溪林养胃,另两杯泼班里那两个神经病。”
“呃,回去不要闹了。”
高运博说,明白,我识趣,我只是说说。天,现在我感觉气结积郁,心里有各种不服。嗯,我还有个请愿…我怕课间有人来问东问西,会弄得我很烦,这几个课间你能不能去找我聊聊天?我不想落单,不想面对指责。”
“这个好说。我可以和小林轮流找你下楼散步,避免你在班里被人当面议论。”
“你…你太了解我了,我最烦这个。我突然感觉伊晓天说的有理,我今天一直在受你们帮助,不断提无理的要求,自己却像废柴一个。我甚至有点担心自己未来…下节什么课?语文?呵,实在不想上语文。”
“怎么不想上语文?”说话间语文老师刘淑慎现身于拐角,正巧听得高运博的抱怨。高运博又开始头疼。所幸刘淑慎并没当回事,打着哈哈与高运博往教室走。班内众人见高运博与刘淑慎一同说笑进班,放弃了再追问的念头。高运博因此得以全无阻碍地回到自己座位。
高运博相信,刘淑慎心里有把自己这句无意的牢骚话当回事。因为第二天一早,王溪林奉刘淑慎之命要激起高运博对文科的兴趣,于是给高运博讲了一个故事,大概说的是宫里一个宫女,还有一个侍卫,两人相爱最后殉情,被宫里的人偷偷葬在一个亭子旁边,后来亭子旁边长出两棵玉兰树。王溪林的第一反应,很显然,对突破世俗的纯美爱情大加赞赏,高运博却问,“你还没讲树是谁栽的,谁这么大胆敢在皇宫里随意动土?”
王溪林败阵,嗷一嗓子掐住高运博的脖颈假装用力摇晃,正打闹时,伊晓天双手抱胸走过来道,“在玩什么?”
高运博咳嗽几声说,“没玩,聊天呢。”
伊晓天笑道,“不会还在闹别扭吧?别哎,别那么小心眼。”
高运博头扭过去,拿起杯子泄愤似的大灌凉水,伊晓天却不管他们,自顾自问,“你们对天体物理感兴趣吗?”
高运博水灌得太急,手捂着嘴艰难地作吞咽时,支起眼睛望见伊晓天桌子上的书,虽然看不清标题,但书上印着一个白茫茫的星系。他知道这人一定是刚看完科普书籍,正头脑发热打算现学现卖。
所幸王溪林干脆地答,“不感兴趣。”
伊晓天兴致未减,呵呵笑道,“你们可知道什么是暗物质?肯定听说过。网上就有许多科普。”
高运博终于将一口水咽下答一句,“不知道。”
“那小林哥猜一下嘛。”
王溪林见被人点名,干脆学高运博不说话。高运博对王溪林耳语道,“快走,下节物理课,咱们还得跑班。
“哦对,你和伊晓天还需要去搬实验仪器,快走。”说着王溪林立刻拉着高运博溜了。
高运博背着书包走向物理老师办公室。后面紧跟着追上来要讨论宇宙的伊晓天。
在走进办公室之前,高运博回过头去朝伊晓天说,“从现在开始,只有我是物理课代表,你不再是了,懂否?回去。”
伊晓天听罢拱着手作着揖憋着笑说,“好的,我知道了。”
高运博走到办公室门口敲了敲门,然后打开一个门缝溜进去,小声与物理老师钱秀锦打了句招呼。一旁年级组长高新红对这个悄悄溜进来的小男孩起了点兴趣,向旁人笑道,“之前看见这孩子好几次了,每次都偷摸着溜进来,挺有意思。”
高新红是一个带银边眼镜的老大姐,据说有以前满族什么什么旗的血统。高运博转头向这位年级组长问好。他心里犯愁。似乎上次闹过之后,做什么事更像做贼,好像全世界都会指责他似的。他直了直身子。钱秀锦问,“你一个人拿器材?伊晓天呢今天没来吗?”
“来了,他肚子不舒服去上厕所。没关系,我一个人拿得了。”
物理课后是化学课,伊晓天自告奋勇担任化学课代表一助,屁颠屁颠跟在化学老师江磊身后,抱着一盒玻璃器具进班。江磊巡视一圈,最后把目光落在黑板上,指着上面的比热容公式和例题问,“这个班上课为什么不擦黑板?这是哪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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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江磊走出教室,看了看门口的班牌,拿粉笔在黑板上刷刷几下写上“黑板未擦”几个斗大的字。写到最后粉笔却断成两截。江磊回头,命高运博去办公室领取粉笔。“知道办公室在哪里吗?”
高运博没多想,说了一句知道便跑出班,飞奔到江磊办公室里乱翻一气,但搜寻未果。几分钟过去,高运博心想再找下去会有逃课嫌疑,所以他打定主意,回去就说没找到。于是他一路小跑回了班。
见高运博空手而归,江磊歪着脑袋询问,“去哪里找的?”
“你办公室。”
“我办公室没有,粉笔屯在你们张老师办公室。我以为你知道。”
说罢,他晃着不知道哪儿变出来的粉笔开始板书。高运博忍着难堪回到座位坐好,这次可没刘淑慎给他护驾。于是下课铃一响,高运博抓着书包往门口窜,打算冲到第一个进教室,到了楼梯口却见伊筱凝上来。“来找你哥?他马上出来。”
伊筱凝抬头见是高运博,说,“太好了,我就想找你。你怎么出来的那么急?”
“别提了,这两天犯冲煞,脸丢光了。你什么事?”
“待会儿你没课吧?”
“没课,有事你说。”
“我…我想求你帮我出主意,想了半天觉得找你最妥当。能去操场上说吗?”
高运博见伊筱凝表情严肃,便赶在所有人之前回教室放下书包,迅速抓起两个馒头,随伊筱凝来到楼下操场谈话。伊筱凝向来喜欢高运博这一点,从不会因为他年龄小而不把他的话当回事。他喜欢自己的每一句话都能得到这样的重视。在啃了几口馒头稍加措辞后,伊筱凝说,“我感觉最近班里总有人在整我。”
高运博惊奇地看了看他,说,“那可不妙,有什么征兆?”
“就是刚从这学期开始。我的笔总是莫名其妙就不见,从开学到现在大概丢了十几根。有一次课间我去完厕所,一回班就发现书包被藏起来了,到上课了我都找不到。结果那节课我就一直没有书看,旁边人也没一个愿意借我的。后来是别的班的同学按照书包上的名牌给我送回来的,说是在他们班教室门口捡的。还有一次,我在饮水机那儿拿水杯接水,然后就发现杯盖没了。你说是不是非常奇怪?就那么不到半分钟,从我眼皮子底下偷走了。气死我了。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了。哥哥你帮帮我,你说我应不应该告诉老师?”
