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作家文 |弦[第3页]

“拓尔思是个伟大的作家。”一名后世的老师用教棍敲了敲自己面前的黑板，“他是奥国作家的代表人物。”
而一百年前的奥国作家拓尔思却正苦恼着。他的眼前摆放着一盘新鲜的沙拉，耳边环绕着自己妻子轻轻哼唱着的歌谣，他若是愿意看看窗外，此时正是秋高气爽的时候，小院里纷纷扬扬飘落的缤纷树叶也足以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这庄园是他才出资买下的，用的是他之前写的那本热销书的稿费。也正因为那本书，他在最顶尖的作家圈成功占领了一席之地。
但他很苦恼。
他的妻子穿着优雅的长裙翩翩走来：“亲爱的，萨索斯先生正在门口等你呢。”
萨索斯是他的朋友，在他出名之前就是了。他们常聚在一起研讨有关写作的问题。拓尔思的不少灵感就来源于他——萨索斯也是一名作家，只是时运不济，还未能获得大众的认可。
“萨索斯！”他赶忙起身相迎，将椅子撞得发出了尖锐的声响，“你可算来了。”
门口站着的那个先生带着个金丝眼镜，穿着整齐的西装，身上甚至还喷了些香水，你若是不知道他的目的，定是会觉得他出门是要去参加什么隆重的晚会，而不是与友人的谈话。他听了拓尔思的话才缓缓走进房内，向着拓尔思点了点头：“嗯，我来了。”
拓尔思太太已经十分自觉地回到了厨房，将空间留给了这一对好友。
“写悬疑小说不是我的本意，你是知道的。”拓尔思痛苦地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可我目前却只有这本书得到了公众的认可。”
“作家总是如此。”萨索斯显得感同身受。他下意识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从他的口袋里拿出手巾来擦了擦手，又擦了擦放在桌子上的叉子，然后用它将一块番茄放进了嘴里，“那些备受人们喜爱的作家写的总不是自己喜欢写的。”
“就像我，我本来对情感一点兴趣没有，却还是走了这条路，因为我知道大家喜欢这个。”在伸手准备去够第二块番茄之前，他又补充道。
拓尔思却显然没有吃那盘沙拉的想法。他没有坐回他的餐桌前，而是在客厅里焦虑地走来走去：“我其实已经构思出了一本现实小说的大纲并写了开头，但我不知道我要不要把它继续下去。”
“或许你可以给我看看？你的朋友从不介意为你出谋划策。”萨索斯听罢便放下了手中的叉子，起了身。
拓尔思当然不介意将他的点子分享给朋友。他回了自己的房内，取出那沓手稿。手稿最后几篇的墨迹甚至还未来得及干透——他计划这本书其实已经很久了。他本意就是想通过小说来反映他看到的世界，却不知何时偏向了另一个方向。
于是他想把路修回去。
“我喜欢这个点子。”萨索斯翻阅着那厚实的手稿，从翻阅的速度来看着实有些漫不经心。他轻垂眼帘，“你当然要把它写下来。”
“是，我是这样打算的。”拓尔思点头。但写小说这件事，若是没有灵感的话，下定决心也是没有用的。

拓尔思决定把它写下去之后很快就遇到了烦恼。毕竟他选择了一条与之前完全不同的路，而远离了那条他已经把荆棘劈尽的。
“他们真是太不一样了。”拓尔思不禁向萨索斯抱怨。他们此时正走在拓尔思那片庄园里的湖旁。这已经是晚秋时节，湖面被吹落的树叶铺满，而一旁的树枝上只剩下了两三片叶，还坚定地抱着母亲的手臂不愿离去。偶尔还有些许候鸟从天空划过，留下几声鸣叫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拓尔思最喜欢到这院子里来寻找灵感，就像现在这样。
“是啊，这很正常。”萨索斯用脚底摩挲着地上的落叶，“它们本来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东西。”
“我现在不知道该怎样继续下去了。不知道我当时这样选择是不是本身就是一个错误。”拓尔思苦恼地跺着脚。
“或许……你可以试试旅游？”萨索斯扶了扶自己的金丝眼镜。
“旅游？”
“是啊。”萨索斯点头，“我一般没有灵感的时候，就喜欢旅游。那种一个人走在街上，望着周围川流不息的人群的感受，总能带给我新的灵感。”
“我觉得，一个人的旅行是找灵感最好的方法了，至少是对我来说。”
拓尔思认真地听着。他自结婚之后就再没有抛下妻子独自去旅行过，但他突然觉得这会是一个绝妙的主意：“或许……我可以试试？”
“当然。”萨索斯微笑。