高运博想了想,然后说,“呃,我说实话,对付这种事我没什么好办法。但如果你完全不知道谁整你,那我觉得告诉老师没用。我记得你们小学部那边没监控的,告诉老师了老师一样拿那些人没辙,顶多只是在班里警告一下,说你们不许捉弄同学。我怕到时候那些人知道你告状,然后这种捉弄就会变本加厉,演变成欺凌,那彻底完蛋。但是,忍气吞声你会很难受…”
伊筱凝眨巴两下眼睛,低头啃着馒头不说话。高运博摸摸他的头发,有些不忍心地补充道,“你现在出来,不怕他们现在在班里搞你破坏吗?”
伊筱凝怔了怔,声音带了点哭腔,道,“不提醒我我都忘了,我怎么办啊。我不敢回去。”
高运博只好催促他快回去。临走前高运博问,“要不要我告诉你哥?”伊筱凝一脸委屈道,“我告诉了,他说都是同学开玩笑乐呵乐呵无所谓的,让我别那么较真。听他那么说我真是气死了。”
高运博心想,是他的做派,他以前也那么整蛊我,还觉得这么玩很有意思。
已经超过十二点半,王溪林干坐在班里苦等高运博,见别人一个个打完饭进教室,高运博却始终不现身,他心里有点莫名其妙。最后张岩强行拉着他出去打饭,他才放弃等待,跟随着起身。
刚一踏出教室门,却见高运博举着大半个馒头迎面走来。王溪林开了句玩笑说,“你拿着块馒头去厕所解大手了?”
但高运博现在不是很想笑,说,“刚才遇到认识的朋友。这个馒头…他给我的。”
“做礼物?”
见王溪林脸上写满了不相信,高运博说,“是伊筱凝,认识吗?伊晓天他弟。”
“是伊晓天他弟那就算了。”估计王溪林以为伊筱凝和他哥是一路人物,高运博疲于辩解。排在前面的张岩此时回过头对高运博笑道,“下次我带你去领一次粉笔,你就知道在哪儿了。”
高运博积极地道,“好好,谢了。”
 
15
第二天上化学课时,江磊突然宣布一个消息,即下星期有一堂化学公开课。
江磊的原话是,“公开课我不带你们班玩,但你们班会有另一个化学老师徐光明接手。都是张莉的学生,想必是身经百战才对,但就你们现在的状态来说,你们其实没什么胜算。祝你们好运,加油。”
王溪林听得一愣一愣,下课后马上抓住高运博询问,“江磊心里是不是觉得我们很傻?”
高运博点头说,“他思维快,一般人跟不上很正常,显得我们很傻纯。”
王溪林沉默了一会儿,问,“咱们应不应该在公开课上表现好一些?”
“当然。”
“但是吧,我怕他不高兴。如果上得好,他会觉得我们唯独不配合他工作。我想太多了?”
“那也不至于公开课磨洋工。哎,我问你,如果某一天你的笔啊本子啊突然都不见了,你怀疑是同学在恶作剧,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先看周围有谁在偷笑或者偷盯着我看,实在没辙了就忍了吧。”
“如果一再发生呢?”
“求老师调监控。”
“如果没监控呢?”
“呃,***我了,我也不知道。”
见高运博急得抓耳挠腮,王溪林便赶在前面走了,心想怕不是受了刺激,搞成被害妄想症。说来也怪,他最近总是把自己搞的惨兮兮的,一副小可怜样。
高天顺疾步走出医院大门,赶去十公里外一个社区,抢吃8元一份的老年人素食自助餐。他正有意无意减少回家吃饭的次数。走出没几步,一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追上来说,“这位老先生,您等一下。”
高天顺回过头道,“您叫我?请问您是?”
“我,康奈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您是高老先生?”
高天顺答,“我是。”
男人说,“这是公司最近新研制的一款纯中药调理配方,您看看您,如果有兴趣……”
“看一眼。”
男人从包里掏出一本小册子,嘴里说着,“好嘞,您啊,一看就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文化人,看您一身的书卷气,思想高度肯定是有的。我们的这款中药调理配方,对长期卧床的病人都有很显著的辅助疗效,在临床的康复方面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效。”
“噢…您说长期卧床是吗?”
男人笑容满面道,“没有错。尤其是心脑血管和颅脑损伤的术后护理。”
高天顺低头思索了一会儿询问,“您刚才说的这些,包不包括隔了十几年再次复发的脑溢血?噢…这是我们家具体情况。我觉得挺相近。”
男人答,“包括,包括,都管用的,请问,患病的是您母亲或父亲?”
高天顺笑答,“他们早没了,是我老伴。”
男人低着头,目光越过镜片上方看着高天顺满头银丝道,“遗憾。您看上去不算很老。”
高天顺笑了几声说道,“哪儿有,74了,呵呵…我再问一下,这里面都放了哪几种药,用量如何,喝了会不会有副作用?”
男人说自己可以说个大概,就在男人扯珠子般罗列中药名称时,高天顺扬手打断,因为他对此一窍不通,只问,“你就跟我说,这药的作用?我听有五味子,白术什么。”
男人字斟句酌,手抚着着下巴说道,“嗯,刚才跟您说了,确实已经取得不错的成效。在您老伴所在的医院里就有不少成功案例,这你您都可以打听。”
“我老伴儿就住在这家医院,如果可以,我想,她能不能先试一两个疗程?你要知道,在这个医院住了三个月了,可基本看不到什么效果。”
“您可是明眼人,想必不是不知道医生们捞钱的手段。我以亲身经历向您担保我的话绝无虚言,把人留在医院,每隔一段时间,做做检查做做治标不治本的敷衍的治疗,一是榨钱,二是不给往好了治,留在医院还是榨钱,榨干为止,这样的现象普遍得很,难保您老伴不是中招的其中之一,尤其如您老伴儿,长期卧床日常生活无法自理一类,收钱的理由一抓一大把,这谁都知道的。您就听我的,干脆就试试我们的疗法。我看您是个明白人,我呢也是真心想帮忙。不瞒您说,我观察您好几天了,早出晚归,一整天都在医院照顾着,工作都耽误了——您的儿女也很少来帮忙吧?——兴许用了这服药后,健脾补气,养血柔肝,通经活络,底子咱先调理好了,病好不也是有望的事吗?比那些吊吊盐水什么的管用得多。咱们中国人,用咱们本土应运而生的疗法治病,自然是最合适不过了,干嘛用西方那一套往咱们身上生搬硬套呢?退一万步讲,就算万一对您的老伴儿效果没有那么显著,调理调理身子总归是有益处的。对吧。您听说过哪个人靠住院强身健体的。这钱您怎么花,都花不冤枉。我这么说,您不会不懂吧?”
 
16
高天顺梗着脖子说,“当然懂。不瞒您说,几个月了,一点用也没有,在家里待十年了,都没像现在的状态那么糟。”
“咳,医院的东西还是别太相信,这里面水深着呢。”
高天顺把身子微微向前倾,说道,“既然这样,先讲个价。”
“一千九,一个疗程。为期两周。”
“这么贵?医院里小半个疗程的化疗好像也才这个价。”
男人连忙道,“这真不算贵,不管什么治疗手段,首先求的是有效果。医院那些没用的检查治疗一多,加起来也不止这个价。您就还不如给老太太先调理调理,调理好了比什么治疗都强。”
“你们公司有营业执照吗?”
男人从包里掏出几张A4纸。上面印着几张黑白照片。高天顺指法定代表人一栏问,“这位曾国华,是您吗?”
“是我小姨夫。”
“小姨夫?这么说是家族企业?注册资本叁仟万元整,成立日期十七年以前?起步这么早的大公司要拉我这样的纯个人做买卖?没有对口医院或者药房?”
“我实话跟您说了。我不是什么高层人物,也不是什么家族企业,只是我小姨夫作为副总在公司给我硬塞进去的一个推销的差事。对口医院那些都跟我没有关系,我在公司相当于单干,只管我个人交易,从推销盈利中拿固定的提成,纯靠一单一单跑业务来拿薪水,没有死工资。跑得越累挣得越多。这么说您理解吗?”
高天顺点点头道,“挺不容易的。”
“都不容易,都不容易。”
高天顺顿了几秒,说,“那明天,明天开始,成吗?我明天把钱带给你。”
男人频频点头,难掩欣喜,道,“明天早上七点半,咱们在医院门口碰面。”
化学公开课当天,众学生终于见到徐光明真人。高运博认真端详五分钟后终于大彻大悟,激动地对何小楷说,“我终于想起来徐光明长得像什么了。铜锣烧你知道吗?简直一模一样。那脸型…我的天,连眼睛都像红豆。”
铜锣烧转过头,且眼神迷离,显然是没睡好觉。但公开课在徐光明的推动下进展得还算顺利,徐光明本人上得似乎很是过瘾。
公开课临近下课时,徐光明说,“大家看,在这个长试管里,从低到高,分别是一,二,三号石心试纸。四号石心试纸放在试管外部。其中,二,四号石心试纸浸了水。通过二号和三号试纸之间的小洞向试管内部通入二氧化碳气体。让我们等待一会儿,观察试纸的颜色变化——”
四十分钟的课,两分钟就在等待试纸变化中过去了,徐光明心跳开始加速。
徐光明等不起了,缓缓开口道,“可能是干冰升华的二氧化碳气体量偏少,按理来说二号石心试纸会先变红……”
这时,伊晓天突然开口叫了声老师。高运博回头朝他望去。伊晓天指正道,“那个念石蕊。”
徐光明干巴巴笑了几声才道,“不好意思,这是最早习惯的念法,本来改过来了结果却…那咱这段cut掉,我们重新…”
突然咣当一声,长试管被徐光明的手碰倒在桌面上,通二氧化碳的软管一下被抻直,拽倒了另一端连接的装满干冰和热水的烧杯。徐光明惊叫一声哎哟,连忙用手去扶长试管。烧杯滚向一旁,在全班同学的注视下滚下桌面,砸在地板上,长试管也被软管带下去。伴着清脆的玻璃破碎声,干冰热水撒了一地,腾着白气,徐光明手舞足蹈地乱成一团,下课铃偏偏在这会儿打响。坐在后面的诸位评委刷刷刷地在本上记东西,然后相继离开座位,走了出去。徐光明狼狈的身影在台上独自晃荡,直说弄砸了弄砸了。
江磊的化学课前,高运博王溪林和陈偌宇三个人围在一堆,讨论徐光明的公开课。高运博说,“听说江磊用A2班上课上得很成功。”
王溪林说,“不关心,跟咱们没关系。”
陈偌宇回答,“不是,这是海淀区化学的公开课比赛,而且已经是复赛了。如果徐光明上砸了,那就是说,江磊就可以代表我们学校,去参加决赛。”
高运博道,“你怎么知道这么多?我都不了解。”
陈偌宇回了他一个笑容,然后说,“怪不得江磊不用咱们班。”
“又为什么?”
陈偌宇白了高运博一眼说,“因为咱们傻纯,我现在发现傻纯这个词简直不要太贴切,尤其运博,反应极其慢。”
 
17
江磊踏着铃声走进教室,开口便说,“我看了带子,说是石心溶液,作为一个化学老师犯这种低级错误实在不可理喻。我的课上得不错,祝贺我吧。”
江磊边说边丢给学生们一个灿烂的笑容,随后转过去边板书边自言自语道,“其实就算没那口误,你们那节课也已经废了,时间控制不好,长试管实验应该早做。不然根本一节课研究不完。我那边那个实验,上课上到十分钟就已经开始布置下去让学生做了。你们徐光明老师就要博士毕业了,博士论文一稿也写得差不多了,可现在你说这事儿闹得…虽说不至于有什么大影响,但丢人丢得不是一点点,杯具。”
大家安静聆听江磊作独白,高运博知道江磊上课上得很开心。
他继续说,“不过你们表现很不错,只是徐老师拉胯。我公开课上那帮人可比你们木头多了,什么都得我来引导。相较之下我终于知道你们的好。所以,以后也那样上我的课好吗?”
高运博回头看了看王溪林,用眼神告诉他“你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见同学们无人应答,江磊再次重复自己的请求。于是少数胆大者痛痛快快地答应,但奈何没有实效,半节课过去,发呆的仍发呆,走神的仍走神。江磊语速飞快,高运博脑袋靠着暖气,眼皮打架,头昏脑涨,哈欠连天。何小楷扭脸,看到高运博手里握着笔,笔尖在笔记本上起飞,双眼却闭得紧紧的,而且头逐渐低垂的样子,觉得特别惊悚。后来高运博惊醒,低头一看,发现本上写的没有一个字是汉字,倒像七拐八拐的阿拉伯语。他抬头,见江磊仍自顾自地讲自己的,似乎无意去管他刚才的小睡。
江磊还没有告诉他们,几个星期后那次公开课决赛,他心里认定要用这个班来上了。他心想张莉的班果然是与众不同。
午休时,英语单元考的小道消息传进初三二班。听说宋霞要突击考试,全班一片愁云惨淡,气氛沉痛得像孝子上坟,一众人等抱头号丧。高运博苦脸对王溪林道,“排场实在太大,区区一个单元测,居然还要按开学考试成绩排座位,夭我阳寿。”
王溪林道,“怎么样,有把握吗?”