拓尔思是一个说干就干的人。那日，在回房得到了自己妻子的准许之后，他便开始安排这次的旅行了。在他的计划中，这将是一个环绕欧洲的旅行，他将独自踏上很多古老的遗迹，接触更多的城市文化。他相信，这对他的文章会有很大帮助。
事实也确实如此。在独自旅行的途中，他思如泉涌，很快便将剧情推进到了临近高/潮的部分。当然，他本是有机会继续写下去的，但一封迟来的信件打断了他。
贵庄园遇火灾，速回。萨索斯。
那封信只有短短几个词，却让他如同坠入冰窖一般的寒冷。他赶忙坐上了最早一班的火车，回到了他的国家。
然后出现在他面前的便是那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样了的庄园。地上铺满了书籍燃烧留下的煤灰，房屋只剩下了房顶与被熏成灰色的墙壁，唯一与原来相似的是那片湖，里面却也浮满了渣滓，仿佛无数昆虫的尸体，将水染成了绝望的黑色。
但是他更担心的是他的妻子。萨索斯的信中并没有告诉他他的妻子现在在何处，他甚至都不知道该怎样联系她。他最终只得如同游魂一般进了屋，抚摸着此前还整洁着的墙壁，在心里愤怒地对无情的上帝发出怒吼。
直到他看到了地上那一副金丝眼镜。那显然是个不该出现在这间房里的东西，因为它身上没有一点熏黑的痕迹，甚至在它下面还压了张纸条，上面留下的是萨索斯洋洋洒洒的签名。同时就在那眼镜旁，萨索斯还用番茄的切片摆了个嘲讽的笑容来——拓尔思此前一直不知道他竟还有这样的天赋。
他想他知道发生了什么了。
他带着愤怒直奔萨索斯的家，却发现那里已是人去楼空。他最终只在萨索斯书房的抽屉里发现了一个便签，上面写了一个医院的地址，以及在一旁附带着的，和之前相同的，嘲讽的微笑。
他马不停蹄地奔向医院，见到了自己的妻子。手术这时候已经结束了，但他的妻子还在他不能碰的地方，身上插满了各式各样的软管。医生跟他说，这是重度烧伤，目前还没有脱离危险，而且即便是脱离了危险，究竟何时会醒来也是未知的。
他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人生已经可以结束了。他用自己多年积攒的钱还清了医疗费，然后走上了医院的天台。他凝望着蓝天，感受着寒风侵入他的肌骨，想着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可他最终还是没跳下去。他意识到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他想起了他还没有完成的那本小说。他放不下它。
他最终选择了一个在报社做打字员的工作，靠为人打工来赚取些微薄的薪水，维持生计。
而在妻子的情况允许他探视之后，他便在妻子的床边完成自己的小说。那是难得的闲暇时光，在这样的时候，他总觉得自己的心也是如水一般的宁静。
医院里也确实很宁静。
自他遭遇了这场变故，开始还时常有人来找他，有编辑也有记者，蜂拥着想从他身上榨取剩余价值。但他最终谁也没见，甚至把那名自称是来取证调查的警察都关在了门外。
于是在风波过去之后，再没有哪个世人想起他了。他终于能怀着那份使命感来继续他的小说。
他不知道萨索斯现在在何处，想不明白萨索斯究竟为何要那样做。他想这或许是因为萨索斯不想让他写完那本小说，许是出于嫉妒，但他没有力气，也不想去探究这些了。
后来，他终于写完了。这时的他已经是满脸胡茬，头发花白，看上去与此前那个自信的家伙判若两人。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总之他放下笔，盯着自己妻子安静的睡颜看了半晌，然后抬起头望向窗外。远处翩飞的大雁在空中变换着自己的阵型，楼门前的树上也挂上了或红或黄的叶——此时已是又一个秋季了。
“拓尔思在遭到了友人背叛之后，倍受打击，于1916年完成了自己第一本现实小说的创作。”哐哐，后世的老师又敲了敲黑板：“他在悬疑小说上拥有绝无仅有的天赋，但可惜他由于这件事，受了刺激，投身了现实小说的创作。”
“唉，可惜了他的天赋了。”
END

窃听风暴

哇很棒的主题，悬念留得很好，而且意义非凡

写作归根究底，还是自己的事情。他费尽心力，付出那么大代价完成的小说，在别人眼里一文不值。呕心沥血地写作，结果换来了后人的一句可惜。那本现实小说里的一切，大概也只有他自己懂了。

这篇文不得不给个赞了，记得最开始看你写的那几篇文的时候，我是真的没法好评，不过这篇，只能说佩服佩服