高运博说,“没有,一个字都来不及看。你别忘了这中间还隔着一节四十分钟的语文课,怎么复习?…而且,按开学考成绩排座位,你开学考试英语还不如我。我本想抄你的,但大概没戏。”
“我看了座位表,我坐你左边,你抄我也不反对。哎,上次刘淑慎不是让我给你推荐好看的小说,你有看吗?”
“《麦田里的守望者》?买了,拆封了,但没翻过。这样真能引起我对文学的兴趣?我持怀疑态度。靠,刘淑慎来了。她怎么总在我说语文坏话的时候闯进来。”
语文课上刘淑慎在讲“江城子·密州出猎”,但高运博全然无心听讲。何小楷用铅笔在桌子上打满了密密麻麻的小抄,准备盖在卷子下面。高运博问他,“你打什么小抄?你…你知道考什么?”
何小楷抬眼在高运博身上打量一番,答,“我小抄打一节课了,写了很多可能会考到的单词。”
高运博道,“不,这次考试题型除了没有作文,基本和中考是一样的,不是考默写句子翻译单词这么简单,你打小抄没用。”
高运博揉着眼睛,想把掉进去的睫毛揉出来,完全不顾何小楷突然一动不动悬在桌子上方的手。何小楷吐吐舌头说,“我靠,白抄了?那怎么办,我要抄你的。”
“不不不,座位要重新排的,你先去看看座位表。”
何小楷立刻小声命令身旁的陈偌宇帮忙查看,陈偌宇转告说他依然与高运博同桌。
高运博轻描淡写地说,“哦不,那也不可以作弊。”
何小楷带着点央求的语气道,“你学习那么好,我们这一片儿以你为圆心的都得靠你。”
“我英语真的不行。英语有王溪林呢,有这等牛娃不用,岂不是很可惜?”
何小楷说,“你放心,即使全错我也不怪你。”
高运博勉强点点头,没敢有意见。四十分钟后,语文课草草结束,英语考试时间过半,还有二十分钟收卷,高运博则卡在阅读理解的最后一篇。他抬起头,见旁边宋霞的目光跟机关枪一样四处扫射,心里发毛,但仍然顽强地抻长脖子看王溪林的卷子。只是贼心使然,他怎么都觉得宋霞已经盯上他的小动作,于是匆匆瞟几眼便收了视线。
 
18
高建努力克制心中的不满,把自己话里可能引发对方痛感的毛毛茬茬加以包裹,尽量让它听上去不显得刺耳。他点燃一支烟,深吸好一口才问“,你有弄清楚什么来头吗?”
“北京康奈药业股份有限公司,没听说过?很有名的大公司。”高天顺用一种无可置辩的语气回答,仿佛二十二岁出头的毕业生谈起自己名列世界五百强的实习单位时的豪情满怀。
高建干巴巴地笑一声,没有答话。他坐在沙发上,把烟夹在两指中间,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凉水,仰起脖子猛灌一口,随后细细聆听高天顺的发言。
高天顺眉飞色舞道,“人家大公司放在那儿,有执照的公司,研究医药的公司,我清楚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现在我妈住在医院里,什么都好好的,折腾这些干嘛?”
高天顺的声音像一只年迈的土拨鼠一样拔高。“你不管,我总是要管的,你妈不能永远住医院。”
高建慢条斯理地道,“别对我发火,你怎么就知道不是在骗我们?”
“不是的。正规,有执照,和你说过了。到底管不管?”
高建细细吐出了最后一阵白气,把烟屁股按瘪在烟灰缸里小声说,“我管我妈管一辈子的,但我不想管骗子温饱。”
高天顺被他事不关己的态度惹火。“什么骗子。有执照的,是做中药的,药厂,我看得很清楚,怎么就不信?”
高建不紧不慢地道,“骗子要骗你还不容易,不然怎么能称得上骗子。别老觉得自己特别厉害能明察秋毫,实际上骗子专骗老年人。你如果不信,那你去查查看,就那个,什么康什么制药的狗屁公司,罗田在启信宝查过,近几年都没商务活动,空壳公司一个。现在搞起中药来算怎么回事儿?怕不是哪个偏僻的中药小作坊顶了人家大公司的名头到处推销罢了。现在你还选择信?”
趁高天顺没答话,他起身站直在老父亲面前,比梗着脖子的老父亲高出许多,高天顺气焰立刻消解一小半。高天顺面色变成赤红,“启信宝什么都查得到吗?”
“但凡注册公司都能查到。您到底弄清楚了没有,正儿八经的公司推销人员随时带齐公司营业执照复印件,一看就是虚,好,你说他单干,为方便他带着…还说什么了?哦,观察你好几天了?简直效率奇低,一听就不诚恳,不能全信。而且这样莫名其妙的单干我没见过。”
许久才高天顺磕磕巴巴地说,“医院的治疗一样没有效果,一样是流水的冤枉钱。”
高建微微笑,毕竟这已是上不了台面的诡辩,于是直接嘲道,“没听懂,您想看见什么效果?”
“你也不想想,都几个月了还站不起来,还不是没效果?”
“对不起,你是说站起来?真有意思,那岂不是医学奇迹了。您早先怎么不想着,老太太还有机会站起来?十多年前我妈第一次脑溢血,谁非得待在深圳死活不回来,她当时最需要你,你不愿意回来,现在又在找补什么?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不高兴,说话直。”
见高天顺不说话,高建直起腰来继续说,“十多年了,现在想起来让她走路了?晚了,再也没可能了。”
高天顺立刻双眼放光,自认为找到高建话里的漏洞,跳起来道,“怎么就晚了,谁说的?说这种丧气话,谁教你的?”
“不需要教,稍微有常识的都明白,也就是您,上赶着给人骗子送钱,怪有趣的。”
“你什么意思?那医院说的你就信?那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
高建简直懵逼,他深感到自己正尽力把思路调到与高天顺同频道,力求沟通顺畅而不得,“住在医院不听医生的,听谁的?听天由命吗?”
“少说什么天不天的,我不信这个。那医院做的治疗治标不治本,不然她凭什么现在还站不起来?你根本不懂医院坑钱的手段。”
“行了,我掰扯不明白这事儿,我们这样,这事你去跟医生协调,别再跟我嚷嚷了,没用。”
高建转身回了卧室将门撞上,却没盖住那边高天顺窸窸窣窣的追骂。他心烦,想顶一句,但还是不予理会,再点燃一根烟,专心看着烟雾在周身飘荡。隔了一会儿门外似乎没有动静了,不知道高天顺是回自己房间了,还是赌气出了门。他暂时不想去考虑那些站起来的无稽之谈,转而继续投入对股票K线图的研究当中。
考试终于结束,高运博看见王溪林大马金刀地横跨在椅子上,便想走上前去笑他太不拘小节,王溪林见有旁人来了连忙收敛好坐姿,高运博只好改口问,“D篇阅读看懂了吗?”
“很简单的,讲的3D打印在饮食方面的应用,类似分子料理的东西。”王溪林说。
高运博扶着胸口有些后怕地说,“我抄的你的,哇塞,刚才,刚才宋霞突然站我后面,真的吓死我了,我那会儿正好抻着脖子看你试卷。不过她似乎一直死盯何小楷。”
 
19
何小楷耷拉个驴脸回过头道,“你那会儿我也伸着脖子抄你完型填空,结果她站你旁边使劲瞪我,我就没敢再看,剩下的全自己写的。”
“活该,谁叫前几天你帮着沈冬晖怼我?”
“我…我帮你转移话题呢。别误会,我不是腐。”说罢他抱着笔袋跳回自己座位上。高运博也坐回去把脸拍在桌子上,作颓废状,却被王溪林大力晃醒。高运博抬头,见王溪林伸手递给他巧克力示意他吃。
高运博没接,愤愤地说,“我想我这次完了,我…生死攸关。”
话还没完,王溪林硬将整块巧克力塞进高运博嘴里,斥道,“这是你每次考完试后的惯常作态,我今天可不再信。”
高运博抬头,却真是一副强打笑容的样子。王溪林还没有来得及说话,张岩便收拾完自己的东西,走过来搭起王溪林的肩膀问他,“考得如何?”
王溪林答,“不好。”
张岩用手指戳着王溪林鼻头上的小包说,“你英语什么时候考得不好?运博?你怎么样?”
“我?超没自信。待会儿一起回家?不过你要是一路提英语考试的话那还是免了。”
张岩笑道,“今天早半小时放学,和冬晖哥他们约好打篮球。小林子你来不来?”
“不来。今天新书到货,赶着回家写完作业看东野圭吾。运博,你看书看不下去的时候一定时刻牢记,北京某院某号楼里还有我在陪你一起看。”
“我靠,东野圭吾我也很爱。《白夜行》那么厚的一本,我花上四个睡前一小时就能看完。这跟你逼我读的《傲慢与偏见》绝不是一回事…行吧,为增强文学素养,我回家啃奥斯丁,你找你东野圭吾玩,张岩找冬晖哥,散了散了。”
放学回家,高运博用脚轻轻踢开家门,把手中拎着的书包和袋子放在门口的鞋柜上说,“我回来了,晚上吃什么?”
说完这句话,他才感受到今天家里气氛诡异。他看见高天顺,高建和罗田静坐在沙发上,像被施了定身术,而三人的装束天差地别。高天顺一身正装,怀里抱一张类似传单的东西,高建叼着一根烟闷着头大口吸着,光着上身,只穿着一个大短裤,肚皮上的肉堆在一起挤出许多横向的褶子。罗田系着做饭的围裙,可头发却长长地披在后背上,几缕头发挂在胸前,不知道刚才究竟有没有在做饭。
罗田和缓地说,“没事,你先回屋去换衣服,关上门。”
等高运博换好长袖衬衫和长裤出来时,客厅的气氛已正常许多。高建和罗田正从厨房把饭菜端上饭桌,高天顺打开电视,看北京卫视调解栏目里的手足妯娌为争遗产争房子而大动干戈。
罗田在围裙上擦了擦手,组织大家开饭。高天顺却突然起身,撂下一句“我不吃了”,遂走出客厅。
“爸,您去哪儿?”罗田问。
“哪儿都不去。”高天顺说着,把自己关进小卧。
罗田的笑在高天顺关上房门那一刻骤然消失,放盘子时砸出一声脆响。她命令道,“咱们吃饭。”
高运博懵得满脑门官司,但罗田显然不想让高运博知道太多,只是说,“没事,吃自己的。”
但还有个人完全不这么想。小卧的门刚关上三十秒就被再次打开,高天顺举着手机疾步走出,嘴里叫着,“来,运博,就你读书多,你来评评,我想知道我哪里做错。”
高建打断了他说,“爸,你闹够了,我们先消停吃顿饭。他一小孩儿他懂什么。”
“你别阻拦。家里现在就他学问高,不指望他难道指望你?你上学有你儿子多吗?”
“是,我是没文化,可我总不傻吧?这事儿,就是不靠谱,你搁谁那儿,都是不靠谱,甭管什么学历高低。你要真想拿这个说事儿我也不怕没的说。我七岁,你把我和京京从福州带到北京,普通话没学利索,一个字儿都听不明白,就让我上小学,学不好反倒来怪我?”
“那人家京京,她也跟着你一块来的,你看她现在,原美分公司总经理。你妹这辈子不可能像她哥这样,借我点儿钱抠抠搜搜的。”
高建突然拍桌子站起来,桌子被他往前一顶,盘子乒乒乓乓乱响,他吼,“您这叫什么话?她来的时候半岁,本来就是学说话的时候,怎么能跟我相提并论?我…你知道我当时和周围人语言不通有多么难受?一提起来我就觉得心酸。再说回这事。如果这钱您用在正地方了,别说两千,两万我都可以给。以前你从我这里拿钱,我当着你的面抱怨过一个字儿没有?但你看你现在这叫什么事儿?我宁愿你拿两万出去吃喝玩乐,也不愿意你拿两千给一死骗子买他妈什么狗屁保养品。什么叫借钱抠抠搜搜的?你告诉我这钱应该花吗?…”
罗田听到这里起身制止高建,对他说,“够了,够了。不可以当着孩子。运博你端碗饭回屋吃。”
 
20
高建受孩子二字阻挡,渐渐哑了火,安静地坐下来。囫囵吃了两口米饭,喝下半杯啤酒,高建借口说要到阳台抽烟便起身离去。
罗田对高运博使了个眼色,高运博被瞪得汗毛乍起,赶忙端起饭碗逃进卧室掩好门。可门掩上他才发现,没捎进任何可以就饭吃的炒菜烧肉。然而卧室外仍在疾风骤雨,他不敢再闯出去,于是只能对着那碗干饭无比纠结。
罗田在阳台找到蹲在角落发闷的高建,蹲在他旁边说,“是老爷子做错,但又能怎么样?他是咱们的老头子。”
高建抬头,声音瓮声瓮气。“我知道。我一直在提醒自己不要吵不要吵,结果还是吵起来。我真**。”
“别这么说。谁都看得出来你是为他好。”
“我当然是为他好,只是他不领情罢了。你去看看老头子有没有事。”
“他没事,咱家老头子硬朗着呢,不会生这点气就气出好歹来。”
“那就好。我不应该跟他吵的,吵的时候自己难受,吵完架后又放不下了,得在心里纠结好久。你教教我,我该如何控制自己不要去吵?”
“就一个。尽量少说反问句。当你想冲对方吼出反问句时,立刻把话憋回去。那句话往往就是导火索,我以前开鞋店的时候,常看手下那帮年轻小姑娘打嘴仗,往往都以反问句开头。好了好了,别跟个受气包似的蹲在墙角,快起来。”
“知道了,抽完这支烟就起。你去跟运博吃饭吧,我没胃口。我得好好想一想。”
罗田点点头直起身来,心里翻腾的全是潮水般的老北京骂街话,但还是压回心底。客厅餐桌上还泛着香味的美食这会儿无人问津,罗田左手端糖醋排骨,右手端菠菜拌蚬肉,两盘中间摞一盘清蒸多宝鱼,直奔高运博卧室。
饭毕,罗田站起身来准备收拾剩饭剩菜。高运博也起身,坐到书桌前准备开始写作业,拿起手机这才注意到班群里有人艾特他。是英语课代表周捷。周捷说让他们俩明天抽空去找英语老师,老师有事找。
高运博心中一紧。他突然想起来今天何小楷跟他说过的那番话,小声骂道,“我靠,我不会这么背吧…被抓了?”
他又开始紧张,做题也开始不顺手,越做脑子越乱,最后他索性合上作业本,趴到窗台上放任自己心烦意乱一小会儿。他看到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王溪林的微信。你和何小楷都干什么了?
高运博简单回了两个字作弊,便直接关机了。他实在不想就这个话题跟王溪林聊下去。
高建叼着烟推门进入,撂下一小碗切好的苹果,出去了。关门前他说,“你爷爷走了,去医院陪床。你看什么呢?”
高运博趴在窗边答,“在找星星。”
“那,找到了吗?”
“没。似乎北京没星星。我再找找看。”
第二天早上早读前。高运博把王溪林拉到自己座位旁边,大致说了一下昨天晚上各种乱七八糟的事情。王溪林问,“打算去找宋霞吗?”
“当然得去,不然下午英语课我就完了。”
“确定是昨天考试的事?”
“是吧,我实在想不起来还有什么事让宋霞特地找我们。”
话一说完,高运博才意识到,教室早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安静下来。因为张莉已经站在门口。王溪林通红着脸,众目睽睽下挪回自己的座位。张莉一步步挪上讲台,但目光始终盯死高运博。在讲台上站住脚,她对高运博说,“你知道英语老师要找你吗?”
高运博这才看见张莉身后跟着低眉顺目的何小楷。他小声道,“知道…知道的,下了课去。”
张莉没应,一样把高运博吓得不轻。何小楷战战兢兢把怀里的作业搬上讲台,回去趴在桌子上,眼睛滴溜溜四处乱转,观察张莉一举一动。所幸张莉的注意力全部放在讲课上面,高运博才稍稍松口气。期间何小楷给高运博眼神会意不下五次,以表达他的漫漫愁绪。
随着这节课进度推移,高运博越来越心烦意乱。他又看了一眼手表,还有15分钟下课。苦难的900秒刚过去一点,教室的门就突然被推开了,宋霞把脸伸了进来。大难临头倒计时清零,高运博猝不及防出了一头冷汗。他伏着身子,抬眼看着宋霞,等待响在他头上的晴空霹雳。宋霞道,“对不起张老师,打扰一下,找两个人。”
打完招呼,她把头转向高运博,一边挥手一边小声说,@过来,你们俩。”
王溪林有些诧异地盯着宋霞的脸看,对于那张脸他的解读为,期待,甚至热情,总之不像是要找他哥们儿麻烦的样子,这让他多少松了口气。
高运博的思绪错综飞舞乱七八糟,脑神经电信号传递紊乱,他也不知道该作何想法,只能先拉起何小楷往门外走。
高运博和何小楷两个人在楼道里并排走着,两个人都把脚步声放到了最小,鬼一样跟在宋霞后面。高运博在心里揣测宋霞的表情,不由得又冒出了一身汗。挪入办公室,宋霞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转过脸去,面带笑容地问,“你们坐吗?”
笑面虎啊。高运博连忙摆手说道,“不用了。您有什么事要找我们?”
接下来的事情完全出乎高运博预料。宋霞说,“其实,我今天是有一点私事,你们还是坐下听……”
 
22
“有没有工资可领?”
“工资就别想了,她说我们也能够从辅导过程中中获利,让我们自己也复习巩固。我一想觉得也算在理。对了,小林子,你英语考了80,我比你高6分呢。惊不惊喜?”
王溪林一愣,遂猛拍一通高运博桌子泄愤,一边嗷嗷乱叫,高运博安慰道,“没事的,我也不算高。咱班最高分98.5呢。”
结果这话却起了反效果,让王溪林大有将高运博桌子拍碎的冲动。“不要这样,张岩也才86呢。都不高的。”
见王溪林眼里有泪水快要涌出来,高运博急忙又道,“何小楷才76分…真的。”
王溪林吸吸鼻子消停下来犯倔地道,“不跟他比。”
“别看不起人家啊。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比下?不可以这么比,会越比越糟的。况且…4分不算有余。你换位思考,如果换做是你的数学,你什么想法?”高运博一想也是,于是将王溪林揽进怀里拥抱三秒表示安慰。
张岩在家门外好一阵徘徊,才像做贼一样猫腰进了家门。他没想到刘艳敏已经下班,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刘艳敏见张岩进门立刻站起身来发问,“怎么今天晚十分钟回来?”
张岩见她在,挺直了腰杆说了句“我今天做值日”。
“今天有没有考试?”
“没。”
刘艳敏又道,“昨天的考试成绩出了吗?”
张岩答,“不知道。”随后背着书包往卫生间里走。刘艳敏心中敏感地生疑,把他叫住。“上厕所背着包干嘛?包给我,我帮你放。”
张岩把书包扔到了沙发上,自己坐在沙发旁边。
刘艳敏见张岩死守书包不肯挪动,心中疑惑得到印证。“回来先去洗手。”
张岩想笑,凭他多年经验,他猜到会发生什么,于是他强作平心静气地钻进卫生间关好门。
十秒之后他果然听到刘艳敏的尖叫。“行啊,又一个86。”
虽早有此预感,他心里还是颤动几分。为作从容之态,他慢悠悠地在手背上挤一大团护手霜。
刘艳敏在门外沉着嗓子说,“张岩,快出来。”
张岩默不作声,专心涂抹,手心,手背,手腕,反复擦拭。涂抹完毕,他将脸埋进掌心,深吸了一口气。护手霜散发着牛奶的香味,但想必这里面不会加奶,那么这香味来自于什么成分?他拿起护手霜仔细查看成分表,却一字不懂,只得放弃。对着镜子他伸手捋了捋自己几天前刚去修剪过的圆寸,手心有类似胡茬的触感。他想起很小的时候趴在父亲张志国的背上玩耍时,手碰到父亲新刮过的胡子,有些扎人,但又带有些父亲的温度。他正沉醉于手心上的麻酥酥的刺感时,刘艳敏的声音传来。“弄完没有,弄完出来。”
张岩用手撑在水池边上把呼吸捯匀,然后一鼓作气,轰地推开卫生间的门,径直走到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包前,一把拎起扬手朝卧室里扔。书哗啦啦散落一地。张岩迅速溜进卧室,把门反锁。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没留给刘艳敏半点反应时间。
刘艳敏一把将手中的英语试卷拍在桌子上,她冲到门前说,“你…你到底在发什么脾气?开是不开?不开我去拿钥匙了,不信你不出来。”
张岩坐在书桌前,不理她。他看着满地的狼藉心中大呼过瘾,索性站在书包上面再猛跺两脚。
这时,他听见刘艳敏真的走远,好像去拿钥匙了。他立刻从床边的柜子里翻出宽胶带,在门把手上绕一圈,另一端死死贴在旁边的墙上,再撕下一截,再固定在墙上,他不停地缠了十几圈,确保门把手无法转动。他向后退了半步,因为他听到了刘艳敏的脚步声,她把钥匙插进锁眼。咔啦。咔啦。咔啦咔啦。
刘艳敏在门口急得拍门,她干举着拳头大吼,“张岩,你在把着门,不让妈妈进去,是不是?你在里面干什么呢?赶快把书捡起来。你太让妈妈失望了。你换位思考,妈妈每天供着你吃供着你穿,什么都不***心,就为了让你专心学习。妈妈是不是什么好的都想着给你?妈妈给你创造了这么好的学习条件,不就是为了让你认真学习吗?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有什么可发脾气的?你知不知道妈妈以前上学那会儿连根圆珠笔都买不起的,现在你呢?你要什么有什么。你现在这么好的生活环境,你不好好珍惜,你自己想想,你对得起谁?考试考成这个样子,你还冲妈妈发脾气?是你自己做错了。你就这么报答你妈妈的是吗?你太让我失望了。我…我好话歹话都说尽了,你还要我怎么说?你如果有能耐你就一直把着,你看我什么时候进得去。有本事就在里面永远别出来。张岩,我数三下,开门。……”
刘艳敏越来越感觉自己像是蒙着眼睛不停挥拳,但是每一拳都挥进虚空里,碰不到东西,于是她渐渐熄了火。对面的儿子像一个黑洞,对着他说话,你永远得不到任何有效的反馈。她心想,怎么性子越来越怪?怎么和家长越来越敌对?是不是在学校受了什么刺激?受了欺负?要回到家里撒气?
 
25
这会儿高运博正戴着耳机单曲循环王溪林分享的那首歌。他看到王溪林又给他发了微信,于是高兴地点开,却大惊失色。“你好,我是王溪林妈妈。以后麻烦你尽量不要给他发微信或打电话,在学校尽量少去打扰他,让他专心学习,专心做功课。如果有事要找,请你的家长直接找我。我的电话号码和微信号均为137881867**,有需要请联系我,谢谢配合。”“另外,希望你注意言辞,也以后做有良心的孩子。”
这会儿张志国正下班回家,把包往桌子上一甩,自己瘫倒在沙发上慵懒地闭上眼,嘴里不停抱怨自己上午遇到了奇葩病人,问他超声科医生是不是人人都能做云云。刘艳敏斜眼看了看他大字形的坐姿,嘴里就抱怨着,“都一个样子。”
张志国好费力地睁开眼,说,“又怎么了,气不顺。”
“你小声点。你儿子发脾气,关在里面不出来。晚饭都没吃。”
“发脾气?为什么?”
刘艳敏把英语卷子杵到他眼前说,“自己看。”“86分吗,其实还可以了。”刘艳敏扫他一眼没说话,张志国知道这成绩在刘艳敏那儿大概是不可以。见刘艳敏这边难以攻破。张志国转攻儿子,“大宝,爸今天难得回一次家,带了点吃的,出来吃啊。”
“嘘,别这么叫他。他现在可烦我们这么叫。”
刘艳敏屏息细听房内的动静,没听得一点声响才放下心来,生怕再点燃儿子火药桶一般的脾气,但同时另一股忧心又翻涌上来。张岩没出声,趴在作业本上犯晕。他也不明白自己到底怎么了,仿佛从初三一开始,情绪变成吃人的野兽,啮食掉以前的所有理智。他心想是不是真的到了传闻中的青春期,该死的,这要命的青春期竟在中考前横插一杠子。狗屁啊,考试,弄得家里大的小的都情绪紧绷。
方才口不择言过后,王溪林自己把自己吓得一个转身逃回卧室去,把门锁死,将何一萍晾在客厅。他一边发抖,心脏一边狂跳,待头脑稍微清醒之后开始替自己找补,心想,她实在很过分,那是我自己的社交圈子,没有涉毒,没有涉黄,没有涉黑,她凭什么来随便干涉?我又不会因为高运博随便一句牢骚话就怎么怎么样的。她凭什么管我的闲事?就凭一句她是当妈的吗?当了妈,就该如此斤斤计较,如此小题大做吗?但是……他把眼镜摘下揉了揉眼皮,把眼泪挤出来,又觉得喉咙烧得发痒。何一萍呢?是不是还在心里数落自己没良心。不,我不是。但是……
他想跑出去解释他不是。于是他悄悄地开门,见何一萍正坐在椅子上出神。
停战期间,高运博插空进卫生间洗澡。他站在莲蓬头下开着灯暖,低着头,后脖颈被暖黄色的光照得发烫。他把脑袋包裹进一道道水流之中,让水流声盖过外面的争吵。他发现当水流喷射到他的耳廓上时,就能听到类似雷阵雨的声音。就着这个新发现的把戏,他在浴室多待了一会儿,不愿再出去与人裹乱。
王溪林烦了一整晚。第二天早上,王溪林进班,第一件事直奔高运博座位对他说,“先听我解释,求你了。”
一句话脱口而出后,王溪林才后知后觉出有一点其他的意味,但他没心思管旁人,只关心说辞是否被接受,幸运的是高运博表示,理解。解释完毕,王溪林想着多聊几句,却被高运博随口打断,让他回去,他就自找没趣地回去坐着了。他知道高运博心里有点别扭。而且这别扭劲一时半会过不去。高运博知道,他们没互相指责的意思,但就是感觉很怪,好像聊天内容随时会被监督指摘,所以再也无法敞开了说。中午,王溪林照常等着高运博,两个人照常等到最后一个去打饭。虽然没交流,但也不觉得有什么尴尬。
中途伊晓天走过来,企图对默不作声的二人进行一番思想教育,他指着自己盘子里搅成一坨的剩菜说,“现在才打饭,这么可怜?一定饿坏了吧,要不要我把剩下这点儿给你们吃?…怎么都不说话?…哑巴?…还是聋子?…两个傻子?…好吧,我回去了。…呃,你们是怎么了?不高兴么?”
高运博说,“没有。”
伊晓天闷头说,“肯定有的,能不能和我说说?”
王溪林答,“真没什么。”
“好吧,我回去了。提醒一下,下午化学有考试,抓紧复习。我这里有全套教辅材料,你们可以借去看。”
下午,王溪林跟着高运博一起跑班,但全程在和旁边跟着的张岩说话,具体说的什么高运博没有去听。放学的时候,王溪林来找高运博,说,“等我一会儿。”
高运博就挺高兴地在楼道里站着,等王溪林。
 
这几天太忙了明天更一波??????
 
啊,是高中校园生活,好怀念。
但不想再回去了。
 
26
十分钟过去,王溪林看不出要走的意思,似乎在与张岩聊东野圭吾。高运博觉得没意思自己走了,他的奥斯丁还没啃完。
他在走廊上慢悠悠地逛,看着窗外,没感觉比上学期放假时有什么变化。秋天应该早就到了,操场上那排银杏树却还跟暑假前一样是单调的绿色。窗外正对的那一棵叶子长得极密,远看像蓬松的毛球。两年前第一次在校园里闲逛时,看到这棵枝繁叶茂的银杏树他还驻足观赏了好一会儿,后来却再也不愿意在这棵树上浪费时间。不过今天除外,今天他作业在学校写了一半,所以时间充裕。不充裕他也不愿等人。
趴在窗边细细地看了一会儿,罗田来电,说今天家里来人修水管,所以晚饭带高运博出去吃,试一家新开的本帮菜。高运博说“我马上离校”边转过身要走,却恰好看见王溪林与张岩走进楼梯口。他招手示意一起走。
校门口分别后,张岩收到刘艳敏的微信,“晚饭带你出去吃,你快回家,我们开车过去。”
张岩心里别扭不情愿,于是打一通电话过去说太累了不想去,却被刘艳敏一口回绝掉说必须去。
“为什么?今天考了两场试很累。”
“我知道,但今天有正事。”
张岩心里咯噔一下。他觉得刘艳敏所说的正事一般都不会是好事。
王溪林晚归,见何一萍已经在厨房开灶煮饭,便扔下书包钻进厨房帮忙择菜。这无声的举动即是他的服软,何一萍见了也不好再讲什么。简单的一菜一汤端上餐桌,两人在桌上还是无话说了。饭毕,王溪林旋风般将碗盘端进厨房。何一萍在客厅坐了一会儿,还是跟进厨房,见王溪林正撸起袖子洗碗。“别做了,我来,你回屋学习。”
何一萍巧妙地挡在王溪林面前,将王溪林挤开,自己动手干活。王溪林只得回到卧室。
一分钟后,何一萍突然推门进屋。“小林,刚一直有人给你打电话。我看着你接,接完了就赶紧把手机给我。”
王溪林道,“嗯,你可不可以下次进来的时候敲敲门?不太想你随便进。”
说罢,王溪林接过手机,看了看上面陌生的号码按了接通键,礼貌性地问一句“您好。”
电话那头是一个声音沙哑的陌生男人。与声音中流露出的老成的沧桑感相悖的是,他的声音听上去正在打战,对面说,“我是王骏业,听出来没?”
王溪林一怔,看了看手机上的号码。“你是王骏业?”
何一萍,将手机夺过自己接听。听了许久才道,“不好意思,打错了。”不再等对方多说,何一萍就把电话挂断了。
“是王骏业?”
“打错了。你写你的。”
“可是……”
“别可是了,你写你的。”
何一萍没再给王溪林追问的机会,走出去了。过了一会儿她举着一杯热牛奶进来,让王溪林喝掉。
王溪林默不作声把热饮喝下一口,说了声谢。何一萍未做答,转身离去,掩上门前对王溪林说,“明天我找时间把门锁修修。”
王溪林回过头笑笑表示听到了,随后挥手示意她出去。何一萍才关上门。
刘艳敏带着张岩进入一家粤菜馆。一进餐厅刘艳敏便四处张望,终于在餐厅一角找到了同样在张望的一女生。视线交接,那女生起身来迎接刘艳敏母子。
张岩这才从手机内把头抬起来。凭借模糊的记忆,张岩依稀想起,似乎过年亲戚聚会席间曾见过这女生的脸,不过记不起是谁。
“舅妈来了?”
“你也挺早?张岩,你卞兰表姐。快问表姐好”
哦,是表姐,上次过年时双方父母硬让这两位年龄稍小的回房聊天,结果两人心照不宣地各自刷了一个小时手机,似乎就是这位了。张岩挤出一个笑容问一声好。
席间,刘艳敏拿出手机打开相册,将手机推给卞兰。张岩凑身一看,竟是前些天被刘艳敏定义为“很差”的那张英语试卷。卞兰放下筷子认真捧起手机分析试卷。
“什么意思?”张岩直接问出来。
“以后表姐是你的家教,以后英语有什么问题你可以问表姐。”
“家教?我不需要。”
卞兰抬起头,表情有异。刘艳敏抱歉地笑道,“原先是说好的,不知道怎么这小子又反悔。没事,你看你的。”说罢又小声对张岩咬耳朵,“你懂点事,别让你表姐难堪。人家特地来帮你学习。”
不是你要求人家会来?张岩想到“死皮赖脸”一词觉得实在太贴切不过。
“怎么样?”刘艳敏笑道,“究竟是哪里薄弱?”
“我看不太出来,哪个部分都稍微扣一点分,加起来就扣多了。”卞兰将手机推给舅妈。
“就是说哪里都薄弱?张岩听到没有,需要引起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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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一看到这种小学没毕业的作者就很蛋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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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2021-08-03 11:36:29  更:2021-08-03 11:4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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